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個筆名叫王一的小說家。
在成為小說家之前,我下過海、經(jīng)過商、開過店,嫖過娼、打過架、進過所。在浪蕩一圈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錢沒賺多少,竟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準大叔到正兒八經(jīng)禿頭敗頂標準大爺?shù)耐懽儭_@一圈的經(jīng)歷就像夢游,我沒有榮歸故里衣錦還鄉(xiāng)之感,相反,以極其低調的略帶灰色成分的姿態(tài),回到文化館繼續(xù)上班,按部就班過朝九晚五的生活。貌似一切重又回到正軌,就連婚姻家庭都軟著了陸。用我媽的話說,如果再不回頭,連岸都找不見。別說老婆孩子不認,她都不認我這個兒子。正是頂著這個巨大的壓力,我萬般無奈之下,才回到家庭和單位的溫暖懷抱。讓我感到榮幸的是,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嫌棄,用他們寬大的胸懷接納了我。這樣的寬容一時間讓我受寵若驚,又點有無地自容。說實話,這樣的溫暖不僅灼傷了我的肉體,連我脆弱的精神都可能被燙傷。
事實上,我的回頭不僅讓自己上了岸,貌似還拯救了家,拯救了檔案,還順帶拯救了我自己。忘了告訴你,我在文化館管理檔案資料,是一名老中級管理員。讓我想不到的是,在我浪蕩期間,我殫精竭慮整理的檔案資料,除了蒙上厚厚一層塵土之外,絲毫未動,跟我走前一模一樣。這讓我驚訝之余,又多了一份驚訝。不過檔案終歸是檔案,資料最終也只能是資料,除此之外,別無他用,這多少有點我的特性。
現(xiàn)在回頭去想,我在公司那段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成天忙活什么,一天到晚不著家,別說照顧不了兒子,連我老婆于娜都無暇照顧。當然,她也不需要什么特別照顧。于娜在紡織廠做部門主管,平時我們兩個各忙各的,偶爾一起,我想親熱時還得看她心情,她一回到家,不是叫累就是喊困,等她有了心情,我又沒了激情。每一次要么草草收兵,要么不歡而散,仿佛永遠調不到一個頻道。
我說自己是下海,其實并不是正規(guī)“海軍”,正兒八經(jīng)的“海軍”是自己當老板,我沒錢投資當不了老板,眼巴巴看著別人一個個下海撈錢,我心里也曾糾結。就在這時,有個詩人朋友邀我去他公司做文案策劃,我稍做推辭之后就直接上了崗,因此,我屬于典型的“非正規(guī)海軍”。該詩人朋友是文化傳媒公司老總,年輕的時候也和我一樣是個文學愛好者。一開始他寫詩我寫小說,我稱他詩人,他叫我小說家。后來他由詩人變身公司老總,我依然是那個寫小說的檔案管理員。我之所以這么爽快地答應他,是因為他許諾我,有機會把我的小說拍成電影或者電視劇。也許是因為這個巨大誘惑,我才稀里糊涂地上了賊船。至于詩人老總對我的小說持怎樣的看法,甚至他看沒看過我的小說,我不得而知??蛇@個許諾就像給我打了一劑雞血,我傾盡所能把文案做到最好,為公司帶來可觀收入的同時,我也有了成就感。公司在詩人老總的帶領下,眼看著一天天強大,卻閉口不提改編的事。我也一直沒好意思張口,畢竟這是老板和雇員的關系,不像以前是文友,可以毫無遮攔無話不侃。詩人老總倒是放得開,興致來時,吟誦上一兩句,在彰顯詩人身份的同時,也提升了公司文化內(nèi)涵。每到這時,他都不忘順帶提上一句我的小說??刹坏任一貞?,就急轉話題,弄得著實無法開口。就這樣,我們貌似都在等待合適的契機,所以,承諾也就一直保持著承諾。
不過,在公司也有在公司的好處,開闊視野不說,至少可以體驗一下所謂的生活。那時候的公司就像演員一樣一撥兒一撥兒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有風生水起錢賺到手軟的,也有被淹得閉氣不起的,倒閉和開張好像只在一念之差,更多的則像進入股市的散戶,被割韭菜后,成了“接盤俠”還不得不硬撐,以便等待時機拋售。這有點像潛規(guī)則,不是你潛他就是他潛你,總之,大家身陷其中,也就沒有規(guī)則可言。
忙里偷閑的時候,我投資開了網(wǎng)店,因為照顧不周,信譽度不高,就像擺設似的在網(wǎng)上掛著。傳媒公司紅火了一陣之后,該詩人老總胃口大開,他感到時機成熟,決定投資文化項目建設,想不到投資失敗,錢沒賺到,成本也沒收回,就這樣一下跌入低谷,從此一蹶不振,直到公司撐持不下,我才不得不離開公司,回去上班。重回體制,我還真有點不適應,說通俗點就是早期焦慮綜合癥,說白了就是有點抑郁?,F(xiàn)在我有了時間,于娜瀕臨退休也即將啟程另外一種生活,可有了時間的我們卻沒了激情,她睡臥室,我睡書房,兩個人貌似鄰居一樣見面打個招呼而已,除此之外就各安其事。不過這樣也好,我又可以重操舊業(yè),安心寫我的小說了。
以小說家自稱是因為小說的確寫了不少,即便下海時期也不曾丟下。按字數(shù)來說,我算是個勤勞的書寫者。有違于小說家的名號,是因為雖然寫了很多發(fā)出來的卻很少,文字無棱無角不溫不火,幾乎不為人知。屢戰(zhàn)屢敗的狀態(tài)不僅沒打消我的戰(zhàn)力,反倒激起了我的斗志。我嘗試過多種方式去努力,有段時間,還混跡網(wǎng)文,在網(wǎng)上開過書,失敗過,故事也腰斬過,就像下海一樣,無聲無息,從沒紅過。當然,這事怨不得別人,只能從我自身上找原因。
因此,我經(jīng)常糾結當初的選擇。當初曾經(jīng)有兩個選擇擺在我面前,一是畫畫,二是寫字。至于為什么沒選畫畫選了寫字,我也說不清。事實上,這么多年過去,當初是怎么個情況我已捋不清楚,說起來有點像天地初開萬物混沌。當然,這個比喻有點不妥,但道理差不多,相信很多人在很多事上都會有同感。我就這樣在懷疑與糾結中一路混沌走來,字寫了這么多年,培養(yǎng)了感情,難以釋懷在情理之中,想去作畫又不愿再從頭開始學起。我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樣有焦慮性選擇情結,于是在不斷糾結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會產(chǎn)生某些后續(xù)性連鎖反應。比如,你的選擇一旦成功,哪怕是間歇性不算成功的成功,也會偶發(fā)慶幸,會暫時性消除這種質疑。如果不成功或者始終走在導向成功的路上,如同餅在眼前卻充饑不得,肯定會不由自主地懷疑當初的選擇。于是就產(chǎn)生幻想,如果當初畫畫的話,可能真成畫家了。這么想時,我又身不由己地糾結起來,一時興起在紙上亂涂一通,但可能歸可能,畢竟沒有扎實去畫,亂涂得連自己都看不上,更不敢拿出去示眾。其實成不成功只不過是別人給你貼的標簽,貌似與自己無關。反過來一想,寫小說也不是毫無建樹,至少我在文本里創(chuàng)造了一座歡城,如今,連我自己都融入其中,即使歡城人不認識我,我也可以把自己封為歡城榮譽好良民。于是,該榮譽良民就把畫畫的缺憾寄于駱家身上,他的油畫因講述和描繪的獨特異質,被藏家廣為收藏。更為有趣的是,他的畫有時也會介入我的故事,成為小說敘事的一部分。
無疑,這是我最大的收獲。因此,在回歸之后,我常常偷偷跑到歡城大街107號的“下午吧”,喝杯茶,翻翻書。
“下午吧”是駱家創(chuàng)意設計、經(jīng)過做舊改裝成的休閑吧,這是一座帶院的兩層沿街小樓。二樓是他的工作室,一樓對外營業(yè),經(jīng)他改造后成了鬧市區(qū)絕佳的休閑場所。最有創(chuàng)意的是,作為在這個鬧市區(qū)唯一一家每天午后兩點開始營業(yè)的店鋪,“下午吧”就像酒吧一樣,一直營業(yè)到深夜,直到最后一位客人離去。當然,這與駱家喜歡夜間創(chuàng)作有關,所以,我大多時間都見不到他。其實每次去“下午吧”,我的心里都無法平靜,既想見到駱家,又害怕見到他。去那里是想看看他的畫,偶爾鼓起勇氣聊兩句關于畫的話題,我也只是浮于表層。害怕見他是因為他父親駱之柳的失蹤。這件事不僅對他來說是個心結,對我來說更是心事,畢竟是我把駱之柳搞丟了。事實上,我本來沒想把他弄丟,可寫著寫著就把他寫失蹤了,以致后來我都不知道把他弄哪兒去了。駱家自從母親去世后,帶著她的夙愿已經(jīng)找了快二十年,可還是不見駱之柳的蹤影。一想起他找得那么辛苦,我也于心不忍。我承認在駱之柳的失蹤問題上我難辭其咎,所以也有義務和責任與他一起把駱之柳找回來??山陙?,駱之柳還是音訊皆無。后來不光駱家沒有信心,連我都沒有頭緒。這事搞得我?guī)捉钟?,想不到駱家不僅不斥責我,還安慰我,只要他還活著,肯定有一天會找得到。這無疑給了我寫下去的信心。
那天,我在“下午吧”喝茶,正想如何再次啟程尋找駱之柳時,突然,門一開,進來一個小女孩,后面緊跟一個身穿長裙挎著提包的女人。她掃了一眼周圍,在我斜對過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店員走過去,她點茶品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她手撩頭發(fā)的姿勢有點熟悉,再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她的微笑、她的眼神仿佛在哪見過,就連她說話略帶沙啞的聲音也那么耳熟。女人的到來立時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幸好她只專注于給女孩叫飲品,并沒注意到我。
沒見到駱家,讓我多少有點遺憾。可女人的出現(xiàn)卻在意料之外,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種牽扯,讓你無法釋懷,書在手中,心卻難以平靜,即使舒緩的輕音樂也無法松弛我的神經(jīng)。我不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時,杯子差點歪倒弄濕書頁。趕緊環(huán)顧一下周圍,發(fā)現(xiàn)人們都沉浸在音樂聲中,享受酷熱下的舒適與安逸。房間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幾個中學生圍在吧臺旁,邊喝飲料邊小聲私語。他們話語很輕,淹沒在音樂聲中。我突然覺得這場景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的小說里。那是在寫網(wǎng)文《遇的見》的時候,現(xiàn)在突然想起這本書,還真有點激動,那是關于一群都市年輕人的成長歷程的小說,至于具體寫了什么已經(jīng)記不清了。那時還在公司里,做文案之余,每天更新一點,有空就寫,有點像極不情愿之下領養(yǎng)的寵物,有一搭沒一搭地喂上兩口。貌似也有過大致規(guī)劃,但具體章節(jié)沒有細化。開書的初衷是為了練筆,也是覺得好玩??梢赃@么說,就是保持好心態(tài),火了不一定高興,黃了也不覺得可惜。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把寫網(wǎng)文當成事,后來堅持寫了幾十萬字,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更沒想到的是,這本書最終還是被我腰斬了。
