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琪瑞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香椿樹,確切地說,是喜歡香椿的香,愛吃香椿芽。春天的香椿樹抽出紅殷殷、亮汪汪的芽芽,一簇簇綻滿枝頭,散發(fā)出特別好聞的香氣。
別人吃香椿,大都用來煎雞蛋、拌豆腐,但我們家那時太窮,吃不起,我就直接生吃香椿芽。把紅椿芽洗干凈,攤在煎餅里一卷,仿佛把春天都卷進來了。
我上初中那陣子就好這一口,我家房前院后、地頭路邊栽種了不少香椿樹,到頭來一株也沒有活下來。我太姥姥撇著嘴說:“你們家缺個女娃子,所以栽的香椿樹活不了?!?/p>
太姥姥的邏輯似乎有些荒唐,可后來我妹妹出生后,再栽香椿樹竟都活了,滿園都是,現(xiàn)在都已長成高大的香椿樹,每年晚春綻發(fā)滿樹紫紅的椿芽芽。
原先腰板挺直的母親越發(fā)的老了,老得佝僂著身子,蹣跚挪步。春天,她想給我們摘些香椿嘗嘗鮮。可香椿樹太高了,被歲月壓得矮小的母親夠不到,她將鐮刀綁在竹竿上,踩著高腳凳舉起來,顫顫巍巍地去采。我們吃著美妙的香椿芽,聽她講驚心動魄的采香椿經(jīng)過,驚得半天說不出話,回過神來,囑咐她別再做這種冒險的事,若是有個閃失,我們寧愿從此不吃香椿芽。
回想年少時,我就是沒有來由的饞香椿,自家沒有,咋辦?我冒出了可恥的念頭,那就是去偷。那時我家所在的生產(chǎn)隊隊長皮膚黝黑,我們背地里都叫他“黑貓隊長”。黑貓隊長家的香椿樹多且旺,按我太姥姥的說法,這是因為隊長家的女娃多。他家大概有六七枝花,因為太多我記不太清了,個個生得如花似玉。黑貓隊長的三閨女叫三妭,和我不僅是同班同學(xué),還是同桌。我連踩了兩天點,選了他家南園上長得最茂盛也最鮮嫩的那一片,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偷摘了半籃子回家。
我媽問這么金貴的物兒,哪來的?我說偷的,我媽眼一瞪,摸起掃帚疙瘩就要動粗。我狡黠一笑說道:“媽,我說偷的你能相信?”太姥姥笑了,叫著我的小名兒說,“這孩子膽小,不是那種人!”說完就顛著小腳,忙著擇洗去了。我媽教訓(xùn)我:“常言道,人窮志不短,你要是敢做賊,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回到學(xué)校,我對同桌三妭說:“猜我干什么了?我偷你家東西了!”三妭露出小虎牙說:“俺家東西多,你偷就是,一個人不成,俺幫你!”后來她還真帶著我,到她家菜園里偷摘了幾回香椿芽。她還時常把鮮得滴水的香椿芽摘了,偷偷摸摸送給我。
十五六歲的女孩家正是情竇初開時,三妭是不是喜歡我了?懵懂的我不得而知。記得初中畢業(yè)時,三妭還給我傳了個小紙條,上面寫著:哥,俺家香椿芽沒有俺香嗎?我不明白其意。
一晃四十年過去了,我們也都老了,老家的香椿樹似乎更老了,有著一對俏皮小虎牙的三妭不知嫁到哪兒去了??赡乔蹇鄽q月、青澀時光,依然散發(fā)著香椿般的馨香,這風(fēng)一樣的日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