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與阿柏

王彤樂

下雪啦。

云雀又飛到了阿柏的窗邊，月鳴山被霧氣覆蓋，白茫茫一片。

“多多和黑糖都還好嗎？”阿柏抓了一大把谷物，把手伸向云雀。

“那兩只小羊啊，張伯伯把它們照顧得很好，只是山上的雪太大了，我飛了兩天才飛出來呢?！?/p>

看到這兒，你一定感到奇怪吧：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一只能講話的云雀呢？可此刻，它正站在阿柏的胳膊上，津津有味地嚼著細米呢。

“你一個人在家嗎？”云雀問道。

“是的，爸爸媽媽都去上班了?！?/p>

云雀顯然松了一口氣，它從廚房叼來胡蘿卜，從衣柜里找出圍巾。“雪這么大，我們?nèi)ザ蜒┤税桑　痹迫柑嶙h。

窗外，孩子們都裹得像粽子，在雪地里打滾兒，扔雪球，熱鬧極了。

阿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門了，他有先天性的腿病，走路總是搖搖擺擺的。爺爺給他起名阿柏，是希望他可以像柏樹一樣高大挺直。在月鳴山的日子里，阿柏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兩只小羊每天跟著他在山坡上曬太陽，撿野果子。月鳴山的小鳥、野兔、七星瓢蟲都很聽阿柏的話。有時候，爺爺去很遠的鎮(zhèn)子里為小賣部進貨，它們就會陪著阿柏在村口等爺爺回家，在滿天星辰下辦一場小小的音樂會。

大雪封山的時候，爺爺用被子把阿柏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邊往爐子里扔炭，邊給他講關(guān)于云雀的故事。

“云雀離開后，人間就落下了大雪……”

“云雀為什么要離開呢？長耳朵叔叔對它那么好！”

“因為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睜敔斆嗣氐亩?，遞給他一個烤好的紅薯，“其實，云雀一直都在的。長耳朵叔叔能擁有那么多的愛，聽到那么多動人的樂聲，這個故事就已經(jīng)很完滿啦。”

阿柏脫掉襪子，把腳泡在熱騰騰的水里，靠著爺爺?shù)募绨颍骸翱墒牵乙稽c兒也不想要云雀離開?！?/p>

月鳴山里沒有學(xué)校，爺爺喜歡拿著那本破舊的古書給他讀故事，有時候教阿柏吹笛子。阿柏在一片樹林里聽百鳥齊鳴，學(xué)會了吹《百鳥音》，不過總不如爺爺吹得好。

“等明年春天去了城里讀書，給爸爸媽媽也吹這首曲子?！睜敔斶呎f邊咳嗽，空氣里飄來苦苦的草藥味。

“我不，我要永遠和爺爺在一起！”阿柏晃了晃腦袋，抱住爺爺?shù)母觳?，“我就在您身邊，哪兒也不去。?/p>

可冬天還沒有過完，阿柏就再也沒有見過爺爺了。

那天，爺爺去給小賣部進貨，一直到深夜都沒有回來，阿柏等了很久。外面風(fēng)聲很大，阿柏裹著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清早，爸爸來了：“快些走，阿柏，爺爺不在了?！?/p>

“不在了？”

“嗯，我們?nèi)メt(yī)院再看他最后一眼?！卑职值难劾镟咧К摰臏I，他把小賣部的燭火熄滅，把爐子里的炭取出。

車子在路上顛簸，路邊的小屋里亮著橘色的光?！安辉诹耸鞘裁匆馑?？”阿柏小心翼翼地看向爸爸。

“不在了就是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去了另一個很遙遠很美好的地方?！避嚧巴獾穆吩絹碓綄?，越來越平坦，山上的云在藍色的霧里一團團散開。

后來的幾天，阿柏總做著同一個夢：小羊變成云朵在天空游蕩，竹笛變成一根魔法杖，一切都生出了薄薄的翅膀，從高樓林立的城市飛到覆滿了白雪的月鳴山上。

城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和阿柏玩，他常常一個人站在公園的樹下，看白云慢慢變換形狀。

“喂，小瘸子，快把球踢過來！”一個球砸到了阿柏的腦袋，他抱起球走到那群孩子前，還沒站穩(wěn)，手里的球便被一把搶了過去。阿柏轉(zhuǎn)過身，傷心地往樹林深處走。

走了好遠的路，阿柏感到累了，他坐在一堆落葉里。忽然，一只云雀銜著一支笛子落在了阿柏的肩膀上：“吹首《百鳥音》吧！”阿柏接過笛子，并沒有詫異自己為什么能聽懂云雀講話，他吹奏的笛聲很是動聽。

云雀看起來滿意極了，收起翅膀閉上眼睛安靜地聽著。

“過去我爺爺經(jīng)常教我吹笛子，他說笛音響起的時候，他一定會在。”阿柏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p>

“不，阿柏，愛是不會離開的，爺爺很愛你?！?/p>

云雀說。

“可是媽媽說，人總會死。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吧？”

云雀不說話了，它往樹林外飛，阿柏跟在后面跑，夕陽的柔光將他們籠罩。城市里的燈火像山谷里的星星一樣閃爍?；氐郊液?，云雀站在阿柏的肩膀上，說：“你知道嗎？云雀谷里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p>

“是什么呢？”阿柏問道。

“每一只云雀只能對最愛的那一個人講話。

不過悄悄告訴你喲，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一只云雀。”

“最愛的人？”阿柏感到莫名其妙，“你是說，你最愛的那個人是我嗎？”