即便連書都忘了,有些細節(jié)還是難以忘懷,就像傷愈之后留下的疤痕,只有觸摸時才會想起早已消弭的傷痛,也會在那一刻喚醒記憶。那時,學霸曲文豪、土豪楊森和李想幾個狗鐵常常去網(wǎng)吧,有時偷偷跑來“下午吧”喝飲料,李想和李夢是龍鳳胎,李夢偶爾也跟著去。李夢當時正和楊森戀愛,正因為有曲文豪這個狗鐵在場,李夢和楊森的戀情才得以遮掩,就連李想也被蒙蔽其中。直到后來,曲文豪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暗戀上了李夢。就在這個時候,我停了筆,不知道以后將會發(fā)生什么,也因為粉絲太少,極大傷害了我的更新激情,所以就此擱筆,《遇的見》也因此腰斬了。
想到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她是李夢。那時她還是個高中生,當年的馬尾辮變成燙花卷披在肩上,臉上少了少女的稚氣,多了成熟,舉手投足之間呈現(xiàn)出的完美曲線,時不時流露出優(yōu)雅和高冷。這讓我一時陷入疑惑之中,難道小說腰斬之后,這些人還在繼續(xù)他們的生活?難道我在給他們提供了空間之后,所有的后續(xù)都按照他們的既定方向繼續(xù)著?就像齊奧朗窺探了生命的奧秘一樣,它本身沒有任何意義,但每一個人都在覓求某種意義。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賦予他們生命時,也并沒有真正去想了解他們存在的意義,而在我忽視他們存在的時候,他們每個人又都試圖在證明意義的存在。然而,我卻在粉絲大增無望之際腰斬了小說。我發(fā)現(xiàn)這比生活還要荒誕。小說雖然被腰斬了,但對小說人物來說,并不意味著結束,也不會因為停更而止息,或許這就是他們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尋求存在意義的原因吧。李夢或許也在這樣的尋求中不斷成長,我確信,這毫無疑問。當然,我也跟他們一樣,也在尋求成為自己的可能性。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沖動,猶如身處迷宮突然找到新的路徑一樣,我想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可又覺得那樣太冒失,尤其是在“下午吧”這優(yōu)雅的環(huán)境下,怕驚擾了她,也怕驚擾了別人。
于是強抑驚喜,佯裝靜坐翻書,眼睛卻盯著對面的李夢。她給女兒打開橙汁,女孩一口氣喝下大半,放下飲料又翻看畫冊。李夢把手機放在桌面上,一邊刷屏一邊吮吸高腳杯中的吸管,杯里的藍色飲品讓我無法不聯(lián)想到大海??尚睦镆恢痹谙?,她是否記得當年她和楊森一起在“下午吧”的情境?那時的快樂無憂現(xiàn)在是否還留存在記憶里?那么,楊森呢?他又在哪?為什么沒陪她們?曲文豪又身在何處?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海中盤旋,于是我決定跟著她一探究竟。
女孩喝完后,李夢又給她要了一杯果汁。她們一直待到將近五點。李夢帶著女孩離開“下午吧”時,我也起身離開,遠遠地跟著她們。西斜的陽光少了毒辣,可依然燥熱。李夢帶著女孩沿步行街轉了一圈之后,開車離去,我打車一路尾隨。來到沿河小區(qū),出租車不讓跟進,我只得下車。走進小區(qū)才發(fā)現(xiàn)樓前樓后停滿了車。還好小區(qū)不大,我順利地在三號樓一單元的旁邊找到了李夢的車。抬眼望去,樓上的燈大都亮著,我一時不能確定她住哪層哪戶??赊D念一想,即便知道也不能直接去敲門,那樣的話,她會把我當成神經(jīng)病。就像在“下午吧”,見到她就是偶遇,為什么非要跟蹤?還得探知她的現(xiàn)在,即使知道她的今生又能怎樣?難道還指望已經(jīng)腰斬了的小說去改變什么?是想改變她還是想改變我?事實上,我連自己都主宰不了,還企望探知或者插手別人的生活?還有那些不曾謀面的路人,不管他們是路人甲還是路人丙。但是細想起來,貌似在寫《遇的見》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不小心驚擾了他們。反過來想的話,對他們來說,我不也是他們眼中的路人一枚?
那天我在李夢樓下逡巡了大半夜才回去。在電腦里找到小說《遇的見》,翻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故事情節(jié)才剛剛鋪開,里面的人物眾多,被腰斬之后就沒再動過。后面還記錄著故事展開后的情節(jié)脈絡,很多框架的東西都沒有續(xù)寫,但我對里面的很多人物已經(jīng)沒有印象,怎么寫的也記不清了,甚至懷疑這個小說是否出自我手??衫顗舻男蜗笠恢鄙钣≡谖夷X海里,她打小就學鋼琴、小提琴,高中時因為文化課成績不理想,她媽讓她去學聲樂,以便通過藝考上個好大學。那時候楊森就一直陪著她,等她上完聲樂課再送她回去。曲文豪也不知打哪兒學的詞,形容他倆有了青春就綻放。想不到他還真是一語成讖,直到一天晚上,聲樂老師因為有事沒上課,他倆便跑去沿河公園,于是有了第一次。不知為何,小說沒再續(xù)寫,故事也就此懸置。
我發(fā)現(xiàn)被懸置起來的故事不止這一個,文件夾里還有很多。事實上,并不是故事被懸置,而是因為寫著寫著感覺沒有想象中那么好,于是就將其擱置起來。擱置的原因也有很多種,比如,某個被放置很久的小說開頭,偶有新的想法之后,繼續(xù)將其完成,貌似在自宮之后又得以重生,這種轉機對我來說并不多見,以致到現(xiàn)在,文件夾里儲存了大量的小說開頭。但像《遇的見》這么長的開頭還是第一次,放棄有點可惜,續(xù)寫又找不到感覺,所以我也不確定還會不會續(xù)寫。
可李夢的出現(xiàn)讓我著實感到意外,她像突然從文本里跳出來一樣,搞得我措手不及,又有些心神不寧。畢竟這么多年沒見,我還以為她是個中學生,不會有任何變化,想不到已為人婦,而且還有了女兒。因為好奇,也是想近距離地觀察、了解自己小說中的人物,在過后的幾天里,我一直跟蹤李夢。發(fā)現(xiàn)她在歡城礦務局上班。每天很早坐公交車,下午兩三點鐘回到家,四點多的時候去接女兒。在周而復始的節(jié)奏中,我發(fā)現(xiàn)她每天回家之后開一會兒直播。李夢直播的時候,化著淡妝,也不開美顏,看上去極其自然。她在鏡頭前落落大方,高興時大笑,不高興時話也不說,好像全都寫在臉上。最讓我驚訝的還是她的嗓音,她的聲音稍微有些變化,很有磁性,唱起歌來音域寬厚,穿透力很強,完全一副女漢子的搖滾形象,這似乎和她的甜美面容極不相符。也正因此,我從她的面孔和眼神里依稀感覺到,她生活得似乎并不如意。
李夢直播已經(jīng)很久,我發(fā)現(xiàn)她的粉絲不多,這有點像《遇的見》,雖然我很努力地去寫,可還是沒贏得多少粉絲,這讓我有了和她同命相連的感覺。讓我詫異的是,李夢這些少量粉絲中不是窮鬼就是色鬼,或者是窮鬼加色鬼。砸不了錢不說,開口之前就想約炮。李夢似乎并不在意,沉醉在自己的歌聲里,有禮就收下,沒禮就當玩。后來我也悄悄加入粉絲行列,至于窮鬼還是色鬼,或者兩者兼而有之,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想這可能是我與她交流的最好方式了。于是在她直播的時候,我偶爾打賞一下,錢不多,絲毫沒引起她的注意。直到一天深夜,我在她樓下徘徊的時候,突然被圍過來的兩個警察帶上警車,說去派出所問訊,我才反應過來。
對于派出所,我不算陌生,但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熟悉。上次進派出所是因為酒后唱歌打架,因為沒出大事,便不了了之。上上次是在一個冬天,因為和詩人老總一起嫖娼未遂被抓進去。不知道詩人嫖沒嫖,反正我知道我是未遂。即便是未遂,也肯定和嫖娼關聯(lián)緊密。我被帶到派出所。和我一起前去的還有詩人老總。后來我才知道,詩人老總是正在進行時被抓。我們在派出所凍了一夜之后,才被他的女秘書從里面撈出來。我很是敬佩這個詩人老總的淡定,據(jù)他描述,當時他還差把火,民警進去時,他告訴民警,說無論如何得等他完事。至于到底什么狀況,我不得而知,但他的確以他的完事維護了自己的高大形象。我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在笑話我,干都沒干還落個未遂的名聲,讓我顏面掃地不說,還嚴重影響了我的心理。打那之后,我每次見到于娜,即便心潮澎湃,也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不要說非分,連想都不再敢有。自從兒子上了大學之后,我們兩個更是如同家中擺件,雖說可有可無,但有不顯多余,沒有又說不過去。詩人老總畢竟見多識廣,不僅擺平家里,連外面也照顧得周周到到。他說這次肯定是誰黑他,不然這么巧夜查,下好套讓他朝里鉆??伤紒硐肴ヒ矝]想到是誰。后來只得以生意場上的明爭暗斗聊以自慰。經(jīng)過這一次,他不僅沒受任何影響,反而變本加厲,不過,再行事的時候更加小心,別說是我,連司機都不帶,每次都是獨來獨往。
那次因為心虛,在凍了大半夜之后,警察一開口,我就一五一十地招了供。當然,這事根本用不著我出面,處罰是詩人買單,除了女秘書知曉此事之外沒人知道,此事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翻了篇。這一次貌似不同,我雖沒做虧心事,可還是有點忐忑??瓷先ゾ煲矝]那么陰冷,把我叫去訊問時,還特別交代了我的權利,讓我多少有點回家之感。于是在和諧的氛圍中展開,我也頓時感到不那么緊張。
姓名。
王一。
身份證。
沒帶。
號碼。
我說了一遍。
職業(yè)。
檔案管理員,對了,我還是業(yè)余小說家。
住址。
花園小區(qū)6號樓三單元三樓東戶。
陳隊,正在錄入的眼鏡警察停了一下,轉頭問另外一個,這不是你住的小區(qū)嗎?
