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世山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北方地區(qū)出土原始瓷的來源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要問題,商代前期是探索其起源的關鍵時期。從考古發(fā)現看,中國各地原始瓷最早出現于商代早期或略早之時,主要見于江西贛江流域、長三角以及福建、廣東東部地區(qū),其中在北方地區(qū)多見于商代都城遺址如鄭州商城、鄭州小雙橋、安陽洹北商城,其他中小型聚落中少見。
如今關于北方地區(qū)出土原始瓷的來源仍然存在不同的認識,有“本地生產說”和“南方說”兩種。由于原始瓷與硬陶在生產、流通、出土等方面有明確的關聯(lián),兩者如影隨形,相關研究中常將兩者合并進行討論。很多討論中主要以有關樣品的檢測成份分析為主要依據,缺少對產品實物的類型對比以及量化分析。筆者認為,加強考古類型學分析和文化風格對比研究,是探討硬陶和原始瓷來源的前提和重要手段,同時結合其他方面的研究,才能得出更為可信的認識。
筆者曾對北方地區(qū)出土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作過系統(tǒng)的類型學分析和年代推定,將有關器物統(tǒng)一分為高領尊、大口矮領尊、杯、大口高領罐、大口中領罐、中小口中領罐、短領圓腹罐、中斜領圓腹罐、短領折沿圓肩帶耳罐、束頸圜底罐、高領平底罐、侈口圜底罐、侈口短領折肩罐、侈口短領矮肩罐、短斜領束頸罐、短領圓肩罐、中口高領弦紋罐、壺、缽以及其他罐類器等28類。從年代看,它們最早出現于二里崗上層一期,延續(xù)到殷墟一期,以二里崗上層一期和二期者較多。下面就其來源作進一步討論。
1949年以來,隨著各地考古工作的展開,在商周時期遺址中相繼發(fā)現了硬陶和原始瓷,其中北方地區(qū)出土原始瓷的來源很快引起了學界關注。早在20世紀50年代,西安張家坡西周遺址中出土了帶青灰色透明釉的豆和罐類“瓷片”,對“瓷片”的檢測數據作多元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其主要化學成分與北方青瓷差別很大,而與浙江一帶的吳越青瓷非常接近。夏鼐從出土數量、器物類別、傳承關系等多方面分析,推斷它們是在南方燒造的,即學界熟知的“南方說”。安金槐以鄭州商城考古發(fā)現的商代硬陶和原始瓷殘片為研究重點,認為北方地區(qū)出土的商周時期原始瓷應為本地生產,即“北方說”。
隨著對商代文化研究的深入以及檢測數據的增加,討論原始瓷的來源、產地的條件愈加成熟。我們認為,相關研究涉及原料、產品種類及其文化風格等,對有關標本進行檢測分析也是重要的技術手段。前述北方地區(qū)出土的原始瓷出現于二里崗上層一期,由此以下到洹北商城晚期(殷墟一期),器類及其整體文化風格一致。商代前期無疑是探討北方地區(qū)原始瓷產地和來源的關鍵時期。同時,硬陶與原始瓷在生產、流通、出土等方面有明確的關聯(lián),需要將兩者作為一個整體作綜合研究。
從原料來說,包括商代在內,常見的硬陶和原始瓷的胎料以高嶺土為基本原料。高嶺土本身含鋁量高,含鉀、鈉少,因而熔點高,它與后代燒造瓷器的原料相同,與各地燒造普通陶器的含FeO較高的易熔性粘土不同。高嶺土的化學成分主要是SiO、AlO和HO,由于成礦及其他原因,往往含FeO、TiO、CaO、MgO、KO、NaO等成分。不同成因類型的礦床,礦石化學成分稍有差異,按硅、鋁的相對含量大致可分三類。第一類是硅高鋁低型,包括酸性脈巖和凝灰?guī)r風化成因、凝灰?guī)r蝕變成因和絹英巖等類礦床的礦石,一般SiO含量高于65%,AlO含量低于24%。第二類是硅低鋁高型,淋濾充填、充填物蝕變和含煤建造沉積型礦床的礦石屬于此類,一般SiO在50%以下,AlO在30%以上,一些礦床的礦石化學分析結果很接近高嶺石的理論值。第三類是中間型,以花崗巖—偉晶巖風化型和碎屑建造沉積型礦床為代表,SiO在46~74%,AlO在20~36%之間,礦石化學成分受原巖和沉積條件影響較大。有害組分FeO和TiO—般在沉積型礦床中較高,其次是風化型高嶺土,在近地面處含量往往較高,蝕變型礦床中,鐵質最少。
