陸 路
嶺南雖因其地理位置而為漢晉六朝時期文化發(fā)展相對滯后的地區(qū),但在該時期的文學發(fā)展歷程中,亦有其特色和貢獻,故亦是漢晉六朝詩歌和文學地理研究不可忽略的部分。本文對嶺南詩歌進行系統(tǒng)考述,以州郡為綱,對詩歌作系地研究。漢晉六朝時期政區(qū)有一定變化,西晉居于該時段中間,較漢政區(qū)要分得細些,南朝州郡有泛濫之勢,故本文在為詩歌系地時,大體以西晉政區(qū)為綱,兼考慮詩歌創(chuàng)作時的實際政區(qū)情況和文化傳統(tǒng)。①本文歷史地理政區(qū)據(jù)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現(xiàn)行政區(qū)劃據(jù)杜秀榮、唐建軍:《中國地圖集》,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2011年。系地遵循屬地原則,作于嶺南的詩歌即屬嶺南詩。同一地的詩歌則按創(chuàng)作時間先后排列,以展現(xiàn)嶺南的詩歌創(chuàng)作情況,也為嶺南文學和文學地理研究提供某些基礎(chǔ)。
嶺南地區(qū)主要指西晉時期廣州與交州北部,大致相當于今廣東大部、廣西大部、福建省漳州市東南部(漳浦縣、云霄縣、東山縣、詔安縣等)等。
西漢元鼎六年(前111)設(shè)交趾刺史部,東漢建安八年(203)改稱交州,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東、廣西大部、香港、澳門、福建省漳州市南部(漳浦縣、云霄縣、東山縣、詔安縣等)以及越南北部中部等,治廣信(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梧州市),建安十五年移治番禺(今廣東省廣州市)。吳黃武五年(226)分交州之中、東部置廣州。此后交州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東省轄湛江市大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轄北海市以及玉林市、欽州市、防城港市大部,越南北部和中部等,治龍編(今越南北寧省仙游縣)。廣州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東大部(不包括湛江市一帶)、廣西大部(不包括北海市以及玉林市、欽州市、防城港市大部)、香港、澳門、福建省漳州市南部(漳浦縣、云霄縣、東山縣、詔安縣等),治番禺。今所知嶺南詩主要作于漢交州刺史部中東部,此地即交廣分置后的廣州。
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置,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轄賀州市、梧州市大部,湖南省轄永州市九嶷山以南之江華縣、江永縣以及廣東省轄云浮市大部和肇慶市南部(市區(qū)、高要、德慶、封開)等,治廣信縣(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梧州市)。
漢。(1)無名氏《喻猛歌》。“和帝時,蒼梧太守(喻猛)以清白為治,郡頌之曰:于惟蒼梧,交阯之域。大漢唯宗,遠以仁德。”①[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一八,《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79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140頁。是詩當漢和帝時(89—105)作于蒼梧郡。(2)無名氏《陳臨歌》?!短接[》卷四六五引謝承《后漢書》:“陳臨,字子然,為蒼梧太守,人遺腹子報父怨,捕得系獄,傷其無子,令其妻入獄,遂產(chǎn)得男。