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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酒的羊

      2022-06-09 06:50:22于芳瀟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22年12期
      關(guān)鍵詞:老伴女兒

      于芳瀟

      現(xiàn)在,沮喪的王坎坎,就像老伴出殯時那只蔫頭耷腦的羊。當(dāng)時,羊就那么站著,不吃不喝,雕像樣盯著靈堂里老伴的黑白遺照。眼珠那么藍(lán),像個智者一樣深邃,王坎坎和它對視一下,就如觸了電,連忙躲閃開來,再也不敢看它。風(fēng)吹亂了羊的白毛,像風(fēng)吹麥浪。王坎坎眼淚滾下來,倏忽間感覺和羊貼著心。他偷偷擦去眼淚,淚珠兒又聚大了,羊變了形,老伴的遺照也變了形。

      他沮喪是因?yàn)閯偛徘笕顺粤塑涐斪?。一輩子剛?qiáng)的人,沒開口求過人,哪里想到老了老了,臉丟到了地上。人活著不就是活一張臉嗎?臉沒了,還活個什么勁?若是老伴看到他的狼狽樣,會心疼的。老伴沒看到,羊卻看到了,藍(lán)眼珠里有萬般不舍的樣。羊看到就像老伴看到一樣,有什么區(qū)別呢?他發(fā)現(xiàn),老伴不在了以后,羊的舉動越來越像老伴。

      杰出,我試試吧!對天發(fā)誓不添亂!王坎坎眼珠兒血紅,拍著胸脯,指著天又指著地說。村支書李杰出若是不答應(yīng),他就要去死一樣。李杰出干笑著,就像沒澆水的鮮花,開得很敷衍。老頭像小孩一樣可愛,干不了這活。怎么回答才能不折老頭面子?話在李杰出心里翻來翻去,走到舌尖又滾回肚子里,像羊反芻的爛草。

      看到李杰出喉結(jié)上下滾動,王坎坎看了看羊,羊也看了看他,他們眼神里有相通的東西。是什么相通,王坎坎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在他眼里,羊不是牲畜,而是伴。羊是老伴買的,剛進(jìn)家門時,半條胳膊長,柔柔弱弱,天天黏著老伴。老伴經(jīng)常摸著它的頭說,快點(diǎn)長大吧!下奶給老頭喝。羊沒讓她失望,奶子一天比一天大,直到懷孕后,變成兩個籃球。羊崽落地,奶子就像泉水,一擠不斷往外噴。老伴每天上山摘榆樹枝葉給羊吃。榆樹葉是好東西,人也能吃。羊喜歡吃榆樹葉,產(chǎn)的奶味道與眾不同,有股清香味。王坎坎喜歡喝羊奶,頓頓喝,直到喝得臉色紅潤,羊奶還是很旺。

      說話呀!王坎坎巴掌拍紅了,幾乎喊著說,要急死我老漢?說個實(shí)話,錢不錢的無所謂,我不在乎錢!我老漢不缺錢!就是找個活計(jì)磨磨時間。你不知道呀!晚上時間那么長,黑乎乎壓著我呀!咬人……喘不上氣來……他看了看羊,心里的秘密被別人窺去了一樣。老伴走后,他在羊面前,總是堅(jiān)強(qiáng),倔強(qiáng)的堅(jiān)強(qiáng)。

      李杰出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心里盤算了很久,還是為難:櫻桃大棚剛剛建起來,夜間管理容不得一點(diǎn)閃失。王坎坎干事沒問題,不會管理技術(shù),咋能放心讓他干?