根據中國粘土礦地質資料分析,北方地區(qū)的高嶺土多屬沉積型高嶺土,礦床在古生代及中生代煤系地層內,高嶺土的化學組成中,主體成分含有較多的AlO,而SiO低,碎屑礦物較少,粘性較大,吸附性較強;南方的高嶺土在成因上與花崗巖等酸性火成巖有關,多屬風化型或熱液型,其中SiO高,AlO含量則低,有機質含量少,碎屑礦物較多,使粘性與吸附性減小。商代硬陶和原始瓷發(fā)達的江西、浙江、江蘇、安徽、福建、廣東等省,分布有瓷石類粘土,它是細粒脈巖風化而成的高嶺土,風化帶上部呈土狀產出者稱瓷土,是南方地區(qū)長期以來最重要的制瓷原料,化學組成以硅高鋁低為特點,AlO成分占12~20%、SiO為70~80%,另含有適量的助熔劑(CaO、MgO、KO、Na0,占1.3~7.6%)和少量FeO(占0.3~1.5%),不加入其他配料可單獨使用,能在1200℃左右燒結成瓷。正由于南、北原料本身的差異,造成成熟的北方瓷器多屬高鋁質瓷,南方則多屬高硅質瓷。如成熟的北方各窯的瓷胎中含AlO高達22~33%,南方各窯的瓷胎中含SiO偏高,高達77%以上。
綜合有關檢測數據和多元統(tǒng)計主成分分析可知,北方地區(qū)商周時期硬陶和原始瓷的化學組成中,主體成分表現為SiO高、AlO低、低熔劑的特點,這與南方產瓷石類粘土基本相似,而與北方地區(qū)瓷土的化學組成不同。其中中原與吳城的原始瓷的檢測數據明顯有可比性,SiO在74%以上,AlO為11~18%,FeO在1~2%以下。所以,一些學者以商周硬陶和原始瓷標本的多元統(tǒng)計主成分分析結果為主要證據,贊同“南方說”。
然而,也有學者依據一些檢測分析數據,不支持北方商代原始瓷來源于南方的觀點,推定原始瓷具有多個產地,對北方黃河流域的鄭州商城、山西垣曲、山東大辛莊與吳城原始瓷等幾個遺址的有關樣品作了微量元素分析,所見Li、Lu、Cs、Se、Co、Th、Hf、Eu等大部分微量元素組合特征有明顯的差異,由此認為北方原始瓷應為本地燒造。后以同樣的方法,對小雙橋和吳城遺址出土的34個硬陶和原始瓷樣品進行了測定對比,同樣得出小雙橋遺址出土原始瓷應為本地燒造的結論。直到最近仍然堅持認為,包括殷墟在內的北方原始瓷是本地生產的。實際上,由于中國南北各地高嶺土的成礦條件有差異,各地有關測試樣品之間的微量元素含量存在差異是很正常的,由此也難以推定北方地區(qū)的原始瓷是本地生產的結論。
“北方說”面對的更大挑戰(zhàn),還在于南、北方地區(qū)硬陶和原始瓷,在出土數量、產品種類及文化風格等方面的差異比較大。
安金槐在《談談鄭州商代瓷器的幾個問題》中舉證北方本地燒造的證據有四,一是鄭州附近盛產制瓷的高嶺土和釉料,可就地取材以燒造原始瓷器;二是鄭州商城生產的原始瓷以敞口、高頸、折肩鼓腹的圜底尊最多,它與當地出土的陶尊形態(tài)相似度高,而在吳城卻未見此種器;三是原始瓷的紋飾如方格紋、條紋、云雷紋、S形紋、繩紋、附加堆紋等,在同期普通陶器中也是常見的;四是在鄭州商代遺址中曾發(fā)現兩片被燒裂的殘瓷片,如果商代原始瓷器是由遠方輸入的話,缺陷和燒壞的瓷器不會被遠距離流通,所以認為這些應當是在鄭州附近燒造的。后又多次著文,所作的討論大體沒有超出此篇?,F在,“北方說”仍有學者贊同,所舉理由依然沒有超出安金槐的舉證。
現在看來,安氏所舉四條中,第一條看上去有道理,但如上文所述,有關檢測數據對比分析并不支持“北方說”。至于第四條,因那種殘次品出土太少,并不能成為證明是本地生產的強證。第二、三條則明顯有問題,所舉鄭州商城的原始瓷尊(本文稱大口高領罐、中口中領罐、中小口中領罐)并不與本地常見的陶尊相似,而與南方的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的同類器相似,而且不論數量、器物種類,在南方一帶明顯更多,南、北兩個地區(qū)間的又明顯具有可比性。
