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中

··01··

許多天以后，當蕭夢白回憶起辭別師父的那個陰沉的下午，空氣中仿佛仍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師父站在一棵松樹的暗影中，蕭夢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聽到他蒼老的聲音似穿過幽深歲月迤邐傳遞到耳邊。

“你要去華山停云堡，在八月十五之夜，停云堡主將會揭開寶藏的大秘密，并把寶藏親自交給一位由他選定的幸運者……”

武林中流傳已久，華山停云堡里埋藏著一筆巨大寶藏，若有人能得到它，轉(zhuǎn)瞬間便富可敵國。每一代的停云堡主是寶藏的看管者，直到天命所歸的寶藏真正主人出現(xiàn)。

停云堡所在之處地勢險峻，守衛(wèi)森嚴，武林中人盡管對其寶藏覬覦已久，卻很少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偶爾有敢于嘗試者，盡皆鎩羽而歸。

歷代停云堡主更是放出風去，聲言若是黑道中人大舉來攻，無法抵擋，他們寧愿玉石俱焚，將停云堡毀于一炬，也不會讓寶藏落入他人之手。

這一代的停云堡主上官飛云，年輕時曾憑借一把凌云劍闖蕩江湖，罕逢敵手，人到中年時卻忽然退出武林，隱居在停云堡中不再露面。

想不到，二十年后，竟會從停云堡里傳出這樣的消息。

上官飛云為何改弦易轍，改變守護寶藏的古老傳統(tǒng)，甘愿將寶藏轉(zhuǎn)手送人，其中蘊含著什么秘密或者陰謀？

由他選定的這位幸運者，要在藏龍臥虎的偌大江湖中脫穎而出，又要具備什么樣的睿智與武功？

對所有這一切，師父都語焉不詳，寥寥數(shù)語過后，他便毅然決然地將蕭夢白打發(fā)啟程。

蕭夢白望著身后緊閉的門扉，恍如隔世。

傍晚熹微的陽光開始染紅房檐上的茅草，仿佛無盡的火焰向遠方延伸。

蕭夢白在火光中回溯自己數(shù)年來的學藝生涯，居然如同天邊飄散的浮云一般空洞無物，他只能在無奈中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離去。

就這樣，武功低微、之前從未涉足江湖的蕭夢白獨自踏上征途，去完成獲取停云堡寶藏這項不可能的任務(wù)。

··02··

心理醫(yī)生楊凡偶遇女孩李問荷，是在從醫(yī)院回住處的公共汽車上。

在同事們的眼中，楊凡似乎是個性格孤僻的人，對所有人都彬彬有禮地保持著距離。

實際上，楊凡只不過是疲于應(yīng)付那些繁文縟節(jié)的社交往來，若有知心朋友秉燭夜談自然是好，不然的話，還是寧愿選擇自己清靜地看書。

那一天，他下午輪休，在醫(yī)院吃完午飯，坐上公共汽車返回郊區(qū)的住處。

汽車離喧囂的都市中心越來越遠，車上的乘客也逐漸減少，不知何時起，前排側(cè)面坐著的一位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起初，或許出于本能，楊凡對這位長發(fā)漂亮女孩多看了兩眼，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情況有異。

女孩直直地望向窗外，將近十分鐘身體幾乎沒有動彈，保持著這個姿勢，仿佛一座遠古的雕像。而在這段時間內(nèi)，車上其他的人幾乎都在低頭看手機。

楊凡起了好奇心，便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假裝觀看公共汽車上方的站次表，順便瞥了女孩一眼，只見女孩滿臉冷漠，沒有任何表情。

一站接一站地過去，在楊凡所在住宅小區(qū)的前一站，女孩驀然站起身來，毫不遲疑地走下車去。楊凡稍稍猶豫，便也跟隨著下車。

對他而言，在這里下車同樣方便，步行七八百米就到了。

更重要的是，盡管不過是萍水相逢，但作為心理醫(yī)生，這女孩的狀態(tài)讓楊凡感到很不安，楊凡希望，能有機會繼續(xù)觀察甚至幫助她。

女孩在前方快步前進，還是像在公共汽車上一樣，目不斜視、全神貫注，對自己想要去的地方?jīng)]有絲毫猶疑。

這是楊凡每天下班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對他來說，沿著這段路幾乎閉著眼睛也能摸回家去。他暗自猜測著，女孩的目的地究竟是前方哪個小區(qū)呢？

現(xiàn)在，女孩正走上一座步行橋的橋頭，清涼的微風襲來，已帶著些許秋意，橋下的小河流水也干枯了許多。

楊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本來他怕女孩發(fā)覺自己跟蹤，不敢離得太近，這會兒卻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仿佛在冥冥中回應(yīng)他的預(yù)感，一直匆匆行進的女孩止住腳步，側(cè)轉(zhuǎn)身面向橋欄。時間仿佛停滯了幾秒鐘，之后，女孩突然攀上欄桿，便要向橋下跳去。

危急之際，楊凡不假思索地往前一撲，堪堪把女孩從欄桿上拉了下來。兩人狼狽地摔作一團，楊凡卻在暗中慶幸，若晚上一步，女孩或許已經(jīng)沒命了。

橋下的河水并不深，但橋面距離水面有六七米高，這么直接一頭栽下去，實在兇多吉少。

楊凡穩(wěn)了穩(wěn)心神，開始解勸女孩，“有啥想不開的？為啥做傻事”云云，女孩的回應(yīng)卻是一臉茫然，竟然像是不知道方才發(fā)生了什么。

楊凡驚訝地解釋了一番，女孩這才如夢方醒，后怕得掩面哭了起來。

女孩企圖翻越橋欄的事件發(fā)生在轉(zhuǎn)瞬之間，除了楊凡，并沒有經(jīng)過的路人看到。但在這之后，楊凡和女孩在橋上談話，女孩掩面哭泣，已經(jīng)被路人注意到，大概以為是年輕戀人鬧別扭，女孩受了委屈，不由得向楊凡投來責備的目光。

楊凡心想，就這么站在路邊不是辦法，他掏出手機想要報警。

女孩止住眼淚，央求道：“別報警，你不明白的！請聽我解釋！”

望著女孩淚光中無助的神情，楊凡左右為難，肯定不能就讓女孩這么離開。

怎么辦好呢？前面就到了自己租住的住宅小區(qū)，還是先帶女孩回到住處，讓她鎮(zhèn)定下來，問清楚相關(guān)情況，到時候征得她的同意，再跟家人或警方聯(lián)系吧。

他問了問女孩，女孩同意了。

在單元樓下，楊凡遇到了熱心的鄰居大媽，大媽驚呼：“小楊，這是你女朋友吧，頭次見，真漂亮啊！”

楊凡尷尬地笑笑，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女孩禮貌地叫了聲“阿姨您好”，替他解了圍。

