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春云
全國第五、六和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總和生育率分別為1.22、1.18和1.3,均低于更替水平以下,表明我國低生育率問題持續(xù)存在。近年來學界關于我國低生育現象從經濟方面、女性角色和地位方面以及文化和制度方面進行了諸多探索(1)① 宋健、鄭航:《中國生育研究現狀與問題——基于方法視角的觀察》,《中國人口科學》2021年第5期。,其中,家庭經濟壓力(2)② 石智雷、楊云彥:《符合“單獨二孩”政策家庭的生育意愿與生育行為》,《人口研究》2013年第5期。、住房問題(3)③ 李勇輝、沈波瀾、李小琴:《未能安居,焉能育兒?——住房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研究》,《中國經濟問題》2021年第2期。、養(yǎng)育成本(4)李孜、譚江蓉、黃匡時:《重慶市生育水平、生育意愿及生育成本》,《人口研究》2019年第3期。等經濟方面的因素,女性受教育程度(5)張麗萍、王廣州:《女性受教育程度對生育水平變動影響研究》,《人口學刊》2020年第6期。、女性家庭地位(6)何林浩、陳夢:《夫妻博弈與家庭生育率——對我國生育率下降的一個解釋》,《世界經濟文匯》2021年第4期。等女性角色和地位方面的因素以及宗教信仰(7)李峰:《宗教信仰影響生育意愿嗎?基于CGSS2010年數據的分析》,《世界宗教研究》2017年第3期。等文化層面的影響因素均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我國生育率的提升。有關研究表明,性別平等是理解當代社會低生育率現象的關鍵維度(8)Lappeg?rd T.,etal., “Three Dimension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Fertility Intentions”, Genus,Vol.77,No.1,2021,pp.1-26.,這也為理解中國低生育率現象提供了一個切入點。盡管中國在公共領域(就業(yè)和教育)的性別平等取得了廣泛進步,但家庭領域的性別不平等仍然存在。性別角色觀念作為性別平等的一個重要指標,在我國正處于傳統(tǒng)到現代的過渡階段。(9)劉愛玉、佟新:《性別觀念現狀及其影響因素——基于第三期全國婦女地位調查》,《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2期。因此,在性別角色觀念向現代化過渡和生育政策寬松化背景下,性別角色觀念和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關系如何是一個值得考察的議題。
從國外的研究來看,性別角色觀念與生育意愿之間存在不明確的關系,研究結論在不同國家呈現出差異性。一部分研究認為性別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高。比如,埃及的研究表明更加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觀念與育齡人群的較高生育意愿具有顯著的相關性。(10)Ambrosetti E.etal., “Childbearing Intentions among Egyptian Men and Women: The Role of Gender-equitable Attitudes and Women’s Empowerment”, Demographic Research,Vol.44,2021,pp.1229-1270.同時,美國和日本的研究也從側面支持了這一結論,其中,基于美國的研究表明,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的育齡人群往往擁有更少的理想子女數且實際生育子女更少(11)Shang Q.,etal.,“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Fertility Revisited: Evidence from the United States”, Population Review,Vol.59,No.2,2020,pp.111-138.,日本關于單身青年群體的研究也表明,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育齡人群生育意愿越低(12)Kato T., “Associations of Gender Role Attitudes with Fertility Intentions: A Japanese Population-based Study on Single Men and Women of Reproductive Ages”, Sexual & Reproductive Healthcare,Vol.16,2018,pp.15-22.。一部分研究則認為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高。