北方地區(qū)出土商代硬陶和原始瓷以鄭州商城最多,其中二里崗上層一期所出占陶系總數的0.2%左右。筆者統(tǒng)計,考古報告和簡報中刊發(fā)的北方地區(qū)硬陶和原始瓷標本,可知器形的不到70件,其他還有一些殘片,無法確定器形,總體來說數量很少。而同時期的江西地區(qū),一些發(fā)掘面積比較大的遺址如吳城、婺源茅坦莊、角山等商代遺址中出土的硬陶和原始瓷更多。吳城遺址商代遺存分三期,時代早到相當于商代前期的二里崗上層一期,下限晚到商代后期。對吳城商代遺存部分單位的陶系統(tǒng)計可知,第一期中普通陶器約為79.65%,硬陶占16.28%,釉陶3.84%,原始瓷0.23%;第二期中普通陶器約占77%,硬陶21.28%,釉陶3.87%,原始瓷1.21%;第三期中普通陶器約為58.5%,硬陶22.58%,釉陶6.6%,原始瓷12.6%??梢娙谥须m然以普通陶器為主,但硬陶、原始瓷的比例不斷增加,尤其到第三期,普通陶器大減,硬陶和原始瓷顯著增加。茅坦莊發(fā)掘面積2100平方米,商代遺存的時代相當于二里崗上層時期,以灰色硬陶的數量最多,約占出土陶片總數的70%以上,但少見釉陶,不見原始瓷。角山遺址主體遺存的時代相當于洹北商城時期,陶系以幾何形印紋硬陶為主,也有少量的原始瓷;很多遺跡中出土的硬陶所占比例過半甚至更高,普通陶器明顯少,可見角山是一處燒造硬陶為主的窯場。還有一些考古工作少的遺址中出土硬陶和原始瓷比例明顯高,如位于贛西北地區(qū)德安的豬山垅,發(fā)掘面積500平方米,商代遺存的時代相當于二里崗上層二期和洹北商城早期,其中普通灰陶和紅陶占41%,灰色硬陶數量最多,占50%,釉陶和原始瓷占6%。從已披露的遺址資料推斷,贛江流域這樣的遺址應該不少。由于一些考古報告和簡報中沒有具體統(tǒng)計數據,不能作詳細討論。此外,盤龍城所出也有一定數量,但明顯沒有前面幾個遺址的多,其中盤龍城第一到三期硬陶分別占1.01%、1.42%、2.03%,第四到七期的硬陶和原始瓷比例分別為2.1%、1.85%、2.96%、3.35%。相比之下,北方地區(qū)出土硬陶和原始瓷與上舉同時期南方的遺址所出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再來看產品種類及其可比性。陶質類器具是商周時期發(fā)現最多的器物,幾乎每個遺址都是如此。商代前期商文化以鄭州商城遺址為代表。鄭州商城遺址總面積超過9平方千米,內城面積3.7平方千米,是商代前期最大的城址,建筑等級高,文化遺存豐富,商文化風格典型、鮮明。構成典型器物群的普通陶器器類有鬲、甗、甑、斝、鼎、簋、豆、盂、缽、勺、杯、觚、爵、瓿、罍、尊、壺、盉、盤、刻槽盆、盆、罐、甕、加砂罐、缸、大口尊、器蓋等27類,青銅容器有鼎、鬲、斝、簋、盂、觚、爵、罍、尊、盤、壺、盉等。前述北方地區(qū)出土的硬陶和原始瓷器類有高領尊、大口矮領尊、杯、大口高領罐、大口中領罐、中小口中領罐、短領圓腹罐、中斜領圓腹罐、短領折沿圓肩帶耳罐、束頸圜底罐、高領平底罐、侈口圜底罐、侈口短領折肩罐、侈口短領矮肩罐、短斜領束頸罐、短領圓肩罐、中口高領弦紋罐、壺、缽以及其他罐類器。兩相比較,兩者在器物種類及其形態(tài)、裝飾等方面明顯不同。從硬陶和原始瓷多見于商代都城和大型聚落、主要出于高級墓葬可知,它們在當時是很珍貴的。作為當時一種品質明顯優(yōu)于普通陶器的高檔產品,在當時最大的城市如鄭州商城和北方其他一些中心性聚邑進行本地生產,從邏輯上來說再正常不過,也必然成為最常見、數量最多的典型陶器群的一部分。恰恰相反,與商文化典型的普通陶器數量大、共出頻率高、演變序列清晰等特點相比,同出的硬陶和原始瓷數量明顯少,零碎,不成序列,需要將南方的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同時期遺址的標本納入方能看清器物的演變軌跡。
兩者常見的紋飾種類也多不相同。商文化典型器物群的陶器表面大多為繩紋,其他還有弦紋、劃紋和附加堆紋等,幾何形印紋常見有方格紋、云雷紋,但較少。硬陶和原始瓷的表面裝飾主要為幾何形印紋,如小方格紋、云雷紋、葉脈紋,其他還有席紋或編織紋、圓圈紋、S形紋、繩紋、弦紋等。
