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華 彭春霆
黃河從青藏高原東流山東入海。偎依黃河的九省區(qū),建立黃河國家文化公園,成立黃河流域博物館聯(lián)盟……恰似九蓮并蒂,綻放華章。荷花是濟南市花,濟南符號,我們就以蓮為脈絡(luò),來講一講華夏先民和菱花蓮荷結(jié)緣的故事。
蓮,蓮屬植物,是世界最古老的植物之一。菱,菱屬植物。億余年來,野生蓮大多滅絕于冰期,僅余中國紅蓮、美國黃蓮兩個原始品種。近年,古植物學(xué)家孫革教授在黑龍江首次發(fā)現(xiàn)“嘉蔭蓮”,距今約8300-8600萬年,這是恐龍時代的蓮葉化石。山東臨朐山旺曾發(fā)現(xiàn)距今1800萬年的蓮化石。半世紀(jì)前,古植物學(xué)家徐仁教授在新疆柴達木盆地發(fā)現(xiàn)距今1000萬年的古荷花粉化石。
古蓮有情,見證人類。北到黑龍江、南至海南島、東到臺灣、西至新疆,中國四至的地域都發(fā)現(xiàn)有古老的蓮屬植物化石。菱、蓮在長江、黃河兩岸見證人類。據(jù)考證180萬年前,山西省芮城西侯度遺址的人類,在黃河邊最早用火;西侯度遺址距今243萬年,這是科學(xué)家多輪實驗獲得的測年數(shù)據(jù),突破了西方主導(dǎo)的人類起源“走出非洲”理論。后來還有黃河邊的藍田人,舊石器時代的他們也有用火遺跡。
先民有緣,邂逅古蓮。采摘曾經(jīng)是先民重要的生活方式,“參差荇菜,左右采之”“采采芣苢,薄言采之”“江南可采蓮”……菱、蓮是歷史文化載體之一,它和我們一起走向文明。黃河、長江滋養(yǎng)了古蓮菱花,也滋養(yǎng)了華夏人。近萬年前蓮與先民彼此邂逅:黃河中游, 8000年前的河南舞陽賈湖先民吹著骨笛、采菱食藕;長江流域,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發(fā)現(xiàn)距今約7000年的蓮花粉化石;浙江良渚、江蘇玗墩的先民也有蓮子化石留待我們探究。
與天求火,與“蓮”有約。先民學(xué)會了用火,泥土共舞水火成就陶器??脊虐l(fā)現(xiàn),約在6000年前的江、河流域,先民反復(fù)試驗,由具象而抽象出蓮的紋樣符號,并制作出近乎寫實的實用陶器,比如河南偃師灰嘴、澠池仰韶村、鄭州大河村等地的蓮蓬頭狀帶流壺;山東莒縣陵陽河的蓮蓬狀封口白陶鬶;浙江慈溪河姆渡遺址的蓮葉狀陶盤、陶蓋。先民制陶,由粗糙到細致再到精致;由生活用器到禮器,到山東章丘龍山城子崖的蛋殼黑陶所代表的“四千年前地球文明最精致之制作”。先民一次次驗證“人民創(chuàng)造歷史”真理的顛撲不破,是中國史前人類生活、生產(chǎn)、創(chuàng)造等生存狀態(tài)的縮影。
《易經(jīng)·象傳》中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边@是華夏民族的寫照,手胼足胝,告別蒙昧、走向文明。
涂山女嘆,“候人兮,猗!” 黃河下游,東夷人創(chuàng)造了距今約3900-3600年的岳石文化;黃河中游、中原,距今約4100-3600年的夏朝,這是大禹治水的時代。涂山女的一聲詠嘆讓我們看見大禹治水東奔西走、三過家門而不入的辛勞?!坝硎杈藕?,淪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國可得而食也?!痹跐现苓?,禹疏濟漯,為一方百姓帶來福祉。
黃河流域、長江流域是中華民族的龍興之地,中華先民耒耜耕作、銅石并用,耕種五谷粟黍麥稻豆,馴養(yǎng)六畜豬狗雞馬牛羊,原始農(nóng)業(yè)文明萌發(fā)并欣欣向榮。
在山東,泗水尹家城遺址出土有蓮籽,科研證明,商朝時期,中原及華北地區(qū)的氣候曾溫暖濕潤,動植物等自然資源豐富。近年北京頤和園昆明湖科考,從“昆明湖3500年沉積物中孢粉測定”(劉慧蘭,《頤和園昆明湖水生植物景觀的研究》,2005)的結(jié)果看昆明湖歷史上水生植物豐富,其中有蓮有菱。
婦好好花,菱荷相依。3600余年前的鳴條之戰(zhàn),商族成湯滅夏桀。商族開啟了一段青銅華美、書于甲骨的殷商時代。在河南安陽殷墟,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小屯出土的青銅盆中間,刻繪有龜和魚的紋飾,龜背上花紋形似蓮花。殷墟,華夏民族史上第一女將軍、商王武丁的皇后婦好墓中出土了“汽柱甑形器”,盂底正中花柱托起四瓣花朵,仿佛在告訴我們,彼時荷花盛開,婦好勇猛睿智、貌美如花,一如3500年前昆明湖里的那朵蓮花。