比如,芬蘭的研究表明育齡男性的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其生育意愿表現出更高的水平(13)Miettinen A., Basten S., & Rotkirch A., “Gender Equality and Fertility Intentions Revisited: Evidence from Finland”, Demographic Research,Vol.24,No20,2011,pp.469-496.,也有研究基于歐洲社會調查數據,使用宏觀層面的性別平等指數來衡量性別角色觀念的現代性,發(fā)現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育齡人群生育意愿越高(14)Mils M., “Gender Roles, Gender (In) Equality and Fertility: An Empirical Test of Five Gender Equity Indices”, Canadian Studies in Population,Vol.37,No.3,2010,pp.445-474.。此外,個別研究討論了愛沙尼亞、東德、匈牙利、立陶宛、荷蘭和波蘭(15)H?hn C.,etal.,People, Population Change and Policies. European Studies of Population, New York: Springer Dordrecht.2008,pp.153-174.以及土耳其(16)Kavas S.,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Parents’ Intention to Continue Childbearing in Turkey”, Comparative Population Studies,Vol.46,2021,pp.503-532.的性別角色觀念與育齡人群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發(fā)現兩者之間并沒有顯著的相關性。
基于中國情境的少量研究證明,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越高。其中,李瀟曉和周東洋(17)李瀟曉、周東洋:《性別角色態(tài)度對城鎮(zhèn)育齡女性意愿生育數量的影響》,《武漢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基于CGSS2013的數據發(fā)現,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的城市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越高?;谕瑯拥臄祿鷺s和林彬彬(18)胡榮、林彬彬:《性別平等觀念與女性生育意愿》,《求索》2020年第4期。對于全體女性的研究亦得到相似結果。Li & Jiang(19)Li Y.,etal., “Women’s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Fertility Intentions of Having a Second Child: Survey Findings from Shaanxi Province of China”, Asian Population Studies,Vol.15,No.1,2019,pp.66-86.基于2015年陜西省的調研數據,發(fā)現符合生育二孩政策要求的育齡女性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其生育二孩的可能性更低。黎藜和李鳳萍(20)黎藜、李鳳萍:《傳統(tǒng)性別觀念、信息傳播與女性生育意愿——基于育齡女性的問卷調查研究》,《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2期?;?86名育齡女性的網絡調查數據發(fā)現,對于傳統(tǒng)媒體的高關注度會強化傳統(tǒng)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女性生育意愿的正向影響。
以上研究成果為本文的研究提供較好研究基礎,但筆者認為存在尚待厘清和拓展之處:其一,不同國家和地區(qū)之間性別角色觀念與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存在差異,可能是不同國家性別革命處于不同的發(fā)展階段所帶來的結果。中國的性別革命發(fā)展階段與歐美國家不同,導致性別角色觀念與生育意愿的關系可能存在差異,需要在厘清中國性別革命所處的階段后在進行相關研究。其二,現有關于中國的研究多關注育齡女性群體,缺乏性別差異的視角。其三,隨著社會的變遷,性別角色觀念與中國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關系是否發(fā)生變化值得進一步考慮?;诖?,本文將針對上述三點進行理論分析和提出相應的研究假設,并基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數據進行假設的驗證,最終針對研究結論進行相關的討論。