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大媽的好奇心，不過這一幕倒是緩解了女孩的情緒，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楊凡很有耐心，一直等著女孩洗過臉，喝過些熱水，并不著急去解勸，或者催促她講出產(chǎn)生輕生念頭的原因。

后來，女孩猶猶豫豫地鼓起勇氣，但她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楊凡怎么也想不到。

“你知道……人會每天都夢見自己自殺嗎？”

··03··

蕭夢白如一葉浮萍在江湖中飄蕩，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難回憶起師父的音容笑貌，連同數(shù)年來在師父門下的學徒經(jīng)歷，都仿佛被風吹散的天邊云彩，漸漸消逝無跡。

蕭夢白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從現(xiàn)在開始，他并非為了完成師父的使命，而是為了一個宿命般的信念與目標前往華山停云堡。

一路之上，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許多人都聲稱接到了上官飛云堡主的特別邀請，前去停云堡接收寶藏，但沒有一個人能拿出任何具有說服力的憑據(jù)。

到了后來，任何人只要提起停云堡或者上官飛云的名字，都會遭到無情的嘲諷，更導(dǎo)致為數(shù)眾多的武林群豪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蕭夢白看外表只是個面色白凈、彬彬有禮的文弱書生，背后那把灰黑色劍鞘的長劍也毫不起眼，像是出門在外壯壯聲色的裝飾品，所以一向倒是無人找他的麻煩。

這一天，蕭夢白像往常一樣沿著大道往華山的方向去，正午時分，來到道旁的茶肆歇息。他望著面前的茶碗散發(fā)出氤氳的水霧，飄散的形狀正如武林的種種秘密一般變幻莫測。

正在神思惘然之際，卻聽見鄰座有人不停重復(f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竟是我自己……”蕭夢白轉(zhuǎn)頭望去，見鄰座也是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背負長劍，裝束打扮與自己甚為相似，此時兩眼發(fā)直、喃喃自語，似已神志不清。

蕭夢白心生憐憫，正欲上前探問，此時卻有五六名粗豪漢子大聲談笑著走進了茶肆。這些漢子個個身佩刀劍，其中一人手執(zhí)紅纓長槍，另一人則將明晃晃的鋼鞭盤在腰上，一看便是武林人士。

鄰座那年輕人對周圍的動靜不管不顧，仍在自言自語，偶爾夾雜著一陣大笑。

腰纏鋼鞭的漢子將桌案一拍，不耐煩地喝道：“哪來的瘋子，吵鬧不休，著實可厭，還不快趕了出去！”

茶肆老板過來勸解，被那漢子推到一旁，眼看他就要出手教訓書生，那書生卻突然哈哈狂笑著站起身來，沖出了茶肆。

腰纏鋼鞭的漢子回歸座位，笑罵道：“虧得這瘋秀才識相，不然要他好看。”

蕭夢白暗中松了一口氣，替那書生慶幸，看他瘋癲的樣子，又覺心中不忍。

那幾名漢子吆喝著讓茶肆老板奉上香茶，頤指氣使、旁若無人，茶肆內(nèi)不少茶客紛紛走避。

蕭夢白好奇心起，想聽他們議論些什么，仍留在原來的座位未動。

從眾人話語中可知，領(lǐng)頭的是一名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漢子，姓劉，江湖中人稱“虬髯客”，只聽手執(zhí)長槍的漢子說道：“劉大哥，非是小弟膽小怕事，咱們越過空空道人劃定的界限來至此處，總覺得不妥?！?/p>

虬髯客冷笑道：“兄弟，綠林人過得本就是刀頭舐血的日子，若是怕這怕那，只好呆在家里陪老婆了?？湛盏廊嗣麣怆m大，武林中沒幾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多半是以訛傳訛，哪有傳說那么離譜。”

腰纏鋼鞭的漢子附和道：“說得是，有劉大哥在這里坐鎮(zhèn)，怕他何來？要想得到停云堡的寶藏，哪能不冒風險？再說，咱們只是看到一則落款‘空空道人的告示，說什么‘寶藏有緣者得之，江湖中人切莫覬覦，退一步可保身家性命，進一步尸骨無存，說不定有人想獨得寶藏，借空空道人的名頭嚇退眾人而已。”

空空道人在江湖中的聲望如同華山頂峰的巨石屹立不倒，相傳他是唐朝游俠妙手空空兒的傳人。根據(jù)唐傳奇《聶隱娘》的記載，妙手空空兒的能耐已經(jīng)達到神鬼莫測的境地，升天入地、無所不能，他取人性命就像鷹隼從空中撲擊小鳥，一擊不中，即刻遠走高飛，不到兩個鐘點，便已經(jīng)在千里之外了。

虬髯客大聲道：“即便是空空道人本人寫的告示，咱們也總不能就此退卻。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嘿嘿，這停云堡的寶藏，難道還不值得咱們賭上一把？”

他正說得起勁，卻聽茶肆門口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既然如此，愿賭服輸，你可以就此瞑目了?！?/p>

白色的身影宛如一道白光瞬間襲來，沒有人確切看清事情的經(jīng)過，再瞅虬髯客腦門上已經(jīng)多了個血窟窿，大叫一聲，轟然倒地身亡。

同來的其他漢子被這意外嚇得集體失聲，宛如百鳥群集的樹林里猛然一片寂靜，詭異無比，過后這才叫嚷著往茶肆外四散奔逃。

那白色的身影快捷如閃電，前后左右四面追擊，只看得人眼花繚亂，用不了一盞茶的工夫，另外四五名漢子皆倒地不起。

蕭夢白本能地伸手摘下身后的佩劍，卻立刻后悔不迭，自己與那些漢子本非一伙，自大道走來這里，并沒看到什么告示，原本可聲稱并非武林中人，置身事外，可若是手執(zhí)佩劍，又如何讓空空道人分辨呢？

蕭夢白望見那白色的身影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自己逼近，他來不及拔劍，下意識地連鞘橫劍一擋，順勢撤開半步。

誰知這半步正是事關(guān)生死，刺眼的白光在身側(cè)戛然而止，劍尖深深扎進茶桌里。

一個白須白眉、身穿白袍的道人驀然出現(xiàn)在桌案旁。他收回寶劍，伸出手來捋了捋胡須，用驚異的眼光望向蕭夢白，開口問道：“你是幽谷老人的徒弟？”

蕭夢白并不知道自己的師父是不是幽谷老人，空空道人的問話像投石問路，戳中了他空洞的記憶。雖然記憶的漣漪并未提供任何答案，蕭夢白仍然點點頭回答：“是的?！?/p>

空空道人聞言哈哈一笑，不再多話，便轉(zhuǎn)身離去。一擊不中，飄然遠走——這正是空空道人久遠的師承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

僥幸逃過空空道人一劍，蕭夢白并未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喜悅，他望著茶肆內(nèi)外歪歪斜斜躺著的尸體，不禁對前往華山停云堡的旅程產(chǎn)生了一絲畏懼與厭惡，但他從未想到過放棄，稍稍整理行裝之后，仍然沿著大道繼續(xù)出發(fā)了。