人歌曰:‘蒼梧陳君恩廣大,令死罪囚有后代,德參古賢天報施?!雹赱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2137頁。《輿地紀勝》卷一百八又載“蒼梧府君惠及死,能令死人不絕嗣”。③[宋]王象之著,李先勇點校:《輿地紀勝》,成都:巴蜀書社,2005年,第3621頁。則《陳臨歌》亦作于蒼梧郡?!叮ǖ拦猓V東通志》卷二六八:“陳臨,字子然,南海人(黃《志》云:今廣州香山縣),家居海島,奮志不同蠻俗,郡舉孝廉,順帝永建中官至蒼梧太守?!雹躘清]阮元、陳昌齊等:《(道光)廣東通志》,《續(xù)四庫全書》第67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43頁。陳臨家鄉(xiāng)在南???,漢代時還是海島,即后來的香山縣(今廣東省中山市),郡舉孝廉,漢順帝永建年間(126—131)為蒼梧太守,是詩當作于永建年間。(3)無名氏《賈父歌》。靈帝中平元年(184)賈琮為交趾刺史,任職三年,平定叛亂,百姓安之,作歌“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飯”頌之。(《后漢書》卷三一《賈琮傳》)⑤[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112頁。交趾刺史部治廣信,是詩當作于此。
秦始皇時置,治番禺(今廣東省廣州市),秦漢之際,為南越所占,漢武帝元鼎六年滅南越后復置。西晉時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東省轄梅州市、潮州市、河源市、汕頭市、揭陽市、汕尾市、惠州市、東莞市、深圳市、廣州市、中山市、珠海市、佛山市東部(即不包括高明區(qū))、江門市東部(市區(qū)、新會區(qū)、臺山市等)、肇慶市東部(四會市、廣寧縣、懷集縣等),香港,澳門,以及福建省轄漳州市南部(漳浦縣、云霄縣、東山縣、詔安縣等)等。
1.晉。吳隱之《酌貪泉賦詩》?!稌x書》卷九十《吳隱之傳》:“朝廷欲革嶺南之弊,隆安中,以隱之為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假節(jié),領(lǐng)平越中郎將。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門,有水曰貪泉,飲者懷無厭之欲。隱之既至,語其親人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越嶺喪清,吾知之矣?!酥寥?,酌而飲之,因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霸谥荩宀儆鈪?,常食不過菜及干魚而已,帷帳器服皆付外庫,時人頗謂其矯,然亦終始不易。”⑥[唐]房玄齡等:《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2341-2342頁?!稌x書》卷十《安帝紀》:元興元年二月,“以右將軍吳隱之為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廣州刺史”,三年“冬十月,盧循寇廣州,刺史吳隱之為循所敗”。⑦[唐]房玄齡等:《晉書》,第254、257頁。則吳隱之元興元年(402)至三年為廣州刺史。《史記》卷一一三《南越列傳》司馬貞《索引》引《廣州記》:“(石門)在番禺縣北三十里。昔呂嘉拒漢,積石鎮(zhèn)江,名曰石門。又俗云石門水名曰‘貪泉’,飲之則令人變。故吳隱之至石門,酌水飲,乃為之歌云也?!雹郲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976頁。則是詩為吳隱之元興元年春赴任廣州刺史經(jīng)過番禺縣北石門之貪泉(在今廣州市白云區(qū))時作。
