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傅聰小時候,傅雷不讓他上學,原因是傅雷認為老師沒有他在家里教得好;同時,也是為了讓傅聰有更多的時間練習鋼琴。傅雷對兒子的要求尤為嚴格,不,簡直是嚴苛。每天他在樓下譯書,耳朵卻聽著樓上練琴的傅聰,只要一聽出有點兒“差錯”,他就會“噔噔噔”上樓去,對著傅聰一頓打。一次他還將傅聰綁到大門口,讓鄰居和過往路人看。
對此,朋友劉海粟看不下去了,勸傅雷道:“你應該送傅聰去上學,過集體生活,讓他全面發(fā)展。你不能那樣打孩子!”人皆說傅雷秉性乖戾、脾氣暴躁,認定的理兒決不輕易改變。這一次,連劉海粟也吃不消了——劉海粟的話剛一出口,傅雷便反駁道:“我管自己的兒子,你也要管?”劉海粟認為“認死理”的傅雷簡直到了固執(zhí)的地步,高聲道:“他還是一個孩子,管教不能太過分!”傅雷也大聲反駁道:“我可不聽你那一套!”
為了傅聰的教育,這次兩位老友劍拔弩張,互不相讓,使得他們此后一連10年不相見。但他們畢竟是患難之交,有著太多的共同語言,不見時又相互思念。一天,劉海粟又一次邀請傅聰、傅敏兄弟到他家中做客。臨去前,傅雷對孩子們說:“去告訴你劉伯伯,我很想念他?!钡搅藙⒉?,劉海粟問傅聰:“你爸爸后悔了沒有?”傅聰微微一笑,說:“他早后悔了,前些時,爸爸把我抱在懷里,說,‘孩子,原諒阿爸吧!你劉伯伯說得對,我不該這么打你,這近乎是一種虐待啊!我永遠贖不了這個罪!”傅聰又說,“我爸爸很想念劉伯伯?!眲⒑K谘廴t了,說:“我何嘗不是!”第二天,傅雷便給劉海粟去了電話:“海粟,我要來看你。”兩人和好如初了。
傅聰20歲時,出國深造,由于思念兒子,傅雷越發(fā)認識到劉海粟的規(guī)勸在理,想起打罵兒子的經歷,他心中愧疚難安。1954年1月18日,傅雷給傅聰寫信,首先想到以前打兒子的情景,他真誠地說:“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遠對不起你,我永遠補贖不了這種罪過!這些念頭整整一天沒離開過我的頭腦,只是不敢向你媽媽說,人生做錯了一件事,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寧!真的,巴爾扎克說得好:‘有些罪過只能補贖,不能洗刷!”在給傅聰的另一封信中,傅雷又深刻地反省道:“跟著你痛苦的童年一齊過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藝術的壯年。幸虧你得天獨厚,任憑如何打擊都摧毀不了你,因而減少了我一部分罪過??墒墙Y果是一回事,當年的事實又是一回事:盡管我埋葬了自己的過去,卻始終埋葬不了自己的錯誤。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樣擁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與熱愛呢!”
從此傅雷一發(fā)而不可收,在12年里,寫下數百封充滿著父愛的《傅雷家書》。書中說的雖然是家常話,卻“如山間潺潺清泉,碧空中舒卷的白云,感情純真、質樸,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