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進
一九五二年春天,耶魯校園杏雨梨云,春光爛漫,年輕的夏志清有幸獲得洛克菲勒基金會的資助,雄心勃勃地開始撰寫《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此后的幾年,夏志清孤獨地往返于紐約和紐黑文之間,幾乎讀盡了紐約公共圖書館、哥大圖書館和耶魯圖書館所藏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全部作品和各種報刊,后來還不斷地請哥哥夏濟安在華盛頓大學和加州伯克利分校圖書館借閱、核對各種文獻。一九六0年前后夏志清校讀清樣的那段時間,兄弟倆的通信中,這些內容占據(jù)了很大的比例。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初,書稿幾經修改,終于打印出三份,送請饒大衛(wèi)(DavidN.Rowe)審閱。饒大衛(wèi)本人是政治學教授,自覺不是內行,就請了耶魯大學的三位大牌文學教授幫忙評閱,即夏志清的導師帕德爾(FrederickA.Pottle)、“新批評”理論大師布魯克斯(CleanthBrooks)和美國文學研究大家皮爾森(NormanPearson)。三位大家一致好評,饒大衛(wèi)這才放心地提交耶魯大學出版社。雖然有三位大佬加持,出版社還是依照慣例再請一位中國研究方面的專家審稿,近水樓臺請到的是著名漢學家、耶魯大學歷史系的芮瑪麗(MaryWright)教授,她丈夫即是著名漢學家芮沃壽(ArthurFrederickWright),夫婦二人曾于一九四一年來北平從事研究,算是當年有名的“中國通”。雖然在夏志清看來,芮瑪麗是“中國專家中最左的”一位,卻沒想到她也對《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贊賞有加,希望此書早日問世。
一九五九年四月十五日,耶魯大學出版社的編輯霍恩(DavidHorne)來信,正式告知夏志清,對審讀報告的反應很不錯,認為是目前關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最好的著作,耶魯出版社同意出版。同時附上部分審讀意見,希望夏志清根據(jù)這些意見和建議再做修改;如果同意修改,那出版社即安排排版。夏志清獲悉喜訊,興奮異常,十年辛苦不尋常,能在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自己的處女作,也算是天道酬勤,功德圓滿。夏志清的修改主要從兩個方面進行:一方面根據(jù)專家意見充實五十年代大陸和臺灣文學的情況,從哥大東亞圖書館借來了全套的《文藝報》,擴寫相關章節(jié),同時請夏濟安提供一篇關于臺灣文學的綜述作為附錄;另一方面就是對書中所引文獻的版本、頁碼,以及譯文、注釋等進行確認和補充,寫作時都是根據(jù)自己的讀書筆記,不一定準確,出版前需要一一加以核對。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二日給夏濟安的信中,夏志清一口氣列了馮雪峰、郭沫若、郁達夫、張?zhí)煲?、李廣田、茅盾、老舍等人的十來本書,請夏濟安利用華盛頓大學的館藏確認出版地點和時間。一九六0年七月十四日,又請夏濟安把斯諾《活著的中國》(LivingChina)中的魯迅《藥》的結尾譯文抄錄給他,如果自己的譯文與斯諾的相差不遠,準備加上注釋說明。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工作,一直延續(xù)到書稿正式出版之前。
一九六0年七月,夏志清拿到清樣后,除了花三個多星期手工編排索引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確認譯文的授權?!吨袊F(xiàn)代小說史》中有大量的作品引文,譯文大多出自夏志清之手;有現(xiàn)成英譯本的,夏志清則盡可能加以利用,自己再做些潤色和微調。從版權和學術規(guī)范的角度來說,凡是他人的譯文,都需要取得原譯者或原出版方的授權,所以夏志清花了不少時間廣泛聯(lián)系譯者和出版社,請求授權。一般情況下,原譯者和原出版社都樂于授權。比如一九六0年七月六日,紐約查爾斯·斯克里布納之子(CharlesScribnersSons)出版社的伊麗莎白(ElizabethYongstrom)就很友善地回信,同意“《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引用EileenChang(張愛玲)的TheRice-SproutSong(《秧歌》)一書中的片段”,并寄來相關條款,供夏志清引用時參考。老舍的《鼓書藝人》(TheDrumSinger),夏志清說“不知是根據(jù)哪一本小說節(jié)譯的。我沒有見到這本書,所以無法揣測”,寫信請哥哥查核最像老舍的哪一部小說(一九六0年七月一日)。大概夏濟安也無法回答,夏志清就通過出版商找到了譯者郭鏡秋(HelenaKuoKingman)直接請教,郭鏡秋當年八月十二日函告“《鼓書藝人》一書的初稿尚未在任何地方出版過。老舍在紐約寫作該書之時,同時進行了翻譯”。老舍小說創(chuàng)作的國際化,確乎是中國現(xiàn)代作家中罕見的。