不光是我住的小區(qū),陳隊立馬提高嗓門,這是我家。
你家?我遲疑了一下,自語道,怎么會這么巧?
陳隊問,你老實說你住哪兒?
這身份證也不對,“眼鏡”說,沒查到王一這個人。
這不可能啊?
他們嘀咕的同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身在歡城,別說查不出我來,就是查出來,那也肯定不是我。讓我意外的是歡城也有花園小區(qū),也有這幢樓這個房子,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這房子竟然是陳隊長的家。
小說家有你這么鬼鬼祟祟的,大半夜還偷窺?
我沒有。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想了一下解釋道,其實我不在歡城,歡城是我小說里的城市,事實上,歡城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陳隊大笑道,如果歡城不存在,我們怎么會在這里?你又是誰,你又在哪兒?
他這純粹是狡辯,“眼鏡”說,陳隊,要不給他家人打個電話核實一下。
他們撥打后竟無法接通。我立時有點蒙。手機用得好好的,信號連接正常,連wifi都滿格,剛才還在看李夢直播,怎么會打不通電話?難道真不是一個時空?
這家伙真是不老實,嘴里沒一句實話,“眼鏡”問,知道為什么把你帶這兒來?
為什么?我說,我也不知道,除了問話,還能有什么。
有人報警說你跟蹤,是不是有這回事?
有。可也不算是跟蹤。我想了想,一時不知該怎么解釋,于是說道,我來歡城只是想看看李夢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
你知道你的這種行為已涉嫌違法嗎?
這怎么是違法?李夢是我小說里的人物,就像歡城一樣,都是我虛構的。多少年沒寫她了,突然見到她,我就暗中觀察,怎么就違法了?
暗中觀察?說得好聽,這已經(jīng)涉嫌偷窺別人隱私了。
那我看她直播算不算偷窺?我分辯道,我在我的世界創(chuàng)造了歡城,也就是你們現(xiàn)在所在的世界,我偶爾過來想體驗一下,看看你們怎么樣了,這有錯嗎?
你在我們的世界?
沒錯。
那你的世界呢?這么說我們在你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也不能這么說,你們當然存在,只不過是存在于我小說里。不過,那是你們的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當然可以在我的世界,也可以進到你們的世界里,但你們永遠不可能來到我的世界中。
怎么整得跟上帝似的,陳隊說,你不會是從火星穿越過來的吧?要不就是穿越劇看得多腦子燒壞了?
你這比喻再恰當不過了,我說,是有點穿越的意思。說實話,我可能認識你們,知道你的過去和今生,但你們不一定認識我。
現(xiàn)在不是認識了?你是名叫王一的小說家。陳隊說,你都寫些什么你說?
跟你說了你也看不到。見無法跟他們解釋,我一時無語,正不知該怎么辦時,還是他的話提醒了我,我突然想起駱家,于是說道,有個人可以證明我的身份,住在歡城大街107號的駱家,他能給我做證。
駱家?你是說“下午吧”那個姓駱的畫家?
是的,你也認識他?
大畫家誰不認識,陳隊說,不光認識我們還很熟悉。
那可太好了。我都是從他的“下午吧”進來歡城。這樣的話,我現(xiàn)在可以走了嗎?
你先老實在這兒待著吧。
無論我怎么努力,都沒說清自己的身份。就這樣,他們把我?guī)нM留置室,左手銬在暖氣管道上。我發(fā)現(xiàn)里面已有兩個人先我入住,一個禿頭敗頂?shù)闹心昴凶愉D在床頭,倚在墻上,無精打采地低頭沉思,像面壁思過,又像打瞌睡。另一個年輕人坐在椅子上,銬在墻角。見警察帶我進來,年輕人立馬閉了嘴。警察剛一走,年輕人便熟人似的問道,我哥,你因為啥進來的?
中年男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把頭低下打盹??催@樣子,估計我在進來之前,年輕人一直跟中年男子說著什么,因為我的到來才打斷了他的話。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年輕話癆,準是把中年男子都聊困了,也可能中年男子不愿意搭理他。
見我不答話,年輕話癆又安慰道,你別擔心,我哥,既來之則安之。進派出所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我因為打架進來好幾次了,現(xiàn)在就跟在家一樣,回家不也是睡?他指了指中年男子說,那哥們兒因為嫖娼進來的。說實話,他不就是在家待著無聊才跑出來解悶的嘛。哥,你到底怎么回事?
年輕人說到中年男子的時候,我瞥了該男子一眼,該男子拿眼瞅了瞅他,我怕年輕話癆激怒他,于是張口說道,我是因為疑似跟蹤。
怎么還整個疑似?跟蹤就跟蹤,好漢做事好漢當,哪有什么疑不疑似?年輕話癆說,按說咱們現(xiàn)在都是涉嫌,這得等他們找到證據(jù)才可以把涉嫌拿掉。
那不是坐實了?
也是哈,年輕話癆說,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道理。我意思是說,他們也不一定能找得到證據(jù)。再說,我哥們兒正往外撈我呢,等我出去之后,也把你們弄出去。
我和中年男子也不答話,只聽他一個人滔滔不絕地嘮叨。腦子卻一直在想年輕話癆,這完全不像我小說中的人物,寫過那么多小說,也貌似沒出現(xiàn)過這么話癆的人?,F(xiàn)在這的確是在歡城,可我對這個年輕人一點印象都沒有。不想聽也得聽,擺脫都擺脫不了。心想要是在“下午吧”就好了,一迷瞪可能就回去了??涩F(xiàn)在是在派出所,只能支著耳朵裝沒聽見。我就這樣在年輕話癆蚊蠅般的嘮叨聲中睡著了。直到第二天,門一開,陳隊長進來時,年輕話癆笑嘻嘻地說,隊長好,我該出去了吧?
沒你的事兒!陳隊長說完,來到我跟前,面帶微笑地給我打開手銬。
年輕人見此情景,驚訝之后說,哥們兒,出去之后記得撈我哈。
陳隊長接過來說,你老實在這兒待著!
把我?guī)С鰜砗螅愱犻L連說對不起,這是個誤會。我們已經(jīng)跟駱家核實你的身份,你是寫小說的王一。對于給你造成的麻煩,我代表派出所向你道歉。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的工作是有警必出,做筆錄,搞調查,需要時間把事情查清楚。我們熬了一個通宵,后來才通過大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你總共去“下午吧”十三次,前八次一直在“下午吧”喝茶。第九次開始,也就是李夢帶她女兒去“下午吧”那天,她們從那里離開后,你一直跟蹤到她家樓下。后來三次你是在她樓下,一次跟蹤去她單位。讓我們不理解的是,每一次你都是從“下午吧”出發(fā),然后再回“下午吧”,為什么?