云雀沒有回答，它飛出了窗戶，飛進了霧蒙蒙的月鳴山里。阿柏把和爺爺唯一的合照擺在書桌上，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就是爺爺了。而和云雀的這次相遇，阿柏覺得像極了一場夢。

這個冬天的最后一場大雪落下時，云雀又飛了回來。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阿柏用食指輕輕摸它的毛。

“多多和黑糖又長大了一圈?！痹迫刚f，“看起來你在這兒也長大了不少?！?/p>

“我啊，那確實?！卑赜行┑靡庥趾π叩匦α诵?，“上個周末爸爸帶我去游樂園，我認(rèn)識了兩個朋友，他們給我送了棉花糖和氣球?！?/p>

“還有呢？”云雀饒有興致地問道，“還有沒有什么好玩兒的事情呀？”

“我學(xué)會了自己洗襪子、疊被子，從前都是爺爺幫我做的。”阿柏?fù)狭藫夏X袋，“哦，對了，媽媽說明年春天要送我去上學(xué)，還要給我的腿做手術(shù)，這樣，我就能和其他小孩兒一樣踩雪踩落葉了……”

云雀很滿意這樣的回答：“看來在這兒也有不少的愛嘛！”

“可我還是好想爺爺?！卑赜秒p手托腮，低頭看著云雀。

云雀的眼睛里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斑€記得《百鳥音》嗎？”它問阿柏。

阿柏從抽屜里取出笛子，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吹?？蛇@次，阿柏吹得并不太流暢。

“那就說明你正被越來越多的愛包圍著?！痹迫冈诎氐姆块g里飛了一圈又一圈，“衣服要自己洗，被子要疊整齊，書也要好好看……不要總?cè)前职謰寢屔鷼猓麄児ぷ骱苄量嗟?。嗯，還有，傷心的時候就吹笛子，我會回來的?！痹迫刚f完，便“嗖”地一下飛走了。

春天到了，天氣慢慢回暖，草坡上開出紅艷艷的小野花。

阿柏馬上要做手術(shù)了，他開始憧憬新生活，并漸漸將云雀忘記。云雀谷里的每一只云雀都帶著對某個人的愛在飛行，等有一天，人類擁有了足夠多的愛，它們才不會出現(xiàn)在人類的世界里。

手術(shù)前的一晚，媽媽給阿柏的腿上蓋了毯子：“快睡覺啦，要好好休息才行?！笨砂貐s睡不著，他想到了和爺爺一起帶著小羊曬太陽的日子，天氣變暖了，云雀在山里應(yīng)該會過得很好吧。

咦，窗戶怎么被“咚咚咚”地敲響了？是云雀！阿柏從床上坐起來，驚喜極了：“你怎么來了？”

云雀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不歡迎呢，這么久都沒有想起我?！?/p>

“不是的，你來我很開心，我有很多好玩兒的事想跟你說呢?！?/p>

云雀靠在阿柏的手邊，用翅膀輕輕拍打著他的胳膊：“先睡吧，等明天做完了手術(shù)，你慢慢說，我會在的?！?/p>

手術(shù)很順利。阿柏卻覺得云雀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勁兒。

“你為什么看起來有些沮喪呢？我的腿病就要好了，我就能和其他小孩兒一樣在草坡上奔跑了。”阿柏問道。

“我很為你開心啊，只是這一天，我就要離開了?！痹迫富瘟嘶紊碜?，“你會擁有越來越多的愛。”

“那你會去哪里？多久才能回來呢？”阿柏問，“我會經(jīng)常吹笛子的，你應(yīng)該能聽到吧？”

“當(dāng)然，我會在云雀谷守護你的?！?/p>

阿柏咯咯咯笑了起來。

沒多久，阿柏就能慢慢走路了，當(dāng)他第一次牽著風(fēng)箏在河邊奔跑的時候，云雀順著風(fēng)的方向飛走了。

櫻花盛開時，爸爸帶阿柏回了一趟月鳴山的老屋。阿柏想起冬日的大雪里，爺爺背著一大捆柴走在他的身邊，變魔術(shù)似的從口袋里掏出小金橘的樣子。

老屋已經(jīng)雜草叢生，一只松鼠在這兒安了家。阿柏去看多多和黑糖，鄰居張伯伯果然把它們照顧得很好。大槐樹散發(fā)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阿柏剛抬起頭，就看到了云雀。

“你怎么在這兒？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p>

云雀飛出小院，阿柏跟著它一直跑到綠油油的原野上。

“你這是要去哪兒？要回云雀谷嗎？”

云雀看著他，沒有回答。野兔與七星瓢蟲全都蘇醒了，它們圍在阿柏身邊蹦呀跳呀，這個春天終于等到了一場小小的音樂會……

爸爸把行李都打包好了。“我們下次回來是什么時候呢？”阿柏問。

“下次啊，很久以后了吧?！避囎印巴煌煌弧瘪?cè)?，阿柏趴在車窗上往后看，云雀在藍天下久久地盤旋，阿柏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

回到城市里的生活，阿柏感受到了越來越多的愛。有一個晚上，阿柏夢到自己藏在云雀毛茸茸的翅膀里飛得很高。

“你可真是一只奇怪的云雀呢！”阿柏摸了摸它軟軟的毛，“你的身上有一股我爺爺?shù)暮禑熚?，你為什么總會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呢？”

“因為我離開了你，但我還愛著你。”這一次，云雀回答得無比認(rèn)真，“愛是不會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