《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老舍”一章大概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討論了老舍的《駱駝祥子》,其中有三段共一頁多的引文。夏志清一九六0年八月十五日也依樣致函《駱駝祥子》的英譯者伊文·金(EvanKing,1906-1968),請予授權。伊文·金是著名的外交家、翻譯家和作家,也是一個毀譽參半的人物。他曾在中國長期擔任外交官,也致力于中國文學與文化的翻譯和推廣。早在一九四二年,他就翻譯出版了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VillageinAugust),這應該是“第一部被翻譯成英文的中國現(xiàn)代長篇小說”(《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反響不錯。一九四五年,他又趁熱打鐵,翻譯了《駱駝祥子》(RickshawBoy),由紐約雷內爾和希區(qū)柯克(ReynalandHitchcock)出版社出版。出版之后,因緣際會,得到美國各大媒體異乎尋常的熱烈關注,《紐約時報》《芝加哥論壇報》《華盛頓郵報》《大西洋月刊》等報刊發(fā)表了大量書評,甚至被“每月一書俱樂部”列入“八月之選”的首選,狂銷一時,一舉奠定了老舍的國際性聲譽。盡管伊文·金是老舍作品國際化的重要推手,老舍也承認他譯得不錯,但是,對伊文·金翻譯中的捉刀改造,尤其是對《駱駝祥子》小說結局的改寫,老舍是深為不滿的。等老舍自己發(fā)現(xiàn)時,此書已經暢銷英語世界,老舍只得作罷。沒有想到的是,伊文·金翻譯《離婚》時,再次故技重演。老舍忍無可忍,與其對簿公堂。經法院裁決,雷內爾和希區(qū)柯克出版社中止了與伊文·金的《離婚》出版合約。伊文·金竟然自己在佛羅里達州注冊了一家出版公司,在一九四八年還是把《離婚》(Divorce)印了出來。這也是老舍作品海外傳播中頗為戲劇性的一幕。
伊文·金收到夏志清的來信后,不知為什么,表現(xiàn)得特別熱情。他在一九六0年八月三十日的回信中,不僅慷慨地許可夏志清“根據(jù)你的需要使用我翻譯的老舍的《駱駝祥子》中的段落”,而且坦白地說明,自己的譯文“與其說是對小說的逐字逐句的翻譯,不如說是一種改寫”,并具體解釋為什么譯本的結尾與原作不同,很大原因是對祥子這個人物理解的不同,“為了支持這個結尾,譯文的主體部分也有很多地方與原作不一致”。自己在新疆迪化(烏魯木齊)時,曾經試圖與老舍討論這些問題,當時老舍的回復很簡單,“美國的版權法并不涉及中文作品,他也無力過問此事”。當時的迪化非常閉塞,與內地聯(lián)系不便,“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知道自己的譯本入選BookoftheMonth(按:原信漏Club,即‘每月一書俱樂部),彼時已是人盡皆知了”。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很多誤解都是因為溝通上的不便帶來的?!边@或許是指當初溝通不便,以致《駱駝祥子》結尾的改寫引起了老舍的誤解?不管怎樣,伊文·金信中非常大度地表示:“我相信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在美國民眾的立場上,盡我們所能,努力讓大家對中國和中文的興趣更廣泛,理解更深入。你我所能做的,沒有什么比這更了不起的了。”“我由衷地相信,漢唐的后裔們肩負著人類的尊嚴。因此,它也促使我們竭盡所能,讓西方世界,特別是美國民眾更好地認識并理解中國和中國人?!弊詈?,伊文·金再次友好地對夏志清“經年累月地投入到《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寫作之中”的辛苦表示贊賞,相信它“將是一部重要的著作。希望它獲得成功,我愿為之祈禱”。
我相信,如果僅僅孤立地看伊文·金的這封信,一定會被他的真誠和謙恭所感動,我們看到的是一位有著闊大情懷、對中國和中國文學滿懷深情的文化中介者??墒牵运牡匚缓陀绊懥?,似乎沒有必要對當時寂寂無名的夏志清如此謙恭,以致夏志清也覺得有點奇怪,跟夏濟安說“他回信極客氣而nervous(惶恐),要討好我的樣子”(一九六0年九月十九日致夏濟安信)。的確,沒隔幾天,形勢就急轉直下。九月六日,伊文·金突然給耶魯出版社和夏志清發(fā)來長長的電報,不僅不允許夏志清引用他的譯文,而且聲稱要上法院控告夏志清。這是怎么回事呢?伊文·金的態(tài)度為什么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呢?夏志清信中的一句話,可能道出了原委:“我回信告訴他抄襲趙樹理的事,結果他惱羞成怒,發(fā)了兩封longtelegrams(長電報),給我和YalePress,threatentosueforlibel(威脅要控告誹謗)。”(一九六0年九月十九日致夏濟安信)原來,是因為夏志清舊事重提,《小說史》書稿中竟然提及伊文·金抄襲趙樹理一事。這當然是伊文·金無法容忍的,所以才會說要指控夏志清誹謗,而且不再允許他引用《駱駝祥子》的譯文。
