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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生有為青格里

      2022-06-09 23:27:51王展飛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2年11期
      關(guān)鍵詞:丘處機巴特爾成吉思汗

      王展飛

      “師父,九重天到底在哪兒?有多高?弟子這輩子能看到嗎?”

      作為長春真人得意弟子的尹志平,已經(jīng)開始參悟長生之道??砷L生之道真是縹緲得很,他已經(jīng)想了七七四十九天,這一早上抬頭望天時,正巧一聲鳥鳴傳來,尹志平本以為會有天音妙傳,不料卻是一點涼意正落在額頭上。

      尹志平伸手一抹,愣了一會,才明白是鳥屎,不禁搖頭一笑。見師父丘處機從月門出來,尹志平躬身行禮,順口就問了這個問題。

      丘處機劍眉星目,道袍也潔凈得體。他本來像有急事的樣子,沒打算停下來,可聽了弟子的疑問,反而停住腳步,笑了:“志平,你收拾一下東西,過兩天隨我出發(fā)!”

      尹志平嚇了一跳:“師父,您要帶我去九重天?”

      丘處機大笑起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師父自己還不舍得離開這大地呢,哪能帶你去九重天!不過,有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也問到了這個問題,師父要去拜見他,和他論天證道。嗯,最近就要出發(fā),你跟著一起去!”

      尹志平驚喜道:“多謝師父!那么,那了不起的人物是誰?”

      “成吉思汗!”

      丘處機見尹志平有點迷糊,接著說:“我提過這個人的,他叫鐵木真。這些年,到處都傳遍了成吉思汗的威名。我已經(jīng)拒絕了金國的邀請,要西行一趟,去會會這位蒙古的大汗。長生天,九重天……哈,就先從今天開始吧!”

      在明天到來之前,今天先準備“開始”,這一向是丘處機的行事之道。當(dāng)天晚上,山東萊州大基山的全真教重陽宮里,這位全真教掌教召集座下五十四名修道弟子論道。

      重陽宮南壁臺龕上,明晃晃點著十八根巨燭,照見已經(jīng)七十三歲的丘處機竟然須發(fā)全黑,面色仍像正值中年,眼神里有亮光閃映。

      他照例先將拂塵甩了一下,擱在左臂彎里,朗聲說:“你們出去講道,世人也都叫你們‘先生了。嗯,‘先生、‘先生,你們以為‘先生是什么?不過是早生了幾年,年紀大些而已?!?/p>

      他捋捋胡須,笑了:“那么,這世上所有的老頭子,不就都成先生了嗎?卻也不是。這是為什么?”

      眾位弟子端坐聆聽,神色莊凝。

      丘處機自答:“這當(dāng)然是因為人們知道,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里面,不單單有先生,還有老糊涂蟲和老不要臉的?!?/p>

      他的課上,大家可以笑,丘處機自己也笑:“后來人們也越來越清楚明白了,先生就是有學(xué)問、有德行、有見識的人。我們?nèi)娼痰廊艘思易鹨宦暋壬?,也許不難,可咱們要常常自問一聲——我這先生,是要枉活于世,還是要濟世度人?說到底還是那句話,有為呢,還是無為?若是有為,如何去有?若是無為,怎么個無?”

      就這么幾句話,廳中之人無不肅穆聆聽,屏氣凝神。

      丘處機語調(diào)悠長:“前幾年,我以為我已經(jīng)懂了,可終究還是沒有真的懂、沒有完全懂。沖虛子,我們?nèi)娼探塘x的第一條,卻是什么?”

      這個問題,任是剛剛?cè)腴T的弟子也知道答案?!皼_虛子”宋道安是原先是從別處帶著修行轉(zhuǎn)入丘處機門下的,這年已有五十五歲,聽師父點名自己的道號,不敢有絲毫輕慢,立即恭謹作答:“稟師父,全真教教義的第一條出自《道德經(jīng)》,是‘無心忘言四個字?!?/p>

      丘處機捋了一下胡子:“無心忘言,嗯,無心忘言。是沒心沒肺又語無倫次?還是因為沒想所以不說?今天,我請來了這十八位先生,給我們傳授‘無心忘言的真諦。大伙兒有什么領(lǐng)悟嗎?”說完之后,目光炯炯,滿是期待。

      眾弟子均是一奇,人人都望望殿中四處,懵懂不知;再互相望望,更莫名其妙。

      尹志平起身行禮請教:“師父,這十八位先生已在殿上了嗎?弟子怎么沒見到?”

      丘處機微微一笑,忽然袍袖一擺,右手指向南龕:“便是這十八根蠟燭!燃燒之前,它們平淡無奇,燃燒之后,它們寂然無存。可是,此時此刻,它們?nèi)淌苋紵?,奉獻光明!它們以無心忘言,換得我們亮如白晝!”

      丘處機的聲音在大殿上余音裊裊,這十八位“先生”的火苗熠熠躍動,印證歡欣。

      五十四名弟子動容齊頌:“無量壽!”

      丘處機目光中多了一點晶瑩濕亮:“眼下大宋軟弱,金國狡貪,而蒙古雄起,殺伐無度,對全天下的百姓來說,何嘗不是身處黑夜,不得光明?”