      王坎坎眼巴巴盯著他,眼珠兒像久旱的田地,布著一條條深深的龜裂。李杰出身上好似爬著許多螞蟻,干咳一聲,腳尖畫著地,半天畫出幾句話,叔,我考慮考慮……

      王坎坎不糊涂,明白考慮考慮的意思。他不怪李杰出,櫻桃大棚是村里的眼珠子、命根子。手不能拿,肩不能挑的糟老頭子,就是個累贅。

      不給你難題了……王坎坎轉(zhuǎn)過頭,眼里有淚點(diǎn)。李杰出看到了,心里不得勁。

      后背冷颼颼的,王坎坎憋著淚珠兒,一肚子的話想和羊叨叨。老伴走了,羊成了她的影子,很孤單。羊是遺產(chǎn),是老伴留給他的念想。他心疼羊,不把它當(dāng)牲畜看,而是當(dāng)人看。

      這天晚上,王坎坎想喝一杯酒,犒勞一下自己。犒勞什么呢?他說不清楚。他想找個人陪著喝幾杯,想來想去,哪個老伙計(jì)都不合適。

      老李頭要照顧癱瘓的老伴,做飯洗衣,種地收拾家,手腳不沾地。王坎坎羨慕他有人陪著說話,有人說話是多么幸福的事呀!自己經(jīng)常半夜說話,對著黑暗的墻角說,話像進(jìn)了黑洞里,沒有一點(diǎn)兒回響。每到這時,他就會感覺日子沒滋沒味。他到羊圈里,摟著羊說半夜的話。羊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他會想起老伴身上槐花香味。他聞了一輩子,也沒有聞夠。羊安靜地吃草,偶爾輕輕叫一聲,溫順得像夏天冰涼的河水或是一條綢緞。它聽懂王坎坎說的話了嗎?只有它自己心里明白,王坎坎不清楚。

      張腦袋去城里照顧外孫了。他委屈巴巴告訴王坎坎不想去,討厭蟲子樣的汽車,高樓要塌下來一樣,人密得像螞蟻。王坎坎看著他稀疏的白發(fā),心里發(fā)酸,嘴上不說,心里清楚老伙計(jì)進(jìn)城是沒有辦法,自己比外孫還重要嗎?屈著自己吧!老李頭擠對張腦袋,去照顧個外姓人,白費(fèi)蠟!將來能給你上墳燒香?張腦袋被捅了屁股樣,反擊道,有人倒是有兒子,但是投奔了美國佬,幾年不回來一趟。嘁!還不如我的外孫。老李頭白眼直翻,說不出話來。

      王悶子最合適,和王坎坎投機(jī),話能說到一塊,能尿到一個壺里。也不行,他最近找了個老伴,天天黏在一起,村里的老頭眼紅都煩他。喊他和老伴一起來喝酒?人多熱氣騰騰,熱鬧得很。琢磨一下,王坎坎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不想當(dāng)亮晃晃的燈泡,看人家親熱,心里是啥滋味?自己給自己上眼藥!不能干這樣的事。有一次,王悶子勸王坎坎也找個老伴。王坎坎瞪著他,像見到了殺父仇人,低聲悶喊,是人做的事嗎?老伴剛走,就動歪心思。王悶子說,男人嘛,能離開女人?有人陪著說話解悶。王坎坎說,我有羊咧!王悶子瞪著他,半天沒說話。

      想一圈下來,王坎坎的腦門痛。算了,還是自己喝吧!圖個清靜。老伴不在后,哪天日子不是自己熬著?熬日子,熬來熬去,味寡淡了。

      喝酒前,他先去地里割羊草。把羊伺候舒服了,他才能安心喝酒。他只割嫩草,小心地挑出夾雜的枯葉和雜草。老伴活著時,每次吃飯前,都會先把羊喂飽。他也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寧肯自己吃飯晚,也要把羊喂飽。王悶子揶揄他,是不是把羊當(dāng)女人養(yǎng)了?想女人想的吧?王坎坎“嘁”一聲,心里說,你個老鳥,懂個鳥毛?羊是不會說話的“人”,心里什么事都懂。這些王悶子又怎么會明白?明白個鳥!

