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西瓜,是夏天的標志,瓜族里的“王”。也唯有它的“磅礴”身量,才壓得住夏天的火熱生猛??窗桑粋€西瓜,重量動輒幾公斤、十幾公斤,得用手搬,跟水果家族的“輕拿輕放”,真不是一個概念。
但西瓜看上去并無蠢笨之感,圓丟丟的倒有玲瓏之態(tài)。奧妙何在?跟它的光潔外皮、沉綠色澤、藝術(shù)化的斑紋有關(guān)?還是因為它的瓤子它的心,本就是透明輕盈的?
當?shù)谝粋€碧皮翠綠、朱瓤蜜嵌的大西瓜搬回家時,夏天才終于在舌尖上酣暢淋漓地開了場。你想想,還有哪種水果能如此恰切地代表夏天?西瓜色彩綺麗,汁液淋漓,氣勢壯美,整個就是夏天的代言。
吃西瓜,有氣勢。那氣勢跟一個“豪”字關(guān)聯(lián),像繪畫中的潑墨大手筆;若用櫻桃小口一點點輕咬,嗨,那氣勢就生生給“嚙”沒了。說實在的,西瓜送清涼,很大一部分就是圖的痛快。
在老家,人們切西瓜總說“殺西瓜”,有一種視瓜為敵的兵氣。夏天遇西瓜,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有一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匹配感。
書上說,明末清初金圣嘆,將人生快事歸納為三十三件,其中就有吃西瓜。他說:“夏日于朱紅盤中自拔快刀,切綠沉西瓜。豈不快哉!”一只熟得恰好的瓜,刀過處,“嘣”的一聲自然開裂,“小宇宙”內(nèi)瓤盡顯。豐滿明麗、甜汁四濺的縫隙勾勒出夏天性情的爽快奔放。是的,永遠沖動,時刻昂揚,擁有猛烈的沖擊力,這就是夏天。
炎炎夏日,遇到如此好瓜,總會生出一驚一喜。
更好的是沙瓤西瓜。瓤子明明鮮紅欲滴,卻沙沙綿綿,如糖如霜。若浸潤點兒井拔涼氣,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了。汪曾祺在《夏天》一文中寫道:“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睕鰵馇哐廴胄?,那該是多么舒適的心動感覺。
捧一牙西瓜,將那銳銳的瓜尖兒含吮在口中,心里會霎時間升騰起一種滿足感。是的,夏日里的西瓜,有一種治愈的效果。吃西瓜,如同回憶青春,味覺里有明凈的甜,也有裊裊不散的潤,令青春逝去的歲月借光而行。
吃瓜時,窗外的世界往往是光陰生煎,沸火滾騰,溫度計的紅色水銀線一路飆升;而涼沁沁的西瓜入口,身心會迅速降溫。
如今,我們在家里吃西瓜或宴客餐后上的西瓜甜點,大多切成碎塊,以牙簽扎著吃。我感覺,這瓜吃得,有一點盛世飽暖后的挑剔與矯情。最好的吃法,仍是記憶里那種:一拳砸開,汁液四濺,紅艷艷瓜瓤外露。半個瓜端在手里,勺子挖著吃,或者直接啃著吃。一個老作家說,就像端一個大海碗蹲在老槐樹下吃午飯,有一種吃的氣勢。
那氣勢,跟夏天根脈相通。
(摘編自《農(nóng)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