于是,耶魯大學出版社的編輯克爾(ChesterKerr)緊急滅火,不僅聽取了夏志清的看法,而且咨詢了《紐約時報》的普雷斯科特(OrvillePrescott)、出版商萊因哈特(StanleyM.Rinehart)等人士的看法,在十月九日給伊文·金的回信中,明確表示:“他們的看法與您電報中的指控截然不同。同時,我也很欣賞夏志清所提供的,支持他自己立場的材料。”與此同時,克爾出于謹慎,也提議夏志清把書稿中指明伊文·金抄襲的兩段文字全部刪除。面對伊文·金的惱羞成怒,夏志清“雖然證據(jù)充足,但真正上法庭也是極麻煩的事”,起初他“堅持一字不易,但后來想想和人結怨也沒有什么意思”,最后同意索性刪去伊文·金的名字、書名和相關段落,而且所引《駱駝祥子》譯文也全部重譯(一九六0年九月十九日致夏濟安信)??藸柗浅8兄x夏志清的配合,表示“我盡可能妥善地處理此事,希望能避免對簿公堂”(一九六0年十月十一日),并正式告知伊文·金:“有鑒于目前的情況,他將使用他自己翻譯的《駱駝祥子》的文段?!笔虑榈搅诉@一步,伊文·金也就此收場,畢竟他還是有點心虛的。
為什么說伊文·金有點心虛呢?這就要說到五年前的舊事了。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七日,夏志清當時的妻子卡洛的母親和阿姨來紐黑文看望他們,夏志清陪同上街購物,無聊等候中買了一份《紐約時報》打發(fā)時間。那天《紐約書評》著名的書評作家普雷斯科特正好發(fā)表了一篇關于伊文·金小說《黎民之兒女》(ChildrenofBlackHairedPeople)的書評。夏志清一讀之下,大為驚奇,發(fā)現(xiàn)里面介紹的小說主角叫ChangIronLock,這不就是趙樹理《李家莊的變遷》里的主角張鐵鎖嗎?再看兩行,居然又看到LiFamilyVillage(李家莊)字樣,其他人物像SecondLass(二妞)、LiPreciousaspearl(李如珍)、ThirdImmortalMaiden(三仙姑)等人物全都出自趙樹理的小說。年輕氣盛的夏志清實在看不過,回家立即致信普雷斯科特,普氏也很生氣,請夏志清完整讀一下小說,再告訴他意見,而且把夏志清的信轉給了小說的出版商萊因哈特。萊因哈特非常震驚,馬上來信征求夏志清的意見,可否把信轉給伊文·金。耶魯圖書館沒有《黎民之兒女》,夏志清囊中羞澀,只得硬著頭皮,花了五塊錢買了一本,細讀之下,發(fā)現(xiàn)這本小說是“完全根據(jù)《李家莊的變遷》《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孟祥英翻身》四篇小說節(jié)譯、改編、amplify(充實)的,有幾個chapters(章節(jié))簡直是直譯”(一九五五年五月十四日致夏濟安信)。夏志清分別給普雷斯科特和萊因哈特回了信,再次確認伊文·金抄襲的事實。本來這種揭人短處的事情,夏志清也不愿意做,只是看到伊文·金“那樣大膽無恥,實在也是少見的”,于是出于義憤,一吐為快??尚Φ氖牵廖摹そ鸬倪@部小說卻頗受好評,夏志清覺得“美國出版界水平之低,也可想而見”。他還以此鼓勵夏濟安:“你寫小說,一定可以成名。憑你觀察力的細密,自我和人物分析本領的強,英文style(文體)的有把握,多寫以后,將來不難擠入世界第一流的小說家?!保ㄒ痪盼逦迥晡逶率娜罩孪臐残牛?/p>
關于《黎民之兒女》對趙樹理小說的抄襲和改寫,現(xiàn)在已有一些研究文章,可以肯定的是,最早發(fā)現(xiàn)兩者關系的絕對是夏志清,可惜夏志清一九五五年的信件這幾年隨著《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的出版才剛剛披露,所以這些研究文章中均未提及夏志清的發(fā)現(xiàn)。伊文·金當年讀到萊因哈特轉來的夏志清的信,是如何解釋和自辯的,現(xiàn)在已無從尋繹。倒是一九六二年七月十九日夏濟安給夏志清的信里提到,聽英文系的同事說:“Reichert早已把EvanKing《黎民之兒女》停止發(fā)行,據(jù)說該書的plagiarism(剽竊)是給一個‘專家(應該是你)揭發(fā),書店不得不予以制裁云。”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伊文·金一九六0年八月收到夏志清請求授權的來信時,當然知道夏志清五年前揭發(fā)自己的事,但現(xiàn)在夏志清有求于自己,自己樂得表現(xiàn)出大度和熱情,希望從此化解矛盾。沒想到夏志清竟然把這件事寫入了《小說史》,伊文·金當然非常緊張,威脅要憤而提告。應該說,夏志清當年寫信和《小說史》中舊事重提,都不單純是針對伊文·金本人,而是出自一種“道德潔癖”。夏志清在很多場合一再強調,文學作品中的道德力量是衡量經典作品的重要標準,對于學術研究,他同樣也有一種道德潔癖,無法容忍任何對學術的不敬。而且,夏志清一向對當年漢學界的洋人學者頗多微詞,即使當時伊文·金已暴得大名,他也沒覺得有多了不起,所以揭發(fā)《黎民之兒女》、將其寫入《小說史》,對夏志清來說都是維護文學與學術的純潔性。書生夏志清,忘記了學術江湖往往會有一些學術之外的無形力量出入其間。