性別角色觀念是指男女應當遵從怎樣的社會規(guī)范、社會角色分工、性別關系模式以及行為模式等的觀念。(21)劉愛玉、佟新:《性別觀念現狀及其影響因素——基于第三期全國婦女地位調查》,《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2期。按照性別革命理論的邏輯,性別平等首先在公共領域發(fā)展,表現為就業(yè)、教育等方面,然后蔓延到家庭領域,具有漸進的發(fā)展特征。(22)Lappeg?rd T.,etal.,“Three Dimension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Fertility Intentions”, Genus,Vol.77,No.1,2021,pp.1-26.根據2021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國在高等教育普及率和勞動參與率方面表現出較高的水平,但是在家庭內部的母職與父職關系失衡(23)吳帆、王琳:《中國學齡前兒童家庭照料安排與政策需求——基于多源數據的分析》,《人口研究》2017年第6期。,表明家庭內部的傳統(tǒng)性別分工依舊存在。因此,中國尚未進入性別革命的第三階段。在當前的階段中,持有更加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觀念的個體往往認為生育孩子是維持家庭和建構性別身份的重要事件,因此持有傳統(tǒng)性別觀念的育齡男女會表現出更高的生育意愿。與此相反,持有現代性別角色觀念的男性可能會更加支持女性職業(yè)發(fā)展,而會加大對家庭的時間和精力投入,使其感知到的家庭—工作沖突(24)姜佳將:《工作-家庭平衡狀況的性別差異及影響因素研究》,《浙江學刊》2015年第3期。,從而抑制其生育意愿。同樣的,持有現代性別角色觀念的女性更可能進入勞動力市場(25)張川川、王靖雯:《性別角色與女性勞動力市場表現》,《經濟學(季刊)》2020年第3期。,而同樣也使其陷入了工作—家庭沖突,也會增加其生育成本,進而抑制其生育意愿?;诖?,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高,反之則育齡人群生育意愿越低
考慮到男性和女性在公共領域的角色轉換和私人領域的角色轉變會表現出非同步性。(26)Kavas S.,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Parents’ Intention to Continue Childbearing in Turkey”, Comparative Population Studies,Vol.46,2021,pp.503-532.這項基于日本所得出的結論,對于同屬于東亞文化圈的中國應該亦具有一定的適用性。因為日本在家庭領域表現出的明顯的性別不平等,即丈夫的育兒和家務活動參與度低(27)山田昌弘:《少子社會:為什么日本人不愿意生孩子?》,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2021年,第162頁。,中國的情況亦是如此,丈夫對于兒童的日常陪伴投入比妻子低(28)吳帆、王琳:《中國學齡前兒童家庭照料安排與政策需求——基于多源數據的分析》,《人口研究》2017年第6期。。具體表現為,性別角色觀念更加現代的女性從“家庭場域”進入“工作場域”的可能性更大,在自身經濟價值和自我價值實現的前提下,承擔著物質生產者和社會再生產者的雙重角色,進而承擔著有償工作和家務勞動的雙重負擔(29)計迎春、鄭真真:《社會性別和發(fā)展視角下的中國低生育率》,《中國社會科學》第2018年第8期。,面臨的時間成本相對更大,從而使得該女性群體的生育意愿得到明顯的抑制。性別角色觀念更加現代的男性,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回歸家庭和支持妻子(30)劉愛玉、莊家熾、周揚:《什么樣的男人做家務——情感表達、經濟依賴或平等性別觀念?》,《婦女研究論叢》2015年第3期。,但是其經濟養(yǎng)家者的角色并沒有發(fā)生明顯變化,即意味著男性回歸家庭的“步調”稍慢,其面臨的工作—家庭沖突相對較小,付出時間成本也相對更小,從而使得持有現代性別角色觀念的男性群體生育意愿受到的抑制作用相對較小?;诖?,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存在性別差異,主要表現為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女性生育意愿的影響更大