我說,我怕迷路。
歡城都是你寫的,你還能迷路?陳隊長說,更讓我們匪夷所思的是,你每次來去“下午吧”的行蹤都沒有記錄,難道你真能穿越?
我可不懂什么穿越,是你們穿越劇看多了吧。見陳隊長一臉疑惑,于是說道,我就是常去“下午吧”坐坐,翻翻書,喝喝茶。那天看到李夢才臨時起意,想了解了解她現(xiàn)在的生活。想不到會發(fā)生這種事。
陳隊長耐心解釋道,按照大數(shù)據(jù)提供的信息,你的確有跟蹤行為,經(jīng)過我們的分析,主觀上你是李夢粉絲,客觀上對李夢也沒造成傷害。我們只是希望以后你對自己的行為要多加注意。
我會小心的。
你也不用那么緊張。陳隊長辦理完交接手續(xù),從扣押室拿回我的手機、煙和火機交給我時,突然問道,你跟駱家這么熟,你肯定寫過他吧?
當然。我說我還寫了整個歡城。
這么說來你也寫過我吧,我叫陳子明。
陳子明?羅杰的徒弟?
是啊,陳子明說,我現(xiàn)在在基層鍛煉。沒承想剛到這兒沒幾天竟然遇見你,真是太巧了。
面前的陳子明個頭高挑,不胖不瘦,看上去精明強干,是個標準帥哥。難怪當初羅杰警官喜歡他,還把女兒羅夢介紹給他??闪_夢對陳子明沒一點感覺,只為應付才去赴約。陳子明倒是對她一見傾心,千方百計求愛,后來才知道羅夢愛上比她大七八歲的駱家,這讓陳子明大為失落。我當時只寫羅夢和駱家的相遇,后來把陳子明忘到一旁,幾乎連這個人物都不記得了。真沒想到我們竟會在這里見面,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不過,這也讓我體驗到了貌似老友相見的驚喜。于是說道,這可真讓我驚喜又驚訝。
陳子明聽出我的話外音,于是說道,王一老師,還是請你多原諒,這完全是個誤會。不要說我,就連李夢都高興得想要見你,她也沒想到一個小說家會是她的粉絲。正好我們當面把事說清,這事就算圓滿了。
那我可是榮幸之至。想不到在歡城還真是個人物。
不僅是人物,還受人尊敬。陳子明說,不要說別人,我就佩服你們作家。想想真是不可思議,你們是怎么寫出來的?說到這里的時候,陳子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過話頭,前段時間我又見到羅夢,她剛從西藏旅游回來,人瘦了一圈兒,我問她怎么了,她也沒說。我看她很傷心,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跟駱家有關,后來我去問我?guī)煾福膊豢祥_口。陳子明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這跟你師父羅杰有關,當年他加入了迫害駱家父親駱之柳養(yǎng)父的行列,導致其養(yǎng)父養(yǎng)母自殺,這給羅夢很大打擊。
難怪羅夢要跟我?guī)煾笖嘟^關系。陳子明突然醒悟道,那她和駱家一直到現(xiàn)在沒結婚,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
這么說我還有機會?
誰知道呢?
要不這樣,王小說家,你能不能重新再寫我和羅夢、駱家,最好讓他們別見到。
這怎么可能?你真以為我是上帝啊,說改就能改,哪有這么簡單的事兒,再說了,事情原本就是這樣子。
那還不在于你怎么寫?
故事就是故事,不是因為我寫就會變成別的故事,這是注定了的,并不是因為我怎么想就會寫成另外的樣子。你知道人生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嗎?就是生活中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變故,你不會知道,也預料不到明天將會發(fā)生什么,你所能左右的只是現(xiàn)在,你決定做什么不做什么,這也可能會導致以后每走一步所得到的結果。它就像函數(shù)關系,你的現(xiàn)在決定了你的未來,同樣,假定的未來也會影響你的現(xiàn)在。所以,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你我所能做的就是面對。有時候不是事出有因才會導致那樣的結果,也不是說由那樣的結果可以推論出什么樣的原因。人生正因此才變得更有意味。如果真有一天我要重寫的話,也只能寫前傳。但目前來看,肯定已經(jīng)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為什么要把我和羅夢寫那么慘?陳子明突然有些傷感,你知道我到現(xiàn)在都沒結婚嗎?說實話我是為了等她,我愛她,喜歡她。
怎么會搞成這樣子?對不起,陳警官,我當時也把這茬兒忽略了。我不禁憐憫起他來,你怎么還會這么癡情,不知道處處都有芳草?
我就是喜歡,陳子明激動地說,這事都賴你,你得把愛還給我,你欠我的。
沒有,不欠。我說,況且我也沒有欠的習慣,不過,我以后可能會考慮,這你放心。你這么年輕表現(xiàn)這么優(yōu)秀,以后肯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陳子明的情緒貌似穩(wěn)定下來,我跟著他來到接待室,李夢和“眼鏡”正坐在那里,他對迎面走過來的李夢說,這位就是小說家王一,是你的忠實粉絲。說完,還不忘補上一句,我也是他粉絲。
我又累又困,敷衍了幾句,本來還想說點什么,可在這樣的場合也只能緘口不言。李夢異常高興,連連道歉之后又加了微信,還約定抽時間一起坐坐。
匆匆逃離派出所,我才有些后悔,該直接約李夢找個地方去坐坐。剛才只覺得疲憊,離開派出所,也沒想太多,現(xiàn)在距離“下午吧”開門還有一段時間,我進不去。沒辦法,只能游魂似的在外瞎逛。腦子里一直浮現(xiàn)出那個年輕話癆的形象,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出來,我能出來畢竟是因為疑似,他打架不知道是否已經(jīng)坐實。當然,我也沒法把他撈出來,估計警察還在調查,讓我疑惑的是這人究竟是誰?我當年因為打架進去派出所的時候貌似沒那么多話,但我清楚記得留置室里也是三人同居,一個嫖娼,一個跟蹤,假如那個話癆是我的話,那么小說家是誰?王一又是誰?
我沒有想到的是因禍得福,這么輕易就聯(lián)系到了李夢。不過以這樣的方式見到,讓我多少有點尷尬。從李夢的表情看,她非但沒有絲毫障礙,反而臉上除了驚喜還是驚喜。這著實沒讓我感到意外。印象之中,這倒符合她的性格。高中時她非常開朗,性格潑辣,或許因此,才和楊森早戀,這么多年沒見,性格貌似一點都沒改變。
當我再次翻看《遇的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對她的用筆不多,這可能也是小說失敗的原因之一。我沒做過讀者調查,不知道讀者喜歡什么樣的小說,當然也不會去調查,我對套路略知一二,不喜歡套路,也不想被套路,就像模式化生產(chǎn)出的產(chǎn)品,沒意思不說,也不好玩,雖然我寫得也不一定好玩,但我不會被套路,這是我的底線。
李夢的性格雖然沒有什么改變,可從目前情況來看,遠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好。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還是她性格所致,或是什么別的原因。不過,人們常說命運雖無常但都是命中注定。當初寫她的時候,一直覺得她會有個美好的未來,她打小就學鋼琴,后來學了聲樂,成績雖不理想,最終也如愿考入歡城大學??膳c愿有違之事貌似定律,任誰都逃不過。這在我和李夢微信聊天時得到了印證。
大三的時候,李夢和楊森分手后,情緒很是低落,楊森沒告訴她為什么分手。我想中學的懵懂時代都會有青春期反應,所謂的愛也不會那么穩(wěn)固??上鄲勰敲炊嗄晖蝗环珠_,無論對誰都會有所影響。李夢從分手的陰影中走出來是大四開學的時候,在新生歡迎會上,她演唱了英文老歌《Sailing》,以沙啞的嗓音演繹了激情又略帶傷感的遠航。后來幾個同學想要組建樂隊,因為忙于畢業(yè),最終也沒成行。李夢還偷偷跟同學跑去酒吧唱過幾次,被她媽知道后,狠批了一頓,說女孩子就應該安分。在她媽眼里,酒吧永遠都是烏七八糟、藏污納垢之地。在她媽的堅持下,李夢只能遵照她的意愿備考編制。作為教師,她媽一直希望李夢能當個老師,李夢雖然對此毫無興趣,還是按照她媽規(guī)劃的線路一路前行。畢業(yè)后,李夢考了兩年公務員、教師編,都沒考取,搞得不僅自己沒有信心,連她媽都失去信心??衫鲜窃诩掖膊皇寝k法,在她媽的催促下,李夢去歡城礦務局應聘管理崗位,經(jīng)過培訓后,局里竟然把她安排到倉庫管理。領導和她媽的話幾乎一模一樣,讓她從最基層做起,為以后發(fā)展打好基礎。后來她才意識到,跟隨她媽的節(jié)奏完全是個錯誤。所幸的是,李夢的雙胞胎弟弟李想走出歡城,去了國外,成了一個頗有想法的設計師。