如果北方地區(qū)的硬陶和原始瓷是本地生產的,為什么少見商文化典型陶器群中流行的器類及其裝飾呢?相反,與北方地區(qū)相同的硬陶和原始瓷,在南方的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不僅器物種類、出土數量更多,而且兩個地區(qū)的器類形態(tài)和裝飾大多相同,可比性強。經筆者統(tǒng)計,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出土的商代前期硬陶和原始瓷器類完全覆蓋了北方地區(qū)已知群組的種類,北方另有一些器類還無法確知來源,但文化風格明顯與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者相同。
總之,北方地區(qū)出土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不論器物種類還是出土數量,顯然無法與南方相比,尤其像鄭州商城這個當時最大的中心城市,出土數量之少,比之贛江流域的商代遺址相差甚遠,也比南方商文化中心城址的盤龍城少;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與北方地區(qū)的硬陶和原始瓷在器類、形態(tài)和裝飾等方面具有很強的可比性,這都是“北方說”難以回答的。正由于此,安金槐雖然提出了“北方說”,但后來又放棄了,贊同原始瓷的生產地在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綜合來看,“南方說”更有道理。
值得注意的是,在浙江湖州和德清境內的東苕溪流域發(fā)現有燒造硬陶和原始瓷窯址群。其中在湖州青山地區(qū),共發(fā)現了南山窯址等20多處幾乎純燒原始瓷的商代窯址群。南山窯址的時代,經測年確定可早到商代早期甚至更早一點,原始瓷器類有罐、豆等。鄰近的德清龍山地區(qū)也發(fā)現商代窯址群,有的窯址產品以印紋硬陶為主,主要產品是器形巨大的壇、甕等;也有少量的原始瓷,原始瓷器形主要是豆。湖州瓢山窯址的時代更早,約相當于中原地區(qū)的夏代晚期。加上德清火燒山和亭子橋東周窯址,基本建立起了本地區(qū)夏代晚期至戰(zhàn)國時期硬陶和原始瓷比較完整的年代標尺,可見這個地區(qū)是研究古代制瓷技術起源的重要的地區(qū)。此外,在福建有武夷山的竹林坑窯址、永春苦寨坑與德化遼田尖山窯址等,測年數據也早到商代前期,所出的原始瓷的器類主要為罐與豆等。有研究討論到它們與北方地區(qū)的聯(lián)系。但這些地區(qū)所出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產品,從形態(tài)看與北方地區(qū)同時期的基本沒有可比性,兩個地區(qū)的產品的種類和形態(tài)不同,討論兩者間是否有源流關系也就毫無意義,所以不會是商代前期北方地區(qū)的硬陶和原始瓷的來源地。
前舉北方地區(qū)出土硬陶和原始瓷與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所出在器類、形態(tài)和裝飾等方面具有很強的可比性,有關地區(qū)商代的考古學文化屬性是明確的。其中盤龍城遺址是商考古學文化盤龍城類型的中心性遺址。吳城商代遺址屬于吳城文化,吳城文化主要分布于以贛江中游為中心的地區(qū)。在其東北方向是以茅坦莊和角山商代遺址為代表的贛東北考古學文化,或稱為萬年文化或角山文化。在吳城文化西北的贛西北地區(qū)是以德安豬山垅、石灰山為代表的文化遺存,一般歸入為吳城文化,或稱為石灰山文化。贛西北地區(qū)的北方不遠為盤龍城遺址,東南方向為吳城遺址,這里考古工作雖然不太多,已知吳城文化、盤龍城商文化兩種考古學文化的因素顯著,顯示此區(qū)域考古學文化具有一定獨特性,對該地區(qū)商代遺存的考古學文化定性需要更多資料。由于盤龍城、吳城、角山等遺址考古工作比較多,各自代表的考古學文化性質是明確的,幾個文化的主要器物群也是明確的,可以確定各自典型陶質類器物群的產品應該出自本考古學文化分布區(qū)。