隨著中國社會的變遷,比如社會經濟的不斷發(fā)展,高等教育的不斷普及以及社會文化規(guī)范和價值觀的嬗變等,均會使得個體的生育意愿會出現變化。(31)侯佳偉、黃四林、辛自強等:《中國人口生育意愿變遷:1980-2011》,《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32)鄭真真:《新形勢下的生育意愿研究框架:家庭和性別的視角》,《人口與社會》2021年第5期。值得注意的是,伴隨著社會的變遷,尤其是互聯網的不斷普及以及個體受教育程度的不斷提升,使得作為社會文化規(guī)范重要組成部分的性別角色觀念呈現出趨向于現代化的特征。(33)王衛(wèi)東、王術坤、劉曉紅等:《互聯網使用與農村居民的性別角色觀念》,《勞動經濟研究》2021年第3期。(34)楊菊華:《近20年中國人性別觀念的延續(xù)與變遷》,《山東社會科學》2017年第11期。與此同時,我國的生育政策隨著社會變遷亦在發(fā)生轉變。自2011年“雙獨二孩”政策開始,我國的生育政策經歷2013年的“單獨二孩”政策、2016年的“全面二孩”政策和2021年“三孩政策及其配套措施”的發(fā)展,反映出我國生育政策的逐漸寬松化。在這一政策變遷的背景下,育齡人群的生育行為會更加自主化?;谏鲜龅睦碚摲治?,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高。故而,隨著生育政策逐漸寬松化,性別角色觀念更加傳統(tǒng)的育齡人群在生育更加自主化的前提下,可能會表現出更高的生育意愿。與此相反,性別角色觀念不斷趨向于現代化,則會在生育政策寬松化背景下強化其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抑制作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傳統(tǒng)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正向影響亦會隨著社會變遷而得到強化,反之負向影響會得到強化
本文所使用的數據來自中國綜合社會調查( 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這是一個全國性、綜合性、連續(xù)性的大型社會調查項目,全面地收集了社會、社區(qū)、家庭以及個人層面的數據。本文選擇CGSS數據的原因在于,該數據連續(xù)多年均采用相同的題項來測量“性別角色觀念”和“生育意愿”,為本文基于社會變遷視角進行分析提供了數據上的可能性。結合研究需要,本文主要基于2017 年的數據進行研究,根據育齡人群的定義(15—49歲),并結合CGSS數據的具體信息,選擇18—49歲的育齡人群作為研究對象。同時,在討論社會變遷的相關內容時使用2010年和2017年的數據,原因在于2011年我國的生育政策開始出現調整(2011年“雙獨二孩”—2013年“單獨二孩”—2016年“全面二孩”),選擇這兩年的數據可以反映出政策調整前后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變化情況。此外,在描述分析時,本文將采用CGSS2010、2012、2013、2015、2017的數據,根據相同的條件篩選樣本,最終2010年的樣本為6592個、2012年的樣本為6238個、2013年的樣本為6011個、2015年的樣本為5138個和2017年的樣本為5457個。
1.解釋變量:性別角色觀念。性別角色觀念相關研究主要從性別分工、兩性能力、婚姻嫁娶、就業(yè)性別歧視等方面來測量。本文借鑒已有研究的指標選擇,以2017 年 CGSS 調查問卷中的4 個問題來對性別角色觀念進行測量。經檢驗量表的信度系數為0.706,信度系數屬于可接受水平;并且KMO 檢驗值為0.730以及 Bartlett 球體檢驗值為 3905.558( P<0.001) ,表明這組題目適合進行因子分析(見表1)。為了便于描述和解釋,根據已有研究的做法(35)清華大學社會學系主編:《清華社會學評論(第2輯)》,廈門: 鷺江出版社,2000年,第12-17頁。,將所得到的因子值轉化為1—100的指數,指數分數越高,性別角色觀念越趨向于傳統(tǒng);指數分數越低,性別角色觀念越趨向于現代。
圖1反映的是2010—2017年育齡人群的性別角色觀念平均得分的變化及其性別差異情況。從整體層面來看,育齡人群的性別角色觀念平均得分從2010年的46.92分上升到2012年的59.02分,表現出一個短暫的向傳統(tǒng)回潮趨勢,這可以理解為相關研究所認為的1990—2010年性別分工觀念向傳統(tǒng)回歸趨勢的短暫延續(xù)(36)楊菊華、李紅娟、朱格:《近20年中國人性別觀念的變動趨勢與特點分析》,《婦女研究論叢》2014年第6期。。但從2012年后育齡人群的性別角色觀念逐漸趨向于現代化,到2017年其性別角色觀念平均得分僅為39.91分,這一變化趨勢基本符合張文宏等人(37)張文宏、劉飛、項軍:《中國夫妻的地位認同:2010-2017——共識、性別化與社會變遷》,《江蘇行政學院學報》第2021年第4期。研究中所反映出的性別角色觀念逐漸現代化的結論。同時,這一趨勢在不同性別之間亦存在,但是存在明顯的性別差異。具體表現為:相較于育齡男性,育齡女性的性別角色觀念在不同的調查年份均表現出更為現代化的特點,兩者之間的平均得分差距從2010年的1.82分增加到2017年的5.92分。
表1 性別角色觀念因子分析結果
圖1 2010—2017年育齡人群性別角色觀念平均得分的變化情況(分性別)
2.被解釋變量:生育意愿。本文選取理想子女數來測量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依據問卷中關于生育意愿的問題為: “如果沒有政策限制的話,您希望有幾個孩子?”根據答案,將3個及以上的合并為一類,即理想子女數被操作為四個類別,為0個、1個、2個、3個及以上。圖2反映的是2010—2017年不同年齡段和性別的育齡人群平均理想子女數量情況。(38)此處理想子女數為原始數據,并未將3個以上進行合并,特此說明。從各個調查年份的平均理想子女數來看,年齡差異比較明顯,性別差異相對較小。具體來看,18—24歲的育齡人群平均理想子女數最低,2017年為1.70個,25—34歲的育齡人群平均理想子女數次之,2017年為1.83個,35—49歲的育齡人群平均理想子女數最高,2017年為1.90個;育齡女性的平均理想子女數普遍低于男性,兩者之間的差距在波動中逐漸趨近,2017年僅相差0.01。
