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炤華
讓我們來游覽一下中外繪畫藝術(shù)的歷史長廊,看看不同文化、不同時期的藝術(shù),共同遵循了什么規(guī)律。
商周青銅器圖案是一個對稱的例子,這是一個獸面紋,中心線左右兩邊完全一樣,但它是黑白的,讓我們來看看給它涂上顏色的情形。
如果左半邊和右半邊涂的顏色完全不一致,亂七八糟全無規(guī)律,這個獸面紋會是什么尊容?看著都鬧心,就像一個人穿衣服,左邊四個兜,右邊一個兜也沒有一樣!而如果獸面紋的顏色和它的外形一樣,左右都對稱,那看著就舒服多了,但這種左右對稱總還是會略顯拘謹和呆板。
如果顏色不是絕對的左右對稱,也應(yīng)該有規(guī)律可循才成。比如獸面紋的左臉是藍色、左眼是橙色,那么右臉就是橙色、右眼則是藍色;再比如,獸面紋的色彩完全對稱,但在左臉某個位置點一個藍點,那么在右臉的相同位置上就點一個綠點。
這樣安排色彩,看著就會比較舒服,左右兩邊的顏色既有相異的地方,又有相同的地方,并且相異和相同之處都是按某種規(guī)律組合而成的,看起來才會覺得既不呆板,又不混亂,而是有節(jié)奏、有韻律。盡管這兩種顏色的安排都不對稱,但卻達到了均衡。
仔細觀察我們的服裝,假設(shè)裙子的裙擺有紅色的滾邊,那么領(lǐng)口和袖口往往也有紅色滾邊,如果沒有,常常就會在其他部分添加與其顏色接近的裝飾——比如在胸口安排一朵玫瑰紅色的花,來彼此呼應(yīng),就是為了達到色彩上的均衡。
在單件服裝的設(shè)計上如此,在搭配穿著不同顏色的服裝時,就更是如此。請觀察電影里海員們的穿著,如果下身穿一條白褲子、白皮鞋,而上身穿一身黑西服(其實海員的服裝是深藍,深得接近黑),那么他們的帽子必然是白的,或者帽徽、襯領(lǐng)、領(lǐng)章、胸口的裝飾和袖口的銜級標志等等,必然是白的或是金色、銀色等淺色、亮色,這樣看上去才會感到均衡。如果這位海員戴一頂黑帽子,身上也沒有任何淺色來搭配,就會感覺頭重腳輕很古怪,假設(shè)恰好這位海員膚色黝黑,穿著這身走在白色的沙灘上,遠遠看去就會像一塊飄在半空的黑疙瘩。
獸面紋色彩的對稱
獸面紋色彩的不對稱
獸面紋色彩的均衡a
獸面紋色彩的均衡b
中國古書上講“過猶不及”“否終則泰”,藝術(shù)也一樣,“對比”不可能——“比”到底、“比”到“絕對”,總是會和“均衡”相伴相隨。比如“面積對比”中的《無量壽佛圖軸》與《自畫像》,大面積的黑色中也有很細小的白色線條和色塊;再比如“疏密對比”中的《踏歌圖》和《向北眺望保爾教堂的風景》,“密”的部分也不會是一整塊全涂黑,也會有細小的“縫隙”——請看這兩幅畫,樹叢間也有細小的“留白”,所謂“密不透風”只是一種夸張的形容,為的是幫人更好地理解;再比如“動靜對比”中的“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就更是如此了。這些都是在“對比”中同時有“均衡”的例子。
前文講到宇宙的法則是“對立統(tǒng)一”,萬事萬物都同此理,物體的運動、事物的發(fā)展總是會不斷傾向于達到某種平衡的狀態(tài)。
比如小星球圍繞大星球旋轉(zhuǎn),只要速度足夠快,產(chǎn)生的離心力就能和大星球的引力抗衡,兩種力總會達到平衡,使小星球既不撞向大星球,也不甩頭飛走,而是形成星系。再比如,兔子的數(shù)量多了植被受不了,狼就會跟著增多;兔子少了,很多狼找不到食物,數(shù)量也會跟著減少,最后植物、兔子、狼,三者總會達到數(shù)量上的平衡。人類社會也一樣,如果貧富分化過大,窮人太多,自然會引起社會的變革,重新分配財富,從而最終達到一個平衡的狀態(tài)。
星系中星球間的關(guān)系是一種平衡;生命的“生生不息”和“生死交替”是一種平衡;人類社會的職業(yè)、階層和社會秩序、制度的穩(wěn)定是一種平衡;藝術(shù)是“對比”和“均衡”的統(tǒng)一,這也是一種平衡。
星系、生命、社會、藝術(shù),這一切都像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側(cè)面,它們都靠同一種法則來維系,那就是創(chuàng)造了我們這個世界所有奇跡的“對立統(tǒng)一”的宇宙法則。
《無量壽佛圖軸》
《自畫像》
《向北眺望保爾教堂的風景》
正是因為不分東方西方、古代現(xiàn)代,以及何種風格,繪畫藝術(shù)都遵循著共同的規(guī)律,所以也會產(chǎn)生相同的問題,困擾不同的畫家。
右側(cè)是德國16世紀畫家丟勒的兩幅銅版畫。這一時期的銅版畫得益于透視、解剖和光影畫法,畫家可以把人物和風景畫得非常逼真,像照片一樣精確。可是從圖上看,正是由于面面俱到的精細畫法,反而使畫面顯得擁擠、昏暗、瑣碎、雜亂,表現(xiàn)光影的排線也因為過于稠密,而使畫面有沉悶、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一類宗教題材的繪畫,普遍因為把宗教神話畫得過于逼真,而失去了朦朧美和超脫塵世的力量,在這一點上反而大大遜色于文藝復興之前那些在后人看來不夠“精確”的作品。難怪許多西方人十分推崇中國的動畫片《大鬧天宮》,這部動畫片里神仙世界的飄逸靈動,正是西方文藝復興以來宗教藝術(shù)力所不逮的地方。
中國畫家也要面對相同的困擾。敦煌壁畫《幻城喻品》打破了時空限制,移步易景,仿佛邊走邊看,這是中國繪畫的一大發(fā)明創(chuàng)造,對世界藝術(shù)的一大貢獻,但這也相應(yīng)地帶來了“毒副作用”,就是很容易把精力都花在精彩的細節(jié)上,造成和文藝復興銅版畫一樣擁擠不堪、瑣碎凌亂的狀況。早在古代就有人對此提出了批評,明末清初畫家張風就曾說:“畫要近看好,遠看又好,蓋近看看小節(jié)目,遠看看大片段。畫多有近看佳,而遠看不佳者,是大片段難也。”
這也是繪畫都要“遵守”的一條“交規(guī)”,那就是注重“大片段”,精彩的細節(jié)要服從于繪畫的整體效果。
這樣的“交規(guī)”還有許多,以上只是藝術(shù)欣賞必定會涉及的,而且最能看出門道來的東西。在一幅畫上總是同時有好幾種“交規(guī)”在起作用,分開介紹只是便于講述和更容易理解。
丟勒的銅版畫-1
丟勒的銅版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