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川
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會兒,我為了找工作這事而天南地北地跑過一遭。
別人是“說走就走的旅行”,我是“說走就走的面試”——經(jīng)由朋友介紹,我投完簡歷之后,隔著網(wǎng)絡(luò)與對方閑聊幾句,便爽快地應(yīng)約前往。
就這樣,我義無反顧地只身去了北京去面試。
那時我結(jié)束實習(xí)工作不久,加上實習(xí)期間工資僅夠平時的日常生活,哪里有膽子大手大腳花錢。認真比對各種交通費用后,我買了最便宜的火車票——由于手氣不佳,當(dāng)天那趟列車僅剩站票可買。
從南到北,全程車時足有十多個小時,我卻年少氣盛不將這些放在眼里,覺得很快便能熬過去。于是,當(dāng)日我便背著一個背包,手里攥著火車票上了火車。
結(jié)果剛上去,我就吃到了不少苦頭。
先是隨著擁擠的人流被裹挾著前進,我如同一塊被翻來疊去的三明治被折磨了一番,等尋到位置扶穩(wěn)站好,整個人早已是暈頭轉(zhuǎn)向,耳邊恍惚都能聽到嗡嗡作響聲。
火車上有些悶,哪怕開了車窗,清新的空氣也無法完全進來。待在車廂內(nèi)久了,就像蒸籠罩著般,讓人覺得燥熱又不適。
那一刻我心里開始后悔買火車票的選擇,并責(zé)怪自己不該省這種錢——
因為真的太痛苦了。
起先我還顧著自己的一些矜持和體面,站了幾小時后,我便繳械投降,跟周遭那些只買了站票的人一樣,從包里翻出一張紙鋪在地上,再席地而坐。
而另外一些經(jīng)驗豐富的人,他們上車前就備好了小板凳。
大家坐下來后,彼此相隔的社交距離便瞬間縮小,隨便活動一下,便很容易與其他人發(fā)生肢體碰撞。
當(dāng)時我格外內(nèi)向且不善言辭,萬萬沒想到僅一個抬頭瞬間與人對視后,就引起了對面大叔的聊天興致。
大叔皮膚略顯黝黑,面部肌膚的紋理也很粗糙,像是常年經(jīng)受風(fēng)吹日曬的勞動者,但他笑起來很爽朗,我最初的防備心便是被這個笑容化解。
我小心翼翼地與這位陌生人交談。
大叔感嘆我一個人就敢跑那么遠去完全陌生的城市,隨后想起了什么,他說起了自己。
大叔說:“我有一個女兒,還在讀大學(xué),她長得很漂亮,沒錯,我覺得我女兒在我心里就是最漂亮的。
“我當(dāng)初離婚后,有些頹廢,后來為了孩子上大學(xué),我就咬牙去了內(nèi)蒙古。小時候女兒總是問我怎么不在身邊。后來她打電話給我,都是為了需要交錢的事。
“有次我請了假去學(xué)校找她,想給她一個驚喜。她不太愿意認我,我就不敢上去和她說話了?!?/p>
說著說著,大叔的聲音漸低,最后幾近消失,只流露一絲哽咽。很快,他抹了一把臉,又對我笑了笑。
他說:“不好意思,讓你這個小妹妹看笑話了?!?/p>
大叔的笑容還是那么爽朗,卻藏著心酸。
我只安靜地笑了笑,尋不到話語安慰,自然地也想起了父親——他從未反對過我的任何決定,無論去是外地上學(xué),還是奔赴異地去找工作,他總是會說:“注意安全,人平安是最重要的。”
那一刻,我很想他。
不得不說,大叔對于聊天的熱情幫我緩解了漫長旅途里的諸多煎熬,他說起故事繪聲繪色,慢慢地,旁邊的人都相繼加入了話題。
旅途上的深夜里,鮮少有人安睡。
每次回想,我的腦海里都會浮現(xiàn)那天熱鬧得有些吵鬧的景象,有人在哄著懷里的小孩、有人在打撲克、有人在聊天……許多聲音交織在一起?;秀遍g,我好似陡然被這片熱鬧拂去了心頭籠罩的孤獨與落寞。
剛上車時,我曾覺得旅途如此漫長,當(dāng)?shù)秸灸且豢?,我又覺得只在時間消逝仿佛是在眨眼之間。
我與大叔揮別,我說:“你的女兒以后肯定不會這樣的,她會懂你的付出和愛的?!?/p>
大叔笑了兩聲,也祝我此行順利,之后便點點頭走了。這位陌生人的祝福,卻莫名讓我覺得心中不安褪去不少。
車站外,朋友早已等候多時,當(dāng)天在她家暫住了一夜,第二日我前往公司面試,整個過程中的表現(xiàn)算是鎮(zhèn)定從容。
結(jié)束后,朋友意外地說:“你看起來沒有你說的那么內(nèi)向?!?/p>
我想起那位大叔的話,說:“有時候會意外得到一些陌生人的鼓勵,然后就會多出原本沒有的勇氣來?!?/p>
這場北上的面試,沒等結(jié)果出來,我便早早返程。當(dāng)我告知父親的時候,他依舊只說“好”,但聲音里帶著笑。
我就此便也打消了去省外工作的想法。
因為害怕往返的路途太長,而我不愿離家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