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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花的地方

      2022-07-01 14:00:02韓文戈
      詩選刊 2022年7期

      生下我多么簡單啊,就像森林多出了一片葉子

      就像時間的蛋殼吐出了一只鳥

      而你生下我的同時

      你也生下吹醒萬物的信風

      你生下一塊巖石,生下一座幽深的城堡

      你生下城門大開的州府,那里燈火光明

      你生下山川百獸,生下鳥群擁有的天空和閃電

      你生下了無限,哦,無限——

      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個簡單而完整的過程

      來時有莫名的來路,去時有宿命的去處

      而你生下我的同時,你也生下了這么強勁的呼吸:

      這是個溫暖而不死的塵世

      從宇宙之光的另一端俯瞰

      我們不過是居住在一粒發(fā)光的塵土上

      我常常苦思冥想

      是誰把我們種植在塵土上

      同一片天空下,生者與亡者

      相互依靠又各有各的方向

      我們是更小的微塵,心卻大過宇宙

      跳動不止的心臟

      每天讓血液流遍全身

      再把淚水泵出體外

      光年像一束絲線把我們緊緊相連

      從人類之光的這頭望去

      星星有如不謝的花朵孤懸

      我們愛著那些與我們對應的名字

      這常使我們遠遠地回望自身

      每當夜晚再次到來

      人間的鐵帶著鐵銹走出萬物

      我也遠離著我

      在塵世,我們這些彼此依戀

      又自生自滅的人

      帶著心跳、神話,歌聲和淚

      微小又明亮地燃燒在腳下這粒塵土上

      ——獻給一位我少年時代的鄉(xiāng)村女教師

      那個舊時的姑娘身背舊手風琴走在舊時的街道上

      懷著那時的愛情,秘密的愛情剛剛得到回應

      她唱著那時的老歌,踩著那時的步伐,像踩在老鼓點上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輕,穿過成隊放學的孩子

      孩子們也唱歌,白白的牙齒,明亮的嘴唇

      他們系著紅領巾,晃動小小的腦袋

      她和他們成了一伙,穿過樸素的木匠、泥瓦匠

      以及鐵匠、篾匠、焗鍋匠

      穿過牛羊、田野、湖泊、樹林和干凈又貧窮的村鎮(zhèn)

      不一會兒,她和他們就飛了起來

      像他們的歌那樣飛,她的白紗巾她的白云

      像她秘密的剛剛得到確認的愛情

      現(xiàn)在,她把琴挪到前胸,像抱著一捧盛開的花

      在植物與動物的上空,拉響了手風琴

      像她的琴音和大地的鼓點,像她的青春

      她開始在藍天上飛,成了那個時代唯一的抒情詩人

      從前想到必有一死,我就會像動蕩的海水

      不安地環(huán)顧四周,此岸與彼岸

      哦,大地上沒人能逃得開水的圍困

      一想到這里,那些折磨我的焦慮

      便自欺欺人般地緩解下來

      那是粗鹽沉淀其中而保持某種平衡的安靜

      現(xiàn)在我不再環(huán)視,地上的事物

      也已退回大陸深處

      我只好仰頭向上

      古典的天空傳來鐘聲,一種永恒的召喚

      那里有父親母親、眾星、偉大的哲學的佛陀

      莊子、海德格爾以及我的老師姚振函

      但我的愛依然在這一地雞毛似的人間

      它有如植物根部泛白的鹽堿

      某人慈悲地注視著落日下的鄉(xiāng)村與集鎮(zhèn)