從辭別師父趕往華山開始，在白天讓人疲倦的旅程之后，每天夜晚蕭夢白開始做各種各樣的夢。起初他對此并不在意，夢境中并無出奇之處，但后來他的夢發(fā)生了變化。夢境中呈現(xiàn)出難以描述的場景，有一些穿著離奇裝束的人，他們具有神仙一般的法力，在天上地下海里隨意飛騰。似乎是神仙洞府，但與尋常的仙境又有不同。起初夢境顯得紊亂，但到了最后，總以一座壯觀城堡的出現(xiàn)結(jié)束。

就在這夢境與現(xiàn)實的交替之間，蕭夢白繼續(xù)著他的旅程，然而他還不知道，一場更大的危機正在等待著他。

··04··

女孩挑起的這個話題讓楊凡感到相當震撼，他試著去跟女孩溝通：“每天晚上都夢見自殺，這可能嗎？作為心理學專業(yè)的醫(yī)生，我得說，至今我還沒接觸過這樣的案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赡苡捎诎滋旆e累的負面情緒過多，在夜晚的夢境中就會有所釋放，這其實是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的體現(xiàn)，自殺的夢就是這么產(chǎn)生的。你注意查找一下負面情緒產(chǎn)生的原因，積極地看待問題，同時可以尋求大家的幫助，老師、同學……”

女孩捂起耳朵，不愿再聽：“我去看過醫(yī)生，也知道你們醫(yī)生要說的那些，什么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啊，不要夸大其詞啊，要樹立積極向上的人生觀、世界觀啊?？晌椰F(xiàn)在面臨的，確實就是這種所謂不可能的現(xiàn)象。而且，我原本生活很幸福，沒有什么解不開的難題，更沒有悲觀厭世，可突然之間，這種情況就出現(xiàn)了?！?/p>

楊凡不想和她爭辯，他覺得，首先得有一個和諧的氣氛，才有可能幫助她。于是，他擺擺手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我不清楚你的具體情況，不能隨意下結(jié)論，這個咱們可以慢慢聊。不過，你總得先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女孩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我叫李問荷，是本市A大學的三年級學生……”據(jù)李問荷說，她之前一切正常，就是一名快樂而普通的大三女孩，家在外地，經(jīng)濟方面沒什么困難，學業(yè)比較順利，至今還沒男朋友，沒有情感方面的牽扯與困擾。

但是，從某一天開始，大概在半個月以前，李問荷總是為自殺的噩夢所困擾。起初，她覺得這是偶然現(xiàn)象，然而夜夜如此，讓人苦不堪言，精神瀕臨崩潰。四天前，她到一家醫(yī)院去看心理門診，醫(yī)生也不能解釋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只是開了些調(diào)節(jié)情緒、助睡眠的藥物，讓她回來繼續(xù)注意觀察，過段時間再復(fù)診。

但情況不但沒改善，反而突然急轉(zhuǎn)直下。今天中午，李問荷獨自坐上公共汽車，想外出散散心，以后發(fā)生的事情，楊凡都知道了。

楊凡沉吟片刻，試探地問道：“先不提那些有關(guān)自殺的噩夢，剛才你在橋上試圖翻越欄桿往下跳，究竟是主觀意識清醒之下的行為，還是處于一種不自知的類似夢魘狀態(tài)呢？”

李問荷苦惱地說：“我也不敢肯定，好像是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對自己的行動和周圍的環(huán)境也有印象，包括怎么樣從公共汽車上下來，走到那座橋上。但是，接著大腦似乎就失去了控制，在翻越橋欄桿的那一瞬間，腦子里一片空白，事后也回憶不起來?！彼焓治孀∧槪耙皇桥錾夏?，我現(xiàn)在都不知還有命沒，想想真是后怕……”

楊凡只好耐心地再寬解一番。他覺得，如果真想解決問題，一兩次談話肯定不行，需要進行更多的心理疏導(dǎo)，李問荷所在的大學距離自己這兒不遠，倒是可以考慮讓她過來做心理治療。

楊凡就此征求李問荷的意見。李問荷側(cè)過身來，凝視著楊凡的眼睛，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楊凡有些茫然，只聽李問荷輕聲說道：“好吧，謝謝，我相信你?！?h3>··05··

這一天，蕭夢白在寬闊的大道上一直走到太陽偏西。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早晨出發(fā)前，根據(jù)上一家客棧老板的詳細描述，他已經(jīng)計算好行程。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即將到達下一處市鎮(zhèn)，眼看就可以投宿歇息，洗去滿身的塵土。然而放眼望去，前方?jīng)]有任何城鎮(zhèn)的影子，卻是一片黑壓壓的樹林。

只有這一條寬闊的大道，并沒有任何歧路，所以不可能走錯道路，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蕭夢白還注意到一件詭異的事情。半個時辰前，他還經(jīng)常在大道上遇到往來的車馬行人，畢竟這是一條重要的官道，即便在夜間，也能見到貪趕行程的路人。但此時此刻，極目遠眺道路前后，再也見不到任何車馬行人的影蹤。天地間一片死寂，甚至連風聲都停滯了，只有慘淡的夕陽帶來一絲暖意與生的氣息。

蕭夢白仔細忖度，或許這片樹林之后就是市鎮(zhèn)？這片樹林范圍甚廣，一時半會恐怕難以穿越，但在這條似乎突然陷入幽冥空間的道路上，退無可退，唯有前進或有希望。秉持著這個念頭，蕭夢白徑直走進樹林。

樹林里放眼望去，皆是閃爍著陽光的一排排樹木，穿插著來往交叉的林間小徑。起初，蕭夢白依然按照大道原先延伸的方向繼續(xù)前行，結(jié)果不久就發(fā)現(xiàn)，一條條的交叉小徑根本難以分辨，導(dǎo)致他徹底迷失了方向。無論向哪個方向前進，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依然在小徑分叉的樹林里徘徊。他逐漸感受到樹林里氣氛的壓抑，沒有飛禽走獸，沒有鳥語花香，也沒有房舍炊煙，看似綠樹成林，其實就像是在無邊無際的沙漠里行走。

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個日與夜，蕭夢白如同大海上行駛的無帆船，漫無目的地四處漂流，卻始終走不出這座綠樹牢籠。奇怪的是，他并沒感受到難耐的饑渴，身上帶的干糧與水并不多，但雨水與林間偶爾可見的野果解決了問題。

蕭夢白記起了諸葛武侯的八陣圖，并嘗試著依照八卦方位的指示去走這些林間小徑，然而毫無效果。難道此生就被困在這綠樹林之中了？蕭夢白想到無須再趕往華山停云堡尋找寶藏，內(nèi)心傳達出一陣奇異的輕松之感。