      眾弟子連呼吸都要屏住。

      丘處機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忽然沉了下去:“為師便是火石,你們便是蠟燭。我要從你們當(dāng)中選十八位先生隨我西行,與成吉思汗會見論道。可有愿意同往者?”

      接下來,師父自己也被震動——五十四名親傳弟子全都是“愿意同往者”。

      丘處機搖了搖頭,這才說:“為師自己也沒有把握,路途遙遠,中間有上萬里,要經(jīng)過的大小國度就有十幾個,耗時至少需要兩年,其間難免遇上毒蟲猛獸、毛賊盜伙,這一節(jié)先說在前頭。嗯,我再問一次,可有愿意同往者?”

      五十四名弟子齊聲回應(yīng):“追隨師父,愿往!”

      丘處機深深吸了口氣:“這卻不是我最擔(dān)心的,只要與那位成吉思汗一言不合,所求所盼頓時成為泡影。為師只要與他爭吵起來,恐怕便要人頭落地,與我同行者,自然同樣不得活命,這一節(jié)也要說在前頭。嗯,我再問,可有愿意同往者?”

      五十四名入室弟子鏘然回應(yīng):“追隨道義,愿往!”

      丘處機站起身來,抬起拂塵,打個無量揖,向眾弟子說:“都別動。你們有這份志愿心念,便該受我一禮,我們聽三清神君的旨意吧!”

      丘處機雙掌一擊,一名道童自側(cè)門進來,手捧一個簽筒,他接過來:“這五十四支簽中,上簽、中簽、下簽各有十八支,你們每人抽一支。”

      有弟子問:“抽中什么簽可跟隨師父西行?”

      丘處機雙眉一軒:“自有天意?!?/p>

      五十四人各抽一簽,都不知道師父要怎樣分析命數(shù),均一頭霧水。

      尹志平心里是記掛著師父答應(yīng)了他要隨著西行的,看了一眼簽文,臉色頓時苦了,期期艾艾望向師父,正好師父也看著他,面帶微笑。

      “志平,你抽的是什么?”

      尹志平聲音低微:“回師父,弟子抽的是下簽?!?/p>

      丘處機點點頭,踱了兩步,站定身子,微笑著說:“今天早上,志平望天求道,卻不料臉上濺了一粒鳥屎。志平擦去鳥屎,問我九重天有多高,在哪兒,他這輩子能不能看到?!?/p>

      尹志平的平庸憨厚,在門內(nèi)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聽丘處機說到這一節(jié),有人便輕笑出來。

      尹志平神色微赧,丘處機也微微一笑:“現(xiàn)在,我就要告訴他,也告訴你們各位求道的弟子,九重天,不一定是在天上,為師反而覺得恰恰是在地上?!?/p>

      他的神情激昂起來:“尹志平臉上的鳥屎還沒擦干凈,可他沒有罵鳥,卻來向我求道。便在那一刻,我下了決心,敢于放下一切干擾,應(yīng)成吉思汗邀請,西行證道!因此決定,尹志平的運氣,便是這份天意,十八位抽到下簽的弟子,明日起,隨我西行!”

      西行的路并不難走,蒙古派來了豪華陣仗迎接。成吉思汗,那位神秘、偉大的人物,雖然相隔萬里,卻已經(jīng)讓人感覺到他的無與倫比。

      成吉思汗讓使者帶來了一封信,那信寫得極為謙卑:“我成吉思汗雖然已經(jīng)征服天下,可在中原人眼中,我仍然是野蠻人。今仰慕真人,希望得到真人教誨,啟蒙文化,得悉長生之術(shù),那么,我有幸,天下蒼生有幸?!?/p>

      其實七天前收到這封使臣劉仲祿帶來的信時,丘處機就忍不住贊嘆:“這才是成吉思汗!南宋的皇帝、金國的皇帝,也都曾派人請我下山。哈,可是呢,說什么‘修道之士,也莫非王臣,讓我老道士得聽話地前去當(dāng)人臣,我偏做不來這俗世臣子。可成吉思汗,說的明明白白,是要與我探討長生。我已得長生之術(shù),豈能誤了天下?義之所在,非去不可!”

      趙道堅當(dāng)時在一旁聽到“長生之術(shù)”,思索之后,仍然是沒有信心,曾單獨向師父提醒:“弟子有一事?lián)鷳n,只怕‘長生二字,真是任神仙也難以做到,就算師父真正悟了長生之術(shù),那也高深莫測,只能是自己會。想來成吉思汗手握重兵,殺伐無度,師父就是肯將長生之術(shù)教給他,他也未必能學(xué)到!”

      丘處機當(dāng)時對趙道堅贊賞地一笑:“你能想到這一層,為師真替你高興。不過,你不是為成吉思汗擔(dān)心,而是在為師父擔(dān)心,為咱們這伙人擔(dān)心?!?/p>

      趙道堅慚愧點頭,丘處機笑起來:“哈,這沒什么不好意思,你很對,很好。你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為師見到那位大汗時,萬一說的話犯了天威,必然難逃一死,咱們自己的‘長生就先完了,還能教給成吉思汗什么長生術(shù)?”

      趙道堅佩服得五體投地,問道:“師父,那怎么辦?”

      丘處機目光里好似凝著神輝:“為師確信,已得長生之道。那位偉大英明的大汗,應(yīng)該會聽!”