      那里有勞作中的人,游子、樹下嬉戲的孩童

      即便我僅有著對一個人的留戀

      對大地的不舍,也仍讓我心生嫉妒和哀傷

      當然記得少年時我養(yǎng)過的那只小馬駒

      盡管記不得那時我自己的樣子

      后來馬兒死去,它的毛皮與骨架

      埋在河邊草地,馬蹄聲被風埋進了煙塵

      它的精魂卻附在我身上

      一匹識途老馬,跟了我五十年

      每天馱著我逐漸松垮的肉體走南闖北

      如今它卻迷了路,不知怎么走

      路標被雨水沖毀,路徑也變了走向

      我也記得有個少年把他此生的第一封信

      交給了我,我就是那騎馬的綠衣信使

      信件一直帶在我身上

      但信封上收件、寄件的地址都已模糊

      收件人、寄件人也已不在人世

      我和我的馬還走在老路上,正在老去

      仿佛無家的人,既回不到原點

      也抵達不了那封信終生期待的地址

      想想偌大的宇宙里

      曾有個叫韓文戈的閑人活過,我就激動

      他曾愛過,沉默,說不多的話

      地球上,他留下短暫的行旅

      像一只鳥、一棵樹那樣

      他在宇宙里活過,承接過一小份陽光與風

      想想在茫然無際的宇宙里

      曾有一個星座叫地球,地球上有一座山叫燕山

      山里曾有一條河叫還鄉(xiāng)河,我就幸福

      想想我就在那座山里出生

      又在那條河邊長大

      這難道不是一件神奇的事嗎

      我還將繼續(xù)活,偶爾站在河邊呼喊

      側耳傾聽宇宙邊界彈回的喊聲

      繼續(xù)愛,繼續(xù)與鳥、樹木和那個叫韓文戈的人交談

      然后仰望星空,捕捉天籟

      驚嘆星空和星空下大地展開的美麗

      也記下一些罪人對另一些人以及諸神的冒犯

      經(jīng)常想象古人,先是月亮,后是月亮下的草地

      毛驢馱著書卷,走在通往山居的路

      他們是否也想象過今天的我們

      就像我也會想象多年后的人,山高水長

      我想莊子在世時

      他絕想不到地球?qū)γ妫磥淼牟柡账?/p>

      但莊子的時代并不貧乏

      才有他那樣的逍遙游

      陶淵明的時代沒有弗羅斯特

      他也想不到,比他更早的維吉爾

      他并不寂寞,沽酒,辭官,種田,獨坐菊花叢

      在東晉的土地上,寫下飲酒詩田園詩懷古詩

      盡管六百多年后,他的名字

      才被蘇東坡拂去蒙塵,引為前生

      杜甫也經(jīng)由多年,被后人請上神壇

      他的時代沒有米沃什

      但他寫出了唐朝的史詩,他的逃亡與流浪

      而今天,盡管我也偶爾寫一些分行

      可我從不是詩人,我想不出

      還有多久才會有另一個陡峭的人誕生

      就像早已熄滅的星辰

      在它們之前,遠古星空燦爛,吹過一陣一陣的風

      在它們之后,未來夜空,是否依舊繁星滿天

      夏日山間,陽光的小縫隙鳴叫著植物的香氣

      葡萄、蘋果、雜樹林分散在蓄水池旁

      山下田野里,無邊的玉米、高粱、棉花

      也分散在它們的蓄水池旁

      鐵線蓮包圍的機井房寂靜無聲

      地上水與地下水有無數(shù)細小的輪子

      滿載鄉(xiāng)村道路、橋梁、房屋、墳墓流動

      潮濕的孩子們翻開天地之書

      夜幕下的蓄水池在閃光

      誰說石頭沒有根,就請在此刻問一問

      睡在墓碑下邊的那些人

      他會聽到空氣中波動著往昔的回聲

      如果誰以為自己沒有根,就請到田野深處

      搖晃的青紗帳一下子成了迷宮

      他唯一看到的依然是灌滿河水、雨水、淚水的蓄水池

      但并不是每個夏天總是雨水豐沛

      干旱又無書可讀的年份,人們就躲進自己的影子

      談論直射著陽光的人

      菜園和瓜地的蓄水池將要毀損

      干渴的豆莢垂下來,葵花轉向烈焰奔騰的群山

      等到秋天開鐮,蓄水池的水一寸寸下降

      冬天的事物僵硬,停止流動

