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夏
我和姜江不對付,這是水塔高中人盡皆知的事。姜江帥,文化課成績好,是班主任李老師最得意的門生。而我,羅琦,是李老師的親閨女,用她的話說,就是“青春叛逆期來勢洶洶,打耳洞、染頭發(fā)、逃學,在校規(guī)的雷區(qū)里瘋狂蹦迪”。
姜江懟我,說我憑一己之力拉垮了李老師的帶班水平。我對他嗤之以鼻,他一個大齡留守兒童,憑什么對我指手畫腳?
那幾年,姜江爸爸常駐瑞士,而他媽媽調往西雅圖出長差,只好把他拜托給了她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媽媽照顧,高二下學期,他住進了我家。
我本意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哪知,那天,趁著物理自習課,我和小姐妹翻墻出學校打游戲,那堂課卻臨時改成隨堂測試。姜江根本沒有通知我,我玩得有多嗨,回來的局面就有多難收拾。
我媽抓著我的空白試卷,臉發(fā)青,我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我那堂課肚子疼,一直跑廁所?!彼D向姜江問:“是這樣嗎?”我拼命使眼色,姜江有些為難地說:“她確實不在座位上,其他的,不清楚?!?/p>
我媽秒懂,一把扯過我,咆哮道:“逃課了?今天給我做三套卷子,聽見沒?”卷子做完,我命都去了半條,把姜江扯到教學樓下發(fā)難:“你就不能幫我打打掩護?”夕陽映照著少年好看的眉眼,他鼻子里哼了聲:“不服?”我強忍著怒火說:“不服!”他抬眼道:“比一比,要是你贏了,就聽你一次!”
我這該死的好勝心,剛一口應下來,他就下了戰(zhàn)書:“下周五古詩文背誦比賽,等你!”
不就是背個書嗎,能有多難?狐朋狗友的邀約一概不香了,我只想贏!我利用各種碎片化時間,腦袋里詩句翻涌:“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边@還不夠,我把紅棕色的發(fā)色染黑,盤了簡單的發(fā)髻,換上了水綠色漢服。
賽前入座,旁邊的臭小子忽然貼近說:“做好輸?shù)臏蕚淞藛??”我瞪他,說:“做夢!”姜江打頭陣,臺風很穩(wěn),流利地背完了規(guī)定的8首經(jīng)典的長詩詞,這之后的選手難扛壓力,發(fā)揮時多少有瑕疵。
站上講臺那刻,我心跳抖得像個篩子,坐在最前排的姜江難得溫和地笑著,用氣聲說:“加油!”我定定神,背得既流暢,又抑揚頓挫,越背越自信,還多背了兩首!叛逆少女居然逆襲,掌聲格外熱烈。
屈居第二的姜江抱肘說:“刮目相看吶!”我嘚瑟道:“再賽一場?看誰先騎到家!”他抬起下巴說:“我是男生,讓你一分鐘,go!”我把漢服的裙子掀起,打了個結,猛蹬腳踏板,贏了他就能差遣他,值!
姜江很快追上來,“羅琦你加把勁兒?。 彼Φ盟烈鈴埧?,我急吼吼道:“別囂張,姐腳踩風火輪!”最終,我倆同時到達。他沖我樂:“說話算話,今天背誦比賽你贏了,有啥要求,提!”
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把這珍貴的機會用掉了,課間溜出去買了零食,讓他替我放風??吹浇軣o奈的小模樣,我笑得邪魅狷狂。
我開始樂于和姜江各種比賽,小到騎車回家、玩游戲,大到隨堂測試、季考,都要比試。挑戰(zhàn)一般由我發(fā)起,只要能讓驕傲的他低一次頭,我就能高興很久。不知不覺,我收起了散漫的性子,定了心。爸媽大喜,姜江卻被我折騰得夠嗆。
“怕我了吧?”我得意,姜江樂道:“沒錯,不過,等高考完了,我就解脫了!”我笑得更大聲:“等你走那天,我敲鑼打鼓歡送你!”姜江怔怔地說:“那你得考好,否則可沒心情送我!”他指我的作業(yè)本說:“你這道立體幾何知識點沒把牢!”我拖住準備開溜的他說:“給我講題,下課后請你喝奶茶!”