李夢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淪落到此地步。她用“淪落”這詞形容自己時,我多少有點詫異,雖然夢想和現(xiàn)實有所落差,也不至于這么凄慘。不過,她對此似乎并不敏感。李夢天天和物資打交道,在經(jīng)歷最初對物資材料認識的新鮮感后,李夢發(fā)現(xiàn)這份工作帶給她的不是激情,而是激情被一點點地消耗與磨損,就像青春一樣,當你猛然回首去觀望青春的時候,青春早已不在。對李夢來說,心理落差就像突然跌入低谷,可對礦務局的單身狗來說,她的到來給他們帶來的幻想就像福利一樣源源不斷。李夢因是科班出身,能歌善舞已是大家共識,優(yōu)雅氣質和魔鬼身材連工作服都裹藏不住。一時間,李夢成為眾多追求者的目標。單身狗們有事沒事就往倉庫里跑,即使不領材料,也跑去偷偷瞄上一眼。搞得李夢不僅沒有自豪感,還覺得自己跟怪物似的。這種感覺說到底還是源于對單位的抵觸,也是對工作不滿的情緒反應。看著同學有的進編,有的考上公務員,她雖然不羨慕嫉妒恨,心里還是會有所糾結。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未來,更別提找什么男友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個怎樣的人,李夢心里還是過不去楊森這道坎兒。正是在猶疑和徘徊之中,很多人望而卻步,敬而遠之。眼看著追求者一個個結婚生子,她雖不羨慕,心里還是期望找到一個心儀的依靠。最讓她糾結的是她媽,三天兩頭央人介紹,越是這樣,李夢越是反感。用李夢的話說,人都讓她見疲沓了,哪里還有什么王子?那只不過是人們強加于意識之上的童話。
當然,李夢不想早早陷入家庭生活的磕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期望有一天能登臺演唱。為此,她曾經(jīng)努力過,不管哪里有比賽,只要聽說,她都跑去參賽。臺是登了不少,卻連一次名次都沒拿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出了差池。在經(jīng)受多次歷練之后,她對生活都失去了信心,總覺得命運在捉弄她,因此,生活變得越來越乏味。在這么一個不死不活的企業(yè)里,工資不高,沒有一點成就感,自卑感讓她開始封閉自己,不愿和別人交往,甚至連同學都很少聯(lián)系,仿佛陷入一個自己織就的黑洞中。為了尋找存在感,她常常跑去酒吧唱歌。
一次,李夢去酒吧唱歌,喝了點酒,有些醉意。剛出酒吧,被兩個男人攔住,讓她陪酒。有了酒意的李夢意識還算清醒,心想如果他們好聲好氣地邀請,她也許會考慮,可說著說著,他們就動起手來,一下把她惹惱了,李夢一巴掌打過去,這動作連她和二男都沒想到會發(fā)生得這么突然,不光她愣了,二男也愣了。在短暫的對峙之后,二男將她拖到路邊。李夢拼命反抗,可無濟于事。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閃過,與二男打在一起。但來者敵不過二男,直打到來者躺在地上沒有動靜,二男才逃離現(xiàn)場。李夢借著路燈光發(fā)現(xiàn)那人滿臉是血,趕緊報警,叫了出租車把他送到醫(yī)院。后來才知道他叫吳春,當時玩游戲出來去吃宵夜,聽到救命才跑去出手相救,更巧的是吳春也在礦務局,是信息處理技術員。
李夢對吳春的出手相救很是感激,在他住院期間精心照顧,吳春傷愈之后,兩個人自然成了朋友。吳春提出想要進一步發(fā)展時,李夢才意識到自己雖然心存感激,但從沒想過會有發(fā)展,也沒想過會和一個技術員產(chǎn)生瓜葛。她沒直接回絕,也沒答應,就這么一直耗著。說來也巧,自從她媽知道這事見到吳春后,天天在她面前念叨吳春。就這樣,在她媽的絮叨聲中,李夢以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做出決定,決定嫁給吳春。
她媽的心病是沒了,貌似以賭氣的代價轉嫁到她身上。生活就像扔進火車的行李,不管發(fā)生什么,只要你不動它,它就會直達終點。結婚之后,李夢才發(fā)現(xiàn)作為技術員的吳春是個安于現(xiàn)狀的人,不說上進心,甚至連夢想都不曾考慮過。本身他上班也輕松,無聊時躲在技術部玩游戲。下班回到家,吃完就跑去房間繼續(xù),好像除了游戲沒有他感興趣的東西。為此,李夢和他拌過嘴,過后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吳春貌似總在找借口,不是戒不了網(wǎng)癮,而是戒了之后做什么。說得李夢也無語,就這樣日復一日過去,連她自己都覺得乏味。另一方面,李夢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如何理直氣壯地指責別人?
李夢發(fā)現(xiàn)不只是吳春,幾乎所有人都玩網(wǎng)游,網(wǎng)絡游戲仿佛已經(jīng)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無論你以什么樣的方式,也無論努力還是不努力,都無法逃離,貌似越是試圖掙脫陷得也會越深。而且,網(wǎng)絡玩法還層出不窮,越是刺激越是奇葩關注度就越高,在這個標新立異的時代,她仿佛早就落后了,被拋棄了。壓抑之中的人們仿佛需要這么一個出口,以擺脫生活的壓力,至于要去哪里,想要得到什么,誰都無法說清,也似乎不用去想,只跟隨人流一味走在路上。事實上,這其中就有她自己。畢竟,生活的乏味也讓李夢不得不尋找出口。當人們談論網(wǎng)紅時,李夢也心有所動,于是偶爾偷偷在網(wǎng)絡上開通直播,做她拿手的才藝表演。雖然她唱得跳得不比她們差,可總是不紅。
眼看著礦務局效益一天不比一天,原本不高的工資就像股票下跌一樣,一天天跳水,說有退市的可能也不為過。這讓李夢更加不安,雖然青春已然不在,她也不想這樣耗掉自己,想改變又無能為力。后來甚至想只要能給她換個好工作,以上床獻身的方式她也愿意??芍钡缴昱畠?,換工作的愿望一直沒能如愿。那次同學聚會,本來她不想去,后來得知楊森沒去,她才勉強前往。同學中最耀眼的要數(shù)曲文豪了,他畢業(yè)后做高端物理研究,后來主持成立了研究院旗下的研發(fā)公司,還在歡城開有分公司。最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曲文豪告訴李夢,他們同學的時候,他一直暗戀她。
李夢說,生活真是太搞笑了,你喜歡的人不一定喜歡你,愛你的人也不一定懂你,等你弄懂之后,一切都為時已晚。
我問她,你不相信愛?
李夢說,相信,當我和楊森一起的時候相信,現(xiàn)在也只能靠回憶度日了。
是的,我說,我們每個人都在逃離,又試圖在找回。
那天聽說一個小說家是我粉絲,可把我激動壞了,所以想要見見你,李夢突然問,我還不知道你寫什么,一直想看看都沒機會。
我說,寫歡城,寫歡城里的人。
不會也寫到我了吧?
當然,我說,那時候你還不知道是我在寫,也不認識我。
你把我寫成什么樣子,快給我看看,小說叫什么?
名字叫《遇的見》,你沒必要看。
為什么?
因為你就是你現(xiàn)在的樣子,經(jīng)歷也是原來的經(jīng)歷。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經(jīng)歷?李夢很是不解,怎么會那么巧?
不是巧,是因為先有小說才有歡城,才有生活在歡城的人。
怎么說得跟你是上帝似的,李夢說,竟敢說歡城是你創(chuàng)造的,這么說你創(chuàng)造歡城的時候也順便創(chuàng)造了我們?