      此刻,這位傳播“長生之道”的老道士,坐在蒙古特使侍奉的豪華馬車里,打開車篷上的幃簾,看著沿途的風(fēng)景,臉上的笑意自在活潑:“嗯,徒步,叫做前行;騎馬,叫做前行;坐著車駕,也叫做前行?!?/p>

      十八名弟子中,屬李志常最有文采,此時正在大車的左后側(cè)騎馬跟隨,聽到師父的話,驅(qū)前一步,議道:“師父,弟子有個小小的計議,打算將師父帶領(lǐng)我等一路西行的經(jīng)歷記下來,到時編成一本書,叫做《應(yīng)成吉思汗邀約證道記》,不知合適不合適?”

      丘處機點頭贊嘆:“志常,這不是合適不合適了,這是光大我們?nèi)娼涕T庭、宏愿證道的大文章呢,為師十分贊成!不過,這書名得改改。”

      李志常得師父一贊,更來了精神:“那能不能請師父給這書賜個名?”

      丘處機雙眉壓下去又揚起來:“嗯,當(dāng)年唐朝的玄奘和尚,也曾西行,他是為了求取佛門的真經(jīng),一路上千辛萬苦,終于算是得了正果。為師這一次,也是西游,是為了證道。你要寫的這本書,就叫《西游記》吧?!?/p>

      李志常想了想:“師父,能不能叫做《長春真人西游記》?也免得世人們誤會,是他們沙門的那次西游?!?/p>

      丘處機哈哈笑起來:“他們沙門的西游很了不起,取回了佛學(xué)的典藏。不過,咱們這次西游,不是去取經(jīng),倒是去證道,就叫《長春真人西游記》吧!”

      一路漫漫,但蒙古特使持著成吉思汗的大汗手諭,竟然沒有讓他們受到一絲一毫的冒犯。

      這一天下午丘處機小瞇了一會兒,忽然車外傳來偷笑聲,雖然隱在轔轔的車輪聲里,丘處機也聽來出是誰了,于是敲敲車廂,大車停了下來。

      侍從挑開車簾,丘處機從車上下來,看道路穿林而過,有一條小溪散開時寬時窄的綠草雜花,北面的樹枝把下午的陽光遮擋得條條縷縷的,樹根處的小飛蟲們在光幕水靄里趨趨滯滯地舞著。

      丘處機伸展一下手臂,轉(zhuǎn)過身來問:“志修、德方,你們倆剛才為什么笑?德方,你來說!”

      鄭志修、宋德方上前垂手為禮,宋德方回答:“回稟師父,因為安危?!?/p>

      丘處機又捏捏后頸,再問:“哦?”

      宋德方說:“此處道路兩旁是山洼密林,像這樣的地方有個說法,最容易藏著山賊盜伙。剛才我們幾個有些擔(dān)心,小聲談?wù)撈饋恚U真大師說,我們根本不需要瞎操這些心?!?/p>

      頤真是鄭志修的道號,丘處機笑起來:“志修,亂世之中,林密路險,擔(dān)心有盜伙出現(xiàn),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怎么是瞎操心了?”

      鄭志修老老實實回稟:“師父的謀略、智慧自然遠超過我等,若是擔(dān)心盜伙,豈會安坐車中?所以我說他們幾個是瞎操心?!?/p>

      丘處機招招手,讓其余弟子也上前:“志修,你接著說?!?/p>

      鄭志修:“是。弟子以為,小的毛賊盜伙,看到咱們的陣勢,不敢出來滋擾;而大的,那就不是盜賊了,一定是散兵游勇,或者是金國、大宋的兵將,卻是更不敢來自找麻煩?!?/p>

      丘處機等著他說下去。

      鄭志修想了想,鼓起勇氣:“成吉思汗太了不起!弟子聽說,不管隔著千里萬里,只有他殺別人的份兒,別人聽到他的名字,不是趕緊投降,就是遠遠跑掉,否則就是被殺得血流成河?!?/p>

      丘處機不置可否,眼光移到宋德方臉上。宋德方老老實實補充:“師父是成吉思汗特別邀請的客人,來接引我們的隊伍打著他的旗幟,誰敢打咱們的主意?”

      弟子們都露出了向往和自豪的神情,期待著師父的稱贊。丘處機臉上的笑容卻沉了下去,神情凝重,看著遠方的天邊:“只是不知道,我們這一行,是夸父逐日呢,還是彩云追月?”夸父逐日,終于渴死在路上;彩云追月,卻與銀梭交相輝映。弟子們誰也沒料到師父問出這句話,目光反而迷離起來。

      丘處機自己回答:“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當(dāng)年曹操觀滄海,只見波濤橫生,浩渺無邊,他未嘗消沉,反而意氣縱橫,歌以詠志。嗯,這才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可我們這趟西行,為師是想好了結(jié)果的。無論是夸父逐日,還是彩云追月,總得有競爭有為之心。我們這一行,要將道家真諦、無量壽旨廣為傳播,以證道義。成吉思汗為了求證長天想到了我們……我們,正好一路求證長天!”

