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豐子愷《護生畫集》中蘊含的仁愛思想

文_賈笑煜 杜俊萍

安徽師范大學

內(nèi)容提要：豐子愷一生創(chuàng)作了很多受人們喜愛的漫畫作品，其中《護生畫集》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也是包含內(nèi)容最為全面、最為豐富的一部畫集。豐子愷從護生角度出發(fā)，以宣揚仁愛為目的。本文主要是通過觀察豐子愷《護生畫集》畫面內(nèi)容并從動物之情、植物之美和兒童之趣這三個方面來分析《護生畫集》中蘊含的仁愛思想，進一步體悟豐子愷的護生觀。

一、豐子愷仁愛思想的積淀

（一）儒家思想的浸染

儒家思想植根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儒家思想主張“入世”，關(guān)注社會與民生問題，如“是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優(yōu)。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等等。

豐子愷的“仁愛”理念是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開始萌芽并茁壯發(fā)展的。這在豐子愷創(chuàng)作的很多漫畫中都有所體現(xiàn)，而在他的《護生畫集》中，“仁愛”理念表達得更為明顯。

（二）佛教思想的陶染

佛教思想也對豐子愷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佛教思想尤其強調(diào)因果循環(huán)、戒殺戮、對萬物有慈悲之心，如“因者—好比種子，下在田中，將來可以長為果實。果者—譬如果實，種子發(fā)芽漸漸地開花結(jié)果”等佛教思想。這些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豐子愷對生活和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并且在他的很多漫畫中都有所體現(xiàn)，尤其是“仁愛思想”在《護生畫集》六集中始終貫穿并未改變。

豐子愷的佛教思想極大受到他的老師弘一法師的陶染。弘一法師皈依佛門之后，與豐子愷仍然有較多的交往和聯(lián)系。在豐子愷29歲時，弘一法師在他家中暫住，豐子愷在老師的感染下，作為居士皈依了佛門，并借此機會，他們一起籌劃編撰《護生畫集》第一集。當時國家正處于內(nèi)憂外患的特殊時期，人民生活艱難困苦，顛沛流離，他們想通過藝術(shù)引導人們進行護生。由此可見，弘一法師對萬物慈愛之心對豐子愷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豐子愷對佛教思想的參悟也受到了馬一浮先生的熏陶。馬一浮先生文化修養(yǎng)深厚，他不僅幫豐子愷領(lǐng)悟佛法，還教會他運用佛教理論思想來看透與消除人生的困難與苦楚。1931年，豐子愷母親過世，他的母親獨自含辛茹苦地養(yǎng)他成人，豐子愷深感未曾回報母親，感慨世事無常，內(nèi)心悲慟不已。馬一浮先生給予了豐子愷精神方面的開解與安慰，幫助他度過人生的悲痛時刻。

二、《護生畫集》中仁愛思想的體現(xiàn)

豐子愷和弘一法師創(chuàng)作《護生畫集》時就是想通過圖畫來傳達“護生”這一理念，“護生”就是要愛護生物，對生物有仁愛之心，不要隨意虐殺生物?！叭蕫邸边@一思想貫穿《護生畫集》六集，我們可以從畫面中的動物之情、植物之美和兒童之趣中感悟其內(nèi)涵。

（一）動物之情—與動物相關(guān)的仁愛之情

《護生畫集》六集作品中出現(xiàn)了很多有關(guān)動物的場景，大概分為四類：第一類展現(xiàn)的是虐殺動物的畫面，第二類展現(xiàn)的是人對動物愛惜的畫面，第三類展現(xiàn)的是動物之間情義的畫面，第四類展現(xiàn)的是動物忠心救主的畫面。雖然這些角度并不相同，但殊途同歸，都傳達了豐子愷仁愛的理念。