在每一晚的夢境中，蕭夢白依然經(jīng)歷著許多奇特的場景，而在夢境的結(jié)尾處，那座壯觀的城堡也離得更近，更為具體可感。某一天的中午，他正倚在一棵樹下小寐，回味著昨夜的夢境，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漸漸地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蕭夢白又驚又喜，困在這樹林里不知多久，他已經(jīng)有了遠離塵世的感覺，現(xiàn)在將會遇到什么人呢？片刻之后，他看到一群束發(fā)盤髻、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走了過來。起初，他以為是空空道人去而復(fù)返，但空空道人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等道士們走到近前，他可以確認，其中并沒有之前所見身穿白色道袍的空空道人。

那為首的道士大約五十多歲，滿面塵霜之色，神情落寞地望向蕭夢白這邊，但他的視線似乎并未在蕭夢白身上停留，而是延伸到更遠的地方，拱手施禮說道：“諸位莫非是少林派的大師們？能得相見，幸何如之，正好可向諸位多多請教。我等來自武當，前往華山參加武林大會，未料半途陷入這機巧谷中，難以脫身……”

話音未落，這十多名道士已紛紛越過蕭夢白身側(cè)，往左前方一條小徑上奔去。蕭夢白不明所以地跟隨在后，怎奈三轉(zhuǎn)兩轉(zhuǎn)，道士們便失去了蹤影，和剛才出現(xiàn)時一般突兀。

蕭夢白覺得，剛才的遭遇像一場夢境，但在正午明亮的陽光下，這一切顯然又不是夢境。他依稀記得，三年前的華山武林大會盛極一時，各名門大派紛紛派出最強高手參加，競爭武林盟主之位。然而，卻有多個門派的高手在趕往華山的途中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成為轟動武林的大事件，其中真相，至今仍是云山霧罩、眾說紛紜。

剛才所見那十多名道士，竟然就是三年前華山武林大會中失蹤的武當派高手！為首的道士所言之機巧谷，莫非指的是這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樹林？想到這些武當派的道士已在樹林中被困三年，蕭夢白不禁冷汗直流。時至今日，諸派高手們?nèi)匀蝗缤禄暌肮硪话阍跇淞种杏问?，陷入這種難以脫身的荒誕境地中，當真生不如死。

不過，剛才武當派道士們的言行舉止引起了蕭夢白的深思。首先，道士們似乎未曾看到自己，這種奇怪的視而不見是怎么回事？同樣，道士們打招呼的少林派高手，蕭夢白也未見到任何蹤影，而且，僅僅片刻過后，武當?shù)朗總冇衷幃惖叵Я恕?/p>

或許，雖然同樣置身于所謂的機巧谷中，蕭夢白與這些失蹤的高手卻是不同時空中的存在。他與失蹤的高手們本不可能碰面，只是出于偶然的時空波動或紊亂，今時今日的蕭夢白才與三年前失蹤的高手們不期而遇。

蕭夢白不可能去理解未來時代的時間理論，他只是憑借敏銳的本能覺察到事情的真相。機巧谷不僅是一個三維的陣法或者迷宮，而是加入了時間作為第四個維度，因此才更加變幻莫測。蕭夢白心想，按八卦方位去走這些林間小徑是正確的，也是唯一走出機巧谷的方法，只是還要考慮到時間的維度。

從時間的維度來看，眼前的林間小徑只是此時此刻的機巧谷，然而時間是不停流逝的，當蕭夢白按八卦方位踏出第一步，實際上機巧谷的陣法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所以，蕭夢白不再拘泥于眼前縱橫交叉的小徑，只是按照八卦方位的指示，不停地行云流水般走下去，不管前方是否有現(xiàn)成的林間小徑。

他口中喃喃念誦著口訣：“陽分少陽、太陽，陰分少陰、太陰，是為四象。太陽為乾兌，少陽為巽坎，少陰為離震，太陰為艮坤。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震東北、兌東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至乾為順，自巽至坤為逆。”

奇跡發(fā)生了，看似無路可走的地方，卻豁然開朗。這一次，只用了大約半個時辰，蕭夢白便走出了綠樹成蔭的機巧谷，重新來到通往華山的通衢大道上。讓他震驚的是，原來隨身帶的水壺里還有水，干糧只吃了幾口，當天的夕陽尚未落山。剛才在機巧谷中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只不過是時間的錯覺而已。

大道旁有輛驢車停著，拉車的驢子在悠閑地吃草，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者在車上酣睡。當蕭夢白走到驢車旁時，那老者打個呵欠，翻身坐起，沖著蕭夢白做個鬼臉，神情甚是滑稽，哈哈笑道：“年輕人，運氣不錯嘛，居然走得出我這機巧谷?！?/p>

蕭夢白一驚，忽然醒悟，長揖說道：“原來前輩便是機巧谷的主人機巧大仙，晚輩這廂有禮了。此次能安然出谷，實屬僥幸?！?/p>

機巧大仙得意地扯扯胡子：“你知道是僥幸，果然是聰明人。那些沒你聰明的，就在谷里呆著好了，武林大會也好，停云堡寶藏也罷，都不用到華山出丑露乖啦?！?h3>··06··

楊凡把李問荷送走以后，心里總覺得不踏實。他跟李問荷約好，第二天下午還是到自己的宿舍，為李問荷做心理治療。本來他考慮過，讓李問荷到醫(yī)院去，走正規(guī)醫(yī)療程序，但李問荷很抗拒這種安排。在經(jīng)歷橋上那一幕之后，楊凡不想勉強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一種不那么正規(guī)的方式為她做心理疏導(dǎo)。

第二天在醫(yī)院，楊凡時常感到忐忑不安，他擔心自己犯了個錯誤，是否應(yīng)該及時報警，或者堅持通知學校、李問荷的家人。但是，在這種情形下，不去刺激當事人的情緒同樣是極為重要的，至少在與李問荷分別的時候，她的情緒很穩(wěn)定，如果一定要違背她的意志行事，或許會產(chǎn)生逆反心理，并非好的選擇。

楊凡全天都與李問荷保持著聯(lián)絡(luò)，李問荷回復(fù)信息很及時，這讓他漸漸安下心來。等他下班趕回宿舍，李問荷也如約而至。楊凡讓李問荷盡量以感覺舒適的姿勢坐在沙發(fā)上，不必像通常進行心理治療那樣，躺在治療椅上。

李問荷倚靠在沙發(fā)上，自嘲地笑了笑：“怎么開始呢？是不是像電影里的情節(jié)，先講一講昨天晚上做的夢？”

楊凡覺得，李問荷的狀態(tài)不錯，可以順著她的思路就這么談下去，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好吧，就講一講昨天的夢。你只要自然而然地說出你能記起來的東西就行。不管那些細節(jié)是不是荒誕，瑣碎，毫無意義，或者很可笑等等，只要說出你首先想起來的念頭，那就可以了。順便我想先問下，你昨天又做有關(guān)自殺的夢了嗎？”