王叔之《游羅浮山》?!叮ǖ拦猓V東通志》卷三二七:“王叔之,臨沂人,晉宋之際王室多艱,叔之與兄伯之共將家口逾嶺依廣州刺史王鎮(zhèn)之。愛羅浮之勝,筑室鳳凰洞之南,攜子弟讀書其中,自稱處士(《羅浮山志》)。”①[清]阮元、陳昌齊等:《(道光)廣東通志》,《續(xù)四庫全書》第675冊,第634頁?!端螘肪砭哦读祭魝鳌ね蹑?zhèn)之》:“出為使持節(jié)、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高祖謂人曰:‘王鎮(zhèn)之少著清績,必將繼美吳隱之。嶺南之弊,非此不康也?!阪?zhèn)不受俸祿,蕭然無所營,去官之日,不異始至。高祖初建相國府,以為咨議參軍,領(lǐng)錄事。善于吏職,嚴而不殘。遷宋臺祠部尚書。高祖踐阼,鎮(zhèn)之以腳患自陳,出為輔國將軍、瑯邪太守,遷宣訓衛(wèi)尉,領(lǐng)本州大中正。永初三年,卒官,時年六十六?!雹赱南朝宋]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263頁?!稌x書》卷十《安帝紀》:“義熙十四年夏六月,劉裕為相國,進封宋公。”③[唐]房玄齡等:《晉書》,第266頁。王鎮(zhèn)之義熙九年至十一年為廣州刺史,④[清]萬斯同:《東晉方鎮(zhèn)年表》,《二十五史補編》,上海:開明書局,1937年,第3464-3465頁。義熙十四年任劉裕咨議參軍。王叔之與兄伯之即在王鎮(zhèn)之為廣州刺史時至嶺南,是詩約作于此期間。詩云:“菴藹靈岳,開景神封。綿界盤趾,中天舉峰。孤樓側(cè)挺,增岫回重。風云秀體,卉木媚容?!雹輀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39頁。羅浮山位于博羅縣(今廣東省博羅縣),屬南??ぁ?/p>
2.南朝宋。謝靈運《臨終詩》?!端螘肪砹摺吨x靈運傳》:“有司又奏依法收治,太祖詔于廣州行棄市刑。臨死作詩曰:‘龔勝無余生,李業(yè)有終盡。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凄凄凌霜葉,網(wǎng)網(wǎng)沖風菌。邂逅竟幾何,修短非所愍。送心自覺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獲巖上泯。’詩所稱龔勝、李業(yè),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雹轠南朝宋]沈約:《宋書》,第1777頁。詩中謝靈運以龔勝、李業(yè)恥事王莽,嵇紹、霍原忠于晉室的典故表達對晉室的懷念,控訴劉宋朝廷對他的迫害,并以未能隱居山巖而遺憾。據(jù)“凄凄”句約作于秋冬之際。該詩即作于元嘉十年在廣州被殺前,行刑之處當在廣州治所番禺,是詩即作于此。
3.南朝齊。范云《贈沈左衛(wèi)》。沈左衛(wèi)指左衛(wèi)將軍沈約,《梁書》卷一三《范云傳》:“(蕭)子良為司徒,又補記室參軍事,尋授通直散騎侍郎、領(lǐng)本州大中正。出為零陵內(nèi)史,在任潔己,省煩苛,去游費,百姓安之。明帝召還都,及至,拜散騎侍郎。復出為始興內(nèi)史??ざ嗪阑笮眨胁簧普?,謀共殺害,不則逐去之。邊帶蠻俚,尤多盜賊,前內(nèi)史皆以兵刃自衛(wèi)。云入境,撫以恩德,罷亭候,商賈露宿,郡中稱為神明。仍遷假節(jié)、建武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初,云與尚書仆射江祏善,祏姨弟徐藝為曲江令,深以托云。有譚儼者,縣之豪族,藝鞭之,儼以為恥,詣京訴云,云坐征還下獄,會赦免。永元二年,起為國子博士?!雹遊唐]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230頁。曹道衡指出沈約、范云因曾與竟陵王子良游而分別被外放。