濼水出趵突,注入濟水。濟水北流,后因黃河決口被奪道?,F(xiàn)在的大辛莊遺址,曾是交通、文化發(fā)達的殷商東方大邑,在殷商帝國經(jīng)略東方的地位非同尋常。除了那些青銅禮器、青銅兵器、甲骨卜辭,還有菱葉穿萍菱花白,山東大學(xué)考古發(fā)掘出土了79塊菱殘塊(宮瑋,《濟南大辛莊—劉家莊商代先民食物結(jié)構(gòu)研究》,2016),帶著殷商東進時的風(fēng)聲雨聲,講述著貴族將軍的金戈鐵馬,也講述著貧民百姓菱與荷的故事。
《周書》曰:“藪澤已竭,即蓮藕掘”,自古至今,蓮荷根藕對于百姓而言是維生的好物;蓮荷菡萏之花則是歌詠的對象,《詩經(jīng)·陳風(fēng)》“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詩經(jīng)·鄭風(fēng)》“彼澤之陂,有蒲與荷”,詠荷歌菱,文已盡、情未盡、意有余。長江邊“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芙蓉始發(fā),雜芰荷些”,屈原又借歌菱頌荷抒發(fā)心境志向。
蓮鶴方壺,一飛沖天。先秦夏商周三代,歷代諸王時尚建苑囿、狩獵郊游,當(dāng)時的諸侯貴族也緊跟時尚,大建亭臺樓榭、花圃苑囿,其中不乏芙蓉菡萏。西周以禮制、禮器來約束規(guī)制天下,到西周晚期,更多的人渴望超越時代?!吧忷Q方壺”的壺蓋上,外侈蓮瓣似花朵盛開,居中的仙鶴輕盈向上,讓我們看到春秋時期“鶴”的一飛沖天,這一國寶重器給人清新自然、自由奔放的感覺。
到黃河沿線的眾多博物館探館打卡,或在博物館官網(wǎng)云觀展,都會看到跨越西周晚期、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以“蓮鶴方壺”為代表的眾多蓮瓣捉手、蓮瓣紋樣的青銅禮器。山東博物館還展出臨淄、沂水等地出土的春秋蓮瓣銅簋、戰(zhàn)國銅蓮花盤豆、仿青銅陶簋、陶豆。它們在傳承的基礎(chǔ)上,嘗試突破西周時期青銅禮器嚴格的規(guī)矩約束。一時間,齊國稷下學(xué)宮搭起學(xué)術(shù)蓮臺,諸子百家爭鳴,一個時代振翅欲來——秦漢中華大一統(tǒng),華夏文明與黃河、長江同在,浩浩蕩蕩,勇往直前。
齊國名相《管子》曰:五沃之土生蓮。土壤、生態(tài)等優(yōu)質(zhì),草木、動物、人便視之為生命樂園。好的自然、人文生態(tài)利國利民。山東泗水尼山出圣人,現(xiàn)在曲阜泮池的那一株蓮,或許就來自幾千年前的黃河畔、泗水邊。
開疆拓土,芙蓉菱華。爭霸沙場后,秦漢王公貴族的蓮荷是另外的場景,《史記·司馬相如列傳》里借“子虛、烏有”之名描寫的秦代舊苑、漢時“上林苑”里美景麗人,“咀嚼菱藕”;云夢澤“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fā)芙蓉菱華,內(nèi)隱巨石白沙”;齊國的苑囿“珍怪鳥獸,萬端鱗萃,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契不能計”,司馬相如雖以“子虛烏有”諷諫漢武帝,卻也是秦宮漢苑時菱蓮的寫照。
君子之花,文脈相連。黃河畔的菱花蓮荷有更多內(nèi)涵,開在漢魏歌賦、唐詩宋詞和元明清的“青花瓷”上。道教祥瑞開在漢畫像石的仙國里;佛國圣蓮開在傳入中國的蓮花寶座上;開在文人雅士寄情的畫作里;開在祈求多子求福的民俗里……“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開滿了鵲華山下幾千年的蓮子湖,一路開滿4600歲的古城濟南,開滿了“山、泉、湖、河、城”。
大河時代,九蓮并蒂。龍嬉菱蓮,步步蓮開。一眼千年,我們再一次觸摸黃河的文化肌理:“骨笛與蓮”,在鄭州黃河國家博物館,蓮香繚繞著賈湖骨笛的輕吟;“大河古蓮”“婦好好蓮”,鄭州大河村的古蓮在黃河國家公園開花結(jié)籽;“圣人紅荷”“泮池蓮花”,山東泗水尹家城的古蓮與孔門弟子一起吟唱“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聽著菱花蓮荷古老的故事,借泉城廣場的蓮瓣為舟,去黃河沖浪,看黃河龍出三江源、過黃土高坡,一瀉千里直入東海,東入大海;看沿途各省區(qū)眾多各具特色的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到沿途的黃河文化博物館轉(zhuǎn)一轉(zhuǎn)……然后蓮舟歸來,大明湖滿湖的荷花菱花,為我們衣袖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