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艷麗
秋霧是說來便來的,天地間只留下一抹灰白。風(fēng)里帶棉,茸茸的癢,沁人的涼。
我們剛挺直身子,大人們的聲音掩面撲來:“抓緊哦!”小哥哥在我前頭不遠處,我促使自己把那些淡藍色的磷肥緊緊地握在手里,我的手指破了皮,一碰到化肥,就如觸碰到細小的倒刺,火燒般鉆心的疼。小哥哥從蛇皮袋里捧出一把磷肥,蹲著身子,用食指濾出一些,均勻地撒在挖好的土窩里,他快速地移著步子,身子不斷地往前挪。我有點兒心急,除了要撒磷肥,更難的是要正確擺放油菜苗。小油菜苗剛從地里拔出來,用撮箕一堆堆碼好,濕漉漉的,連帶著泥土。
我拿了一把油菜苗,苗水打濕了手,碰著剛破皮的地方,又是一陣生生的疼。大人們告訴我們油菜苗要順著土窩的窩角擺放齊整,苗根要朝向窩里放,一株一株,靈靈醒醒。要快要好,抓緊干,活兒干完了,才有月餅吃。在那個物資奇缺的年代,一毛五角錢一個的月餅對我們這群鄉(xiāng)下孩子來說,都是莫大的誘惑和享受。那個用一層薄薄的印有嫦娥仙子圖畫的透明紙包裝的月餅,只有臨近中秋節(jié),母親們才會買上十來個存放在家里,走親訪友時才舍得拿出來。偶爾到親友家做客,或是家里多留了一個,才能轉(zhuǎn)到我手上。
月餅輕輕的,拿在手里感覺不出多少分量。一開紙包,便有零碎細小的餅渣溢出來了。把月餅放在嘴里一咬,硬得很,里面的餡坯像個硬塊。外面一層餅皮卻很酥脆,稍微觸碰,餅渣簌簌往下掉,面香味兒很濃。偶爾有個硬硬的東西抵住了牙齦,不用說,一定是顆小小的冰糖粒子兒。我愛把它噙在嘴里,清甜的味道一點點盈滿整個口腔。往往吞下最后一小塊月餅后,我會把包裝紙上的餅渣抖一抖,而后仰著脖子齊齊將它們灌進嘴里。吃完月餅后,我一邊回味著它的余味,一邊擦去嘴邊的餅渣,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我半彎著身子,飛快地把一株株油菜苗丟進一個個土窩里,耳邊響起伙伴們一起互相打氣的口號聲“快點兒、快點兒”。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灰白色的田塍上隱約地顯出幾個身影,擔(dān)著油菜苗的大人們似乎鐵了心要看我們這些孩子比丟油菜苗。他們卸下苗筐,站在壟溝處看著我們。我們不信邪,都一鼓作氣地撒磷肥,跑著拿油菜苗,快速地丟苗,空著肚子的我們,好似聞到那月餅的清香,腳跑得更勤了,手更有勁了。
中秋過后,夜霧越來越濃,暮色也愈發(fā)厚重起來。我看著地上自己虛淡的身影,有些發(fā)慌,慌的是不知道我們何時才能收工,而我們期待已久的月餅會不會隨時落空。即便如此想著,我手里丟油菜苗的勁兒可是一點兒都沒有松懈,仍把苗子放得錯落有致。
月色朦朧,大地上的萬物好像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我把一個個土窩想象成是琴盤上必彈的琴鍵,哪個琴鍵要按得重一些,哪個琴鍵要按得輕一些,我心中有數(shù)兒。土窩淺的,要選用短小的油菜苗,它們的姿態(tài)柔弱一些,彈奏時需輕吟慢按;土窩深的,要選用粗壯的油菜苗,它們的姿態(tài)奔放一些,彈奏時可隨意滑彈。我得統(tǒng)領(lǐng)它們,擺放好它們,才能彈奏出美麗輕妙的樂章。如果我能順利彈奏出一首還算悅耳的曲子,那么在這大地上,我定會看見屬于我的月光餅。
伯母沒有食言,她為我們做了一大盤美味的月餅,被我們一掃而光。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