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平
父親的言傳身教,一直影響著我。
那晚,我們一家人圍坐在油燈下吃飯。父親說他明天一早就去奉家山,在那至少得住半個月。母親忙問去干嗎。父親沒正面回答,只是說學(xué)校已破敗不堪,大隊決定重建。母親驚喜地說,那是大好事??!父親說好是好,只是算來算去,加上公社給的,大隊自籌的,錢怎么都不夠。母親急了,問那怎么辦?父親一笑,說沒錢就不建了唄!母親急了,說那學(xué)校一定得建,不能再拖了。父親點點頭,說正是不能再拖了,他才明天就帶人去奉家山砍樹,這樣不僅木料好用,不浪費,也能節(jié)省不少錢。母親愣了愣,看著父親,說奉家山是一腳踩三縣的地方,離家有五六十里,山深路險,少有人煙,又蚊蟲蛇蝎多,濕氣瘴氣重,在里邊砍樹鋸木,又苦又累,還有危險,能不能不去,或是讓別人去。父親搖搖頭,說作為黨員,作為干部,就得去,就得帶頭去。母親沉默了一會兒,說那能不能過了中秋再去,離中秋也就四五天了。父親說不行,一天也不能耽誤,明天必須去。
20 天后,在夕陽里,當(dāng)父親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時,我們都有點認(rèn)不出來了。只見他頭發(fā)長了,下巴尖了,眼睛眍了,黑里透紅的臉上滿是皰,右邊的耳垂又紅又腫,左手手背上還有一道傷口,剛結(jié)痂。父親要我叫他,我卻直往母親后邊躲。
這年,我8 歲,上小學(xué)二年級。
那天放學(xué)回家,我一進門,正在剁豬草的母親一指桌下的那只鴨子,要我快給梅花嬸嬸送了回去,等父親回來看到,又要挨罵了。我提著鴨子剛要走,鄰家陳大娘過來了,要我留著吃,別送。我正猶豫著,父親進了門,一問是怎么回事,便要我趕緊去送。陳大娘拉著我的手,說父親讓梅花跟她兒媳和好了,腳打出了泡,嘴說破了皮,吃只鴨子那是應(yīng)該的,再說梅花也是一片誠意,一片心意,得給個面子。父親想了想,說那好,鴨子留下,換一只雞送過去。陳大娘笑了,說天下哪有這樣費了力,自己還換虧了的事。
晚上,電燈下,父親邊吃飯邊跟我們說,給梅花嬸嬸換只雞送過去,比直接送回鴨子更好,這樣我們沒有白吃人家的,人家面子上也過得去,往后也就不會再送這送那的來了,又說調(diào)解家庭矛盾,解決鄰里糾紛,那都是應(yīng)該的,是他分內(nèi)的事,就不能收人家的東西,一收,味道就變了。
這年,我11 歲,剛上初一。
那天早上涼快,我陪父親下地干了一會兒活?;丶覄傋虏痪?,見王大爺進了門,正喝著粥的父親連忙放下碗,喊他來碗粥,又問他有什么事。他說吃過早飯了,麻煩父親給他開個證明。父親說不麻煩,說著就拿來紙筆,開了證明,蓋了章。
等王大爺出了院子,我問父親怎么不喝了粥再給他開證明,也就幾分鐘的事。父親說他老遠來,也是想趕個早,肯定是有著急的事,就得先辦。正說著,學(xué)校的李老師又來了,說來替她爸扯張稅票,過幾天把豬殺了,好趕場去賣……
這年,我17 歲,過了暑假就上大二了。
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父親,說組織上已批準(zhǔn)我入黨,即將在鮮紅的黨旗下宣誓。父親連連說那就好,那就好,似乎比我還激動,還歡喜。半個小時后,父親又打電話過來,說組織上批準(zhǔn)了那只是組織上入了黨,能不能真正成為一個合格黨員、一個優(yōu)秀黨員,關(guān)鍵還是思想上、行動上要入黨,只有思想上入黨,才能不斷改造自己,永葆黨員本色,只有行動上入黨,才能模范帶頭,充分發(fā)揮黨員的先鋒作用,而且這不是一時一事的事,是一生一世的事。父親語重心長地說著,我認(rèn)真地聽著。父親說了十來分鐘,臨掛電話時說等我下次回家,他再跟我好好說說。
這年,我28 歲。
我回想了許多,明白了父親為什么要去奉家山砍樹,為什么要換了雞讓我給梅花嬸嬸送過去,為什么要放下碗給王大爺他們先辦了事再吃飯,更明白了父親為什么在村里鎮(zhèn)上有那么好的聲望,有那么好的口碑。
父親先當(dāng)了20 多年的村干部,后來又在鎮(zhèn)上干了幾年,光榮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