      他想炒幾個菜,安慰安慰寡淡的嘴巴。架好火,手卻懶了,不想大動干戈,湊合湊合哄哄嘴巴算了。一個人活著就是這樣,吃飯不是享受的事,哄肚子不叫就行了。中午做的大盆燉白菜,還剩半盆,熱熱就可以吃??粗械煤艽值陌撞藟K,他苦笑出了核桃臉。老伴若是活著,斷然不會切得這樣粗枝大葉,會切得很均勻,就像機(jī)器切出來的一樣。

      老伴做飯手藝很好,咸淡適中,合他的口味。她去世前,掙扎著對王坎坎說,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走了以后,你再去找個人,給你做做飯、洗洗衣。有個人陪你說說話,要不你一個人在家,還不悶死?老伴那時已經(jīng)油盡燈枯,火苗說滅就滅。

      兒子紅著眼圈說,媽,說什么死、死的,你會好起來的。女兒哭花了臉說,媽,我和弟弟還要帶你和爸爸去北京看天安門,去杭州看西湖呢。老伴閉上眼,輕輕搖搖頭,這輩子不用想了……兒女奔出門去抱著哭。

      王坎坎的兒子在北京工作,女兒在杭州工作,都事業(yè)有成,一年只在春節(jié)回家三四天,有時還不回來。老伴在時,兒女不回家過春節(jié),王坎坎沒感覺少什么。老伴不在后,他下了死命令,必須回家過春節(jié)。

      女兒不放心王坎坎一個人在家,花錢拖了根網(wǎng)線,安了個攝像頭,隨時看家里的情況。王坎坎不喜歡貓頭鷹腦袋樣的攝像頭,感覺它冷冰冰的,沒有溫度。兒女有時會在“貓頭鷹”里說話,無非是吃飯沒有?錢夠不夠花?別不舍得花錢,沒錢了就說,給你寄。女兒心細(xì),叮囑王坎坎,西瓜下來了,買著吃。甜瓜有賣的,買幾個,不要虧了嘴。

      王坎坎哼哼著,心想,土快埋到脖子了,能吃多少,能喝多少?有錢也花不出去。他很想說,帶孩子回家住幾天,想外孫了。他嘴上不這么說,變成了這樣的話,好好工作,別總掛記家里。我好著呢!能跑能咬。要是外孫和他說上幾句話,他能高興好幾天。小家伙嘴甜著呢!

      他經(jīng)常拉著羊在“貓頭鷹”下轉(zhuǎn)圈,一圈又一圈,樂此不疲。女兒說,我只想看你,不想看羊。王坎坎不吱聲,對著攝像頭把著羊頭。女兒好氣又好笑,孤居的父親脾氣變古怪了。羊很配合演戲,淘氣地伸出紅舌頭,瞇著眼對著“貓頭鷹”“咩咩”叫幾聲。它還會笑,嘴唇翻著,眼皮瞇著,像個喜劇演員。女兒不想看羊,找個借口下線了。

      王坎坎摸著羊頭說,你看,你這個畜生不討人喜歡吧?那個不著調(diào)的兒子,幾次動了殺你吃肉的念頭。他知道你天天吃鮮草,肉嫩著呢!若不是我盯著,只怕你早就進(jìn)他肚子里了。這時,羊低下頭,在他腿上蹭腦袋。王坎坎心軟軟的,想起老伴剛嫁過來時的一些事。時間不抗過,幾十年前的事,就像在昨天。

      兒女每年回家過年都會打算帶老兩口出去見見世面,天安門、西湖天天掛在嘴上。王坎坎耳朵眼磨出了繭子。但是他們離開村子,融入大城市,就會忘記這碼事。王坎坎和老伴都不愿提這茬,孩子有孩子的事情,有他們的喜怒哀樂,有他們的小日子,不能讓兩把老骨頭拖累了。老伴眼見快不行了,還沒出過村。王坎坎心里那個難受勁,像油炸一樣。他抓著老伴的枯手,淚珠兒無聲往下掉,眼前的世界碎了,稀里嘩啦。心碎的滋味不好受,他寧愿走到老伴前頭,也不愿承受痛苦。

