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段明
珠嘉奇國有森林公園位于安克利洽市東南90公里,那里有一片藍粼粼的冰凌。上面滿布窟窿、裂縫,綿延2.5公里,叫作白龍冰川。
1986年10月26日,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星期天。下午3點30分,24歲的瑪麗安·史密斯偕同26歲的好友喬爾·肯尼森到公園游玩。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丘克和弗吉妮亞·朗弗諾夫婦,以及他們的兩個年幼的孩子。
瑪麗安準備去冰川的高坡上拍幾張照片,便開始在那呈20度的冰坡上小心地尋路爬行。穿著旅行鞋,冰面壓得很硬,看來是不會打滑的。
距山腳大約90米高的地方,瑪麗安坐下來,冰川迷人的景色盡收眼底。白龍冰川的兩側,各有一座1200米的高峰聳入云天,顯得寒凝、晶瑩。年復一年,冰層像疊羅漢似的累積起來,巨大的裂縫在朦朦朧朧的冰面時隱時現(xiàn)。許多冰縫的出現(xiàn)和消失往往只是幾天里,甚至幾小時內的事。這一天,在瑪麗安腳下約40米的地方,便有一條這樣的冰縫,寬約2—3米,橫亙在冰山腳下。
瑪麗安咔嚓咔嚓地拍了幾張風景照,發(fā)現(xiàn)冰面被太陽曬熱,好像更光滑了。為安全起見,她決定坐在冰坡上慢慢下山。
突然,她感覺自己像在空中跳傘一樣,在冰面上又是下滑又是打旋轉。她焦急地伸出手去,見到什么就抓什么,以求減慢下滑的速度。
“救命!”她看見下面隱隱約約有一條冰縫正好似張著可怕的大嘴巴等著她時,不由得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芽p參差不齊的邊緣時,她一眼看到個男青年。她的身子像風磨似的朝他滾去,那副痛苦的樣子使他一下子在路上愣住了。
“抓住我!”她大聲懇求著。但已經來不及了,她栽進了冰川裂開的大口,像臺球似的在裂縫內的兩壁來回碰撞。再往后,她兩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第一個趕到冰縫的,是丘克·朗弗諾和埃里克·薩克斯。薩克斯是個傘兵救護隊員,正在位于安克利洽的尼爾門多夫空軍基地服役,現(xiàn)正在休假。丘克一直站在冰穴的對面,親眼看到瑪麗安滾下來。他飛快地跑到現(xiàn)場,在冰穴邊趴下來,惶恐不安地伸出頭去?!拔业奶?!”他嘟噥了一聲,往深淵里窺望,只見瑪麗安的身子塞在9米深處兩壁的中間。頭和膝靠近蜷曲著,面朝下,兩腿和雙腳在腦袋的上方,兩只胳膊無力地懸垂著。丘克擔心出現(xiàn)了最壞的后果:她是不是折斷了頸椎?她已經死了?
在空軍服役的5年里,埃里克·薩克斯已協(xié)助搶救過42人,對于搶救危險事故,可算是很有經驗了??催^之后,他知道事態(tài)嚴重,而且是非常嚴重。那天下午早些時候,他曾聽到冰川像一只野獸叫痛那樣在嘶吼、嗚咽。他擔心這片地區(qū)不穩(wěn)定,也就是說,這冰縫可能冷不防一下合攏起來。而且他還知道,隨著她溫暖的身體周圍的冰開始融化,瑪麗安會掉得更深,掉到完全看不見的深處去。
“喂,”埃里克對丘克道,“我是在救護隊受過訓練的。我們要找到所需的器材,而且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如果她醒過來了,要穩(wěn)住她的情緒。我現(xiàn)在就去叫人協(xié)助?!?/p>
喬爾和弗吉妮亞剛剛趕到,他們決定和埃里克一塊兒去。
瑪麗安蘇醒過來之后,眨眨眼,用手指在身子周圍試探,腦袋像擂鼓似的隆隆作響。開始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論摸到哪里都是滑溜溜、濕漉漉、冷冰冰的。慢慢地,紛亂的腦海里透出了那個可怕的記憶——自己是從高坡上墜下來,栽進了裂口的。她忽然聽見上邊有丘克的聲音。
“丘克!你在哪兒呀?”她凄慘地喊著。
“就在這兒,瑪麗安!你受傷沒有?”丘克關切地說。
“我的頭上黏糊糊的,怕是在流血?!?/p>
“一切都會好的,我們馬上就來救你?!?/p>
“天哪!”她尖叫起來,“我在往下滑呀!”