是的,可以這么理解。所以我早就認識你,我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小說粉絲不多,就沒心勁寫下去,把它腰斬之后突發(fā)奇想來歡城看看,想不到在“下午吧”遇見了你。
李夢說,你創(chuàng)造了歡城之后,又不管不問,我們就像從來都沒存在過一樣,也有可能我們本來就不該存在?,F(xiàn)在你又了解了這么多,你可以繼續(xù)進行,大可不必考慮我的感受了。
我沒想到你的生活會變成這樣,也沒想到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讓我覺得你的人生就像黑洞一樣,在不斷坍縮。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之后,李夢又說,不行,我得約見上帝,好好跟他聊聊。
我說,是得好好聊聊了。
李夢的話讓我感到無比內(nèi)疚。不是我不管不問,而是對《遇的見》的失望,當我發(fā)現(xiàn)我只是對生活加以簡單描摹的時候,我不僅對文字厭倦,也對自己感到厭倦。如果你只是一個生活的記錄者,流水賬似的一味記錄,甚至連想法都沒有的時候,記和不記又有什么區(qū)別?所以,這也是小說被腰斬的原因??蓻]想到李夢的生活會發(fā)生如此之變,震驚之余,不由心生憐愛。說實話,那一刻,我的確對她有一閃念的想法,雖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因為試圖改變她的現(xiàn)狀,所以被她換工作的話套進邏輯了。李夢說這話當然有她自己的理解,就像她對人的看法一樣。她覺得人都太會裝,以前的人貌似在穿和脫之間還有靦腆一說,要干就脫掉褲子,不干就系好腰帶,現(xiàn)在倒好,穿不穿都無所謂,更不要說脫和提這么麻煩的事了,那簡直是在侮辱褲子。講真,李夢的“褲子理論”不無見地,話語尖刻,卻一針見血。事實上,她的話著實刺激了我一把。
對我來說,改變文本并不是什么難事,順便做下修改而已。但如果改,肯定是默認了李夢的邏輯,她的命運也會因此而改變。如果不改,同樣也印證了她的邏輯,我將因負疚而終日不得不安寧。就這點來說,必須承認我對陳子明撒了謊,但那的確事出有因。羅夢和駱家一起的時候,我總把駱家當成我自己,我不想讓羅夢和他有過多糾結,這是我無可回避的自私一面。對于李夢,我是既遺憾又愧疚,更多地還摻雜了某種憐愛。
在重新梳理《遇的見》之后,我發(fā)現(xiàn)李夢的確不該有這樣的人生,當然就像薛定諤假設的貓一樣,誰都無法預測將要面臨的是什么,所謂的未來也只不過是可能性的大概率的集合,說得直白一點,你就是個量子,無論你躍遷到哪里,都是你與這個世界自洽的結果。所以,也不是因為早先的因素才有這樣的結果,也不是因為有了現(xiàn)在的結果,才推導出先前的原因。這么說并不是指毫無關聯(lián),只是可能性的一種,否則就不會有蝴蝶效應的想象和論證了。
如果這樣想下去的話的確有點跑偏。當然,我也不會這么一路偏下去。畢竟李夢背后還有她媽這根線。一直從事教育的李夢媽,忽略了她的青春期反應,叛逆期沒有加以注視。當然花季年齡會有的,三四十歲也可能會再次綻放,即便是五六十歲也不一定不暴發(fā)。事實上,所有的年齡段都有其獨特性,這貌似與年齡無關,跟人類基因、遺傳、思考、認知以及文化、社會、發(fā)展、變化等等相關。據(jù)《遇的見》記載,李夢她媽就在她青春綻放的時候出了軌。當然,基于上述因素,出軌成為新常態(tài)實屬正常,貌似不出軌也不一定正常。大數(shù)據(jù)會告訴你想要的結果,包括出軌的很多方式,比如精神的、肉體的、精神加肉體的,以及肉體加精神的。它也會根據(jù)它的統(tǒng)計,并依照它的邏輯給出你原因,人在和社會發(fā)生關系的時候總會出現(xiàn)誤差,或超于前,或滯于后,即使與社會同頻,也會受其共振的影響。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加之人對孤獨和價值的重新評估和認知,當?shù)赖虏辉俪蔀閱栴}的時候,大家會不約而同并且默不作聲地分享這一體驗。
等李夢她媽意識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李夢連同她一起都在長大,過往的已經(jīng)無法挽回。李夢最終在她媽的監(jiān)控下,憑借小時的基礎,通過藝考考入了歡城大學。并且在她的監(jiān)督下,李夢應聘礦務局,結婚生子,這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我在厘清李夢的經(jīng)歷之后,發(fā)現(xiàn)每到一個時間節(jié)點,李夢總是拿情緒與她媽對峙,就像叛逆綜合后遺癥,在找到她的癥結所在之后,我接著往下寫。
那天晚上,李夢正在直播,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網(wǎng)名“雙城”的人給她打賞一百元,這雖不是第一次收到打賞,可這樣的打賞屈指可數(shù)。這讓她無比激動,以磁性略帶沙啞的嗓音,為“雙城”演唱了一首她一直喜歡的英文歌《Sailing》。還沒唱到一半,便引來不少粉絲。就在這時,“雙城”又打賞了五百元。她激動得差點流出眼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唱完的這首歌,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粉絲暴漲上千,她喜極而泣,一度中斷直播,擦拭眼淚之后重新直播時,發(fā)現(xiàn)“雙城”又打賞五百,她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回報。
正當遲疑之際,在“雙城”的招引下,粉絲們紛紛打賞。一時間,李夢說起話來也不怎么流暢,幸好跟著DJ熱舞了一段才稍微平靜下來。李夢雖然生完了孩子,身材卻保持完美曲線,簡單的律動贏得了陣陣喝彩。直播結束后,李夢發(fā)現(xiàn),不算禮物,光打賞的錢就收到三千多。在平靜幾天之后,李夢的粉絲漲幅不高,但一直在漲,這也增加了她的直播信心,無論唱歌還是跳舞都愈加賣力。
就像人們常說當幸福來敲門,擋都擋不住。因為來得太突然,李夢總感覺不那么真實,讓她無法真正享受到網(wǎng)紅賺錢的快樂。興奮之余,李夢一直在想這個叫“雙城”的粉絲是誰?為什么突然給她打賞?可以肯定的是“雙城”不會是土豪。她聽說有的土豪一出手就是上千上萬,甚至幾十萬的都有。李夢相信自己沒有這樣的吸引力,雖然她看不慣女小花的忸怩作態(tài),但畢竟年齡是個坎兒,她肯定沒有這樣的優(yōu)勢。若論才藝,她也不一定出眾,可突然來了這么一小土豪粉絲,冷靜分析之后,李夢斷定他一定是個禿頭敗頂?shù)闹心甏笫?,不是想約炮就是想上床的那種。
這樣想時,李夢不僅對此人有所反感,對自己也有些厭惡。以前偶爾看別人的直播,各種獻媚,各種甜言蜜語,讓人背后生涼,也有說話暴露到能看出骨刺的,甚至惡語攻擊的也有??傊辈ラg里就像一個小社會,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她的直播間雖沒那么復雜,但各色人等她還是能看出一二來。所以,有時候她感覺直播就像交易,消費和出賣溝通了鏈接。即使有點心理障礙,她還是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粉絲,也希望更多人關注她的直播。在尋找存在感的同時,也順便找到那個“雙城”,解開心中之謎。
粉絲的大漲增添了李夢的自信,她仿佛重又找回了自己,不僅唱歌跳舞,還偶爾插播鋼琴彈奏,要么溫婉抒情,要么激昂奮進,但她最喜歡彈奏的是《Kiss the Rain》和《出埃及記》,仿佛總喜歡在兩個極端情緒之間來回游蕩。
李夢貌似要將多年練就的才藝全都展示出來,如此地賣力直播,她的粉絲也不斷攀升。讓她奇怪的是,半月下來,一直沒見“雙城”露面,這人就像突然蒸發(fā)一樣杳無音訊。這讓李夢一時摸不著頭腦。她甚至想也許那天“雙城”碰巧喝多點錯了,一不小心打了賞。那天正是倉庫無事的時候,突然收到曲文豪的微信,看看美女在干嗎?
李夢看后心里滿是詫異。那次同學聚會的時候,她見到曲文豪大吃一驚,如今的他看上去足有一米八,和矮小瘦弱的中學生毫不搭邊,只有仔細看才能從他苦澀凝重的神情中分辨出來。
那時的曲文豪因為父親債務纏身,父母離婚后,母親離他而去,父親逃離歡城不見蹤影。房子被封后拍賣償還債務,他只得跟著奶奶,債主常常跑去奶奶家討債。即使這樣,也沒擋住他是學霸的天資。高中時課余炒股,畢業(yè)時竟然償還了父親的債務。說起來還是土豪楊森幫了他,給他幾萬塊錢的本金,這里面當然也有她的功勞,那時候同學都力所能及地幫助他。想不到大學畢業(yè)后又出國學習,回來后去了物理研究所。學霸就是學霸,讓她望塵莫及,她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兒。最讓李夢吃驚的是,曲文豪一直暗戀她,鑒于她和楊森戀愛,他一直都沒說出口。也不知道曲文豪是酒話還是真言,那時她的心里還是不禁為之一動。但也只能是一動,畢竟他們都已結婚生子有了家庭。況且二人境況不同,仿佛身處兩個世界。他們加了微信,可曲文豪從不發(fā)朋友圈,同學群也不發(fā)聲,即使有人艾特他,他也沒有回音,搞得跟神龍似的,神龍至少還能見個首,他連首都見不到。不過,這也符合他的性格。
李夢想了半天才回復道,在單位,上班。
沒看到。
還是老樣子。
那就是一點都沒變。
怎么可能,老到徐娘還差不多。
我怎么沒看出來?
只能說明你眼神有問題,李夢說完,突然想到那個“雙城”,于是問道,你在哪兒看到的?
看來只有直播的時候才能看到你了。
你不會是那個“雙城”吧?
是啊。曲文豪說,我在總部和歡城之間來回奔波,所以就想了這么個名字。
真沒想到會是你?,F(xiàn)在除了神龍,我還真想不起來該怎么稱呼你。
那天偶然看到你直播,我也很驚訝,曲文豪說,看你粉絲不多,就試粉一下,看來還真上粉。這在心理學上叫從眾心理,《烏合之眾》研究的就是大眾心理,尤其在腦殘時代這種病癥更加嚴重,只要有一個人出頭,就會有很多人跟隨,你不隨說明你有問題,為了證明你沒問題你自己也會逼你跟從。不僅是心理學,也是蝴蝶效應的一種表現(xiàn)。
曲文豪這么一說,李夢如夢方醒,“雙城”雖然不是什么大叔,但她還是不能接受曲文豪。感覺在他面前沒有顏面,僅有的一點成就感也立馬消失。于是繞開話題說道,學霸就是學霸,你怎么有空?
我一般在總部,抽時間就來歡城,到公司待個幾天,監(jiān)督一下生產(chǎn)和成果轉化。曲文豪接著說,自從同學聚會后,我發(fā)現(xiàn)每次來歡城就想看到你,可又不敢約你,什么時候有空一起坐坐?