⑧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學史料叢考》,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399頁。沈約《去東陽與吏民別》云:“霜載(再)凋秋草,風三動春旗?!敝湓跂|陽經(jīng)歷三個春季,兩個秋季,則其隆昌元年(494)春出為東陽太守,建武三年(496)春或夏征為五兵尚書。⑨[南朝梁]沈約撰,陳慶元校箋:《沈約集校箋》,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565頁。范云約亦同時外放,同時被召回?!赌淆R書》卷七《東昏侯紀》:“永元元年六月癸亥,以始興內(nèi)史范云為廣州刺史。冬十月乙巳,以始興內(nèi)史顏翻為廣州刺史。”⑩[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98頁。大約范云隆昌元年春出為零陵內(nèi)史(治泉陵,今湖南省永州市),建武三年被齊明帝召回,為散騎侍郎,建武四年出為始興內(nèi)史(治曲江,今廣東省韶關(guān)市西南),永元元年(499)六月調(diào)任廣州刺史,后被譚儼所訟,是年冬而征還下獄,則范云約永元元年夏至冬為廣州刺史。何遜《范廣州宅聯(lián)句》:“洛陽城東西,卻作經(jīng)年別。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南朝梁]何遜著,李伯齊校注:《何遜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6頁。寫春景,以洛陽代指建康,可知范云永元二年春回到建康,是時還未起為國子博士,故仍稱范廣州。《梁書》卷一三《沈約傳》:“明帝崩,政歸冢宰,尚書令徐孝嗣使約撰定遺詔。遷左衛(wèi)將軍,尋加通直散騎常侍。永元二年,以母老表求解職,改授冠軍將軍、司徒左長史,征虜將軍、南清河太守?!?[唐]姚思廉:《梁書》,第233頁。永元元年沈約為左衛(wèi)將軍直至永元二年,時在廣州的范云贈是詩于沈約,詩云:“伊昔沾嘉惠,出入承明宮。游息萬年下,經(jīng)過九龍中。越鳥憎北樹,胡馬畏南風。愿言反漁蓨,津梁肯見通?!雹賉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三一,第554頁。希望得到老友沈約的幫助,能夠回到建康。大概就是在沈約的幫助下,永元元年冬范云才能回建康被赦免。沈約答詩已佚。
王僧孺《忽不任愁聊示固遠》?!读簳肪砣锻跎?zhèn)鳌罚骸疤毂O(jiān)初,除臨川王后軍記室參軍,待詔文德省。尋出為南海太守?!雹赱唐]姚思廉:《梁書》,第470頁。約南齊末永泰元年(498)或永元元年王僧孺出為錢唐令。天監(jiān)元年(502)回建康,大約天監(jiān)二年出為南海太守。詩云:“去秋客舊吳,今春投故越。淚逐東歸水,心掛西斜月。未應(yīng)歲貶顏,直以憂殘發(fā)。”③[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三五,第620頁。錢唐、建康都屬于吳地,而番禺屬于古百越之地,大約是詩作于初到番禺時。
4.梁陳。江總《秋日登廣州城南樓》?!蛾悤肪矶摺督倐鳌罚骸埃ń┛偟诰啪耸挷葥?jù)廣州,總又自會稽往依焉。梁元帝平侯景,征總為明威將軍、始興內(nèi)史,以郡秩米八百斛給總行裝。會江陵陷,遂不行,總自此流寓嶺南積歲。天嘉四年,以中書侍郎征還朝,直侍中省?!雹躘唐]姚思廉:《陳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46頁?!读簳肪砦濉对奂o》:“大寶元年十二月壬辰,以定州刺史蕭勃為鎮(zhèn)南將軍、廣州刺史?!雹輀唐]姚思廉:《梁書》,第116頁。則江總最早于大寶二年(551)投靠蕭勃。大寶二年至天嘉四年(563),江總在嶺南。詩云:“秋城韻晚笛,危榭引清風。遠氣疑埋劍,驚禽似避弓。海樹一邊出,山云四面通。野火初煙細,新月半輪空。塞外離群鳥,顏鬢早如蓬。徒懷建鄴水,復想洛陽宮。不及孤飛雁,獨在上林中?!雹轠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二八,第506頁。詩中描寫了登廣州城樓之所見,以及對回到建康的期盼。是詩作于江總在嶺南期間。