圖2 2010—2017年不同年齡段和性別的育齡人群平均理想子女數量情況
3.控制變量。借鑒已有文獻和考慮數據的可得性,控制了先賦型個體變量、后致型個體變量和家庭經濟變量。(39)于瀟、梁嘉寧:《中國獨生子女生育意愿研究——基于生育代際傳遞視角》,《浙江社會科學》2021年第11期。(40)朱明寶、楊云彥:《幸福感與居民的生育意愿——基于CGSS2013數據的經驗研究》,《經濟學動態(tài)》2017年第3期。(41)Li Z., etal., “A Multilevel Study of the Impact of Egalitarian Attitudes Toward Gender Roles on Fertility Desires in China”, Population Research and Policy Review,Vol.40,No.4,2021,pp.747-769.其中,先賦型個體變量包括性別、年齡、戶口性質和民族;后致型個體變量包括受教育年限、婚姻狀態(tài)、健康狀況;家庭經濟變量包括家庭經濟狀況和工作狀況,詳細情況如表2所示。
表2 所有變量的定義、賦值和基本描述
根據因變量性質,本研究主要使用次序邏輯斯蒂回歸(Ologit)模型進行分析。首先,使用Ologit模型分析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并采取不同策略對上述結果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主要包括性別角色觀念分維度再估計和傾向值匹配法再估計;其次,使用分性別子樣本回歸討論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影響的性別差異;最后,使用2010年和2017年的CGSS數據,討論社會變遷視角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變化情況。
表3匯報的是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影響的估計結果。在模型1中僅納入性別角色觀念變量,結果表明其在1%的水平上顯著影響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模型2、3、4逐步納入先賦性個體變量、后致性個體變量以及家庭經濟變量,模型4的估計結果表明,性別角色觀念依舊在1%的水平上保持顯著的正向影響,即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高。具體表現為,性別角色觀念每增加1分,育齡人群生育更多孩子的發(fā)生比增加0.7%(e0.007-1≈0.007)。故而,假設1得到驗證。性別角色觀念更加傳統(tǒng)的育齡人群會更加認同“多子多?!薄跋慊鹧永m(xù)”之類的傳統(tǒng)觀念,從而使其表現出較高的生育意愿。相反,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的育齡人群,往往更傾向于個體價值實現或職業(yè)發(fā)展,這會產生家庭與工作之間的沖突與矛盾,從而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
從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城市戶口的育齡人群生育更多孩子的發(fā)生比相較于農村戶口的育齡人群低30.9%(1-e-0.370≈0.309)。漢族育齡人群生育更多孩子的發(fā)生比相較于少數民族育齡人群低27.2%(1-e-0.318≈0.272)。受教育年限每增加1年,育齡人群生育更多孩子的發(fā)生比減少1.7%(1-e-0.017≈0.017)。有配偶的育齡人群生育更多孩子的發(fā)生比相較于無配偶的育齡人群高56.0%(e0.445-1≈0.560)。家庭經濟狀況每提升1個單位,育齡人群生育更多孩子的發(fā)生比增加17.7%(e0.163-1≈0.177)。
表3 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研究
針對基準回歸的結果,本部分將變換分析策略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一方面,基準回歸中的性別角色觀念為綜合指標,本部分將性別角色觀念的四個不同維度分別納入模型進行回歸,從而考察具體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結果表明,除了就業(yè)性別歧視維度以外,性別分工意識、兩性能力認知和婚姻嫁娶意識均對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產生了顯著的正向影響,假設1整體上再次得到驗證。
