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玉
那年夏天,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本縣的重點高中。
我興沖沖地將喜訊告訴母親,沒有想到,母親臉上卻浮起了一片愁容。滿臉菜色的母親放下手中的農(nóng)活,苦笑著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滿含著愁苦:“飯都吃不飽,哪有錢供你去讀高中啊!”母親的話猶如一瓢冷水兜頭潑來,我沸騰的血液瞬間凝固住了,眼淚止不住潸然而下,沒有什么比夢想破滅更讓人傷心了。
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終日以淚洗面。年邁的祖母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坐在床邊用溫存的言語來安慰我,但我卻像著了魔一樣不理不睬。我用被子蒙住頭,躲在被籠里嚶嚶哭泣著。傷心絕望的淚水汩汩而出,將枕頭洇濕了一大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睡中,我突然聽見了一個江北口音的呼喚聲:“德玉,起來嘍,跟我去洪口散散心吧?!庇H切而熟悉的聲音讓我從昏沉中清醒過來,我睜開模糊的淚眼,看見干爸和祖母正站在我的床邊。祖母哀憐地對我說:“你干爸聽說你哭鬧著要上學(xué),特意冒著大雨從村外趕過來看你了,你還不趕快起來?!蔽夷俏嗳醯男撵`似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不禁悲從中來,索性放開嗓子號啕大哭起來?!昂昧?,好了,莫要哭嘍,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這么傷心哦!”干爸滿臉微笑地俯下身子,伸手將我的被條掀開,硬是將我從床上拽了起來。
外面正下著滂沱大雨,門口的小河里漲起了洶涌的洪水,平時恬靜溫順的小河已變得面目猙獰了。渾濁的洪水一浪高過一浪,巨大的浪頭不停地撞擊著河面上搖搖欲墜的小木橋,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浪濤聲。
吃過中飯后,大雨終于停止了,陰沉的天空也漸漸顯露出花白的光亮。我滿臉淚痕地跟在干爸的后面,拖著沉重的腳步,沿著河邊的青石板路順流向村口走去。村外五里就是洪口村,那是我的奶娘家。我從小就是吃奶娘的奶長大的,奶娘對我這個乳兒視如己出,疼愛有加。我從記事起就對奶娘有著特別深厚的感情,有事沒事總喜歡去洪口的奶娘家。以至祖母不無嘆息地對奶娘說:“這個小把戲我也養(yǎng)不到家了,都快成了你家的人了?!?/p>
奶娘坐在青石門檻上,正低頭在團(tuán)箕里挑揀著東西,瞥見我滿面愁容地走過來了,圓圓的臉龐上立刻綻開了笑容。奶娘拍了拍手里的灰塵,又在胸前的圍兜抹了幾下,一伸手將我拽在她的身邊坐下,一邊愛撫地用手摩挲著我的頭,一邊憐惜地望著我說:“你看看你,眼窩子眍得那么深,什么大不了的事會讓你變成這個熊模樣呢?你放心,有奶娘在,這個天塌不下來。”
晚上,奶娘燒了一盤我愛吃的紅燒魚,還煮了幾個咸鴨蛋。奶娘家的村子靠近湖邊,吃魚吃蝦是常有的事,但對我來說,卻是稀少。幾天沒吃飯了,肚子也實在太餓,又有可口的鮮魚和咸鴨蛋佐餐,實在是太香了。奶娘看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心疼地說:“慢慢吃,別噎著。”
臨睡覺前,奶娘將我喊到她的廂房里。昏黃的燈光下,奶娘端坐在椅子上,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你想繼續(xù)讀書,這是好事啊。我和你干爸商量了一下,決定供你去讀高中。”奶娘的話字字千斤,如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我?guī)缀醣贿@巨大的喜訊砸暈過去,但惶惑和不安又在心中彌漫開來。我茫然地凝望著奶娘慈祥溫和的圓臉,大滴的淚珠如泉水一樣噴涌而出。
那個多雨的夏天,那個讓我悲喜交加的夜晚,從此改變了我人生的命運。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 木刻版畫:趙宗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