      這一路求證長天,眾位弟子不是一下子就能明白過來的。弟子們多是聽師父說,有時候也議論,可議論的內(nèi)容,仍只有師父講的十之一二。丘處機暗暗有些著急,卻并沒有流露出來。

      成吉思汗派來的使者劉仲祿非常能干,開路、保衛(wèi)、接洽、后勤全都由他負責(zé),一路之上,幾乎不必全真門人費心。一行人迤邐西行,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從山東、河南進入金國,然后過隴西,經(jīng)涼州,旅途風(fēng)光數(shù)易,到了西域,風(fēng)土人情早就和中土大不相同。進入八月,沿路多見秋草黃,野果香,天高地闊,而山谷河道讓人倍感雄峨奇麗,接引護送的軍伍中更常常傳出歌聲、笑聲。

      這一天到了酉時,劉仲祿安排隊伍歇息,便在一條河道邊支起帳篷,請丘處機休息,接著在草地上燃起篝火,煮了牛肉,進帳奉請丘處機食用。

      丘處機笑起來:“無量天尊,我們?nèi)娼滩皇橙澬?,只能吃素,將軍怎么忘了??/p>

      劉仲祿賠笑,卻兩手一攤:“道長,咱們早就進了西域啦,帶的干糧都吃完了,不過,牛羊卻是遍地都是?,F(xiàn)下只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牛羊肉便是這兒的干糧。”

      丘處機微微一笑,正要辯說,劉仲祿又接著說:“何況過些日子見到大汗,大汗邀道長入席,必是拿最好的羊羔、鹿脯、野雉、肥牛相待,還會奉以金杯美酒。那時道長怎么辦?豈能讓大汗準備窩窩頭、高粱粥,和道長大快朵頤、開懷暢飲?”

      丘處機哈哈笑起來:“貧道料定將軍刀槍功夫厲害,卻不料嘴上功夫也這么了得!不過,假若我與成吉思汗同席,他的珍饈美酒乃是上蒼賜予,我的粗茶淡飯一樣也是無上恩遇。貧道的車上還有一袋黍子米……志清、志靜,你倆過來!”

      何志清、楊志靜近前,聽到師父吩咐,拿出黍子米,另起了一堆火,熬粥去了。劉仲祿無奈苦笑,命令手下取了些干果送過來。

      丘處機到河邊掬水洗了臉,問劉仲祿:“將軍,前些天說沒幾天路程就能見到成吉思汗了,那到底還有多遠?”

      “應(yīng)該不遠了,道長。”劉仲祿蠻有把握地說,“一個月前,末將接到大汗的口諭,大汗在青格里扎營等候,到那邊只剩四五天路程啦!”

      “那可真好!”丘處機很高興,“不過,這兩天還得勞煩將軍,看在哪處牧人那兒能買到米面……將軍可莫要推脫,買些黍子就行。他們當(dāng)?shù)厝撕孟窠惺裁础畠好住?/p>

      “塔爾米!”

      丘處機哈哈笑起來:“那將軍還說什么為難來著?就依你,買些塔爾米,足夠啦!”

      劉仲祿搖頭苦笑,卻又忍不住佩服地拱手為敬:“道長見了大汗,不要說末將照應(yīng)不周便好!”

      五天之后的上午,遠遠便聽到馬蹄聲傳來。馬蹄聲越來越密集,后來便看到西方起了一片塵土。劉仲祿看清馬隊的旗幟,舉手命令隊伍停下,兜馬轉(zhuǎn)到大車側(cè),笑著稟告:“道長,大汗派人來迎接您老人家啦!”

      來的是一牛錄鐵騎兵,總共三百人。牛錄長是名蒙古漢子,叫巴特爾,他向丘處機撫胸行禮,然后唱起歌來。他唱的是蒙古語的歌兒,劉仲祿認真聆聽,替他做翻譯。

      “天下無敵、世間第一、英勇睿智、威名遠揚的成吉思汗,本來決定要在西域美麗的青格里等待長春真人,聆聽真人教誨。不料花剌子模國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冒犯天威,成吉思汗決定揮師西征!成吉思汗請長春真人體諒,不是有心怠慢!”

      丘處機已經(jīng)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蒙古語,不過,對于這位牛錄長唱歌傳的軍令,也只能等劉仲祿翻譯了之后,才敢確認?;ㄘ葑幽刹皇且话愕墓衙裥丝趪炼己痛笏?、金國不相上下。丘處機吃了一驚,施了一個拱手禮:“貧道不敢見怪成吉思汗??墒牵軉枂柍杉己篂槭裁匆獪缁ㄘ葑幽鴨??”

      巴特爾這回不唱了,氣鼓鼓地說起來:“無與倫比的成吉思汗本來打算和花剌子模國通好,派了五百人的使團,帶著絲綢、貂皮、金銀財寶,到了花剌子模國的訛答剌城,卻不料被貪心的訛答剌城主海爾汗殺了四百九十九名使者!”

      劉仲祿“啊喲”一聲,罵起來:“這個該死的海爾汗!”

      巴特爾拍拍胸口,握一下拳頭,表示贊同,接著說:“該死的海爾汗只留下布日古德一個人,還剃了他的胡子,讓他回來稟報,羞辱無與倫比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天威震怒,祭告了長生天,給花剌子模國王下了戰(zhàn)書,戰(zhàn)書只有六個字——你要戰(zhàn),便作戰(zhàn)!”

      丘處機輕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巴特爾肩膀沉下去,目光鋒利,問:“真人可是覺得成吉思汗的戰(zhàn)書寫得不好?”