上舉四個考古學文化區(qū)中,盤龍城商代遺址的硬陶和原始瓷比例最低,典型普通陶器群中幾乎沒有與硬陶和原始瓷器類相同的器類,而在吳城文化、角山文化、贛西北地區(qū)的商代考古學文化中,硬陶和原始瓷的比例高,普通陶器中也有與硬陶和原始瓷中相同的器類,而且同時期的同類器物形態(tài)相同,數量很多。由此推知,江西地區(qū)才是北方地區(qū)出土商代前期硬陶和原始瓷的來源地。還要說明的是,福建西北地區(qū)的光澤墓葬顯示,那里也有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其中有的原始瓷質的中小口中領罐相當于二里崗上層一期,但與北方、盤龍城、贛西北地區(qū)相比明顯很少;墓葬硬陶更多,與角山文化所出非常接近,顯示出那里的硬陶和原始瓷應該是從江西地區(qū)輸入的,并非原產地。
綜上討論,筆者贊同北方地區(qū)出土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來源于南方說,具體應在以江西地區(qū)為中心的地區(qū)。
前述贊同“南方說”的一些研究文獻中,有的更指明了商代原始瓷的生產地在以江西為中心的南方地區(qū),認為南方印紋陶、原始瓷燒造中心,從商到周經歷了從江西轉移到吳越地區(qū)的過程,或認為吳城及其鄰近地區(qū)就很可能是商代原始瓷器的生產與供應基地,但生產中心不是一個遺址而是一個地區(qū),或認為黃河流域出土早、中商時期的原始瓷器可能來源于盤龍城、吳城、福建光澤的池湖等多個地點。通覽長江中下游一帶的有關發(fā)現,這個問題還可作進一步探討。
如果以有關器物產品的空間分布、考古學文化因素及其定量分析為依據,再對比南方長江中游一帶的同時期發(fā)現,可將北方地區(qū)文化風格明確的硬陶和原始瓷分為A~E組等5組。下面分組作討論。
A組:有高領尊(圖一,1),除北方地區(qū)出土外,還見于南方的武漢盤龍城遺址。
圖一 商代前期的原始瓷和硬陶(A、B組舉例)
B組,器類及其形態(tài)相似,以器物的肩部有無橫向折棱又分兩小組:
Ba組:器物肩部無橫向折棱。有A型大口高領罐(圖一,2)、A型中小口中領罐(圖一,3~5)。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武漢盤龍城、贛西北、吳城。
Bb組:器物肩部有橫向折棱。B型大口高領罐、大口中領罐(圖一,6、7)、B型中小口中領罐。除鄭州商城和小雙橋出土外,還見于武漢盤龍城、銅鼓平頂垴。
C組:有A型(圖二,1)、B型(圖二,2)、C型杯、短領圓腹罐(圖二,4)、中斜領圓腹罐(圖二,11)、短領折沿圓肩帶耳罐(圖二,12)、束頸圜底罐(圖二,6~8)、高領平底罐(圖二,5)、侈口短領矮肩罐(圖二,3)、侈口圜底罐(圖二,9、10)。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武漢盤龍城。
圖二 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C組舉例)
D組:有大口矮領尊(圖三,1、2)、侈口短領折肩罐(圖三,3)、中口高領弦紋罐(圖三,4)。見于北方地區(qū)、盤龍城、贛西北、吳城。
E組:有D型杯、短斜領束頸罐(圖三,5)、短領圓肩罐(圖三,6)。見于北方地區(qū)、以茅坦莊和角山為代表的贛東北商代文化。
圖三 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E、D組舉例)
據公開刊布資料,上述各組的器類及其數量見表一。
表一 商代前期硬陶和原始瓷相關器類數量與文化風格統(tǒng)計
此外,其他器類有小口卷沿鼓腹罐、小口卷沿折腹罐、小口高領罐、折沿鼓腹罐、大口折沿折腹罐、短領鼓腹罐、侈口束頸罐、中領直口罐、斂口罐以及壺、缽等,目前無法確認它們各自的考古學文化屬性,但它們并非同屬一組,很可能來自多個文化,文化風格明顯與盤龍城和江西地區(qū)商代考古學文化相同。綜合考慮,也只能來自江西地區(qū)。