第一類，《護生畫集》中有很多虐殺動物的場景，讓人觸目驚心，不忍直視，這種殺生場面多在第一集中出現(xiàn)。通過這些殘忍的畫面，體現(xiàn)出以仁克暴、以殺止殺的思想，使得人們不忍殺生，最終達到護生的目的。如《護生畫集》第一集里的《倘使羊識字》（圖1），描繪的是一個屠夫牽著幾只羊往前面走，旁邊的柜臺上放著幾只已經(jīng)被宰殺的羊的尸體，前面的招牌上寫著“羊肉大面”。弘一法師在旁邊題詩曰：“倘若羊識字，淚珠落如雨?？陔m不能言，心中暗叫苦。”通過畫面和詩文結(jié)合表現(xiàn)出動物處于弱勢地位，可以任人宰殺。這類漫畫使觀者心生愧疚、產(chǎn)生護生的善念。

圖1 豐子愷 《護生畫集》之《倘使羊識字》漫畫

第二類，《護生畫集》也描繪人類解救動物或與動物和諧相處的場景。如《護生畫集》第一集里的《冬日的同樂》（圖2），描繪的是老人和小孩坐在門口，老人把手放在袖子里，小孩手里端著一碗米飯，他們左邊有三只鴨子，右邊有一只貓和半臥在地上的小狗，正前面兩只雞帶領(lǐng)四只小雞。整體是一幅人與動物和諧、恬靜生活的畫面。這類人和動物和諧相處的畫面，使觀看者心生愉悅，是從正面引導人們?nèi)圩o動物，要對動物有慈悲之心。

圖2 豐子愷 《護生畫集》之《冬日的同樂》

第三類，《護生畫集》中有一些描繪動物之間情義的畫面。如《護生畫集》第四集的《葬母》，描述了在野外的三只小狗，最前面那只狗把叼著的骨頭放到一個草叢邊并想埋下骨頭。通過旁邊朱幼蘭居士書寫的文字可知，原來是母狗被人烹煮，這幾只小狗叼著母狗的骨頭想把母狗進行埋葬。從這類畫面中能感受到動物之間深厚的情義，并且它們之間的感情絲毫不亞于人類。豐子愷把它們放在和人類平等的地位，讓人們領(lǐng)會動物之間的深厚情義，心生慈悲之心，達到護生的目的。

第四類，《護生畫集》中有很多描繪動物對主人忠心的景象，這類作品集中出現(xiàn)在第四集和第六集，并且多取材于歷史典故。如《護生畫集》第四集的《送終》，描繪的是一個老翁躺在樹下孤苦地死去，旁邊一只猴子傷心地抹著眼淚。從這種畫面中可見動物對人類的情義之深，同時也進一步規(guī)勸人們，動物是人類的伙伴，要愛護它們。

（二）植物之美—與植物相關(guān)的仁愛之情

弘一法師曾說：“于是禽獸、草木、山川、自然現(xiàn)象，皆有情，皆有生命。所以這看法稱為‘有情化’，又稱為‘活物主義’?！薄蹲o生畫集》作品中有很多自然中植物生長的畫面，豐子愷也把它們當作有情的生命，它們都值得人們保護與憐愛。本文把《護生畫集》關(guān)于植物的漫畫分為兩類。一類是植物在無人打擾時，自然生長的模樣；另一類是植物在人為干預下，形成人為的樣子。這兩類雖然角度不同，但都倡導要對植物友善的理念。第一類從正面引導人們愛惜植物，讓它們自然地生長；另一類是人們的行為違背了植物生長的自然面貌，這從側(cè)面規(guī)勸人們要愛護植物，對植物要有“仁愛”之心。

第一類是植物在無人干預時，自然生長的模樣。如在《護生畫集》第五集的《欣欣向榮》（圖3），描繪了在窗前屋檐的瓦縫里躥出幾根野草，迎風搖擺，旁邊有兩只蝴蝶飛過。整個畫面和諧，給人生機盎然和詩情畫意之美。這些弱小的生命在瓦縫這種不利環(huán)境下仍在堅持存活，體現(xiàn)出極其頑強的生命力，同時也值得人們以此為榜樣。觀看這些植物自然生長、無人打擾的畫面，使人們既感受到自然界的和諧美好，又產(chǎn)生保護生物的想法。