5.隋代。隋時釋玄逵曾云游嶺南并作詩三首?!靶勇蓭熣撸瑵欀萁瓕幦艘病K仔蘸?。令族高宗,兼文兼史,敬法敬僧,枝葉蟬聯(lián),嘉聲靡墜。律師則童子出家長而欽德?!兄翉V州遂染風疾,以斯嬰帶弗遂遠懷。于足悵恨而歸返錫吳楚,年二十五六……于時逵師言離廣府,還望柱(桂)林,去留愴然,自述贈懷云爾:‘標心之梵宇,運想入仙洲。嬰痼乖同好,沈情阻若抽。葉落乍難聚,情離不可收。何日乘杯至,詳觀演法流。’……玄逵既到廣府,復阻先心,唯與晉州小僧善行同去。神州故友,索爾分飛;印度新知,冥焉未會。此時躑躅,難以為懷。戲擬《四愁》,聊題兩絕而已:‘我行之數(shù)萬,愁緒百重思。那教六尺影,獨步五天陲?!刈越庠唬骸蠈⒖闪鑾?,匹士志難移。如論惜短命,何得滿長祇?!雹遊唐]釋義凈:《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下,《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51冊,臺北:財團法人佛陀教育基金會,2001年,第7頁。則玄逵因病離開番禺時,作詩自述贈懷。據(jù)詩題中之“廣府”可知,玄逵所到之處是廣州的中心地帶南海郡。在廣州期間還曾擬《四愁》作五絕二首。
東吳時分零陵郡立始安郡,治始安縣(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桂林市臨桂區(qū)),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轄桂林市大部(不包括全州縣、興安縣、資源縣等)。
1.南朝宋。顏延之《獨秀山》。《太平寰宇記》卷一六二:“獨秀山,在(臨桂縣)城西北一百步。直聳五百余尺,周回一里,平地孤拔秀異,迥出郭中。下有洞穴,凝垂乳竇。路通山北,傍回百余丈,豁然明朗。宋光祿卿顏延之牧此郡,嘗于此石洞中讀書,賦詩云:‘未若獨秀者,嵯峨郭邑間。’”⑧[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100頁?!端螘肪砥呷额佈又畟鳌罚骸吧俚奂次?,以為正員郎,兼中書,尋徙員外常侍,出為始安太守……元嘉三年征為中書侍郎,尋轉(zhuǎn)太子中庶子?!雹醄南朝宋]沈約:《宋書》,第1892頁。景平二年(424)顏延之出為始安太守。⑩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學史料叢考》,第279頁。始安郡治始安縣,該詩作于景平二年至元嘉三年(426)在始安期間。
2.南朝陳。蘇子卿《南征》。詩云:“一朝游桂水,萬里別長安。故鄉(xiāng)夢中近,邊愁酒上寬。劍鋒但須利,戎衣不畏單。南中地氣暖,少婦莫愁寒?!雹賉宋]李昉等:《文苑英華》卷二九九,北京:中華書局,1966年,第1524頁。蘇子卿籍貫事跡未詳,據(jù)此詩曾至桂水一帶。
東吳時分桂陽郡立始興郡,治曲江(今廣東省韶關(guān)市西南),轄境相當于今廣東省轄韶關(guān)市與清遠市大部。
1.南朝宋。謝靈運《嶺表》。詩云:“照澗凝陽水,潛穴□陰□。雖知視聽外,用心不可無?!痹问辏?33)謝靈運流放廣州途經(jīng)大庾嶺,作是詩(僅剩殘句)。②[南朝宋]謝靈運撰,顧紹柏校注:《謝靈運集校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02頁。大庾嶺在今江西大余與廣東南雄交界處。