下面具體分析各組相對具體的產地。
先說Ba組,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盤龍城、贛西北、吳城。其中贛西北的銅鼓平頂垴的發(fā)現令人矚目。這是一處坡狀臺地類型遺址,面積約8000平方米,高出周圍地面約30米。其中出土有Ba組原始瓷大口高領罐,造型規(guī)整,形體碩大,印紋規(guī)整,器表施釉,為吳城文化乃至于整個江西地區(qū)罕見。遺址發(fā)現有陶窯2處,還有其他手工業(yè)作坊。這里應該是一處燒制硬陶和原始瓷的窯場。吳城遺址也出此類器物,也發(fā)現有龍窯窯址,按理可燒制此類器。雖然吳城經過多次發(fā)掘,實際出土Ba硬陶和原始瓷并不多,而且集中在二里崗上層一期,形態(tài)與平頂垴所出酷似;吳城反倒最多的硬陶和原始瓷是大口矮領尊、大口尊、折肩罐、中口高領弦紋罐等,延續(xù)時間長,從二里崗上層一期到洹北商城晚期(殷墟一期),由此推知Ba組非吳城文化核心區(qū)的產品。前述盤龍城雖然出Ba組,但明顯非盤龍城商文化類型的典型風格。由此推知,Ba組的產地當為贛西北地區(qū)。平頂垴所在的銅鼓東南100余千米到吳城遺址,吳城所出原始瓷與平頂垴酷似,應該是直接輸入的。
Bb組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盤龍城。Bb組的器物形態(tài)與Ba組很相似,數量少,當為仿制品,兩者的產地相互不會很遠。此組不見于考古工作比較充分的吳城,可見非吳城文化核心區(qū)的產品。此組同樣非盤龍城商文化類型的典型風格。由此推測,Bb組的產地也應為贛西北地區(qū),但目前沒有發(fā)現具體產地。
C組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盤龍城、贛西北。本組器類不僅不見于盤龍城普通陶器,裝飾尤其是肩、腹上的爪形耳或紐不見于盤龍城商文化類型的普通陶器,但在贛西北商代文化、吳城文化中流行,角山文化的部分陶器上也有。其中短領折沿圓肩帶耳罐、侈口圜底罐見于贛西北,吳城、角山則未見。推知此組可能也產自贛西北。
D組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贛西北、吳城。前述D組器類是吳城文化的典型器類,不僅有普通陶質的,還有硬陶和原始瓷。表一所見D組的大口矮領尊、侈口短領折肩罐、中口高領弦紋罐A型都是吳城文化的典型器物,數量多,所以吳城文化核心區(qū)肯定是D組的主要產地。此外,D組器物也見于贛西北,該區(qū)也不排除為D組產地的可能性,限于資料有限,目前無法詳細討論。
E組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還見于角山文化。表一顯示屬于E組的短領圓肩罐、中口高領弦紋罐B型是角山文化的典型器物,數量多,其他文化區(qū)域則少見;短斜領束頸罐也有發(fā)現。推知E組的產地為角山文化區(qū)。
最后來說A組。它除見于北方地區(qū)外,目前見于盤龍城,考古工作充分的吳城、角山都未見。屬于A組的高領尊,形態(tài)與同期的青銅尊相似,盤龍城無疑是商代前期青銅器的重要產地。但前論盤龍城很可能不生產硬陶和原始瓷器,故此排除為盤龍城生產。由于B、C、D組等3組的產地與贛西北地區(qū)有關,該區(qū)域的商文化因素濃厚,特色鮮明,推測A組的產地也可能為贛西北。
本文贊同北方地區(qū)出土商代前期的硬陶和原始瓷來源于南方說,具體說來自江西地區(qū)。文化風格明確的硬陶和原始瓷可分A~E組等5組,其中B、C組可能產自贛西北,D組可能產自吳城文化核心區(qū),但也不排除贛西北也有產地,E組產自角山文化區(qū)。推測A組的產地可能為贛西北,但目前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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