李夢心里雖不接受,為了照顧他的情緒還是回道,好吧。
咱們?nèi)ァ跋挛绨伞卑?,曲文豪說,我常去那里喝杯茶、咖啡,或者在那靜坐一會兒,里面環(huán)境挺好,適合休閑。
是的,李夢說,我也常去那里,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們都去過?,F(xiàn)在環(huán)境更好了。
那是一個星期六下午,雨水清洗過的歡城,有些秋涼。酷熱難耐時總盼望秋天的到來,可一旦身覺涼意,會發(fā)現(xiàn)夏天早已走遠,仿佛人們總以懷疑、驚恐的心態(tài),在期望和懷念中度過。換季的衣服乍看上去極為別扭,可也不至于太夸張,長短厚薄隨處可見,顏色也五彩繽紛,里面包裹的無非還是那個身體。至于高矮胖瘦,仿佛在一個夏天的炙烤之后不存在變化一說。
李夢送女兒去補課后,匆匆趕到“下午吧”,見曲文豪早已坐在那里等她,面前的咖啡只有少半,想已來了許久。李夢對他抱歉道,對不起,送孩子來晚了。
我剛到幾分鐘,曲文豪說,現(xiàn)磨的咖啡,口感很好,要不要來一杯?
我怕晚上睡不著,還是來杯奶茶吧。李夢轉過話題問,你怎么有空看直播,還想起來打賞了?
沒想到吧?曲文豪要了一杯奶茶,又加了一杯咖啡。
做夢都想不到會是你。茶端上來時,李夢又說道,真不知道你還有閑心看直播,想想都搞笑。
但愿不會傷你自尊,曲文豪說,所以后來也不敢再打賞了。
當初我還真以為是大叔級別的人在打賞,心里別扭了好多天,知道是你還是有點激動,李夢說,這總比禿頭敗頂?shù)墓腔壹壌笫逡子诮邮馨?,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換作是你,你會不會也別扭?
當然會,曲文豪說,我打小就經(jīng)歷太多。
對不起,沒說你以前,現(xiàn)在你這么成功,我們除了羨慕還是羨慕。
李夢說著,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見曲文豪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不像是拘謹,仿佛躲躲閃閃的,就連說起話的時候也不敢看她。這讓李夢不得不去想他打賞的真正原因了,他不會也想加入大叔的行列了吧?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李夢頓時沒了興致??瓷先サ烂舶度?,其實男人都一樣,看來這個曾經(jīng)的學霸也逃不脫“褲子理論”。
一陣沉默之后,曲文豪端起杯子,抿了一下,放下杯子才說,其實約你是我想了好久才做的決定。
想約我這么難嗎?李夢打破尷尬說道,我有那么可怕嗎?
不是這意思,也不是我的原因,曲文豪解釋道,是為了楊森。
楊森?李夢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沒有,我沒開玩笑,楊森他現(xiàn)在在美國,一直不愿意回來,也不敢聯(lián)系你。
為什么?李夢突然被激怒了,一句話不說,連個理由都沒有就失蹤了?他還好意思聯(lián)系我?
所以他不敢回歡城,更不敢見你。曲文豪說,這次同學聚會要不是見到你,我也不敢約你,更不敢提起他。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關于他的事,他一直不讓我說,可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他愛你。
李夢仿佛陷入沉思之中,楊森去美國讀書的時候,通過微信和她聯(lián)系。每次回來,他們總是膩在一起,這樣一直持續(xù)到大學。直到有一天,李夢給他發(fā)信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信息發(fā)不過去,電話停機。一時間仿佛末日來臨,直到過后許多天,楊森還是沒有一點回音,后來她才得知他爸的東華集團破產(chǎn)。本來想通過他爸聯(lián)系楊森,也沒聯(lián)系上他爸,楊森就這樣成了她心中的謎。
過了許久,曲文豪才講起楊森的故事。
楊森家里慘遭變故之前,曾經(jīng)接濟過曲文豪,給他幾萬塊錢的資助,以便完成學業(yè),同學也都資助這個學霸。曲文豪沒把錢存起來,而是投進了股市,更讓楊森吃驚的是,過沒多久,錢已翻倍。后來楊森也跟著他投資,他在美國不缺吃喝,所以也沒把投資放在心上。當時楊森一直想回歡城,可東華集團因資金鏈發(fā)生問題,最終資不抵債破產(chǎn)。他爸去美國后,楊森才感到壓力,兩個人勉強靠著楊森以前的積蓄維持生活。直到他爸去世,他也沒能回來,只能靠著打工掙錢生存。
曲文豪去美國讀博的時候,偶然聯(lián)系到楊森,沒想到他生活得不僅不如意,甚至連生存都有困難。曲文豪問他為什么不回去,他說沒法回去,集團倒閉拍賣后還有少量欠款,雖說人死賬爛,可他心里老是有疙瘩,等他掙了錢,把賬還清才能考慮回去。曲文豪告訴他,如果當初沒有楊森的資助,也不會有如今的他。曲文豪為感激楊森,承諾替他還上欠款,并邀請他一起回歡城。楊森很是感動,但拒絕了他的好意。曲文豪說起當年把資助的錢投入股市的事時,楊森突然想到自己也有投資,當時因為好玩,見曲文豪投資賺錢,他也偷偷跟在后面買,直到曲文豪上了大學,沒再聯(lián)系,他也忘了股票這茬兒。查驗股票時才得知,自己竟然還有當年中標的原始股。想不到楊森一夜之間成了富翁,還了欠款后,成立了投資公司,生意做得越來越大。曲文豪回國后做了研發(fā)公司,楊森也入了股份。
李夢問道,他為什么連句話都不說?
他覺得沒顏面再見你,曲文豪說,雖然斷了關系,他心里一直想著你。
現(xiàn)在說這些?李夢眼里含淚,有些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本來他不讓我告訴你,他擔心你知道后會生氣。
難道現(xiàn)在就不生氣了?
可能會,但我想還是有必要告訴你,讓你知道他的情況,他也不想打擾你的生活,曲文豪說,他一直在關注你。其實那個“雙城”是他,不是我,我還是當年的信使。
李夢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仿佛不僅受到欺騙,更是一種侮辱,這讓她怎么都無法接受,也讓她感到無地自容,仿佛被剝得精光之后,還要站在透視機后任人觀看,李夢能想象到連同骨骼都展露無疑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的臉在發(fā)燙,一種莫大的羞辱感讓她在心里不住地咒罵自己,她痛恨直播,痛恨自己,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手機砸了。
曲文豪見她半天不說話,緊繃著臉,面無表情,于是問道,你還好吧?
李夢還是沒說話。
對不起,也許楊森該親自告訴你的,曲文豪說,我本不想打擾你,可見到你時又忍不住說了,不想讓你們留有太多遺憾。
李夢終于開口道,你不覺得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擾到了嗎?
對不起,這是我的原因。曲文豪說完,沉默地低頭看著杯子,用手撫弄著。現(xiàn)在研發(fā)公司發(fā)展得還不錯,他一直有個愿望,一旦時機成熟,他想東山再起,成立新的東華集團,想在他父親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來。
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是這樣子,你們現(xiàn)在都有各自的家庭,曲文豪說,我約你的意思是想如果你愿意,可以考慮跳槽到我們公司。我知道礦務局目前的狀況不好,希望你能考慮。
李夢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但她做夢都想離開,可沒想到如果去,她將怎樣面對楊森,于是問道,這是楊森的意思?