      如果那時仍懷想夏天的蓄水池

      我就是最悲哀的那一個

      生命失去水分,日子露出骨頭

      人世到了水落石出的時辰

      ——獻給濟慈

      我散步的時候有兩樣用心琢磨的珍寶,

      你的嬌美和我的死期,哦,我想同時擁有它們。

      ——濟慈寫給芳妮· 布勞尼的信

      有時,我會想到一個人最后的詩篇

      該是什么樣子。青春遠去,它行經(jīng)之地

      莊稼的殘茬總會有遺落丟棄的禾穗

      像地上的寄存物,它們帶來的驚喜與荒涼最美

      那速朽的遺留總比不朽的遺跡珍貴

      孩子在春天爬出母腹,被大地寄存,他蹣跚走進曠野

      經(jīng)歷第一個秋天,隨后的秋天連續(xù)不斷

      童年已如圓潤的瓷器,在一首老歌里開裂

      候鳥的叫聲從一道道開裂的縫隙溢出

      愛情像召喚的牧馬,浪子是騎手

      小時候,秋風吹過北溫帶,葉子從瓷釉中剝落

      果實被一雙隱秘的手摘下,貯藏

      只有晚熟的山楂充滿情欲,掛在枝頭

      我們?nèi)宄扇哼M山,在空蕩蕩的果園漫游

      那一刻,最大的奢侈,是因采摘而折斷枝條的果樹上

      被發(fā)現(xiàn)的果實,瞧,唯一一顆

      仍孤零零懸在空中

      它經(jīng)過春天的小謠曲,抵達夏天的牧場

      似乎生不逢時又有些不舍,一切將會太晚

      我對人世的愛也如對一個人的愛,留在夏天的牧場

      愛情仍像牧馬,回憶卻在往昔的馳騁中

      顯出疲憊,葡萄經(jīng)霜,萬物閃現(xiàn)時間的光澤

      野獸放緩了四蹄,絨毛密實

      以抵御絕對的冬天,那潛伏的力量

      種子被堅殼或豆莢托起,哦,最小的疼也在閃爍

      而人走在光里,最后那首詩

      因光的描述又呈現(xiàn)出虛無的光輝

      世事沉靜無為,就像此刻

      死亡的肅穆變得崇高,陰影的美統(tǒng)領著大地

      出生后,我最早認識的那些人

      都已死去

      現(xiàn)在,我還能記得他們的模樣

      更早的人,我沒見過

      可我從族譜里

      看到過他們的名諱

      他們都更早地離去

      埋在了荒涼的山岡上

      現(xiàn)在,我也開始衰老

      肉體松垮,牙齒晃動,關節(jié)失靈

      那些貧瘠的山岡

      隨著一茬茬人的掩埋

      正在潦草的世道

      一寸寸長高

      不知道,要埋下多少骨殖

      那向上的山岡和山丘上的小村莊

      才能高過那些

      向宇宙求救的信號塔

      而更遠地離開大地的苦難

      我坐在一萬年前開花的地方

      今天,這里又開了一朵花。

      一萬年前跑過去的松鼠,已化成了石頭

      安靜地等待松子落下。

      我的周圍,漫山搖晃的黃櫨樹,山間翻涌的風

      停息在峰巔上的云朵

      我抖動著身上的塵土,它們緩慢落下

      一萬年也是這樣,緩慢落下

      塵土托舉著人世

      一萬年托舉著那朵塵世的花。

      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打來電話

      某日他要經(jīng)過我的城市

      轉車回他外省的老家

      同行的還有另一人

      也是多年的好友

      只是這些年,老朋友音訊全無

      現(xiàn)在,故友重逢

      這真是一件開心的事,回憶當初

      青春閃亮又模糊

      我到賓館定下最好的房間

      備下了好酒,計劃故地重游

      那一天,我去車站接他們

      卻只看到了給我電話的兄弟

      他獨自一人,一臉疲態(tài)

      背著一個黑色行李

      那時白天即將結束

      暮色漸漸升起在城市上空

      當他看出我的詫異

      默默地,把黑色行包輕輕卸下

      然后說:他,在這里

      半夜醒來,忽然聞到:

      江邊的丹桂花香,山坡上檸檬樹叢的香氣。

      仿佛看到一個孩子,走下江堤,去舀水。

      高過天堂的夜,低過苦難的夜,

      只有一個孩子走下青石江堤,去舀月光,去舀水。

      公元前四世紀的某個白天,苦行主義者第歐根尼

      打著燈籠在地上尋找說真話的人

      在遠離二十一世紀亮如白晝的夜晚

      我躲進漆黑的群山,仰頭尋找著暗下去的星群

      起伏的沙漠,到處都是黃金與盛世的骸骨

      這還遠不是全部,風繼續(xù)吹出沙子藏起的時間的形狀

      像一道道細小的波浪

      如果此刻有人談到另一個人的死,或談論他自己的死

      沒人會感到驚訝,他們正震驚于眼前無盡的時空

      站在一條正在枯干的沙地小河上,微風吹動紅柳與芨芨草

      不再談論死亡吧,所有人想到的其實是生

      生也是不能談論的,它與死一樣

      一對孿生姐妹,居住在短暫的白天,漫長的夜晚

      再也遇不到一個跑上高崗仰望星空的人

      像多年前的我們那樣

      更遇不到望著星空淚流滿面的人

      像多年前,當我們還年輕

      沉醉在幸福、迷茫與小小的恐懼里

      也遇不到指點著星星

      大聲叫出它們名字的人了

      就像多年前我們縱身跳躍、大聲呼喊

      那時我們也有太多星座叫不出名字

      就給無名的星星按照我們的意思命名

      現(xiàn)在,那些我們?nèi)〉拿忠惨驯晃覀冞z忘

      就像忘掉祖先的名字

      忘掉了我們的來路,那么遠那么遠的源頭

      我想擁有一個從前天燒到今天的壁爐,不必是大房子

      我想要個如此溫暖的壁爐,烤著前胸與后背

      在你那里,我看到了它,壁爐里的火是你引燃的

      我成了站在你壁爐前的人,墻是藍色

      僅僅因此,我愛上了你,這無邊荒涼的大地

      壁爐還在燃燒,通宿通宿地紅著

      稍遠處,酒窖也發(fā)著紅光,像深處或體內(nèi)的壁爐

      它們比血紅,但比血溫暖,血在時間里是涼的

      我必須愛上你,在這無處可去的大地

      我虔誠地站在你的壁爐前,爾后被你的藍所消解

      工匠們紛紛謝世,偉大的奠基者更早離去

      一些英雄活在壁畫、神廟里

      一些靈魂在遺址中迷路,哭泣

      他們創(chuàng)造了時間的奇跡,再度被時間抹掉

      長久以來,我有生死之辨

      也曾與顧盼自雄者角力

      我,我們,終將步古人后塵,成為未來的古人

      偷生也罷,死去也罷,都已無關緊要

      沒有遺憾,古人即峰巔

      我們平淡的一生被自己解構得一事無成

      宛若無邊的螻蟻軍團,蠶食著鮮活的物質(zhì)主義

      開動挖掘機,盜墓和掘墓都在挖掘大地

      瞧!我,我們,一根根行走與安睡的肋骨

      那一年有個大風的深冬,我不滿三十歲

      風回蕩在燕山,萬物在夜里戰(zhàn)栗

      我聽著風聲,感受風搖動我們的老屋

      像搖動地球上唯一一棵樹

      身旁是年邁父母勻稱的呼吸

      那時,我們有貧窮卻溫馨的家

      三口人,火炕,一座月亮下的老房子

      我想到,我的出生日也在深冬

      而在不滿三十歲的那個返鄉(xiāng)冬夜

      我躺在炕上,大風的中心

      聽老去父母睡夢中的囈語和呼吸

      不安地想,人會怎樣死去

      現(xiàn)在,我的雙親都走了,大風卻沒有停

      現(xiàn)在,又一個大風的深冬,我越活越像個孩子

      獨自躺在群山里,但已平靜

      黑暗里,父母走后留下無邊的虛空

      陪伴我多年,我已習慣

      這中年的虛空,我獨自呼吸

      以及灌滿黑暗的大風

      我看到一頭黑牛走在晴空下

      它馱著自己的肉身走在草地、鄉(xiāng)間路上

      就像多年前,走在我的村莊那樣

      它理所當然會走在我的村莊,這也是它的村莊

      也許我只看到一頭黑牛的牛背

      搖晃在晴空下,它有兩只短短的牛角

      使勁分開春天的空氣,走在多年前

      村莊狹窄的街道和開闊的田野,像個守土的武士