李問荷的神情暗淡起來：“是的。我夢見自己從山崖上摔落下來，直接墜入黑暗的山谷里，當時就嚇醒了?！?/p>

楊凡安慰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提起這些對你來說當然很不好受，等于是受到二次傷害。不過總要面對，才能解決它。你能不能盡量詳細地、從頭至尾講一下？”

李問荷點點頭：“我努力去回憶，但你知道，這些夢的內(nèi)容本身就不連貫，而且醒來以后忘記得很快，不知道還能記起來多少。”

對此楊凡當然很了解，一般來說，人們在做夢的時候，可能會覺得那是一個很長而且連貫的故事，可當早上回憶夢中的情節(jié)，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情節(jié)經(jīng)常是斷斷續(xù)續(xù)、內(nèi)容荒誕、難以理解的。而且，除非醒來以后馬上記下來，否則，這些夢總是會很快被忘記。尤其像李問荷遇到的這一類噩夢，更是如此，忘記就是大腦的一種防御機制。

“起初，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座城堡之中，一座容納著許多富麗堂皇的建筑的古代城堡。我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在城堡里漫游。我們由一位仆人帶領(lǐng)，經(jīng)過一個個似曾相識的街角，最后到達城堡中心的一所房子。房子里的大廳空蕩蕩的，我們從正門進去，城堡的主人端坐在大廳后面的高臺上，背對著我們，我們看不到他的面容。

“我們向著對面的高臺走去，走了許久，明明就在眼前不遠的地方，卻總是難以到達。當我們想要放棄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在高臺的陰影里了。我們拾級而上，城堡的主人依然背對著我們一動不動，我心里有一絲不祥之感。仆人恭敬地繞到座位前面，向他稟報客人的到來，卻忽然驚呼起來。隨即，城堡主人的身軀緩緩倒在地上，原來，他已經(jīng)死去了。

“之后發(fā)生的一切愈加混亂，我遺忘了許多細節(jié)。醫(yī)生檢驗了城堡主人的尸體，確定他是死于非命——被謀殺的。就兇手是誰這個問題，城堡里面的人展開激烈的辯論，不知為什么，疑點逐漸集中到我們身上，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們中的某一個人殺死了城堡主人。

“我渾身瑟瑟發(fā)抖，但怕什么來什么，只能拼命地往外逃，一群人在后面追趕我。我很快來到城堡的外面，似乎有望逃脫。然而，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我來到懸崖頂上，敵人們步步逼近，我只能一退再退，終于墜入黑暗的山谷……”

“相同情節(jié)的夢，以前曾經(jīng)有過嗎？”楊凡問。

李問荷遲疑著回答：“每天都有類似的噩夢，但是你知道，我恨不能馬上就把它們?nèi)靡桓啥簦詮臎]有刻意去記下具體的情節(jié)。”

楊凡明白，讓李問荷去回憶從前的那些夢，實在是強人所難，事實上也難以做到?；蛟S可以借助催眠術(shù)，但其結(jié)果同樣未必可信。因此，現(xiàn)實的做法應(yīng)該是從昨夜的夢入手，或許夢的細節(jié)會提供出有價值的線索。

“你是和幾位來客一起到達城堡的，對這些城堡的客人，你有什么印象？”

李問荷皺眉說：“我記不清他們的樣子，只記得都穿著古裝，就像是……俠客，嗯，武俠電影里的人物。”

這引起了楊凡的興趣，他追問有關(guān)這些客人的詳細情形，可惜李問荷對他們的記憶到現(xiàn)在已很模糊，提供不了更多的細節(jié)。楊凡還了解到，李問荷平時喜歡看武俠題材的小說與電影，但她難以指出這些人的形象具體來源于哪本小說或哪部電影。

楊凡沒有氣餒，他換了一個角度：“有關(guān)這座城堡，你還能記得些什么？比如，它像是某部電影中的場景？或者，城堡里有什么牌匾，或者旗幟……”

李問荷努力回憶，她身體顫抖著，仿佛又回到昨夜的噩夢中，忽然抬頭說道：“我記起來了，進入城堡的時候，大門上方的城墻上，刻著‘停云這兩個字?！?h3>··07··

華山腳下的武林客棧里，各門各派的武林高手匯聚一堂，煞是熱鬧。今日已是八月十四，明日八月十五就是停云堡主將寶藏拱手讓人的日子。覬覦這筆寶藏的江湖人士都聚在這所客棧里，準備第二天一早就趕往山頂?shù)耐Ｔ票?。各人都存的是同樣的心思：雖然機會渺茫，但若是天上掉餡餅，停云堡主偏偏就看好自己，那豈非一步登天？因此，無論如何都要來碰碰運氣。

客棧大堂正在熱鬧之時，卻有一青衣人站在客棧門口，朗聲說道：“諸位江湖朋友，請聽在下一言。”

眾人看去，只見那人中等身材，一身仆役打扮，氣度不卑不亢，只聽他繼續(xù)說道：“在下來自停云堡，奉我家主人之命，特來跟江湖朋友傳話。我家主人聽聞，蒙各位江湖朋友抬愛，明日欲登門過訪之人甚多，敝處地方狹小，無法容納多人前來。故我家主人特遣小人告知，明日過訪停云堡者，以五人為限，多者閉門不納！”

說罷，青衣人揮手將一面停云堡令旗直插到客棧大堂的房梁上，隨即揚長而去。那停云堡令旗乃以金絲銀線編織而成，江湖中人一向熟識。各門派中人愕然片刻，之后便議論起來，群情激昂、憤憤不平，都覺既然已來到華山腳下，哪有不進停云堡的道理？

忽見一位三十多歲的白衣秀士如風吹落葉般飄然而起，將那面令旗從房梁上摘了下來，又翻身落回原地，身法之輕靈迅捷世間罕見，眾人不由得齊聲喝彩。那白衣秀士相貌俊朗，舉止瀟灑，只見他微微一笑，拱手施禮，開口說道：“諸位，既然停云堡已經(jīng)劃出道來，單是抱怨無濟于事。以我對上官飛云堡主的了解，此人言出如山，從不更改，若是入堡之人超出五人，他必定拒之門外。然則若是依從上官堡主所言，這五人又該如何選出呢？”

客棧大堂上人聲鼎沸，眾人各懷心思，但誰也不愿主動表態(tài)。白衣秀士環(huán)顧四周，忽又問道：“奇怪，此地怎不見武當派、崆峒派高手？”

大堂中一位衣衫襤褸的老者嬉皮笑臉地應(yīng)聲道：“不好意思，都被我困在機巧谷中了，如何能來？老朽乃機巧大仙是也?！?/p>

機巧谷的威名在武林中可謂擲地有聲，這老者其貌不揚，像是尋常街邊的窮困潦倒之輩，誰能想到，他便是傳說中如鬼魅般無聲無影、可媲美魯班的高手匠人。

白衣秀士笑道：“原來閣下便是機巧大仙，失敬失敬?！?/p>

機巧大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便是了。你們不相信嗎？如若不信，我在客棧后院已經(jīng)擺開一座陣法，誰若不信，一試便知?！?/p>