      老伴說,你再找一個,我不怪你,只要將來你和我葬到一起,咱們下輩子還做夫妻。他聽不下去了,捂著臉,跑到院子里,找個墻角,嗚嗚悲泣。

      老伴下葬后,女兒要帶王坎坎去杭州住,他連想都沒想就回絕了。兒子說,南方住不慣,可以去北京,孫子天天想爺爺。他的心顫了顫,孫子是他的軟肋,想起來心就汪成一攤水,軟軟的。他差點(diǎn)兒答應(yīng)跟兒子去北京,最后一刻,卻緩緩地?fù)u搖頭。女兒急了,問為什么不去?你一個人在家誰放心?王坎坎說,我還沒老到二糊的地步,能吃能喝,能跳能叫,為什么去麻煩你們?遠(yuǎn)香近臭,這個道理我明白的。離開老窩容易,再回來你們兒女臉上也無光不是?好了,不用為我操心了,我在村里就像魚在水里,想怎么游就怎么游。在大城市,我摸不著方向,成干魚了。兒女都沉思不語,王坎坎說的理能站住腳。算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強(qiáng)逼父親進(jìn)城,憋出病來不劃算。

      老伴走了以后,王坎坎不喜歡待在家里。他許多次聽到廚房傳來鍋碗瓢盆的響聲,不自覺地叫老伴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應(yīng)。他回過味來,老伴真的走了??帐幨幍募?,沒有一絲人氣。他經(jīng)常半夜醒來,臥在被窩里吸煙,黑夜被他吸濃了。天亮后,滿屋子的濃煙,一地的煙頭。

      他經(jīng)常拉著羊去老伴的墳地。羊在山坡上吃草,會跑到老伴墳前,瞪著眼,站半天。王坎坎相信,羊有一肚子話要對老伴說,說不出來而已。所以,王悶子怎么會明白這些?他也打過羊的主意,想把羊殺了,喝羊肉湯。想起這事,王坎坎就生氣,想和他干一架。王悶子看他神色不對,溜之大吉。

      王坎坎在老伴的墳前很少說話,枯坐墳邊,聽風(fēng)聲和鳥蟲叫聲,看青草萋萋,綠樹蔥蘢。山上的氣味很好聞,青草香,甜甜的。老伴墳上長出了青草,有些弱,底氣不足一樣。他從來不清理這些草,認(rèn)為這是老伴出來陪他。那棵青草是她的眉毛,這棵青草是嘴巴……每棵青草他都能想成是老伴身體的一部分。

      羊不吃墳上的草,也不在墳前亂叫。有時頭抵墳上摩挲著,輕聲低叫。王坎坎看到它眼里有層薄霧。羊想主人了吧?他心里酸酸的,對羊越發(fā)好。

      有一次,他和女兒在“貓頭鷹”里說話,說了羊在墳前的表現(xiàn)。女兒不相信他說的話,說,羊就是羊,不是人,怎么可能那么神奇?怕是你想我媽想魔怔了吧?王坎坎覺得貼心貼意的女兒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已經(jīng)不懂他的心思了。女兒勸他去杭州,住不下,散散心也好。王坎坎說,我不去,我去了,羊咋辦?還不餓死?女兒生氣地說,難道我和弟弟還趕不上羊?我們才是你的骨血。王坎坎很落寞,不再和女兒磨牙,要求和外孫說幾句。外孫很乖巧,一會兒就哄得他暈頭轉(zhuǎn)向。

      咱倆喝一杯!我干了,你隨意!桌子對面沒有人,王坎坎舉著杯,對著某個虛無的目標(biāo)說。老伴好像回來了,在對面坐著,默默看著他。她不是去世時的樣子,而是剛嫁過來時的模樣。那時窮,彩禮沒多少,老伴穿的紅衣服是借的。想到這里,王坎坎心里涌酸水。老伴一輩子勤儉節(jié)約,供出兩個大學(xué)生,讓王家光宗耀祖。若是還活著,王坎坎一定帶她去看看天安門和西湖??上怂啦荒軓?fù)生。他自己去看那些光景,有什么意思?

      兒子在“貓頭鷹”里說話,他很長時間沒說話了。老伴活著時,兒子很少和王坎坎說話,和他媽說話時捎帶著他。兒子心粗,王坎坎不怪他。見他在喝酒,兒子不高興地說,多大歲數(shù)了,能不能少喝點(diǎn)兒?萬一喝個半身不遂,我和我姐咋辦?王坎坎不吱聲,為自己悲哀,歲數(shù)大了,是孩子的包袱。他伸伸胳膊和腿,活動自如,看來一半天不能癱在炕上。他想過將來,如果真如兒子所說癱在炕上,就喝農(nóng)藥隨老伴而去。喝農(nóng)藥苦的話,就上吊自殺。