高考后,姜江考上了北京一所一本大學,而我奔赴上海,姜江的媽媽此時也結束出差回來了。去路涇渭分明,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心有不舍。
告別的那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兩位媽媽在前面聊著天,我故意笑著捶他肩:“恭喜你,終于解脫了!”姜江沒笑,語氣有點失落:“同喜同喜!”
姜江走后,沒人和我斗嘴,也沒人惹我生氣了,按說,我該高興,可我真的很難過。原以為,這是入學前的空虛導致的,可開學后,很多個夢里,我還是回到了和姜江比賽的場景。
好幾次,點開他頭像,我又關上了,實在忍不住,才會假裝隨意問:“開始嚯嚯女友了沒?”他從容回應:“沒,不過,時刻準備著!”即便相隔千里,他氣我的本事一點沒減!
我緩緩發(fā)現(xiàn),我喜歡姜江,這成了我最孤單的心事。有天,實在失眠的我爬起來,開始寫網(wǎng)絡小說。
一開始,我沒什么章法,會把自己和姜江作為人物原型,寫著寫著,就把我爸媽,甚至更多人也寫了進去?!翱ㄎ摹睍r,我會停下來,在校園里散步,去校外吃美食,那是原來我和姜江都最愛干的事情,很多回憶會浮現(xiàn),成為我創(chuàng)作的素材。
聽說我在寫文,姜江要去了鏈接,憋了半天,說:“文筆不錯,能火!”這家伙肯定在敷衍我!
一開始,讀者很少,但有個叫夕四的挺給力,留言精辟,比如:“你最近寫得有點脫離主線?!薄斑@一節(jié)完全是高貨,絕了!”
只要有一個讀者在,都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我加了他好友,經(jīng)常和他聊稿子,然后反思、修改,夕四很爽快,我倆越來越熟,每天都會聊天,而我的讀者也越來越多。有一天,他忽然問我:“話說,你所有小說男主都是一個性子,斯文禁欲,唯獨對女主毒舌,該不會是有什么原型人物吧?”
我從不敢正視自己對姜江的情誼,苦笑,回復:“或許是吧?!毕λ淖穯枺骸澳?,有和對方表白嗎?”我苦笑說:“算了,沒可能的?!?/p>
寒暑假見面時,我和姜江還似從前,斗嘴,比賽,然后瀟灑告別,想過很多遍的告白,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
大三夏天,有人在知名網(wǎng)站舉報我抄襲!不少黑粉不明就里,刷屏辱罵,我的解釋很快被湮沒……
小說的每個人物,每個情節(jié)都是出自我手,我實在是委屈!夕四說:“累了就歇歇,沒事兒,不過是些鍵盤俠!”我干脆躺平,逛街吃美食改善心情,姜江也難得良心發(fā)現(xiàn),問:“最近有長假,你要不來北京轉轉?”“天天看你發(fā)圈兒在吃東西,是嫌自己不夠胖?”我捧著手機笑道:“行,放假去找你玩,讓你看看肥美的我?!蔽蚁?,等見面的時候,我想好好和姜江說道說道我的這幾年。
“快看!你老粉貼了張帥哥的照片,還說是男主原型!”一天傍晚,舍友們提醒我,我趕緊登錄,夕四貼的照片,讓我徹底傻住,竟是姜江!
夕四寫了篇很長的帖子:“我和她第一次見面就挺不對付的,她喊我臭屁孩,我喊她女魔王……”一幕幕,我都那樣熟悉,那是我和姜江的故事。他還貼了不少生活照,這些片段,都和我小說的很多細節(jié)能對應上。
原來,夕四就是姜江,他一直都守護著我。帖子的結尾,他寫道:“想我的話,下樓,等你!”網(wǎng)友們紛紛評論:“吃瓜群眾集體姨母笑!”“我嗑到糖了,甜到我心花怒放!”
我狂奔下樓。他在那里!夕陽與姜江都美得不像話。毫不猶豫地,我上前狠狠抱住他?!澳阏嬗憛?!”我埋在他溫熱的胸口?!班?,我知道?!彼穆曇艉軠厝?,像那年每一個回家路上,落在身上的月光。“但,我喜歡你?!薄拔乙彩??!?/p>
在一起后,一切都很甜。姜江問我:“你好像從來沒有寫過悲劇?”我笑道:“因為,我從來沒想過和你會是一個悲劇?!?/p>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