      或者我看到的只是牛的四條大腿

      四只時而懸空、時而踩進土里釘著蹄鐵的牛腳

      這使我想到十三歲那年的麥假

      我牽著一頭黑牛,它拉著一架耕犁

      父親躬身扶犁,母親在犁鏵掀開的壟溝撒下玉米種

      就在它回身深耕下一壟的瞬間

      它帶鐵的蹄子把我的腳深深壓進了軟土

      抑或我并沒有看到一頭牛,我只是看到一群牛虻

      在河邊嗡嗡飛著,它們在空氣里留出空白

      那恰是一頭移動的牛的輪廓

      我看到,正是這只空無的牛,牛虻圍著它

      緩慢走在北方的晴空下,吃草或飲水

      像古老的農(nóng)耕之神從已逝的時間里還魂

      我們經(jīng)常在野外的小路與河邊匯聚

      我們是朋友,或陌生人

      如果沒有到野外去

      我們走過的路也會匯聚在野外

      很多小路交集到一起就變成了大路

      認識我們的鳥、牛羊也會匯聚在曠野

      很多時候,它們是陌生的

      它們擦身而過,或打個招呼

      有時會走動的事物都不再去野外

      那里一定特別寂靜,就像月亮剛剛死去

      可出乎意料,那些不會走動的事物

      也會醒過來,挪動,飛翔

      它們代替了我們,在無人之處相聚

      如果我們和我們熟識的鳥獸都不去野外

      井臺上的轆轤,山中的草藥,墓地的碑石

      也不再匯聚一處

      那去年、前年或少年時代刮過我們的風

      便會再次刮過曠野,匯成更大的風

      吹過河流與山脈,吹過村莊

      最后還會吹過我們

      有時我們在風里,彼此擦身而過

      有時我們打個招呼,慢慢熟悉,像靈魂

      萬古如黑夜,時間漫漫,我無能為力

      只截取一段:1964 年

      你在干什么?你老了嗎還是正年輕?

      或許你剛剛出生,父母親人年富力強

      他們?yōu)榍樊a(chǎn)的土地奔波

      為一株麥穗守在風里

      十年后你在哪里?或許在山村小學讀書

      在田間勞作,在山坡上放牧

      多年之后,你開始蒼老,那山尚未抬高一寸

      你戀愛了嗎?當再一個十年來臨

      故鄉(xiāng)風聲鶴唳

      愛情讓你扭過臉哭泣

      你抓緊分辨玫瑰與薔薇,牡丹與芍藥

      它們關涉你即將經(jīng)歷的失戀

      1994 年,走過最遠的路曾抵達何處

      你穿過海峽,小國土,或手捧沙漠上一蓬干花

      那時黎明剛剛來臨,大雨間歇

      新的世紀就打開了門,同一輪太陽下

      太多陌生人與你擦肩

      而鏡子里你茫然地望著一張陌生人的臉

      二十世紀第一個十年印證了這一點,所有事物

      陌生而疾速,就像野蘋果樹的山谷

      全部改種了花椒樹

      活在這個世界越久,反而會愈加陌生

      2024 年你將迎來六十歲,熟人來過又走了

      生疏者如同落葉在身旁滾動

      就像一本書被一雙手翻開

      一頁頁,充斥年份的喧嘩

      幾十年,年輪轉動,帶動數(shù)字輪輻

      就像山川、鳥獸、海水、眾生與你同在

      它們因你的存在而存在

      喧嚷?lián)頂D又侘寂無聲,萬物如剪不斷的影子

      去河邊提水,羊群跟在我身后像波浪

      它們身后,青草和山丘也是追趕著的波浪

      河里,一些小波浪跟著另一些小波浪

      岸上,驅(qū)趕群山的大風在奔跑,人們也奔跑

      我看到時間的輕波隱身流過逆向的人群

      人們之間有過多空隙

      透過隱約的波動,放眼曠野與城邦

      我看到,也許只有我能看到:時辰從未流逝

      分秒和鐘點的水滴擁擠在海面上

      現(xiàn)在,我提水后退,繼續(xù)后退

      河水慢慢停止流動,河道慢慢消失

      但桶里的水、水中萬物的倒影還在搖晃

      而彼岸,我看不到的地方

      萬物流變,但又如同真理,亙古恒久

      四方上下無邊疆土,時間撐起空間

      大到無邊的虛空,又小到一只水桶

      包容下生滅中的我們,黯淡或亮起的星辰

      增長的群山、江河,坍塌的村鎮(zhèn)