      王悶子說過,人歲數(shù)大了,會越來越怕死。王坎坎不贊同這個觀點(diǎn),誰能不死?早一天晚一天而已。老伴先走一步,留下他苦煎著,若是真得了病,難道能讓兒女請假回家照顧他?那他心不安,死得更快。若是兒女接他去大醫(yī)院治病,他還擔(dān)心老骨頭回不了家鄉(xiāng),成為孤魂野鬼。他死了以后,要跟老伴葬在一起。他決定要寫個遺囑,白紙黑字,看兒女敢違背他的遺愿。

      見王坎坎不說話,兒子語氣軟下來,問錢是不是夠花?王坎坎點(diǎn)點(diǎn)頭說,夠花!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王坎坎問,孫子呢?想和他說幾句話。兒子說,去游樂場還沒回家。兩人之間冷了場,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好,好像隔著一層玻璃,能看見彼此,卻交流不了想法。兒子找借口說手頭的工作還沒干完,要加班寫方案。王坎坎說,寫吧!工作要緊。

      王坎坎的影子聚在地上,像個標(biāo)點(diǎn)符號。抿口酒,咳嗽一聲,沒品出酒香來,感覺喉嚨像被掐住了。他抬起頭,看清楚了桌子對面沒有人。他一陣傷感,埋怨老伴不陪伴他。

      羊叫了幾聲,王坎坎才想起沒給羊喂水。他狠狠捶了一下大腿,老糊涂了,只知道喝酒,忘了羊。他提了一桶水,搖搖晃晃來到羊身邊,水倒進(jìn)槽子里,羊大口喝著??囱蚝鹊孟闾穑肫鹋畠簞偝錾鷷r的情景。老伴擔(dān)心他重男輕女,不喜歡女孩。王坎坎第一眼見到女兒,心就融化了,歡喜得不得了,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延續(xù),世界上又有了另外一個自己。兒子出生后,他的世界只有兩個孩子,為他們活著。孩子們慢慢長大,離他越來越遠(yuǎn),村小學(xué)、鎮(zhèn)中學(xué)、縣高中,直到去大城市讀大學(xué)。

      羊抬起頭,溫柔地看著他,胡須上垂著晶瑩的水滴。它的肚子越來越大,依王坎坎的經(jīng)驗(yàn),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該下崽了。羊奶垂掛著,像兩個香瓜。下崽后,就有奶了。他喜歡喝羊奶,老伴卻不喜歡,說羊奶有膻氣,喝不慣那股味。自從養(yǎng)羊后,王坎坎很少感冒,老伴說是羊的功勞。王坎坎后悔,要是老伴也喝羊奶,說不準(zhǔn)就不會死那么早了。哎!說這些有什么用呢?人都不在了。

      女兒生孩子時,老伴去杭州照顧過幾個月。有一次,女兒對王坎坎說,我媽喜歡吃涮羊肉,孩子剩下的羊奶、牛奶,都是我媽喝的。王坎坎這才回過味來,老伴不是不喜歡喝羊奶,而是不舍得喝,留給他喝。他內(nèi)疚很長時間,自己太自私了,沒想到老伴為他連羊奶都不舍得喝。

      羊甩甩腦袋,胡須上的水滴亂飛,“咩咩”輕叫幾聲。王坎坎回過神來,摸摸羊的頭,很滑溜。他說,你吃飽喝足了,沒有煩心事,我想找個人說說話都找不到。羊瞪著藍(lán)眼看他,就像一片海。他說,老伴走了以后,你受苦了,我沒有照顧好你。你懷孕了,我都沒上心。羊圍著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摩挲著他的腿。王坎坎心軟如泥,感覺老伴又回來了。

      王坎坎說,今天沒面子呀!這么大歲數(shù)開口,人家李杰出沒應(yīng)答呀!人老了就格外要臉皮……所以想喝酒,沒人陪呀!羊叫了一聲,聽明白他的意思一樣。王坎坎看看羊,盯著“貓頭鷹”看半天。現(xiàn)在,全家只有他和羊兩個喘氣的活物。老伴去世后,他怕黑夜。關(guān)燈后,濃墨似的黑壓在他身上,就像一塊大鐵板,重量很沉。他張大嘴巴,大口呼吸。夢也多,一個接一個,也是怪了,從來沒夢到過老伴。醒來,就抽煙,打發(fā)很長的夜。