說罷，出手如電，拽住身邊的兩個人，便要往后院拉去。那兩人本來并非凡俗之輩，在武林中頗有名氣，但不知機巧大仙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全無抵抗之力。

白衣秀士忙好言相勸，機巧大仙才哈哈一笑，放開那兩人。這樣一來，大堂中有些人見情勢不妙，已然悄悄離開。白衣秀士不加理睬，又朗聲問道：“峨眉派、青城派的朋友，為何也沒來？”

“不用管他們了，我已將他們勸回?！庇腥死淅鋺?yīng)道，眾人看去，原來是一名身穿白袍的道人，他白須白眉、儀態(tài)端方、神情穩(wěn)重，與機巧大仙相比如有云泥之判。眾人有認識的，驚呼“空空道人來了”，登時大堂中的人又走了不少。

白衣秀士笑道：“原來如此，總共五個人的名額，兩位前輩占兩個位置，想來不會有人提出異議了。小可也想占一個位置，不知是否可以呢？”

他話音未落，只聽有數(shù)個粗豪的聲音同時響起：“咱們太行十虎想占個位置，誰贊成，誰反對？”

十個兇相畢露的彪形大漢呼啦啦圍了上來，眾人不禁為之側(cè)目。太行十虎是馳騁于太行山一帶快馬似流星的巨盜，殺人越貨，無所不為，他們惡貫滿盈的名聲如同漆黑冬夜里的寒冰一般陰冷徹骨。

白衣秀士卻神色如常，不為所動，沉吟道：“你們是十個人，如何占一個位置，這就不好辦了……”電光石火之間，人們似乎看到他的手輕輕抖動了幾下，大堂中忽然呈現(xiàn)出一片詭異的寂靜。白衣秀士面帶微笑，氣勢洶洶的太行十虎僵立不動，仿佛構(gòu)成一幅對比鮮明的永恒圖畫。

接著，異變發(fā)生了，太行十虎的身軀齊刷刷地向后砸在地上，沉悶的巨響過后，再無聲息。旁邊的人驚駭?shù)厣锨安炜?，才發(fā)現(xiàn)十個人分別被十種稀奇古怪的暗器擊中要害，早已氣絕身亡。江湖中有誰能在一瞬間同時發(fā)出十種致命暗器呢？只有暗器之王——百手魔君能夠做到。

白衣秀士——百手魔君嘆息道：“我本不想下殺手，但是你們十個早就該死了，如今就去阿鼻地獄里占個位置，慢慢贖罪吧?！?/p>

大堂中無人敢應(yīng)答，正在這時，卻聽到一個溫柔婉轉(zhuǎn)的女子話語聲驀然從客棧外傳來：“百手魔君，好大的威風，可是，我也想占個去停云堡的位置，是不是可以呢？”

隨著這話語聲而來的，是一陣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這香氣不似任何一種花香，卻像集齊了百花的精髓，直讓人恨不能多呼吸一時三刻。然而，等眾人醒悟過來，明白了這香氣的真正來源，卻幾乎個個變得面無人色。

站在客棧大堂門口的女子，她的風姿比春日原野上最絢麗的花朵更柔美醉人，而她散發(fā)出的淡淡幽香卻是世間至毒之物。

··08··

停云大廈是一座位于本市高新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的商業(yè)寫字樓，現(xiàn)在，楊凡與李問荷正站在樓前的廣場上，仰望著面前高高聳立的樓層。

之前，當楊凡聽到李問荷夢中城堡的名字叫做“停云”，隱約覺得這名字有印象，他從手機地圖上搜索了一下，迅速鎖定了位于高新區(qū)的這座大廈。也許純屬巧合，這個名字沒有特別的意義。但從另一方面看，存在著其他的可能性。

在大廈一層的大堂里，李問荷沒有喚醒任何隱藏的記憶，她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來過這里。楊凡有些失望，李問荷建議說：“要不我挨個樓層轉(zhuǎn)轉(zhuǎn)吧？”

眼下只有采取這笨辦法了，楊凡心想。既來之，則安之，總不能就這么打道回府吧。好在大廈的管理并非那么嚴格，他們挨個樓層走馬觀花地往上走，倒是無人干涉。

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公司、機構(gòu)、辦事處，讓他們看得眼花繚亂、疲于應(yīng)付。第十層、第十一層、第十二層……他們累得氣喘吁吁，簡直就要放棄了。然而，在第十三層，居然有了意外的收獲。

當李問荷走過樓層的一個拐角時，忽然停頓下來，望著前方墻壁上的某處，愣住了：“看，墻上的那顆八角星?！?/p>

楊凡注意到，墻壁上繪制著一顆醒目的藍色八角星標志，這是八芒星電腦技術(shù)公司的辦公區(qū)域，大概占到了十三層一半以上的面積。

李問荷仿佛又回到那些噩夢之中，喃喃說道：“有關(guān)城堡的噩夢出現(xiàn)過好多次，當然每次都會有所變形，但是城堡里的諸多建筑物上，都可以看到這個藍色的八角星，所以我印象很深。”

楊凡來了精神：“有意思，‘停云的名字和藍色八角星標志，一切都不是偶然。你肯定來過這家公司，還有印象嗎？”

李問荷苦惱地搖了搖頭：“我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再說，我來這里干啥呢？”

楊凡沉吟說：“先得弄清楚這家公司的具體業(yè)務(wù)是什么。”

他們試著和樓層上八芒星公司的保安搭訕，可保安新來不久，對公司的具體業(yè)務(wù)不是太清楚。而且，他似乎受過相應(yīng)的叮囑，開始用懷疑的眼光望向兩人。楊凡和李問荷見勢不妙，只好撤退下樓了。

楊凡見天色不早，便讓李問荷先回學校，隨時保持聯(lián)絡(luò)，他則抓緊時間上網(wǎng)搜索八芒星電腦技術(shù)公司的相關(guān)信息。

網(wǎng)上有關(guān)這家公司的信息不少，但往往只是流于表面。比方說，新聞里提到，八芒星公司在元宇宙應(yīng)用開發(fā)方面成績斐然，至于這些成績具體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則語焉不詳。

楊凡瀏覽著有關(guān)這家公司的新聞，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頗有意思的事實。在半個月之前，八芒星公司的相關(guān)新聞較多，而且具有一定的連續(xù)性，如公司在元宇宙沉浸式體驗方面取得了新突破，公司將擇日推出元宇宙新項目，公司宣布志愿者招募計劃等。然而，這半個月以來，沒有與八芒星公司有關(guān)的任何新聞。而且，利用搜索引擎搜到的半個月之前的許多新聞，原新聞網(wǎng)頁已經(jīng)被刪除了，只能看得到標題。