圖3 豐子愷 《護生畫集》之《欣欣向榮》

另一類是植物在人為干預下，形成了人們想要的樣子。如《護生畫集》第五集的《春的占有欲》，題詩：“籬角梅初發(fā)，一枝輕折來，可憐心未死，猶向膽瓶開?！碑嬅婷枥L了一個花瓶里放著一枝剛被折下來的梅花，畫面中的人物欣喜地看著插進瓶子里的梅花。這個畫面看似美好，但從側(cè)面反映出這個人的私心之重，他沒有考慮到這樣做會使梅花不久之后了無生機。這類漫畫也是在提醒人們要去尊重、愛惜這些微小的生命。

豐子愷筆下的萬物，都讓人感受到生命之美。他不僅傳遞出愛護植物的理念，還傳達了一份對大自然的贊美與敬意。人們懷有此敬意，才能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護生、護心的真諦，從而擁有一顆“仁愛”之心。

（三）兒童之趣—與兒童相關(guān)的仁愛之情

豐子愷很喜歡兒童，并頻繁地把他們作為繪畫題材，因為他覺得兒童比較純粹和自然，可以使他的內(nèi)心變得澄明和平靜。他說：“我向來憧憬于兒童生活，尤其是那時，我初嘗世味，看見了當時社會里虛偽驕矜之狀，覺得成人大都已失本性，只有兒童天真爛漫，人格完整，這才是真正的‘人’。于是變成了兒童崇拜者，在隨筆中、漫畫中，處處贊揚兒童。”

豐子愷在《護生畫集》的全六集中也描繪了很多關(guān)于兒童的漫畫，并都是從兒童的立場出發(fā)，來觀察兒童的生活；同時，他提醒人們要跳出成人的思維，走進兒童的世界?！蹲o生畫集》中有關(guān)兒童的漫畫分為兩種：一種是兒童本能的護生，一種是兒童年幼不經(jīng)意對生物產(chǎn)生的傷害。

第一種是兒童本能的護生，大人們覺得生活中習以為常并不在意的事兒，但在孩子純真的眼中都會注意到這些點滴。如《護生畫集》第二集的《螞蟻搬家》（圖4），描繪了墻角的一個孩子在進行指揮，另一個孩子把幾個小板凳連起來給螞蟻搭起一座橋，保護了螞蟻們安全經(jīng)過。這些可能都是大人們因忙碌而忽略的事兒，但豐子愷從孩子們純真的視角進行觀察，去表現(xiàn)孩子們保護微小動物的愛心。這種類型的漫畫也從正面提醒人們對動物要有“仁愛”之心，堅持護生這一理念。

圖4 豐子愷 《護生畫集》之《螞蟻搬家》

第二種是兒童年幼，他們常因為好奇和童心，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對生物造成傷害。如《護生畫集》第二集的《盥漱避蟲蟻》，描繪了一個小孩站在石磚上刷牙，他的母親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并用左手指著地磚下面的一群螞蟻，告訴孩子洗漱時注意不能傷害到螞蟻的生命。雖然對我們來說這只是一個小舉動，但這不僅會使螞蟻幸免于難，更重要的是能培養(yǎng)孩子的善意行為，從做這些一點一滴的小事，來增強他們對動、植物的愛護之心。

三、小結(jié)

受儒家和佛家對自然萬物仁愛思想的影響，豐子愷在弘一法師的提倡下，歷經(jīng)半個世紀之久，在戰(zhàn)爭動亂中仍克服艱難險阻堅持創(chuàng)作。他的《護生畫集》六集作品廣泛流傳，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著人們的仁愛之心?！蹲o生畫集》鮮明地傳達出他的護生和仁愛觀念，除了起到宣揚護生和戒殺的作用之外，也反映出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對待自然、兒童及萬物的人道主義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