2.南朝齊。范云《酌修仁水賦詩》《詠桂》?!短藉居钣洝肪硪涣枴稁X南道四》:“修仁水,源出始興縣東北東橋山,西面入鰱水,此水北有三楓亭,又有五渡水,齊時范云為始興守,至修仁水,酌而飲之,因賦詩曰:‘三楓何習習,五渡宜悠悠。且飲修仁水,不挹邪渚流?!钟行颁?、正渚二水,源出始興郡?!雹踇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第3076頁。則《酌修仁水賦詩》作于始興。初到嶺南,見桂樹而奇,《詠桂》約亦作于始興。詩云:“南中有八樹,繁華無四時。不識風霜苦,安知零落期?!雹躘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八九,第1538頁。上文已證,范云建武四年至永元元年夏為始興內(nèi)史。二詩大約作于任始興內(nèi)史時。
3.梁陳。(1)陰鏗《游始興道館》。趙以武以為陰鏗在承圣四年(555,是年五月蕭淵明即位改元天成,十月蕭方智即位改元紹泰)春由故鄉(xiāng)南平(今湖北省公安縣西北)南下投廣州刺史蕭勃,蕭勃反陳霸先失敗見殺后,陳以歐陽頠為鎮(zhèn)南將軍、廣州刺史,陰鏗約在此時成為歐陽頠鎮(zhèn)南司馬。永定三年(559)陰鏗回建康,來去都要經(jīng)過始興,所以作于紹泰元年至廣州途中和永定三年回建康途中,皆有可能。⑤參見趙以武:《陰鏗與近體詩》,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65頁。詩云:“紫臺高不極,清溪千仞余。壇邊逢藥銚,洞里閱仙書。庭舞經(jīng)乘鶴,池游被控魚。稍昏薤葉斂,欲暝槿花疏。徒教斧柯爛,會自不凌虛?!雹轠唐] 徐堅等:《初學記》卷二三,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553頁。具體創(chuàng)作時間未詳。(2)江總《經(jīng)始興廣果寺題愷法師山房》。愷法師即高僧慧愷(518—568),梁末避戰(zhàn)火于嶺南,后為廣州刺史歐陽頠所尊奉。詩云:“息舟侯香埠,悵別在寒林。竹近交枝亂,山長絕徑深。輕飛入定影,落照有疏陰。不見投云狀,空留折桂心?!雹遊唐]徐堅等:《初學記》卷二三,第558頁。該詩大約作于大寶二年至天嘉四年江總在嶺南期間某個秋季。(3)江總《衡州九日》。此衡州指東衡州,《梁書》卷二《武帝紀》:“天監(jiān)六年夏四月乙酉……分湘廣二州置衡州?!雹郲唐]姚思廉:《梁書》,第45頁。《陳書》卷九《歐陽頠傳》:“梁元帝承制以始興郡為東衡州,以頠為持節(jié)、通直散騎常侍、都督東衡州諸軍事、云麾將軍、東衡州刺史,新豐縣伯,邑四百戶?!雹醄唐]姚思廉:《陳書》,第158頁。則承圣中已置東衡州,治曲江(今廣東省韶關(guān)市西南)。詩云:“秋日正凄凄,茅茨復蕭瑟。姬人薦初醞,幼子問殘疾。園菊把黃華,庭榴剖珠實。聊以著書情,暫遣他鄉(xiāng)日。”⑩[宋]李昉等:《文苑英華》卷一五八,第750頁。九日即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詩亦作于江總在嶺南期間,約與《經(jīng)始興廣果寺題愷法師山房》同作于某年秋在曲江時。
現(xiàn)可知漢晉六朝嶺南詩約20首。以地而論,蒼梧郡3首,南???首,始安郡2首,始興郡6首。以時而論,漢代3首,晉代2首,南朝宋3首,南朝齊4首,梁陳5首,隋代3首。有主名的作者有吳隱之、王叔之、顏延之、謝靈運、范云、陰鏗、江總、蘇子卿等?,F(xiàn)可知較早的嶺南詩歌是蒼梧等地本土人作的歌謠。漢代交趾刺史部治所在蒼梧廣信,這一帶成為嶺南文化中心,應(yīng)有士人在此作詩,惜未留存。東漢末嶺南中心移至南??し?,此后番禺成為嶺南政治文化中心,亦是詩歌中心,始興等位于嶺南往來中原的要道所在的地區(qū),亦是文士在嶺南的重要詩歌創(chuàng)作地。
