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
一、基本案情
2021年6月1日21時許,被害人徐某(16歲)搭乘朋友的電瓶車與路邊的蔣某(17歲)、周某(17歲)、王某、詹某相遇,因之前徐某在學校時曾與蔣某、周某有過節(jié),便隨口辱罵后離開。王某、蔣某等人便商量毆打徐某。蔣某持水果刀伙同幾名嫌疑人將徐某從鎮(zhèn)廣場脅持至廣場后的空壩,對徐某拳打腳踢進行圍毆。
圍毆結(jié)束,周某和詹某準備離開時,王某叫住他們說:“不忙走!”,周某和詹某不知所以,站在原地。王某和蔣某隨即從徐某身上搜出60余元現(xiàn)金,爾后讓徐某離開。事后,王某用贓款購買了兩包香煙,分給參與人員吸食,余款被王某和蔣某二人瓜分。
二、分歧意見
本案如何定性,特別是對在一旁圍觀的周某和詹某該如何定性,存在較大爭議。
第一種意見認為,搜身的王某、蔣某和圍觀的周某和詹某都應認定為搶劫罪。雖然幾名犯罪嫌疑人最初的目的是報復被害人徐某,但王某、蔣某臨時起意,通過搜身的方式當場劫取被害人的財物,二人的行為構成了搶劫罪。周某和詹某雖然只是在一旁圍觀,但二人參與了毆打,而毆打行為是足以壓制被害人,迫使其不能反抗和不敢反抗的關鍵因素。當王某、蔣某搜身時,圍觀的周某和詹某明知二人搶劫而沒有及時予以制止,而是放任王某和蔣某利用幾人共同毆打形成的暴力氛圍,對被害人實施搶劫,其行為屬于承繼的共犯,也應構成搶劫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王某、蔣某構成搶劫罪,周某、詹某構成尋釁滋事罪。幾名犯罪嫌疑人逞強好勝,借事生非,借口被罵而伺機報復被害人,其行為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王某和蔣某借助圍毆形成的強制力,在被害人不能反抗和不敢反抗的情形下,臨時起意,對被害人進行搜身,其行為構成搶劫罪。而周某和詹某之前沒有搶劫的故意,也沒有實施暴力劫取他人財物的行為,二人對王某和蔣某臨時起意的搶劫行為不承擔責任,只構成尋釁滋事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王某、蔣某和圍觀的周某和詹某均構成尋釁滋事罪。從發(fā)案的起因來看,王某等人挨罵后借故生非、逞強耍橫,持刀脅持、毆打和搜身拿走小量現(xiàn)金的行為,都是尋釁滋事的客觀反映,不能把幾名犯罪嫌疑人前后的行為分割開來評價,而對幾人的行為進行整體評價,認定為尋釁滋事罪
三、評析意見
筆者贊同第三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足以壓制被害人反抗”不是區(qū)分強拿硬型尋釁滋事和搶劫罪的唯一要素
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和搶劫罪都有以暴力方式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行為,如何對二罪準確區(qū)分是司法實務的難點?!蛾P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一)的補充規(guī)定》第8條規(guī)定,強拿硬要公私財物價值在1000元以上,或多次強拿硬要,或強拿硬要……,應予立案追訴”。但對尋釁滋事罪中何謂“強拿硬要”,并沒有進行明確界定?!蛾P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9條第4款對區(qū)分強拿硬型尋釁滋事和搶劫罪的客觀行為也作出規(guī)定,“前者行為人客觀上一般不以嚴重侵犯他人人身權利的方法強拿硬要財物,而后者行為人則以暴力、脅迫等方式作為劫取他人財物的手段。”根據(jù)該規(guī)定,既然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不要求行為人采用嚴重侵犯他人人身權利的方法,那么以嚴重侵犯他人人身權利的方法強拿硬要財物,更可能構成尋釁滋事罪。[1]可見,上述司法解釋對于準確區(qū)分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和搶劫罪缺乏現(xiàn)實指導意義。實務中,有觀點認為,只要行為人動用了匕首、刀子等兇器,足以壓制被害人不能反抗,不敢反抗,就是搶劫,否則就是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但在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案例中,也存在行為人先通過毆打或是動用刀子制服被害人,被害人害怕再次挨打,只好交出財物。行為人此時的“強拿硬要”行為,既符合尋釁滋事罪的客觀行為要件,又符合搶劫罪的行為要件,是尋釁滋事罪和搶劫罪的想像競合[2]。可見“足以壓制說”認為,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罪和搶劫罪是非此即彼的關系,是片面的,也不能把二罪準確地區(qū)分開來。