      丘處機意味蕭瑟,苦笑起來:“不,這才是成吉思汗的戰(zhàn)書!這戰(zhàn)書摒棄所有繁文縟節(jié),開門見山,何等痛快!只不過,此戰(zhàn)書一下,花剌子模必定血流成河,只怕要從此消亡啦!”長嘆聲中,不勝唏噓。

      巴特爾驚奇中充滿了佩服:“真人猜的一點兒也不錯!偉大的成吉思汗集結(jié)二十萬雄師,誓滅花剌子模,眼下多半已經(jīng)接上陣仗啦!不過,真人怎么會知道大汗要將花剌子模滅國?”

      丘處機沒有回答,看看巴特爾,又看看他身后的三百騎兵,問道:“將軍的這一支隊伍,穿的護甲怎么這么奇怪?”

      丘處機的十八名弟子都向師尊貼近一步。有的觀望巴特爾的鎧甲,卻見前心上是牛皮上裝了銅泡釘,后心卻只有一條細細的皮繩。他們也曾見過大宋、金國的將軍甲胄,這位蒙古將軍穿的和那些比起來,豈止是奇怪,簡直是寒酸。

      巴特爾笑起來:“真人是問我們蒙古騎兵的護甲為什么只有前半邊沒有后半邊嗎?”

      丘處機點點頭。

      巴特爾剛要回答,忽然又撫心笑著問:“小將聽說,真人是當(dāng)世的活神仙。斗膽冒犯,敢請真人猜猜原因,不知道好不好呢?”

      十八名徒弟聽巴特爾竟給師尊出下這道題,都有些怪罪之意,有人忍不住便出聲:“是我們師尊問你,怎么你反問起師尊來了?”

      丘處機抬手制止,繞著巴特爾轉(zhuǎn)了一圈,贊嘆起來:“久聞蒙古鐵騎有進無退,果然如此。進攻沖鋒的時候,胸口向前,后背哪用保護?”

      巴特爾笑起來:“大汗說過,我們的敵人,他們的后背上穿著甲胄,因為那是逃跑必需的裝備。蒙古騎兵,永遠用胸口對著敵人,后背如果受傷,那簡直就是不配當(dāng)一名蒙古騎兵!”

      丘處機什么也沒說,眼神明澄。

      巴特爾覺出他的不愉,臉上那驕傲的樣子收斂了一些,請問丘處機:“末將留下的時候,可汗囑咐過,見了真人的面,得問問您,是在這里等大汗歸來呢,還是一路西行,去和大汗會面?大汗說真人年事已高,若是西行相會,只怕身體太受苦累。”

      丘處機沉吟說:“大汗想得真周到。今晚先休息,這事明天再定吧。哦,巴特爾將軍,還有一件事很著急——附近能不能買些黍子米回來?就是塔爾米……明早就要斷糧啦!”

      巴特爾聽到這個吩咐,高興地笑起來:“附近一百里之內(nèi),那是找不到塔爾米的,不過,南面二百里就住著好幾百戶當(dāng)?shù)赝林?,他們有塔爾米!”他回頭喊他的副隊長,“巴彥!你帶十個人,去!”

      巴彥一聲呼嘯,率了十名騎兵,已經(jīng)向南馳去。丘處機喊李志常:“我們這里的銀兩,回頭給將軍算上!”

      巴特爾沒聽懂,問了劉仲祿,哈哈笑起來:“真人可真逗,怎么可能讓您老人家花錢呢。”

      當(dāng)夜眾人就在青格里三道海子住下來。

      眾位弟子進到丘處機的帳篷里,問師父如何決定行止。丘處機不答,閑說了幾句,末了說:“你們也別擔(dān)心我的身體,可也不一定就要去花剌子模。我先不考慮這件事兒,在這青格里休養(yǎng)幾天再說?!?/p>

      眾弟子都很高興。張志素說:“師尊一定是知道我們的想法啦。大伙兒都說,這青格里通天拔地,有山有川,草原莽闊,真是一處福地。”

      第二天一早,丘處機先聞到的就是米香。

      洗臉的時候,劉仲祿安排護衛(wèi)在他的帳篷外布置飯桌,十八名弟子也都幫著張羅。丘處機梳好頭,聽到外面的人小聲說話,笑著從帳篷出來,一邊夸獎:“剛才是志誠嗎?你也學(xué)會蒙古語啦!”

      夏志誠已經(jīng)三十九歲了,可臉皮還是薄,躬身答道:“回師尊,這幾個月里,師兄弟們大多已經(jīng)能用蒙古語談天講道了,弟子只能說點簡單的話,什么吃了嗎喝了嗎,吃啥呢喝啥呢……也就這些。”

      丘處機笑起來:“民以食為天!會說這些,已經(jīng)很了不起,超過師父了……咦,劉將軍,這一大鍋是什么飯?看著不像是塔爾米……”

      劉仲祿請丘處機居中坐下,招呼十八位弟子散坐在另外幾張桌子邊,一邊說:“這是小黃米!不過,各有各的做法,咱們在這黃米粥里加了一點點酸奶、菜湯……”

      丘處機坐下嘗了一口,嘖嘖稱贊:“好吃法!難為將軍這樣用心……”抬手讓眾位弟子食用。

      十八散人都夸好,巴特爾和劉仲祿都很高興,臉上映著初升的陽光。

      巴特爾討好似的笑著:“這小黃米足足搞回來五六百斤,還有些老鴰蒜、野小蔥、阿魏蘑菇?!眲⒅俚撊猿洚?dāng)翻譯。

      丘處機看看眾位弟子,人人都露出“家里有糧,心里不慌”的喜悅。他自己又喝了一口酸奶菜丁小米粥,越發(fā)覺得可口:“嗯嗯,好吃法!巴特爾將軍,昨天你那名手下是叫巴彥對吧……問問他,花了多少銀兩……志常,你來跟巴特爾將軍結(jié)算!”