她感到把雙肩和頭部擠得很緊的冰松了。她用雙腿頂住兩壁,對自己說:“穩(wěn)住,這樣才不會再往下落?!?/p>
丘克睜著大大的眼睛朝下面的裂口里看。他喊道:“你還沒有滑多遠?!闭绨@锟苏f過的,他不得不分散她的注意力?!艾旣惏?,跟我講一講話。就說說喬爾吧?!?/p>
但是他聽不到回音。
“你和他認識有多久了?”
“七……七年了?!?/p>
她想起了他們初次相識的那家滑雪旅館。當年她17歲,那天正好是圣誕節(jié)。然而,現(xiàn)實猛然間又回到她的心里:我不想死,我還要繼續(xù)活下去!她想拼命地轉過頭來,但毫無辦法,只有面朝著無底深淵。
“你和喬爾是怎么認識的?”丘克問,“瑪麗安,跟我講講吧!”丘克總是想辦法轉移她不安的情緒。
“我的頭太疼了?!爆旣惏步K于說話了。
丘克的嗓子喊啞了,已說不出話來。
“我堅持不了多久了。”瑪麗安帶著絕望的語調說。
丘克惱怒地扭頭瞪著西沉的太陽。他問自己:要是天黑前不能把她救出來,那怎么辦?
突然喬爾爬到丘克的身邊?!艾旣惏?!親愛的,我來了?!彼爸?,埃里克打電話叫救護隊和器材的時候,他就跑回來了。
馬爾科和維姬·拉多尼克同麥克·米勒一起攀登冰坡。正要結束這愉快的一天,忽聽到一陣陣呼救聲。“快來人呀!”有人在叫,“有個女的掉進冰縫里了,快來人帶登山器材來!”
他們立刻趕到那個冰凌的深淵。麥克是石油鉆井隊的一個班長,最近剛學完一個創(chuàng)傷急救教程,于是自告奮勇下去救人。他用一根50米長的繩子穿進一個坐具,并用冰螺桿把繩子固定在裂縫上緣,然后翻身降下去。
下降5米時,他的身子在狹窄的兩壁間緊緊地塞住了。麥克身高1米85,重80千克,無論如何再也下不去了。他望一望瑪麗安,心知她已面臨體溫過低的危險?,旣惏采砩洗┑蒙?,在寒冷而潮濕的地方呆久了,喪失的熱就會多于產生的熱。先是頭昏欲睡,定向障礙,接著是走向死亡。他必須趕快采取措施,不論什么方法都應該試一試。
他喊道:“瑪麗安,我放一根繩子下來?!彼诶K頭上綁上了一把鉗子,希望她能把牛仔褲或夾克衫同繩子夾在一起。但她那凍僵的手指怎么也沒辦法抓住繩子。
現(xiàn)在埃里克已經趕回冰縫邊。見麥克無法再往深處下降,埃里克套上一副登山器具,也下降到裂縫里。
兩人一起研究著她的位置情況,寶貴的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后來,埃里克想到一個辦法。他對瑪麗安說:“瑪麗安,請注意,我現(xiàn)在降下來,設法用繩子套住你的腳脖子,你盡量地把腳往上伸吧?!丙溈吮焕先ザ嗄眯├K子,埃里克以潛水的姿式往下爬。他心想:太狹窄了。
埃里克把頭側向一邊慢慢下移,強行鉆到那個漏斗狀空間的深處。兩壁擠得太緊,他的肋骨都疼起來。他盡量把1米73高、70千克重的身體收縮,只是很小口地換氣,以免胸廓外展。這時,他突然停止下降:裂隙里隱約出現(xiàn)了一種響聲。他十分擔心:是不是冰層在移動?冰縫的兩壁就要合攏了嗎?
他拼命地一點兒一點兒繼續(xù)爬行,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又靠近1.5米?,F(xiàn)在,沉悶的空氣令他簡直感到無法呼吸。他的聲音幾乎難以聽清:“瑪麗安……”
“你在哪兒?”她問,“離我還很遠嗎?”