      家里就咱倆,只能你陪著我喝酒了。王坎坎拍拍羊的腦袋,嘆服自己的這個想法。他拉著羊,走到桌邊,指著凳子說,坐吧!陪我喝兩杯。羊站著,溫柔地看著他。王坎坎拍拍腦袋說,你看我這個人,還沒給你準(zhǔn)備碗筷,就讓你喝酒,我真是老糊涂了。你等著,我這就去拿碗筷和酒杯。羊還是站著,保持一個姿勢不變,目光更加溫柔。

      王坎坎拿出老伴用過的碗筷,擺在羊面前。羊伸出紅舌頭,舔了舔嘴唇,四只蹄子輕輕磕著地面。王坎坎拿出白酒杯,倒上白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說,喝吧!咱老哥倆喝一個。羊伸長脖子,粉紅的鼻子湊近酒杯嗅著,然后縮回脖子,打了好幾個響鼻。王坎坎哈哈笑著,直到眼淚笑了出來,喝下一口酒說,沒想到你不能喝白酒。瞅瞅羊的大肚子,他自責(zé)地說,你看我這腦子,你懷孕了,不能喝白酒呀!對你的身體,對小羊崽,沒好處。

      羊好似聽懂了他的話,無辜地看著他。王坎坎搛了一塊大白菜,放到碗里說,吃吧!菜口味不好,湊合吃吧!我的手藝不如老伴。人死如燈滅,這輩子吃不上她做的菜了。說完,眼里涌上一片薄霧。羊瞪著他,嘴巴抿著,很體諒他的樣子。它探頭伸舌,圈起白菜吃了。王坎坎呵呵笑著問道,合你的口味?可別嫌棄呀!我做菜的水平確實(shí)不行。我看你不能喝白酒,那喝點(diǎn)啤酒吧!

      老伴生前喜歡喝啤酒,喝酒時遮遮掩掩,不好意思地說,哪有女人喝酒的?傳出去不好聽。王坎坎不以為然,哪有規(guī)定只能男人喝酒,女人不能喝酒的?趕集的時候,他專門給老伴買了個啤酒杯。杯子下窄上寬,高高挑挑,有漂亮的弧線。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怎么看都適合老伴用。老伴埋怨亂花錢,她用碗、用杯都能喝酒,何必去整些西洋景?王坎坎說,氣質(zhì),這個杯子正合你的氣質(zhì)。老伴臉上浮起一片紅云,咯咯笑著說,多大歲數(shù)了,還氣質(zhì),說出去人家不笑掉大牙?王坎坎說,我就覺得你好看,別人說了沒用。老伴眼里閃著光,這光在結(jié)婚時,王坎坎看到過。

      老伴的啤酒杯還在,被王坎坎藏到柜子最里面,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他拿著啤酒杯看了半天,上面好似還殘留著老伴的體溫。玻璃晶瑩剔透,燈光下閃著光。他看到老伴在玻璃杯后面笑,含情脈脈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都多大的人了,目光里還有火。再一眨眼,老伴不見了。

      他給羊倒上啤酒,白色的泡沫泛濫著。他說,嘗嘗,是不是能喝慣這個味?我不喜歡喝啤酒,一股尿騷味。老伴喜歡喝,我想你也一定喜歡喝。來,碰個杯吧!“咣”一聲,碰杯的聲音很響。羊嚇住了一樣,盯著破碎的泡沫出神。王坎坎說,不要不好意思,嘗嘗,味道應(yīng)該不錯,要不老伴能喜歡喝?快點(diǎn),嘗嘗!

      羊伸出紅舌,舔了一下酒,抬頭看著王坎坎。王坎坎說,滋味咋樣?是不是好喝?羊舌舔來舔去,眼瞇著,很享受的模樣。王坎坎高興地說,咋樣,老漢沒騙你吧?我猜老伴喜歡喝,你一定也會喜歡,我說得對不對?