      蚊蠅、露水、念頭與骨頭,爭吵與擁抱

      有機與無機的眾相、眾靈之國

      一切都在禱文和咒語之中:唵嘛呢叭咪吽

      有一天我把敗落的村子原樣修復

      憑記憶,各家的房子仍在原處

      樹木也原地栽下,讓走遠的風再次吹向樹梢

      雞鴨騾馬都在自己的領地撒著歡

      掏凈水井,貯滿甘甜

      鏟掉小學操場的雜草,把傾倒的石頭墻壘起來

      讓雨水把屋瓦淋黑,鳥窩筑在屋檐與枝頭

      鳥群在孩子的仰望中盤旋在天空

      狹窄破舊的街頭,灑滿陽光或濃蔭

      小小十字路口,走街串巷的叫賣聲再次響起

      把明亮的上午與幽深的下午接續(xù)好

      再留給我白晝中間那不長不短的午夢

      當我把老村莊重新建在山腳與河水之間

      突然變得束手無策

      因為我不能把死去與逃離的人再一一找回來

      天黑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

      就會晚一些開燈,看著窗外或坐在沙發(fā)上

      不是為了省電,只是想讓自己

      潛進幽暗而無所思

      或傾聽白晝猛地折向夜晚的窸窣聲

      我聽到手心里某種無名事物

      那無可把握的消逝

      天黑時,如果我們兩個都在家

      我會及時打開燈

      讓溫暖的光充滿我們每個熟悉的房間

      并照亮我們的臉龐

      我不想兩個人在幽暗里說話

      像隔著山梁的兩個寂靜的山谷

      看不到彼此的臉

      也不想兩個人同時傾聽到

      那種幽暗的消逝所帶來的傷感

      如果可能的話

      我們總是要這樣面對面

      就像面對我們的房間,熟悉又不厭倦

      耐心聽一個人把話講完,盡管我們都知道

      彼此要說的會是什么

      我不敢凝視冬天的石頭,水落石出之后

      就像不敢凝視一位老者,在他風輕云淡之后

      石頭與老人外在的紋理都與時辰有關

      而內(nèi)在的火已經(jīng)熄滅或正在熄滅

      我不敢凝視任何一種草木,風吹折它們的聲響

      像遠去大雁留在空中的細小的余音

      我也不敢凝視平靜或流動的水,那哪里是流逝啊

      水面映著天空反光,把幻象似的往昔又從源頭帶回

      我不敢凝視昆蟲吃掉葉子后的葉脈,葉子的骨頭

      夏日群蜂歡愉的場面重現(xiàn),在這北方的冬日

      我也不敢凝視任何一個紙上的名字,那凹凸的部分

      鋪滿塵土,一筆一畫,留下越來越尖銳的鋸齒

      我愈加不敢凝視每個可能的問題,提問即是失去

      有人會說:沒什么,冬天到了,無須躲避

      沒什么還可以再次失去,這已是光光的大地

      人不過是人造的大詞,被眾多小詞拱衛(wèi)與解構

      當我在這面山坡望向?qū)γ娴纳狡?/p>

      我看到了你,我們是陌生的

      你也在俯視,張望,我不知道你是否看到了我

      整座大山只有我們

      你知道,我們是陌生的:兩個偶然的人

      隔著深谷,站在兩個聳立了億萬年的山坡上

      然后你穿過草叢和灌木翻過山脊

      回到山那邊你寄身的村莊

      我也會下山去,回到山峰這邊我的村莊

      我爸爸、我爺爺都曾居住過的村莊

      群山寂靜狀如凝固的波浪

      一代代人在轉瞬變舊的房屋里繁衍

      我們處在同一時空,但或許仍將陌生

      我們之間隔著一道深深的山谷

      那也是時間的深淵

      天黑得發(fā)亮時就被稱作漆黑

      漆黑的夜晚,山里尚未通電,星星顯得特別大

      當我們走在星光下依次告別

      沒有一個人說晚安

      只是互相提醒,天不早了,去睡吧

      那時,我看到懸在天幕上的翅膀顯得疲倦

      它們會依次下降,下降,把自己的披風

      攤開在葡萄架、河面或草地上

      在白天我們也不會說早安與午安

      我們會互致問候:吃過了嗎

      然后結伴奔向田野,后邊跟著

      我們的女人、牛馬,以及幼小的孩子

      拉鹽巴的馬車,隱蔽地走進冬天的海灘。

      在北方,拉莊稼的馬車,走在鄉(xiāng)村公路上。

      馬兒啊,有多少傷心事,穿過四季塵煙。

      我只能遙望,向后,向那些走遠的年景。

      向那些早已消逝的人。

      月光白白地照著,馬車慢慢地晃著。

      在我的家鄉(xiāng),誰還會想起老馬車,老馬車碾過的歲月。

      馬車接過的新娘,老了。

      馬車拉過的病人,死了。

      馬兒啊,有多少傷心事,穿過四季塵煙。

      早已死去的馬兒,還在河邊啃草。

      ——有多少隱忍的淚水從我眼里迸出!

      (選自《開花的地方》,韓文戈著,花山文藝出版社,2021年6月出版)

      本欄責任編輯 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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