“3米左右,把你的腳往上蹺?!?/p>
埃里克感到面部和兩耳已被凍得麻木了。他克制著那種令他癱瘓的有限空間的恐怖感,全部精力集中在面前的那只白色運動鞋上。他用右手擺弄繩子,把一個圈兒往冰縫下面懸吊,近了……更近了……
埃里克緊盯著下面那只白色登山鞋。他在心里問:另一只鞋在什么地方?本希望用繩圈套住兩只腳,看來不行了,別無選擇?!鞍涯_蹺上來穩(wěn)住,瑪麗安?!?/p>
他輕輕晃動繩子向右移動不到1厘米,又移動不到2厘米?!疤鬃×耍『美?,瑪麗安,他們要把我拖上去一段,以便給你讓路。我先上去啦,不要害怕,我們馬上就拉你上去?!?/p>
從瑪麗安墜入黑洞洞的冰縫到現(xiàn)在,已經過去1個多鐘頭。陽光消失殆盡,氣溫降至冰點以下。
瑪麗安十分恐懼地想著:他們還在等什么哪?她聽到上面人們在爭論。有人說:“拉上來她的腿關節(jié)會脫臼的?!庇钟腥说溃骸安荒艿攘?,必須馬上采取行動?!?/p>
上面的人正在議論是否就這樣把瑪麗安拉上去,瑪麗安在下面可是急死了,就大聲喊道:“你們一致行動吧?!?/p>
最后她聽見喬爾說:“瑪麗安,我們要使勁兒拉了,你注意一點兒。預備……”
她感到一股很強的拉力,“停下!”她尖聲叫了起來,“我的頭!”
繩子松弛了,瑪麗安感到精神上的緊張又緩解了。她使勁兒閉上眼睛,竭力不去理會難以忍受的寒冷。
思緒回到她念大學的日子。有一天晚上,爸爸對她說:“你是個重新?lián)旎匾粭l命的人。”那天她駕駛汽車繞一個彎道前進,時速只有55公里,但路上礫石很多,汽車失控,翻了個仰面朝天。她和一個乘車的人都被摔在公路上。她躺在堅硬的泥地上,心中默默道:“我能夠挺得住的?!迸笥岩不钕聛砹恕5€是瑪麗安的父親打來長途電話,給了她精神支柱:“不用可惜汽車摔壞了,汽車還可以買,但你卻只有一個。你還活在世上,這就夠了?!爆F(xiàn)在她心里也想:那一次活下來了,這一次還可以活下來的,只要不感到絕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下午5點以后瑪麗安就開始感到頭昏、渾身乏力。突然,埃里克的呼喚聲又一次隱隱傳來。
“瑪麗安……你仔細聽著?!彼M力去聽那些詞語?!拔揖鸵聛?,另放一根繩子,你得抓住它把兩只手腕套進去。”
用第二根繩子和已經套住她腳脖子的那根,營救者們總有可能把她拖出去。
埃里克又一次頭朝下降落,來到瑪麗安上方4.5米處。他竭盡全力再往下面鉆。他督促自己說:只有3米了,可以下去的。他聲音微弱地說了一聲:“瑪麗安,抓住繩子!”
瑪麗安的神志更加模糊了,她向自己命令:要清醒!現(xiàn)在堅持不住,你就沒命了。她用僵硬的手指四下摸索,去抓那根繩子。她忍著劇痛把繩圈套在一只手上,并用另一只手抓住繩子。
“好了,向上拉吧。”埃里克叫著。
瑪麗安忍住了一次戰(zhàn)栗,告誡自己道:再疼也得忍住,只要能夠出得去,不管怎樣都行。
營救者們有節(jié)奏地一次一次向上拉,但瑪麗安的身子就是一動不動。埃里克朝上邊喊道:“她是呈一個角度卡住的。我們得拉著她來回移動,就像用鑰匙打開鎖那樣?!?/p>
拉繩子的人們又努力一回。埃里克先對一個組下令“拉”,然后又叫另一個組,如是三番五次輪流進行。
“瑪麗安,你得把胸部收小點兒,”埃里克叫著,“把氣都吐出去?!?/p>
兩根繩子拉緊,像翹翹板似的來回運動著。終于,瑪麗安猛一下被拉動了,就像一個塞緊的軟木塞跳出了瓶口。兩壁脫落的冰塊雨點般在她身子周圍下落。
“拉!快拉!”埃里克大叫,“她現(xiàn)在能活動了?!?/p>
瑪麗安用最后一點兒力氣抓著繩子,只覺得身體在冰縫里上升。她的身邊回蕩著營救者們鼓勵的喊聲。忽兒,在她被放到擔架上的時候,她終于呼吸到了阿拉斯加夜晚清新的空氣。
喬爾拉上一條毯子直至她的下巴。他吻著她,說:“親愛的,你就會好的,感謝上帝。”
她被直升機送到在安克利洽的天佑醫(yī)院,在那兒經過4天的觀察。她遭受了腦震蕩、體溫過低、多處撕裂傷和出血的威脅。
一天,瑪麗安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忽然有一只手輕輕地捏了她一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把她驚醒。她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埃里克·薩克斯上士。
他輕聲說道:“你很勇敢,希望你明白。”
她微笑著答道:“這不光是由于我勇敢,而是你們大家都很勇敢,是你們的精神鼓勵了我去戰(zhàn)勝死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