現(xiàn)可知漢和帝時蒼梧民為太守喻猛所作四言歌、漢順帝時蒼梧民為太守陳臨所作七言歌、漢靈帝時為交趾刺史賈琮所作四言歌等,是較早的在嶺南地區(qū)所作的歌謠,這些已非越謠,而是受到中原文化影響的歌謠。西晉石崇妾綠珠(梁氏)是現(xiàn)可知較早的嶺南籍作詩者,綠珠家鄉(xiāng)在交州合浦郡治所合浦縣東北部(即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白縣),此地有綠珠江、綠珠井。①[宋]樂史,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卷一六七,第3200頁。綠珠今存《懊儂歌》,但無可知作于嶺南的詩歌。較早在嶺南所作的文人詩是晉廣州刺史吳隱之以及晉宋之際的處士王叔之。晉宋之際是山水詩的成熟時期,王叔之《游羅浮山》雖只有短短八句且仍采用四言,但有六句寫景(“綿界盤趾,中天舉峰。孤樓側(cè)挺,增岫回重。風云秀體,卉木媚容”),已描述了羅浮山的雄渾壯偉。顏延之任始安太守期間作《獨秀山》雖僅剩殘句(“未若獨秀者,嵯峨郭邑間”),但從此二句可推知,該詩約是在與諸山比較中描繪獨秀山獨特之處??上еx靈運在廣州是待罪之身,沒有機會游覽嶺南山川(約元嘉三年至五年間,謝靈運曾夢游羅浮山,作《羅浮山賦》,②[南朝宋]謝靈運撰,顧紹柏校注:《謝靈運集校注》,第360頁。此次到嶺南亦無緣游覽),只是在經(jīng)過南嶺時寫了《嶺表》和《嶺表賦》(今所見皆非全篇),所以現(xiàn)存謝詩罕有寫廣東風物者。但其《臨終詩》激憤慷慨,體現(xiàn)了謝詩另一種風格。③黃節(jié)以謝靈運《長歌行》中表達的感嘆遭受打擊、理想破滅等感情,而認為該詩作于元嘉十年徙付廣州時。顧紹柏則將之列為不可編年詩([南朝宋]謝靈運撰,顧紹柏校注:《謝靈運集校注》,第209頁),但詩中沒有一詞一句與廣州人事風土相關(guān),根據(jù)詩歌本身難以判斷作于廣州,情感內(nèi)容是可以作為判斷詩歌創(chuàng)作時期的參考,但并不是絕對可靠的。顧紹柏列為不可編年詩比較謹慎。故本文對該詩存疑,姑不以之為嶺南詩。南齊建武四年至永元元年秋范云為始興內(nèi)史,所作《詠桂》詩(“南中有八樹,繁華無四時。不識風霜苦,安知零落期”)寫出了生長在南國的桂樹不知風霜、無懼零落的區(qū)域物種特點。范云建武三年剛被齊武帝子零陵召回任散騎常侍,建武四年又出任始興內(nèi)史,大約又任地方官心中不悅,見到桂樹經(jīng)冬不凋零,一方面出于對南國樹木的好奇,另一方面又想到桂樹無風霜之苦,自己還不如桂樹,亦有借物詠懷之義而作是詩。梁陳現(xiàn)可知有嶺南詩5首,2首為江總所作。梁簡文帝大寶二年至陳文帝天嘉四年,江總在嶺南,二詩作于此時。他在《秋日登廣州城南樓》中感嘆自己如驚禽避難嶺南,如今已是梁亡陳興,期待能回到建康。感慨自己離開家鄉(xiāng)遠至嶺外,尚不如上林之雁。其中“海樹一邊出,山云四面通。野火初煙細,新月半輪空”四句,寫出登廣州城南樓遠眺珠江入??谥[約所見,這是廣州城首次出現(xiàn)在詩歌中。江總在嶺南達十余年,此前從未有文人在嶺南如此長的時間,這雖然與避梁末之亂有一定關(guān)系,但亦說明到梁陳時期嶺南一帶經(jīng)濟文化已有一定進步,引起了文人的注意,雖然史料記載闕如,但可以想見江總這樣的著名文士在嶺南時間較長對當?shù)氐奈幕l(fā)展會有促進作用。