另一方面,由于育齡人群的性別角色觀念現代與傳統(tǒng)并不是隨機事件,而是由個體和家庭等諸多因素所決定的自選擇過程,這可能導致模型估計存在選擇性偏誤。因此,本文采用傾向值匹配法再次檢驗性別角色觀念的影響效應。借鑒解堊和宋顏群(42)解堊、宋顏群:《收入的社區(qū)鄰里效應研究》,《經濟管理》2021年第6期。的研究思路,分別以性別角色觀念得分的均值(40分)和中位數(38分)為界,劃分傳統(tǒng)和現代性別角色觀念。對所有控制變量進行平衡性檢驗結果表明,控制組和處理組的各變量在匹配前偏差較大,匹配后的各變量的標準化偏差均小于10%。表5報告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平均處理效應。結果表明,無論以性別角色觀念的均值還是中位數為界限劃分現代與傳統(tǒng)性別角色觀念,不同匹配方法下的結果均表現出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人群生育意愿越高的結果,即在糾正自選擇偏誤后,假設1依舊成立。
表4 穩(wěn)健性檢驗1:性別角色觀念分指標估計
表5 穩(wěn)健性檢驗2:基于傾向值匹配法的再估計
為了驗證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是否存在性別差異,本部分將分別進行男性和女性子樣本回歸,并進行費舍爾組合檢驗(43)連玉君、廖俊平:《如何檢驗分組回歸后的組間系數差異?》,《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學報》2017年第6期。考察分樣本回歸系數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第(1)和(2)列僅納入核心自變量,結果表明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男性和女性的生育意愿均會顯著提高,同時△(1)-(2)列的結果在1%的統(tǒng)計水平上呈現顯著性,即分樣本回歸系數之間的差異顯著存在,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對育齡女性的正向影響更大。第(3)和(4)中納入全部控制變量,結果表明: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男性和女性生育意愿的正向影響依舊存在,且△(3)-(4)列結果仍保持顯著性。綜合來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女性生育意愿的影響大于育齡男性,即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的育齡群體中,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高于育齡男性;反之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的育齡群體中,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低于育齡男性,假設2得到驗證。這一結果驗證了Kato(44)Kavas S.,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Parents’ Intention to Continue Childbearing in Turkey”, Comparative Population Studies, Vol.46, 2021, pp.503-532.所認為的男女兩性在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角色轉變所呈現的非同步性,也即是說,性別角色觀念愈發(fā)現代化的育齡女性群體就業(yè)的可能性愈高,而性別角色觀念愈發(fā)現代化的育齡男性回歸家庭的“程度”相對較低,這就使育齡女性面臨的“家庭—工作”沖突強度高于育齡男性,從而對其生育意愿的影響產生了更大的抑制作用。
表6 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影響的性別差異
為了檢驗在社會變遷的情境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是否會發(fā)生變化,本文將基于2010年與2017年的數據,就性別角色觀念與育齡人群(分性別)的關系進行回歸估計,再基于費舍爾組合檢驗來考察分年度子樣本回歸系數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即判斷性別角色觀念的影響效應是否在不同時期存在顯著差異。表7報告的是社會變遷視角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影響的估計結果,包括整體育齡人群、育齡男性和育齡女性三部分結果,其中各自的前兩列是2010年和2017年的分年度回歸結果,第三列是年度系數差異檢驗結果。從估計結果來看,性別角色觀念在2010年和2017年均對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表現出顯著影響,即性別角色觀念對于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在2010年和2017年均是存在的。