      李志常負責(zé)行資,當(dāng)即答應(yīng)。巴特爾沒明白過來,問了劉仲祿,才知道丘處機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長春真人,我的神仙爺爺,你可真會開玩笑。”

      丘處機反而怔了,跟著笑了兩聲,問:“貧道說的哪里不對嗎?”

      巴特爾仍是搖頭大笑:“我的勇士巴彥,帶了十名手下,昨夜來回四百里,搞回五百斤小米、三袋子干菜,還有些鹽巴等雜物,一兩銀子也沒花,只花了三刀!長春真人,這怎么結(jié)算?”

      丘處機頓時愣住。他練氣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年,然而氣感仍然時常不聽調(diào)度,既難以“氣存丹田”,又難以“氣生百會”。這時卻只感到“百會”和“丹田”同時疼出一股罡氣來,上下激蕩,撞得心窩生疼,險些一跤跌倒。

      “你們殺人了?為什么要殺人?”他的聲音里夾著顫抖。

      巴特爾反而愣?。骸罢嫒耍@……殺人怎么還用為什么?這一回,不是為了小米嗎?”

      丘處機渾身一震,臉上的皮筋輕輕顫動,眼眶里浮起一層冰冷,他看著手里的這碗酸奶菜丁小米粥,慢慢放回桌子上,起身到劉仲祿那一側(cè)拿起一塊羊肋,說道:“所有弟子聽掌門令,從今天開始,我門,不再持葷戒!劉將軍、巴特爾將軍,我們和你們同食!”一口咬下去,撕下一塊連肥帶瘦的羊肉來。

      “嗯,很香?!?h3>九

      一行人在青格里待了九天。這九天里,丘處機和門人們在巴特爾和劉仲祿的陪同下,賞略了青格里的很多風(fēng)光。

      三道海子、達布遜高地、巨石堆、托也勒薩依,丘處機或是騎馬,或是步行,居然一一走遍。他和眾位弟子贊嘆青格里“風(fēng)光通天”,原來真的可以這樣奇麗啊。

      陪同的將軍、護衛(wèi),無不敬佩長春真人,劉仲祿和巴特爾后來干脆稱他是“老仙家”了。丘處機一笑承之:“兩位將軍眼中能看出我是老仙家,那也很了不起?!?/p>

      到了第九天晚上,丘處機讓其余人退避,獨與門下十八名弟子會商。

      丘處機清了清嗓子,先于目光中凝聚起信任和溫暖,緩緩拂過十八真人,捋正頜下長須,問出一句話來:“肉好吃嗎?”

      十八名弟子都微有一顫,無人回答。

      丘處機笑起來:“為師是第一個吃的。沒事兒,大伙兒只要說實話就好?!?/p>

      眾弟子都互相看了看。趙道堅作為大弟子,第一個回答:“不好吃!”

      丘處機笑問:“哦?”

      趙道堅年紀畢竟五十有七了,這一路風(fēng)塵,已經(jīng)有些顯老,這時卻委屈得像個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孩子,面皮都哆嗦起來:“師父,咱們?nèi)骈T人,是食素戒葷的。肉,不是好吃不好吃,是根本就不能吃!可……可師父吃了,弟子……弟子也吃了……”他嘴癟嚅了幾下,無聲地掉下淚。

      首徒如此,很多弟子便跟著垂頭喪氣地哀怨起來。也有三四人看看師父,望望師兄弟,一下子無所適從。李志常拿不準,靜觀其變,獨鄭志修眉頭擰起來斥辯:“眾位師兄弟好不糊涂!來這一出兒,是成心讓師父難受嗎?”

      丘處機抬手制止:“不!全真門人當(dāng)持葷戒,破戒而不生羞慚,不知苦痛,那才真是不對了。”

      鄭志修落下淚來:“師父,那……那弟子也難受?!?/p>

      丘處機笑起來:“這才對嘛??晌乙嬖V你們,師父不難受,反而很欣慰?!?/p>

      十八名弟子抬眼望著師父,追尋諦源。

      丘處機深深吸了一口氣,化成輕輕一嘆:“咱們一路過來,看到、聽到的,有多少人被殺了?蒙古大軍所過之處,生靈涂炭。成吉思汗的威名,是千千萬萬人的性命堆起來的!這些人命,有的是他的敵人,有的,卻只不過是無辜的百姓!”

      丘處機的喉嚨哽動了一下:“我們十九個人,若堅持只吃米粟,一路西行,不知會害得多少人因為三碗粳米、十斤黍稻喪命,這豈不就是為師帶著你們殘殺了無辜之人?”