秦代嶺南設(shè)南海、桂林、象三郡,而以南??橹行模虾?ぶ嗡蔀閹X南的中心,此后南越國以番禺為都城,元鼎六年漢并南越國,治交趾刺史部。漢代交趾刺史部治所基本在廣信,廣信位于珠江干流西江之咽喉,是嶺南出入中原的必經(jīng)之地,亦是中原士人進入嶺南的首先停留地,廣信成為交趾刺史部治所,也因之成為嶺南的中心,文教逐漸發(fā)達,也是嶺南文化的重要源頭,番禺仍是一重要都會(尤其在海洋貿(mào)易上)。直至建安十五年治所才移至番禺,番禺重又成為嶺南的中心。西漢末東漢初廣信人陳欽、陳元父子習古文經(jīng)學,成為嶺南較早的大儒。能出此大儒,說明至此嶺南文化已有一定的積淀。東漢末廣信人牟融研治佛理。東漢末廣信人士燮為交趾太守四十年,士燮師事劉陶,習《左氏春秋》,作為儒者的士燮,重視文化,其弟分別為合浦(治合浦縣,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合浦縣東北)、九真(治胥浦縣,今越南清化省東山縣北)、南海太守,士氏兄弟實際控制了嶺南。嶺南相對安定的環(huán)境,吸引了一大批漢末文士從動蕩的中原來到此地,著名的有劉熙、袁徽、許靖、程秉等,還有一些文士在嶺南長大,如薛綜早年即隨族人流寓嶺南,家族的中原文化傳統(tǒng)和嶺南本土文化共同促成了他文學底蘊的積累。嶺南一度成為文士樂土,這些文士對保全中原文化、繁榮嶺南文化做出了重要貢獻。東吳控制嶺南后,嶺南成為流放士大夫之地,虞翻、陸績、顧譚等著名文士被貶于此。流寓、貶謫文士與嶺南本土文士共同推動了嶺南文化逐漸走向成熟。
《廣東新語》卷一二《詩語》:“漢和帝時,南海楊孚字孝先,其為《南裔異物贊》,亦詩之流也。然則廣東之詩,其始于孚乎?而孝惠時,南海人張買侍游苑池,鼓棹為越謳,時切諷諫。晉時,高州馮融汲引文華士與為詩歌。梁曲江侯安都為五言詩,聲情清靡,數(shù)招聚文士,如陰鏗、張正見之流,命以詩賦,第其高下,以差次賞賜之,此皆開吾粵風雅之先者,至張子壽而詩乃沛然矣?!雹賉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45頁。則嶺南本土文學漢代時已啟端倪。楊孚《異物志》中的贊為四言韻語,屈大均以為乃廣東詩之始,馮惟訥《古詩紀》、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皆未收入,則不以之為詩。押韻的文體不一定皆為詩,其創(chuàng)作目的也是為了介紹相關(guān)的嶺南風物,未必有意為詩。雖視角不同、判斷的標準寬嚴各異,或以之為詩、或否,但這些贊至少可以說是嶺南本土文士較早的有文學意味的韻語。楊孚約漢章帝、和帝時在朝,《異物志》作于此期間,②[漢]楊孚撰,吳永章輯佚校注:《異物志輯佚校注》,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8頁。這些贊可以說是在洛陽一帶作的介紹嶺南風物的韻語,而不是創(chuàng)作于嶺南的韻語,故不論視其為詩否,并非本文考察對象。張買漢惠帝時侍游苑池所唱,當為百越歌謠,作于長安。馮融為梁代羅州刺史(治石龍,今廣東省化州市),為其子高涼太守(治高涼,今廣東省陽江市西)馮寶聘南越大族高涼冼夫人為妻,③[隋]魏徵等:《隋書》卷八十,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1801頁。高涼郡屬梁代高州(高涼亦為高州治所),在羅州東。“汲引文華士與為詩歌”,則馮融曾與文士詩歌唱和。梁之高州、羅州大致相當于西晉廣州高涼郡大部,西晉高涼郡轄境大致相當于今廣東省轄陽江市、茂名市大部(市區(qū)、高州市、化州市、電白區(qū)等)、江門市之恩平市等,治安寧縣(梁時改稱高涼縣),可見高州、羅州本屬同一區(qū)域,這一區(qū)域是馮融主要活動地,則其唱和當在這一帶。馮融等所作屬嶺南詩,但皆佚,無以知其情況。侯安都詩今無存,據(jù)江總《和侯司空登樓望鄉(xiāng)》,則侯安都當作有《登樓望鄉(xiāng)詩》,在建康思念其故鄉(xiāng)始興曲江(治今廣東省韶關(guān)市西南)。張九齡(字子壽)則是漢至初盛唐成就最高的嶺南本土詩人。此外陳代的劉刪亦為重要嶺南籍詩人,現(xiàn)存詩10首,然亦無可考作于嶺南者。雖然以上所提及的文學活動主要不是在嶺南,但正因漢唐間嶺南文化逐漸繁榮,才孕育了這些著名的嶺南本土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