(二)根據(jù)主客觀相一致原則對全案進行整體評價
從尋釁滋事罪的客觀要件來看,既可表現(xiàn)為隨意毆打他人,也可表現(xiàn)為強拿硬要公私財物。從整個事件的起因來看,幾名嫌疑人因挨罵而欲實施打人報復行為,其性質(zhì)是借事生非、逞強耍橫、尋求刺激的尋釁滋事行為。王某和蔣某在前一階段伙同他人隨意毆打他人,當然屬于尋釁滋事罪的范疇,其臨時起意的搜身行為與之前各行為人隨意毆打他人的行為是有機整體,一起構成了尋釁滋事罪的系列客觀行為,在性質(zhì)上來說系尋釁滋事罪構成要件中的“強拿硬要”,不能截然將整個事件的前后兩個階段分割開來進行單獨評價,要結(jié)合行為人的主觀動機和目的進行綜合考察。
首先,要考察行為人的主觀動機?!兑庖姟返?條第4項規(guī)定:“前者行為人主觀上還具有逞強好勝和通過強拿硬要來填補其精神空虛等目的,在主觀方面更強調(diào)行為人的流氓動機。后者行為人一般只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其次,要著重考察行為人的行為動機是“有因”還是“無因”[3]。前者行為人基于流氓動機,逞強好勝,無事生非,或是借事生非,大多事出有因。而搶劫罪的行為人以暴力、脅迫等方式作為劫取他人財物的手段,一般都是“無因”行為,即使以“有因”行為為借口,但其最終劫財?shù)闹饔^目的性較強。比如,甲欲搶劫乙,借口乙“白了他一眼”。甲的借口看似“有因”,其實純系“無因”,只是甲欲搶劫乙無中生有的一個幌子而已。本案中幾名犯罪嫌疑人打人搜身是基于“有因”流氓動機。因為被害人在學校時曾與蔣某和周某有過節(jié),加之被害人對犯罪嫌疑人進行了辱罵,于是借事生非,伺機報復,以顯示其威風。從矛盾的起因來看系事出有因,是典型的尋釁滋事行為,而不是單純的劫財行為。
(三)全案定性為尋釁滋事罪符合相關司法解釋精神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條規(guī)定:“已滿十六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出于以大欺小、以強凌弱或者尋求精神刺激,隨意毆打其他未成年人、多次對其他未成年人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公私財物,擾亂學校及其他公共場所秩序,情節(jié)嚴重的,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薄兑庖姟返?條第4款也規(guī)定,對于未成年人使用或威脅使用輕微暴力強搶少量財物的行為,一般不宜以搶劫罪定罪處罰。其行為符合尋釁滋事罪特征的,可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本案中的犯罪嫌疑人蔣某和周某、被害人徐某均系未成年人,王某和蔣某等人借故生非、以強凌弱,尋求精神刺激,“攜帶兇器”隨意毆打他人。在作案的過程中,蔣某雖然使用了刀具,但其目的是為了將被害人徐某脅持至僻靜處以便實施毆打,在打人的過程中蔣某將刀具放入了衣兜內(nèi),并沒有用刀捅刺被害人,毆打的結(jié)果只是造成被害人輕微傷,根據(jù)上述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可以認定行為人使用了“輕微暴力”,加之作案的金額較少,本案應定性為尋釁滋事罪為宜。
*四川省簡陽市人民檢察院檢委會專職委員,一級檢察官[641400]
[1] 張明楷:《刑法學(上)》,法律出版社2021年出版,第1404頁。
[2] 同前注[1],第1405頁。
[3] 陳興良:《刑法各論精釋(下)》,人民法院出版社2016年出版,第100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