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彤
沿著五一路順坡而下,路不是很直,兩側(cè)一些高樓大廈層層疊疊,錯落成一片遮擋視線的墻壁。
路走得顛顛簸簸,雖九月未至,太陽正午當(dāng)頭,涼意還是透出來。
云被吹得很遠,天一下子就不那么熱了,似乎在偌大的天地間,忽地只剩下街上這幾個人。那風(fēng)又晃晃悠悠地吹,風(fēng)急天高,秋意就來了。這都是小賀跟我說的,她每天中午都這么騎著車子去公司。每天回家,她就和我講外面的事。
到了公司,人人低頭面對著電腦。小賀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有悶頭坐進自己的隔間,開始今天的工作。
忽然,置在供桌上的關(guān)二爺像手里拿著的刀掉了。所有人不動聲色地望向那里,小賀正拿著一塊抹布擦著那像。紅褐色、短柄的刀,掉在供桌上,余音還未絕。其他人都不作聲,小賀愣在原地,像是清澈的河水中不知緣由停止游動的小魚。過了半分鐘,詹子哥從自己的格子間里走出來,他說:“小賀你回去工作吧,我來收拾。”那聲音悠悠遠遠的。其他人又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繼續(xù)工作。詹子哥先把那木刀拾起來,仔仔細細小小心心地插回關(guān)公手里,又從供桌下面抽出來三根線香,拿打火機點上,對著像拜了三拜,插到香爐里。那香散出縷縷青煙來,辦公室里的男同事又都吆喝著要去抽煙,于是熱鬧著、簇擁著走出去。
我問,除了這個就沒別的新鮮事了嗎?小賀微微一笑,摸摸我的手,說,沒了,不然你還想聽什么?那把關(guān)公刀你不知道,可沉了。我嘆口氣,是啊,我真想看看。她不再接話,從她的沉默里我讀出了愧疚。變成盲人以后,小賀對于失明,反倒比我更敏感。
一年前,因為一場意外的事故,我永遠地失去了視力,那時我和小賀剛剛成婚,我本想不拖累她,但她不愿離婚。這個瘦小年輕的女孩心里有著一絲幻想,或許有一天我就會好起來。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視力一點兒好轉(zhuǎn)的跡象都沒有,反而更加依賴她了,對于離婚的事我也再沒提過。
第二天還是雨,即使辦公室的燈全打開,仍暗暗的。
詹子哥招呼大家聽音樂,這個月的方案也做的差不多了,白總這幾天不在,我們就放縱點兒。大家很聽詹子哥的話,都附和地說可以。詹子哥的音響設(shè)備是自己買的,音色柔和沉穩(wěn)。他放的是首老歌,男同事們覺得曲子太老,幾個人跑到詹子哥電腦跟前,自己動手選起來。詹子哥只是溫和地笑著,任他們選。
音樂像是色彩,把黯淡的辦公室氛圍都點亮了。大家的心都熱起來,話多了起來,相鄰的幾個同事開始聊起天來。人聲起起伏伏,被雨澆涼的空氣也暖起來。
小賀不說了,停下來,我能感覺到,在黑暗中她微微低下了自己的頭。每當(dāng)她感到難為情的時候就會這樣。
我把手伸向小賀,想摸摸她的臉。她一下子站起了身。這屋子里好暗、好悶,我給你放首歌聽聽吧。說罷,就走開了。
雨就這樣陰陰綿綿地連著下了半個月,到九月出頭的時候才停下。小賀不在家的時候,我就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雨打玻璃的聲音。
沒過幾天,小賀和我說詹子哥要辭職了,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她和我說的時候,我不知怎的突然問了她一句,你會難受嗎?她沒回答,黑暗里長久的沉默讓人心悸。
小賀說,他每次一來,同事們就問,詹子哥就慢慢回一句,“就要回老家去了,再把工作交接一下就走了?!蓖聜兙屯O聛睃c根煙再多聊幾句,因為都知道,詹子哥老家遠得很,以后再見一面很難了。
男同事調(diào)侃:“秋天的別離,格外讓人傷心哪!”
小賀講到這兒,微微斜一下腦袋,又陷入沉默。我也一時啞了,不知說什么。我感覺有淚在她眼睛里翻起來,我在黑暗里想象她那汪水茵茵的眸子。
從那天起,小賀比平時出門更早了。
我豎起耳朵聽窗外的聲音,風(fēng)聲越來越大,九月就快走到下旬。天氣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又熱了幾度,隨即就大大方方地涼下去。
詹子哥現(xiàn)在不來公司了,他的東西都搬光了。小賀也不再早去了。
辦公室里再不放音樂,連聊天的熱絡(luò)也被深秋澆涼了。我從小賀的聲音里聽到一絲涼意。
再后來,小賀說,辦公室來了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老板把他安排在詹子哥坐過的位置上,他看見那套音響,問是誰的,同事給他一個電話,讓他打過去問問怎么處理。
大學(xué)生很禮貌,道著謝走出去打電話。那聲音清清脆脆,驚著了鴉默雀靜的辦公室。
過一會兒,他走進來,一邊把音響從電腦上拆下來,一邊說:“小賀是哪位呢?詹主任說,把這套音響給您放過去。”
我雙手緊握住椅子的兩個扶手,身子挺立起來,不小心把腿磕在了茶幾上。我盡量讓自己顯得冷靜,但還是透露出了慌張。我這副樣子估計看起來丑得要命,實際上我的腿也是疼得要命。
小賀把溫?zé)岬氖指苍谖业氖稚希诤诎道锼拷?,近到我聞見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說:“大家都扭頭看我,我從工位上站起來,對他說,‘你幫我扔了吧,我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