      眾弟子眼中多了光華,幾乎不聞呼吸。

      丘處機緩緩說道:“假如我吃肉便能救人,莫非便違背了全真教派的戒持?須知,無為,實是大為。破戒,更是誠戒?!?/p>

      眾弟子呼吸中多了泣淚聲:“多謝師尊教誨,無量壽!”

      丘處機滿面欣慰:“記得來的時候,我說過,你們十八人要做什么?”

      十八位弟子恭聲齊答:“師尊讓我們做蠟燭!”

      丘處機嗯了一聲,接回話來:“現(xiàn)在看來,你們這些蠟燭,到了要燃燒的時候了。燃燒起來,一定會痛,一定會苦,你們怕嗎?”

      “不怕!”

      丘處機笑出聲來:“我本來也怕,只是怕也沒用。西行之路福禍難測,那就不必去猜測了?!鼻鹛帣C抿住笑意說,“我已決意,不管路途多么艱難,也會繼續(xù)西行,去找成吉思汗論天證道?!?/p>

      眾弟子仍然都說愿往。

      丘處機點頭表示嘉慰:“善良和屈服從來就阻止不了殺戮,只有更大的好處,比殺戮還要大的好處,才能讓殺戮停下來。眾位同道中人,我們?nèi)骈T人最大的心愿或者說是最大的好處,便是證道??蓪τ诔杉己箒碚f,什么才是更大的好處?”

      眾弟子都茫然難答。

      丘處機目光停在李志常臉上,點了點頭。

      李志常起身作揖,回答道:“師父,弟子覺得,對于這位雄才大略的成吉思汗,宋朝、金國,無不臣服,放眼天下,權(quán)力、財富、名聲,已經(jīng)無雙無對。弟子覺得,于他而言,已經(jīng)沒有更大的好處了。”

      同門大多也是這么想的,都出聲贊成。

      丘處機捋須沉吟,說道:“不,人心是永遠不會滿足的??梢钥吹剑痪玫膶?,全天下唯一的大汗便是成吉思汗。這……這便是人間的太陽了,他還想求什么?”

      眾位弟子都在思索,有人低聲囁嚅,卻又難以肯定。

      “可是,太陽是會落下去的。成吉思汗,他想要的,是太陽永不垂落,永遠留在今天!”丘處機微笑起來,“他從弱小的昨天而來,開創(chuàng)出威力無敵的今天,那就一定比誰都更害怕明天的到來。因此,才想用長弓、彎刀、檑木、火硝,把今天砍殺成只有太陽和草原,甚至,只有太陽和不毛之地!”

      眾位弟子無不動容,飲泣點頭。有弟子往帳篷外警惕探看,提防劉仲祿、巴特爾等輩偷聽。卻聽蒙古隊伍真的依約隔了好遠,正吃肉喝酒,馬頭琴聲中,有人在呼麥舞蹈。

      趙道堅強抑怒聲:“成吉思汗這樣有意思嗎?他知不知道,不管是南宋還是金國,就算是咱們剛剛經(jīng)過的西域,還有腳下的這片青格里……本來眾生和睦,那是多好的樣子!”

      丘處機笑起來:“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眾生和睦。這位道友,其實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五行還相生相克呢,何況四時、春秋、萬物?”

      趙道堅本來師從全真七子之首馬鈺,后來改投丘處機門下,成為長春真人的首座弟子,初時常常和丘處機辯解道理道義,丘處機便常常稱他一聲“這位道友”,然后引證鑿鑿,枚舉滔滔,把這位大弟子說得心服口服。一聲舊時謔稱,趙道堅剎那間時光恍惚,忍不住淚水滂沱,揖禮抵額:“請師父見教!”

      眾弟子一齊揖禮:“師父見教!”

      青格里的那個夜晚,已近子夜,而三道海子草原上酒興仍酣。護衛(wèi)軍的勇士們在草地上玩起了“搏克”,叫好聲、口哨聲、猜拳聲、歌聲、琴聲,在篝火的晃映下,有種特別的活力,似乎連聲音都有了影子,有了形狀,互相之間揉捏提拽著,戲謔吹捧著,支撐依仗著,終于摟抱成跌跌撞撞的狂歡和肆意,層遞而出,覆蓋充彌了整個夜空。

      而這座帳篷里的人卻充耳不聞,他們都在聽丘處機的話。

      “我想讓成吉思汗知道,就像永遠留不住昨天一樣,今天也終將會過去。人之一生,不過白駒過隙。而代代衍傳,才是日月永恒的道理。

      “世人凡事皆有所圖。他們叫我老仙家,你們叫我?guī)煾福衫舷杉乙灿兴鶊D。我去見成吉思汗,圖他什么?圖了個舌燦蓮花,邀取他的賞賜?若要用心經(jīng)營,怕是我想讓成吉思汗賜予一個小國,那也有可能辦到。

      “可就算他賜給我一個小國,我也只能保住那小小一隅百姓性命。為師今天告訴你們,我想保住天下人的性命!因此,我這次見到成吉思汗,要給他出的長生主意,就是兩個字——止殺!”

      眾位弟子心頭震動,神情素穆。

      丘處機笑起來:“這事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就是,他聽了長生的秘訣是這兩個字,會勃然大怒,不但不止殺,反而先殺了我這個老仙家。另一個可能就是能聽取規(guī)勸,以止殺積德,造福蒼生。”

      眾位弟子齊頌:“無量尊!”