一九六一年春天,《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終于出版,廣獲好評,夏志清一舉成名,逐漸奠定了在海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領域執(zhí)牛耳之地位。不知伊文·金看到這些,會做何感想。從現(xiàn)有的書信材料來看,伊文·金和夏志清后來再無往來,唯一的交集是,夏志清有一次提交論文申請與會,結果被拒。隔了好久才知道,他的論文審閱落在了伊文·金手里。伊文·金也算是輕飄飄地報了一箭之仇。一九七八年十月三日,耶魯大學出版社的編輯格雷厄姆(EllenGraham)通知夏志清,“這本書的銷售很成功,精裝本賣了四千四百二十四冊,平裝本賣了三千零一十七冊”,平裝本已售罄,精裝本即將售完,將停止印行。李歐梵獲知消息,馬上積極游說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的高爾曼(JohnGallman),希望將“這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書”納入自己正在主編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與文化”叢書,“將印第安納大學變成西部地區(qū)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中心”(一九七八年十月十日李歐梵致JohnGallman)。高爾曼欣然答應,但希望夏志清能收回版權,重新授權印大出版(一九七八年十月十二日致李歐梵)。經過夏志清與格雷厄姆和版權經理福萊(MaryJoFoley)溝通(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七日EllenGraham致夏志清),非常順利地就重新獲得《小說史》版權,并正式轉給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但奇怪的是,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第三版,遲至一九九九年才正式面世。而此時《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早已名滿天下,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領域“經典中的經典”。
誠如王德威所言,對于《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無論是褒揚還是批評,我們不得不承認:“由于像《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這樣的論述,使我們對中國文學現(xiàn)代化的看法,有了典范性的改變;后之來者必須在充分吸收、辯駁夏氏的觀點后,才能推陳出新,另創(chuàng)不同的典范?!保ā吨刈x夏志清教授〈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感謝夏志清精心保存下來這些往來信件,讓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生產、傳播和典范化的過程中,其實隱藏了無比豐富的像夏志清與伊文·金公案這樣的歷史細節(jié)。我們不僅可以發(fā)覆這些湮沒無聞的生動細節(jié)以為談助,而且可以借此還原歷史的現(xiàn)場,為閱讀和闡釋《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提供另一種可能。從跨文化的角度來看,這段陳年舊事似乎也提示了對待他者的不同態(tài)度。夏志清初入學界,謹慎誠實,將西方學術規(guī)范奉如圭臬,最大可能地尋求與確認各方授權,著意強調《小說史》的“誠與真”;而伊文·金看起來以推介中國文學為己任,實際上卻是予取予求,甚至為我所用。在伊文·金這里,規(guī)范只是規(guī)范他者,而并未把自己包括在內,背后隱約可見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王德威曾經拈出“書信的倫理”一說,這倫理也可以擴而廣之,跨越山水和大海,指代如何謙虛地理解他者、對待他者的問題,而不是以地理、種族、階級、性別為阻隔,發(fā)展一種高低有別的學術歧視或者“沒有中國的中國研究”。這或許是我們今天講述中國故事必須警惕的問題,也是中國文學海外傳播必須強調的“交往的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