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昆蟲一個家,螞蟻、蝸牛
還有慢慢爬行的軟體動物,在液體之間
不斷盤繞的農(nóng)耕文明,葉子上的光亮
我祈求的平安,像發(fā)芽的種子
和堂前的福字,它們曾經(jīng)埋在土里
現(xiàn)在翻耕出來,成了堆
也成一片連著一片的柵欄,和遠山對望的斤兩
它們或許是父親的鋤頭,母親掉下的繡花針
它們也是我幼小的讀書路上,被書本耽擱的腳步
還有一只不懂事的蜻蜓,把我和我的哥哥留住
他們一定在菜花處,也在一場雨里
等那些打開的門,從早到晚
是外祖母,也可能是母親
屋檐下的一切要再認識一遍,對瓦上的青霜
變窄或者變寬的人間,它們加重包漿、喘氣
一場潦草的春雨,在分清氣流與寒流之間
通過折射與反射,要重塑皇歷上的文字
有時我們對天地了解太少,有時我們轉過身去
理解土地里的冬霜與寒蟬,它們在暗河里生存
又在輕雷里蘇醒,我總是忘記關掉門窗
以至于它們的叫聲驚動了谷粒,我在樹下看見的一切
穿過書本就能看見,我寫下的那些
卻沒有重量,就讓我覺得渺小
而我也要試著沿著田埂去看一看,好多年了
我應該去看一看那些沒有發(fā)芽的枝頭
還有留住我乳名的院子
飛鳥并不關心羊群,像黑夜躲避燈盞
雨水在到來前,要借助閃電
它們拉響炸雷時,人間都在顫抖
后來為了調節(jié)氣氛
它們又命令花像花,水流和溪水
各有區(qū)別,而后才有了女人和男人
瓊樹惹來蜜蜂,所以一切都各有秩序
等同于剝開山岡霧嵐,百草也有禁忌
它們仰望左邊的山峰,又俯視南面的山坳
對生長的或者期待的,皆一視同仁
柔軟不等同于卑賤,山風也會怒吼
正如有人在河邊洗衣,就有人在河邊捶骨
這些干凈的秉性皆來源于人的內心
它們崇尚高貴的,也應該秉持自然的
讓一只蝴蝶飛走,也應該原諒一頭獾豬的存在
命運在人群中找到我,像飯粒掉進碗
故事延伸,有沙子在聚集
時光松弛之后,呈現(xiàn)出靜謐、包容和豁達
而萬物在歸屬中,都有它善的一面
山嶺分出東南西北,風卻一再地尋找方向
當四肢構架于天地之間,我們對樹有虧欠
對草木默哀,陪河流遠走
那些一再矮下去的山巒,什么也不說
它們在故鄉(xiāng)盤踞,也在異鄉(xiāng)獨處
外祖母說:慢,就像時光在她的手上圓滿
臉上留下印跡,月光和太陽
成了我們最好的見證物。像我們推磨
把浸泡的黃豆磨碎,用紗布過濾
那些年外祖母總是半夜起來,為了一碗菜
和遠道而來的親戚。她把柴火架起時
雞還在棚子里睡覺,可我們總是有怨言、懶散
但她說到為人處世,說到平常的日子里散發(fā)的香氣
像漿水點開豆花,清清白白的
雖說燭火太暗,貧困和富有
都不能阻止我們見著明天的光
我還看見她執(zhí)勺的手,還有端上桌子的盛情
這一生的美好時光,都像我坐在長凳上
看著她從柴門里進去,又從那扇門里出來
山中尋找的構樹皮,要晾干、浸泡
古老的技藝,有祖先的信息和脾氣
溪水流過風雨橋,要去很遠的地方
經(jīng)過蒸煮的構樹皮,暫時還不能離開這里
石灰咬它的身體,想要脫胎換骨
還得經(jīng)過反復浸泡、蒸煮,除去身體里的重
把握火候的功夫,擔心燒干、燒糊、燒焦
不是使勁往里面添柴火,而是得有個度
這個理,可以用于萬事
日月可以作證,說不上化腐朽為神奇
無數(shù)次碾壓、撕裂
要從大山里走出去,就得身受千倍的苦
你以為再次回到溪水里,你白得如棉花的纖維
就值得炫耀,幾千年了
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馬虎,抄紙、烘焙
附著竹篾上的紙漿,蕩開又聚攏
它們在人間起伏,也在人間安靜
當慢慢成型,一張又一張紙
就有了貴賤之分,它們有些趕往廟堂
有些趕往學堂,而有些則通過燃燒
陪人哭了一場
冉小江,80后,作品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中國作家》《星星》等刊物。出版詩集《當春天再次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