楊凡心中微微一動，莫非……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就會有相應(yīng)的反饋。事不宜遲，楊凡連忙找到本市心理學同行的微信群，在群里問了個問題，得到的回復(fù)既讓他驚訝，某種程度上又在他的意料之中。這樣一來，他就能夠解開李問荷的連續(xù)噩夢之謎了。

··09··

“幽香過處，寸草不生”，這正是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天下第三毒王——毒公主。

此時此刻，毒公主站在客棧大堂門口，淡淡地對眾人說道：“我的幽香百毒尚未發(fā)揮效力，現(xiàn)在走還不妨事。但你們?nèi)衾^續(xù)在這里多待盞茶時分，那可就毒染心脈，發(fā)作起來無藥可救了?！?/p>

短短幾句話像是閻羅王的催命符咒，頓時，大堂中的江湖各門派子弟像被鞭子抽打一般，剎那間幾乎走了個干凈，偌大的廳堂只剩下寥寥幾人。百手魔君對著毒公主拍手笑道：“兩位前輩，再加上你我二人，豈不是正好夠人數(shù)……嗯，還差一人?！?/p>

他望向呆呆坐在大堂一個角落里的蕭夢白：“這種時候還敢留在這里，難道不怕公主的幽香百毒嗎？小兄弟倒是膽識過人，依我看，不如你就加入進來，正好湊夠停云堡主所規(guī)定的五人之數(shù)。”

毒公主一雙明眸注視著蕭夢白的臉龐，微笑不語。機巧大仙贊道：“這小伙子跟咱家有一面之緣，非同凡俗之輩，我看行。”

空空道人冷冷說道：“他既是幽谷客的徒弟，自然可占一個位置，算是代替他師父前來，有何不可？”

其實蕭夢白并非對毒公主的幽香百毒或者百手魔君的暗器無所畏懼，只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yīng)對而已。他雖然身處于客棧大堂之中，卻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帶有遙遠的隔膜與遲鈍之感，像是在雨霧中遙望遠方的樓閣。

就這樣，懵懵懂懂的蕭夢白與空空道人、機巧大仙、百手魔君、毒公主一起在八月十四夜踏入了停云堡。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停云堡原來就是多次在自己夢中出現(xiàn)的城堡。他們一行人跟隨著停云堡的仆役，走過一條條曲曲折折、似曾相識的街巷道路。街巷兩旁，眾多的宮觀修建得富麗堂皇，然而看多了卻覺得難以分辨，很快蕭夢白就迷失了方向。

在城堡中諸多建筑的墻壁上，都繪制著藍色的八角星標志，在明朗的月夜中，散發(fā)出神秘莫測的氣息。最終，他們來到一座長長的吊橋前，前面是一座城堡中的城堡。據(jù)青衣仆役說，停云堡主上官飛云近日來一直在這堡中之堡閉關(guān)修煉，只有仆役通過這唯一的吊橋送去一日三餐。除了這座吊橋，沒有人能穿越深深的溝壑進入堡中之堡。上官飛云將在第二天八月十五一早出關(guān)，并履行將停云堡寶藏贈送給幸運者的諾言。

這個夜晚蕭夢白睡得并不踏實，他總是聽到隔壁幾個房間有人進出、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最終睡熟以后，他夢見在奇異的未來世界，自己與毒公主成了一對情侶。

第二天清晨，停云堡的青衣仆役引領(lǐng)著一行五人穿越吊橋進入堡中之堡。吊橋上徹夜有人守衛(wèi)，看起來一切正常，清晨的陽光穿過蒸騰的霧氣灑落下來，使這座堡中之堡此刻似乎變?yōu)樘摶弥亍?/p>

他們來到堡中之堡的大廳門口，停云堡主上官飛云正端坐在大廳最里面的高臺上，背對著大家。這明顯的倨傲行為讓空空道人很是不滿，冷哼一聲，機巧大仙笑嘻嘻的，不以為意，似乎覺得很好玩。百手魔君、毒公主則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tài)度，見怪不怪、視若無睹。

一行人穿過漫長的大廳，像穿越悠長的歲月。在高臺下，蕭夢白忽然覺得上官飛云的姿態(tài)有點怪異，他望望其余幾人，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表情都變了。青衣仆役走上高臺去稟報，驀地傳來一聲驚呼：“堡主……”

堡主上官飛云已然氣絕身亡。停云堡里當即亂作一團，只因昨日下午仆役過來送晚飯時，上官飛云一切如常，當時堡中多人前來問安，都曾見到。從那時起，再無人進入堡中之堡，然而堡主為何會身亡？

停云堡中的名醫(yī)正在檢視上官堡主的尸體，查找死因。在這一刻，蕭夢白又像在機巧谷那時一樣，感受到不同世界的時間之流在涌動，在他面前展現(xiàn)出種種幻影。

在某個時空，空空道人是兇手，憑借妙手空空兒流傳下來的絕技，他可以輕易地如鷹隼般一閃而過穿越吊橋，進入堡中之堡并刺殺上官飛云，吊橋上的看守對他來說，簡直如同不存在。

在另一個時空，機巧大仙是兇手，憑借出神入化的幻術(shù)，他完全可以讓吊橋上的看守陷入幻境，看不到自己進入堡中之堡的身影。

在更多的時空，百手魔君或毒公主可能是兇手，對他們而言，在昨夜突破吊橋上的看守進入堡中之堡，而讓他事后全無記憶，同樣是小菜一碟。

然而在眼下的時空中，形勢卻漸漸不妙。根據(jù)名醫(yī)的檢驗，上官飛云死于劍傷，而帶劍的人只有空空道人與蕭夢白?？湛盏廊死湫χ鴵艹鲎约旱膭?，劍身干干凈凈，沒有任何血跡。蕭夢白也拔出了劍，印象中這是他頭一次拔出自己的劍，劍身同樣干干凈凈，但只聽旁邊的青衣仆役驚呼道：“凌云劍！”

原來，他的劍竟然是堡主上官飛云的凌云劍。無數(shù)條思緒在蕭夢白的頭腦中交匯，他驀然想到了停云堡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建造宮殿需要大量的錢財，而停云堡的寶藏并非是無窮無盡的?；蛟S，這么多年以來，停云堡的寶藏已經(jīng)用盡了，而上官飛云之所以愿意把寶藏贈予他人，其實是因為寶藏已經(jīng)不存在了。

昨夜，某人與上官飛云見面，得知了這個秘密。失望與爭吵之中，某人殺死了上官飛云，取走凌云劍，卻暗中嫁禍蕭夢白。至于某人究竟是誰，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探究了。

蕭夢白又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也許當初他從師父手中接過的劍就是凌云劍。這些時日以來，他在回憶中已經(jīng)逐漸淡忘了師父的面容，現(xiàn)在，師父的面容竟然與眼前上官飛云的面容奇異地重疊在一起。師父其實就是上官飛云本人，他早已厭倦了人生，想假手他人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而自己就成了不幸的被選中者……