不,完全是我個人的想法,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可除了倉管我什么都不懂。
我們也有倉庫管理,曲文豪見她情緒稍有緩和才說道,你可以慢慢去做,在管理上你不覺得人和物一樣嗎?把人放在崗上,跟零件在機器上運轉沒什么區(qū)別,都是以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為標準,重要的是怎么利用,如何用好,本質上都是一樣。
就這樣,李夢在曲文豪的說服下,去了他的研發(fā)公司,先是倉管,然后材料部,從一般管理人員到一步步走上公司中層。
寫到這里的時候,我都覺得這劇情太狗血,想不到這么狗血的劇情竟然出自我手??呻[約之中感到,在我起意要做改動的時候貌似就已經(jīng)套路了,而且沿著它既有的慣性和節(jié)奏向前發(fā)展。更讓我難以置信的是,經(jīng)過修改之后,竟然引來大批粉絲。這些粉絲不光追,還紛紛發(fā)表各自對劇情的看法,對人物的理解,當然不僅是贊揚和褒獎,還有咒罵和指責,應該怎么寫,不應該怎么寫,為此,持不同意見的粉絲還在網(wǎng)上相互攻擊,致使《遇的見》被炒得越來越火。
就像劇情翻轉一樣,這本曾經(jīng)被腰斬的書咸魚翻身似的浴火重生?;蛟S翻轉節(jié)奏太過突然,連編輯都沒想到它會火得一塌糊涂,搞得編輯措手不及。該編輯還特別幫我規(guī)劃了以后發(fā)展的線路圖,在粉絲的共同參與下,故事繼續(xù)發(fā)展。
至此,《遇的見》已經(jīng)不是我一個人的小說,也不是我一個人在寫,而是很多人參與的一個團隊項目,我已無力甚至無權控制文本。也正因此,小說里的一切貌似陷入混亂無序之中,就像量子躍遷一樣,你不知道它下一次會出現(xiàn)在哪里,也不知道下一個情節(jié)里,你會遇到誰。讓我無法掌控的是,經(jīng)過改動后的小說,嚴重影響到了陳子明和羅夢,至于他們以后的發(fā)展我已無暇顧及。更讓我無法面對的是駱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歡城,還有他的父親駱之柳。我只想盡快去趟歡城,親自體驗一下混亂狀態(tài)下的歡城。約李夢去“下午吧”的時候,她說那里人多眼雜,不方便,她略一沉思之后說,去歡城國際。
我想去歡城不僅僅是為看熱鬧。如果想看熱鬧,還不如躲在辦公室里看檔案,比如某月某日,該地發(fā)生了什么,如何發(fā)生的,結果又如何,這遠比歡城熱鬧有趣得多。不過,我也的確想知道歡城目前到底亂到什么程度。我自知已無法控制,索性任其發(fā)展,況且,我也不愿收拾這樣的殘局。
事實上,我更擔心的是它的確影響了我的文字,讓我也陷入混亂之中。這不僅有外力的助推,也有我自身的原因。一方面迫于粉絲和編輯壓力產(chǎn)生的屈從感。另一方面,又不想失去自我,在試圖消解壓力的過程中,想要重新找回自我。就這點來說,有點像我和秦影的私密情感,但我深知,藏得越深,陷得將會更深。畢竟秦影是我老婆于娜的閨蜜,我既無法面對于娜,也同樣無法面對秦影。這事搞得我?guī)捉钟?,說是抑郁其實也只是自我感覺,并不是心理醫(yī)生的親自鑒定,因為我對心理醫(yī)生那套理論始終存有疑義。
我和秦影的交往說來話長,那還是我在詩人老總手下做文案的時候。有一次接到一個鄉(xiāng)村旅游的項目文案,做好之后,交給該項目宣傳經(jīng)理秦影,她看后非常滿意。合作慶功時,秦影悄悄告訴我,她多年前就見過我一次。那是在野外燒烤的時候,那天去的人很多。我外出很少,所以記得是于娜拉著一起去的,我提到于娜時,她才恍然大悟說她和于娜是閨蜜。想不到那天我一激動喝多了,至于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因為斷片,完全沒有儲存。但秦影的身影仿佛從記憶里被喚醒。經(jīng)過多次回憶,我好不容易記起那次燒烤時,她貌似穿一身白色運動裝,長發(fā)飄在肩上很是扎眼。
后來我從于娜那里得知,秦影大學畢業(yè)后交了一個男友,準備結婚時才發(fā)現(xiàn)該渣男已劈腿別人。傷害之深不僅讓她對婚姻失去信心,更一度對男人也沒了興致,絕口不提再找男友之事,在她眼里男人就是渣男。四十已過也沒動靜,父母心急,可無計可施。秦影一人倒也自在,工作時全心投入,休息時全身心放松,外出旅游成為她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得知她的身世后,我的腦海里時不時地會浮現(xiàn)她的身影。
再聚的時候,我雖控制酒量,但經(jīng)不住誘惑,多貪兩杯之后,一不小心擁抱了她。也就是那次,我借著酒勁悄聲說喜歡她。敏銳的詩人老總早就注意到了我的異常反應。當然,我毫不避諱地告訴他喜歡上了老婆的這個閨蜜。他只簡單地回我以兩個字:正常。我不知道何為正常,何為不正常,仿佛被置于夾縫之中,既擺脫不掉,又貌似不愿擺脫。無論是困于其中,還是游于其間,總在或此或彼的關照中躍遷,即使在間歇之際,也能感到壓抑窒息,猶如驚恐的量子,無論現(xiàn)身還是隱匿,都捉摸不定。我總擔心某天會被捕捉到,不知道那時我將如何面對。事實上,這也是我去往歡城的目的,期望李夢能為我打開一個通道。讓我料想不到的是,她不愿去“下午吧”,而是專門訂了歡城國際的701房間。我不知道歡城大街107號和歡城國際701房間有沒有關聯(lián),但對數(shù)字的敏感,讓我無法不去想其中可能隱含的關系??梢钥隙ǖ氖牵瑪?shù)字之間的確藏有著某種隱秘的關聯(lián),即使現(xiàn)階段沒被發(fā)現(xiàn),也不能否認關聯(lián)的存在。
李夢自從去了研發(fā)公司,就不再做直播,朋友圈也很少發(fā),或許因為楊森的關注和打賞傷了她的自尊。她在明處,楊森在幕后,她感覺自己真就是剝光衣服站在他面前。況且,她現(xiàn)在已進入公司中層,身份和環(huán)境的改變讓她無法不有所顧忌。讓她感到安慰的是,終于得知了楊森的境況。直播驟停讓我這個冒牌粉絲不得不旋停在那里,搞笑的是,李夢竟搖身一變成了我的粉絲,這翻轉的神劇情讓我都無法接受。李夢還在微信里告訴我,她熟悉的朋友都在追《遇的見》。
事實上,當李夢得知楊森的消息后,又氣又恨,她也說不清是針對楊森還是針對她自己。回到家后,坐臥不安,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好幾趟,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該干什么。直到女兒睡下,躺到床上,李夢突然特想和吳春同房,貌似以這種方式報復楊森或者她自己。她去電腦房,催了吳春幾次。吳春嘴里應著始終沒進臥室,李夢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直到下半夜才勉強睡去,隱約感覺到吳春悄聲來到床上,李夢再也沒了心思。
第二天醒來,李夢打定主意去研發(fā)公司,索性把楊森拋到腦后,管他是前任還是現(xiàn)任,只要能舒適地掙錢,其余的都可以拋到腦后。就這樣,李夢沒過兩天就辦了手續(xù),直接跳槽到研發(fā)公司。
換了工作,工資漲了,心情也好了。李夢因為之前的承諾,又有些猶豫,如今果真改變,又開始懷疑人生了。趁著曲文豪來歡城的時候,有幾次,李夢約他去“下午吧”喝茶,曲文豪都委婉推辭。李夢知道這其中隔著楊森,她并不避諱,畢竟她和楊森身處兩個世界,不說沒有牽連,即便有,也是因為工作。在她看來,這份工作貌似摻雜了太多成分。堵在心里想說說不出來,又無人訴說。所以,我們相約的時候,她直接開了房間。這讓我一時有點蒙,說到底是因為開房這詞兒已被美化到了極致,以致人們都避而遠之。于是,沿著不太陽光的思維想下去,我這個禿頭敗頂?shù)闹心甏笫?,和三十出頭的美女共處一個房間,讓我都忍不住放飛想象??梢灰姷嚼顗?,我的心就跳個不停。
李夢白色薄毛衣襯著藍色繡花牛仔褲,曲線盡顯,看上去既成熟又不失青春,我能聞到她身上散發(fā)的淡淡的香水味道。她見到我,沒有任何驚訝或者激動,而是平靜地關上門后,順勢倚在床頭上翻看手機。見她這番舉動,我笑道,你看上去還真有點像秦影。
李夢微微一笑道,你不會看見哪個美女都像她吧?
這怎么會?
先前你說羅夢像,現(xiàn)在又說我像,李夢說,要不哪天你帶我去見見她?
那怎么可能?我倒了杯水,坐在沙發(fā)上,說,有一次,我告訴她該考慮找個人了。她說她一直在找,可沒有合適的。尤其四十多歲的年紀更是挑剔,要找就找合適的,要么就不找。我嘴上這么說,心里也這么想,可一旦真落到地上,心里還真磨不開。那次她帶她朋友去相親,正好男的我也認識,我以為是她和那男的相親。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心里還發(fā)堵,后來才知道她是介紹人,鬧了個大笑話我還不敢說出來。
現(xiàn)在都是這劇情,李夢說,閨蜜是最好的掩護,也是最安全的標準備胎。
這可不是什么神劇情,是在我身上正在發(fā)生的事實,搞得我狼狽不堪。我喝了一口水,說,每個人在藏著秘密的同時,也都暴露在別人的視野之下。我來歡城就是想找個安全的地方,可還是覺得有人在跟蹤、監(jiān)視我,其實我知道這是在逃避,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辦?
你既然對她這么在意,李夢說,何不離了再娶她?
你當這是寫小說啊,哪有這么簡單的事。
那不一樣嗎?你把我寫成這樣子我都沒怪你。
這不一樣,我說,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原本就不是一個概念。
怎么不一樣?李夢說,如果哪天楊森再回歡城,我又該怎么面對他?
那不是你面對他的問題,而是他該考慮如何面對你的問題。
我現(xiàn)在換了工作,而且知道了楊森的下落,解開了藏在心里多年的謎團,也算對自己有了交代,李夢說,我該怎么感謝你?
感謝我?我說,這可沒必要,完全是劇情發(fā)展需要,要感謝的話還是感謝你自己吧。
感謝我自己?李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床上一躍而起,面對面地看著我問,難道我也會再往前發(fā)展?
我說,我不知道,小說肯定要往前發(fā)展,可是我還沒想好怎么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現(xiàn)在我們說的不是小說是現(xiàn)實,就像你說的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那還不簡單?該怎么面對就怎么面對。李夢說,如果按照劇情繼續(xù)展開的話,現(xiàn)在,我們在房間里,你說該如何往下進行?
本來約她只是想跟她聊聊我的困境,當然還想聽聽她的意見,想不到會突發(fā)這種狀況,說實話,即使有想法,也絕無可能,但現(xiàn)在,此時此刻概率就在面前,逼視著我,讓我手足無措中感到了恐懼和窒息。我極其不自然地從兜里掏出煙,取出一支,僵硬地站起身,點燃。想到門外抽完再進來,一開門,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幾個身穿警服的人立即將我圍住,牢牢地銬住我的雙手。
我以嫖娼未遂的名義被帶到派出所,關在留置室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個年輕話癆正與一個中年大叔聊天,話癆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搞得我心煩意亂,不愿搭理他們,佯裝低頭昏睡。
看看都幾點了,還睡!在于娜的吵鬧聲中,我被叫醒,只聽她說,快起來吃飯,吃完去醫(yī)院。
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隱隱感覺到新的一天已經(jīng)來臨,我們不得不又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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