      羊低下頭,舌頭靈活地轉(zhuǎn)動著,啤酒下去一大半。王坎坎哈哈笑起來,打趣說,你還真的喝酒?我沒想到呀!要是老伴看到你喝酒,也會美得要命。說完,一昂脖,酒成條直線,鉆進(jìn)嘴巴里,一條火蛇從喉嚨直抵胃里。好不痛快!今晚的酒格外香。

      “貓頭鷹”響了,女兒問道,爸,又在喝酒?王坎坎看著胡須上掛著啤酒沫的羊,呵呵傻笑著。女兒聲調(diào)高了,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一個人喝悶酒,就是不聽。要是身體喝壞了,喝成個半身不遂,我和弟弟可咋辦,能天天照顧你?她說的話和兒子一樣,提前商量好了一樣。

      王坎坎閉眼唱起了京劇《智取威虎山》的經(jīng)典唱段《打虎上山》: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群山。愿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恨不得急令飛雪化春水,迎來春色換人間。黨給我智慧給我膽,千難萬險只等閑……

      咿咿呀呀,他的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羊變成了老伴,坐在那里不聲不響地看著他。老伴系著紅頭巾嗎?紅頭巾是他買的,老伴平時不舍得系。王坎坎經(jīng)常笑嘻嘻給她系好,老伴害羞地輕輕捶他胸脯。王坎坎說,我就看你好看!老伴說,沒羞沒臊的,哪里像一個當(dāng)爺爺?shù)娜??王坎坎笑成一只大蝦。

      女兒在“貓頭鷹”里急了,就像擠到腳發(fā)出的聲音,爸,爸,你是不是喝二糊了?跟你說話聽到?jīng)]有?王坎坎耳朵嗡嗡響,女兒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模糊。女兒說,爸,羊咋上了飯桌?你是不是糊涂了?

      王坎坎給羊倒酒,哆哆嗦嗦,酒倒到杯外,流了一桌子。羊歪著腦袋,伸出舌頭,舔桌上的酒。王坎坎大著舌頭說,哈哈,我看你是喝上癮了,沒問題,酒有,就怕你喝醉了。女兒喊道,哎呀!爸爸,你咋給羊喝酒?人和羊喝酒,傳出去讓人笑話不?王坎坎瞇瞪著眼,抿口酒說,羊咋了,羊不是人?我看羊比人好……女兒生了氣,爸呀!我看你真是……怎么說……我和我弟不是你的孩子?王坎坎閉著眼,眼角有淚,女兒卻看不到。

      “貓頭鷹”啞巴了,聽不到女兒聲音了。王坎坎心里有點(diǎn)失落,女兒再貼心,離得也遠(yuǎn),能陪著他喝酒?羊不會說話,但是能陪著喝酒。不想這些了,日子反正要過,咋樣不是過?閉眼過吧!

      來,別客氣,大口下……王坎坎舉著杯對羊說,你看你扭扭捏捏的,不像個男人……他一拍腦門,你說我這腦子,你是母羊,不是公羊??纯茨悖傅木褪遣恍?,喝點(diǎn)酒都喝不進(jìn)去,用不用幫你喝點(diǎn)?

      羊腿扭出了麻花,身體左右晃著,腦袋甩來甩去,嘴巴扭出個核桃,哈喇子細(xì)長,眼睛半天才眨一下。羊醉了,王坎坎揉揉眼睛,盯著東倒西歪的羊,哈哈大笑起來,指著羊說,你呀,你呀!酒量還沒有老伴的大,喝一點(diǎn)酒就醉了?說出去丟不丟人?羊的眼睛越來越小,猛地一瞪,眼珠兒直直地盯著王坎坎,沒有惡意,能感覺到溫柔、感激、掛念。

      王坎坎站起來,一股熱血頂上腦門,頭暈,眼前一黑,差點(diǎn)沒站穩(wěn)。他扶著桌子,呼呼喘著粗氣,半天才喘勻了,自言自語地說,不服老不行呀!再年輕五歲,敢和二十歲的小伙兒試試酒量。他搖搖頭,兩顆渾濁的淚珠兒滾了下來。