正當蕭夢白沉溺于回憶與分析之中時，停云堡的仆役與護衛(wèi)們已經(jīng)慢慢圍攏過來，兵刃上閃現(xiàn)的寒光驚醒了他的白日夢。別無選擇，他只能開始逃亡。他看到空空道人、機巧大仙、百手魔君作壁上觀，惶恐中卻聽到毒公主甜美的聲音傳來：“且慢，我有話說。”

一陣淡淡的幽香彌漫開來。

··10··

“首先，在你的噩夢中出現(xiàn)了停云城堡與藍色八角星，在現(xiàn)實中的停云大廈有著同樣的標志，名稱與視覺標志的雷同說明一切不是巧合。”再次見到李問荷時，楊凡嘗試向她解釋事情的真相。

“關(guān)鍵在于，八芒星公司是一家從事元宇宙應(yīng)用開發(fā)的公司，而且，公司最近招募志愿者進行了新項目實驗，據(jù)稱該項目在沉浸式體驗方面有突破性進展。讓人意外的是，新項目實驗以后，八芒星公司對此閉口不提，不再進行任何宣傳，甚至在網(wǎng)絡(luò)上刪除相關(guān)新聞。這順理成章地可以得出推論，新項目實驗失敗了?！?/p>

李問荷漸漸明白了這些話的真正含義：“你是說，我作為志愿者，參加了八芒星公司的元宇宙新項目實驗？”

“是的，不然難以解釋你連續(xù)不斷的噩夢。一般來說，各種應(yīng)激反應(yīng)，尤其是創(chuàng)傷性事件，可提高噩夢的發(fā)生率，并加劇其嚴重程度。連續(xù)的自殺噩夢，從醫(yī)學上來說是缺乏先例的，所以你必定經(jīng)歷了非比尋常的創(chuàng)傷性事件。因此，可以推測，這樣的結(jié)果來源于失敗的沉浸式體驗項目，連續(xù)的噩夢實際上就是八芒星公司元宇宙項目的記憶殘留。我懷疑，八芒星公司在項目失敗后刪除了你的記憶，但這些噩夢提供了證據(jù)，同時導(dǎo)致了更為嚴重的后果——現(xiàn)實中的你嘗試自殺。

“我還可以提供一個側(cè)面證據(jù)。我覺得，你不可能是唯一的志愿者和受害者，因此我在心理學同行群里詢問，有沒有接觸過類似的連續(xù)自殺噩夢事件，結(jié)果有多個同行回復(fù)說，近期接到過與此相似的病人咨詢，因為病例奇特，所以他們還有印象。”

李問荷面色蒼白，無助地說：“竟然是這樣，半個月以前，有那么一兩天時間，回憶起來我確實一片空白，沒有一點印象。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沒有憑證，怎么去找他們交涉？”

其實，有關(guān)這件事，楊凡已經(jīng)考慮許久了：“走公開維權(quán)的路子可能很難，正如你所說，沒有任何直接證據(jù)。我認為，私下找他們尋求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也許更為可行。畢竟，八芒星公司明顯想把這件事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李問荷同意了楊凡提議的方案。之后與八芒星公司的聯(lián)系交涉比預(yù)想的更為順利，公司承認，實驗項目對志愿者的影響超出了預(yù)估。他們并不承認主動刪除志愿者的記憶，聲稱這在技術(shù)上做不到，而且從法律層面而言明顯是違法的。

當楊凡指出，像李問荷這樣出現(xiàn)嚴重不良后果的病例可能還有一些，并暗示可能聯(lián)合維權(quán)時，八芒星公司爽快地答應(yīng)了賠償要求，并給出了一筆可以說相當豐厚的款項。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楊凡對李問荷的心理治療也取得了明顯效果，那些連綿不斷的噩夢逐漸消失了。這一天，楊凡約李問荷外出游玩散心，李問荷爽快地答應(yīng)了。楊凡心想，也許某一天可以說，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

在等待的時候，楊凡在手機上瀏覽著網(wǎng)頁，偶然間來到李問荷所在大學的網(wǎng)站。他隨意翻看著學校各部門的新聞，注意到有一則關(guān)于心理咨詢活動的新聞，說的是本校一批大學生利用業(yè)余時間學習并獲取心理咨詢師證書，在校園內(nèi)開展公益心理咨詢活動。

但是，且慢，在照片里，他居然發(fā)現(xiàn)了李問荷作為心理咨詢師的身影！

原來，李問荷早就考取了心理咨詢師資格，這意味著什么呢？

楊凡感覺一陣寒意襲遍了全身。他立刻聯(lián)系上微信群里的那幾位同行，之前他們都回復(fù)說，近期接診過出現(xiàn)連續(xù)自殺噩夢的病例。楊凡急切地追問當時就診者的詳細情形，一點一滴的信息拼接起來，他相信，如果能查閱到當時的診療記錄，那么可以確認，這些就診者實際上是由同一個人偽裝的。

從這段時間他對李問荷的心理治療，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出她其實很熟悉心理學。事實上，她表現(xiàn)得就像是對心理咨詢、心理治療一無所知的“小白”，扮豬吃老虎，一步一步把楊凡引導(dǎo)到一條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道路上。

事實的邊界究竟在哪兒？

八芒星公司的確進行了元宇宙新項目的設(shè)計開發(fā)，并招募志愿者進行了測試，李問荷是其中一名測試者，新項目測試失敗了，這些都是事實。

但是，新項目測試并未對測試者在心理或身體方面造成嚴重后果，或許有一些較為輕微的不良影響，但僅此而已。

然而，李問荷卻從中看到了攫取金錢的機會。她杜撰出連續(xù)自殺噩夢的噱頭，并到數(shù)家機構(gòu)尋求心理咨詢，制造出多位測試者出現(xiàn)嚴重心理問題的假象。之后，她選擇楊凡作為實施關(guān)鍵一步的助力者，在楊凡眼前演出了一幕自殺的活劇。楊凡與她在公共汽車上的邂逅，顯然是經(jīng)過精心籌劃與推演的。

楊凡的專業(yè)背景當然很重要，有一名貨真價實的心理醫(yī)生出面協(xié)助與八芒星公司的交涉，無疑大大增加了勝算。至于為什么會是楊凡而不是其他某位心理醫(yī)生，或許與楊凡獨自居住以及較為單純的社會關(guān)系有關(guān)吧。

楊凡的內(nèi)心翻來覆去地考慮著這一切，這就是最后的真相嗎？或者還會有另外的隱情？

這時，身后傳來李問荷甜美的聲音：“等好長時間了吧？對不起，我來晚了?！?/p>

楊凡終于慢慢放松下來，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李問荷天使般的純真笑容，語氣平靜地說：“沒什么，咱們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