但是,從第(3)列的系數差異檢驗結果不顯著來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在不同時期并沒有表現出顯著變化。緊接著,本部分還討論了育齡男性和女性群體中性別角色觀念與生育意愿關系的時期變動情況,發(fā)現在育齡男性和女性中第(3)列的系數差異檢驗結果均不顯著。綜合來看,假設3未得到驗證,也即是說在我國生育政策逐漸寬松的背景下,無論基于整體還是不同性別的育齡人群,性別角色觀念對生育意愿的影響均沒有發(fā)生明顯的時期變化。這一結論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性別角色觀念作為社會文化規(guī)范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在我國具有一定的頑健性和穩(wěn)定性。
表7 社會變遷視角下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
本文利用中國綜合調查數據,聚焦于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及其性別差異,同時探索社會變遷背景下性別角色觀念影響效應的變化情況。研究結果顯示:(1)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高,反之性別角色觀念越現代,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越低。(2)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效應具有性別差異,具體表現為性別角色觀念越傳統(tǒng),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相較于具有同質性別角色觀念的育齡男性更高。(3)隨著社會的變遷,性別角色觀念對于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影響并沒有發(fā)生明顯變化,并且在育齡男性和女性之間均沒有顯著變化。
基于性別角色的現代化理論,性別角色觀念趨向于現代化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和總體趨勢。但是,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這種發(fā)展趨勢會帶來性別角色觀念對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表現出明顯的抑制作用。同時,性別角色觀念在不同時期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均表現出相對穩(wěn)定的抑制影響,這表明隨著性別角色觀念逐漸朝向現代性轉型,其對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抑制作用可能亦將穩(wěn)定存在,從而持續(xù)形塑我國育齡人群的生育觀念,進而影響生育率的提升。
在性別角色觀念逐漸趨向于現代化的時代發(fā)展要求和趨勢的基礎上,如何提升中國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促進“三孩政策及其配套措施”的落地,對于提升中國的生育水平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國際經驗表明,實施生育支持政策并不必然使得生育率顯著提升,比如在日本、韓國、新加坡、英國、西班牙等國家均實施不同程度和形式的生育支持政策,但是其總和生育率并沒有得到顯著的提升。(45)楊菊華、杜聲紅:《部分國家生育支持政策及其對中國的啟示》,《探索》2017年第2期。本文的研究結論證明了性別角色觀念作為社會文化規(guī)范的影響力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因此在生育支持的制度設計方面需要凸顯性別平等觀念,以切實推動家庭領域性別平等。性別革命理論認為在性別革命的第三階段,男性將在家庭領域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這種情況下兩性性別角色觀念的現代化會在一定程度上帶來生育意愿的提升。(46)Lappeg?rd T.,etal.,“Three dimension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ender role attitudes and fertility Intentions”, Genus,Vol.77,No.1,2021,pp.1-26.故而,以政策手段推動家庭領域的性別平等,有助于加快實現性別革命的階段性轉變,從而發(fā)揮性別角色觀念現代化對于生育意愿的促進效應。這種價值取向的生育支持政策,有助于突破目前我國性別觀念向現代化轉變帶來的生育抑制效應與生育率提升預期之間的悖論,進而收獲性別角色觀念現代化帶來的生育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