      羊倒在地上,像電影里的慢鏡頭,慢慢倒下去。肚子膨脹,急劇地一起一伏,好似要炸裂開,吐出舌頭,口水流了一地。王坎坎擔(dān)心羊肚子里的小羊崽會生出來。他頭暈眼花,哪能照顧好羊崽?他后悔了,不該讓羊喝酒。羊不是人,不知道酒的厲害。若是傷到肚子里的羊崽,他不會原諒自己。他想了很多次,羊崽下來后,是賣掉,還是自己養(yǎng)著?現(xiàn)在有了答案,自己養(yǎng)著,當(dāng)孩子一樣養(yǎng)。

      李杰出進(jìn)門時,王坎坎枕在羊身上,躺在地上睡著了,臉像著了火,通紅通紅的,呼出的酒氣,吹得羊毛要飛起來一樣。他臉上浮著淺淺的笑容,在做美夢嗎?羊的舌頭耷拉著,眼睛半閉著,不知道睡沒睡著。

      十分鐘之前,王坎坎的女兒給李杰出打電話,哭唧唧地央求他去照看下王坎坎??吹酵蹩部苍诘厣纤X的狼狽樣,李杰出心里后悔了,不應(yīng)該回絕他。王坎坎是個薄臉皮的人,沒有過不去的坎,一般不求人。他和老伴吃過幾車的苦,供出了兩個大學(xué)生。孩子有出息了,沒有一個陪在身邊。

      叔,你醒醒!李杰出搖著王坎坎,在地上睡覺會生病的,看看你這人,我不是答應(yīng)考慮一下嗎?他又去搖羊的頭,羊重重地喘出口粗氣,他聞到了酒味。難道羊也喝酒了?這個老頭,真是個怪人,能和羊一起喝酒。羊醉酒,他是第一次見。

      王坎坎半天才睜開眼,蒙蒙地看著李杰出。李杰出說,叔,咋能睡在地上?歲數(shù)不饒人呀!萬一病倒,兒女不得跟著忙活?揉揉眼睛,王坎坎說,是杰出呀!你看看你,擾了我的清夢,好不容易在夢里見到了老伴。老伴走了以后,我第一次夢見她。

      李杰出“撲哧”笑了,說,叔,你是不是想我嬸子了?趕明給你介紹個,陪你說說話。王坎坎坐起來,梗著脖子,瞇瞪著眼說,不要你介紹,老伴在等我……羊也可以陪我……李杰出說,叔,你喝醉了,現(xiàn)在和你說不清楚,明天再說。

      李杰出扶著王坎坎進(jìn)屋上了床,給他蓋上被子。王坎坎忽然坐起來,拉著他的手說,杰出,陪我說說話……李杰出倒完水,他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一早,李杰出來到王坎坎家里。他正在喂羊,一邊投食,一邊說,看看我喂的羊,膘肥體壯。過幾天下了羊崽,就不是一只羊,是一群羊了,我家的人口就多了,熱鬧了。李杰出說,叔,你昨晚上喝多了?王坎坎放下草料說,我說很奇怪,早晨坐在羊圈里,敢情在羊圈里睡了一夜。你看看,羊沒有精神頭呀!難道聽我說了一夜的話?

      李杰出笑了,能和羊說一晚上的話,真是個可愛的老頭。他說,叔,給你介紹個老伴,抽時間過過目吧。另外,你夜里去守大棚吧,我把人搭配一下。

      王坎坎問道,你知道羊是怎么生產(chǎn)的?李杰出說,我沒養(yǎng)過羊,沒見過羊是怎么生產(chǎn)的。王坎坎說,羊生產(chǎn)之前,奶子膨大像球。羊是躺著生產(chǎn)的,大聲叫。羊崽生下來,羊會照顧它,舔它身上的羊水,舔干凈后,羊崽會站起來找奶頭吃奶。知道羊崽是怎么吃奶的?

      李杰出說,這個我知道,羊羔跪乳嘛!小羊吃奶時要跪著。

      王坎坎說,你說的事不急,等我的羊下羊崽后再說吧!

      責(zé)任編輯/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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