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然
這是城郊一處靜謐的舊家屬院。我讀小學(xué)時,父母分配到這套住房,直到我成家前都一直住在這里,一住就是將近30年。
這是一座5層的樓,尋常且親切,是20世紀(jì)90年代初的建筑。紅色黏土燒磚的樓外墻被爬山虎葉片的綠蔭遮蔽著,若是有月亮的晚上,圓月勾起了蟲鳴,飄蕩在風(fēng)中,浸潤著心扉。
樓梯間的窗戶很高,斜對著城外的一座山崗,我那時需要踮起腳尖才能把頭探出去。晴天的早晨,推窗東望,那噴發(fā)的朝霞,把遠(yuǎn)山、城郭,都繪入了一個金色的世界里,閉上眼睛,那琥珀色仍停留在視網(wǎng)膜上,不肯退去。
樓下院墻根前有一處空地,松軟的泥土上常常能發(fā)現(xiàn)小孩子們留下的腳印。當(dāng)年,不知是誰撒下過爬墻虎的種子。我也曾在這里下種了一株無花果樹,純屬無心,沒想到柔弱的枝條日漸粗壯,沒幾年,樹干就緊緊擁抱著土地,巴掌大小的葉片擁護(hù)著成熟的果實(shí)。
小時候,放學(xué)后回家的急切心理讓我放開了腳步,我喜歡三步并著兩步向上跑,一大步邁兩個臺階。于是,3層72個臺階被我走成了24步.父親總是叮囑我慢點(diǎn),生怕風(fēng)馳電掣的我因腳下不穩(wěn)而摔倒。
隨著歲月的流逝,生活的激浪時時叩擊著我的心弦。這樓也像一艘船,行駛在生活的海洋上,難免受風(fēng)雨侵襲,日漸破敗,發(fā)銹的鐵欄桿,嵌著黑色掉漆的木質(zhì)扶手,日漸斑駁的外墻面,樓道里的白墻上也有了涂鴉,盡管有些木質(zhì)門窗已換成合金材質(zhì),也掩飾不了它的年邁。我成家前,全家人搬離了這里,老舊的它就像滿臉皺紋的父母,步履蹣跚。
1年前,這棟樓納入了城中老舊小區(qū)改造的范圍。幾個月的施工后,我和父母一起來到了曾經(jīng)居住的這座樓前尋跡。跟隨我們的,還有我那不滿10歲的兒子。
樓,尋常且古舊,卻散發(fā)著新的氣息,墻體重新粉刷,路面加了硬化,拆了違建,改了排污、水電……樓前那塊空地保留了下來,修整成了一個花圃。爬墻虎的蒼勁伴著無花果樹那如巨傘般的樹冠,新翠搭掩著舊綠,還多了幾株月季,花香悄悄地,怕驚擾了誰。
有位老人,坐在花圃邊,搖著蒲扇,盼望著孫子放學(xué)歸來。他伸手摘下一顆成熟的無花果,像寶貝一樣護(hù)在手里,這必定是留給孫子吃的。他是住在這樓上的老鄰居,當(dāng)年壯實(shí)的中年人如今已是雙鬢發(fā)白的老人。
我俯身趴在樓道里的窗戶上面,看外面的天空。霞光流彩,多么像少女的純潔、善良的眼眸,我也很久沒有看見過這片美景了。我們搬離這里時,視野所能看到的高樓鳳毛麟角,如今往外望去已是大廈林立,原本的窄路被一條條寬廣筆直的大道所取代,縱橫的街道仿佛一個嶄新的世界。
那天,兒子三步并兩步地跑上樓,將我和父親拋在身后,我只好扯著嗓子喊,慢點(diǎn),生怕他腳下不穩(wěn)而摔倒。72個臺階卻被我走成了144步,我攙扶著腿腳不便的老父親,每一個臺階都要分走兩步,一步歇息,一步向上。
老樓包容著件件瑣事,將不同的回憶匯在一起,我們將它稱作生活。而這生活,大抵都這樣,從來不曾和誰商量,最后都會把你推向前沿,給了你數(shù)不清的憂郁與歡樂,苦澀與微笑
(編輯 耿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