      丘處機點名:“李志常!”

      李志常應(yīng)聲:“弟子在!”

      丘處機拂塵一揮,置于左臂彎:“我已經(jīng)考慮好了長生之道,準備告知成吉思汗。記!”

      李志常紙筆待錄。

      丘處機看著臺上的蠟燭,慢慢說道:“長生之道,在于止殺!民之長生,拜君之長生。民之長生在征亦在養(yǎng),君之長生在威亦在德。”

      十一

      從青格里出發(fā)之后,丘處機和他的十八名弟子,跟隨著成吉思汗的消息西行,越來越多地聽到成吉思汗又破了哪座堅城,又滅了哪支勁敵,又收服了哪片疆土。

      ——他派兵打到了海邊,又打到了天邊……

      ——他攻破了十倍于己的敵軍,屠城三天,只要比馬鞭桿高的男子,無一得活……

      ——他的王駕大車需要八十八匹駿馬才能拉動。那大車是可以行動的樓臺舞榭,金杯玉樽,投斛行令……

      ——成吉思汗召集八名大將,把馬鞭插在地上,驕傲宣告:“從這里出發(fā),東南西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八個方向,你們率兵前行,一年之內(nèi),走不出我成吉思汗的土地!”

      全真派西行的路一直沒有停下。日升日落,風(fēng)雨兼程,車輪轔轔,寒暑交接。十八名弟子里,趙道堅病死在賽蘭城,又留下了宋道安等九名弟子在鎮(zhèn)海城建造棲霞觀。

      李志常在《長春真人西游記里》一節(jié)節(jié)地記錄下來,這一天,書簿里寫下這樣一段——

      “天下兵革未息,民甚倒懸,主上方尊師崇道,賴師真道力保護生靈,何遽出此言邪?愿垂大慈,以救世為念。師以杖叩地,笑而言曰:天命已定,由人乎哉?眾莫測其意。”

      李志常記這段話時,本來還有一句:“師曰:西行之終,是大行焉,是大愿焉?唯乞止殺,無求獨壽。”

      大行,是死的意思。丘處機并沒有把握,成吉思汗一定會聽自己的“長生妙悟”。如果不聽,那就是自己“大行”之日了。

      李志常寫下這句話時,一滴淚落下,洇了字跡。丘處機笑著責(zé)備起來:“沒出息,重寫……重寫,不要這句了。”

      一年半之后,丘處機與成吉思汗在興都庫什山腳下終于見面。

      丘處機替天下蒼生宣告長生之道:“……民之長生在征亦在養(yǎng),君之長生在威亦在德。長生之道,在于止殺……”

      據(jù)記載,成吉思汗?jié)M心打算從丘處機這里聽到長生的秘訣,聽到這里,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怒氣沖沖,摔了金杯,離席而出。丘處機泰然自若,喝茶,吃果品。當(dāng)然還喝了一點酸奶菜粒粥。桌上金杯銀杯里的酒、鹿肉珍禽、羊羔肥牛,他不避諱,也不揀取。

      后來成吉思汗回席告罪,重新向丘處機請教。千年難遇的成吉思汗對這位老道士尊敬有加,稱為“神仙”。

      丘處機慷慨續(xù)接前言:“殺伐征討,為取天下。對此,貧道無可厚非。然而殺敵為勇,屠城害民,便是殘暴!以殘暴求長生,那就是不可一世。最多不可一世而已,何求長生?”

      成吉思汗這會兒有點兒“濕汗”,持敬請教:“那這么說來,就沒有長生嗎?”

      丘處機捋須笑起來:“大汗,貧道其實已經(jīng)說過了,長生之道,秘訣只有八個字——長生長生,原是蒼生!”

      成吉思汗悵然若失,語聲中竟有了祈盼之意:“本就如此。我怕老亦是如此,可我的兒孫們不是長大了嗎?他們長大了,便是我的長生。是這樣嗎?”

      丘處機扶正傾倒的一只銀碗:“大汗的子息綿延,八方疆域有其主;世上草民的子孫也生息繁衍,四海土地有耕牧。商賈織造,工農(nóng)百業(yè),奉獻之外,可得自給?!?/p>

      成吉思汗眼光重新亮了起來,孤獨的悲傷,消散開去。

      丘處機以太極手印執(zhí)禮:“如此生生世世,大汗從占有天下,變成了擁有天下。四海賓服,馬放南山,此生此世,登峰造極;生生世世,恩澤萬年。如此長生,即是長生。如此長生,才是長生。”

      成吉思汗凝視思索,忽然一個激靈,出了一頭冷汗,點頭嘆道:“不錯不錯,如此,即是!”

      隨后,成吉思汗下達止殺令。

      多少年來,青格里依然四季輪回。也有冰天雪地,也有綠草如茵。合適的季節(jié)里,若是當(dāng)?shù)叵驅(qū)е鴮ふ?,能夠發(fā)現(xiàn)老鴰蒜、阿魏菇,甚至是讓人看一眼就口水直流的野山楂。

      夜晚里的星辰、白晝里的流云,還有山腳下的野獸蹄印兒,以及草場水洇片里的牛糞浮末,似乎都沒有記載什么。

      這一切風(fēng)景,雖然都是從昨日而來,卻永遠只在今天里前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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