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杰
吃過晚飯,隊長扛起鐵锨準備出門。
正刷鍋的妻子問他,我跟你說的,你記住沒?咱自家的事兒你咋總是記不住呢?
不就是你下半夜要起來磨面,讓我到時提前去飼養(yǎng)室牽頭拉磨的?;貋韱??這回不會忘了。妻子又叮囑道,牽一頭拉磨快的,對了,要不牽那頭草驢吧。隊長回了句,算你白想了,隨后,扛著鐵锨出了門。
夏季里,隊長有晚飯后巡坡的習慣,特別是麥收后稻秧起身這段,這是他的“必修課”。村南,清水河邊的柴油機在突突地響著,抽水機正在抽水。他沿著田埂把隊里一二十塊秧田巡查了一遍,來到渠首,坐在河邊草地上,跟生產(chǎn)隊司機小高聊了起來。
小高是幾年前回村的高中生。隊長最愛聽他講農(nóng)業(yè)機械化的知識和實現(xiàn)機械化的愿望。聽完,他長嘆一聲:小高,你想得實在好,我也想讓咱隊先實現(xiàn)機械化,可沒有錢,那就是“癱妮子走娘家,干說不能行”。說完,雙手交疊,墊在后腦勺下,躺到草地上。
他望望星空,約摸午夜已過,起身扛著鐵锨回村里向飼養(yǎng)室走去。老飼養(yǎng)員把常拉磨的一頭小兕牛牽出來說,隊長,就用這頭吧,它拉磨不?;?。隊長剛接過韁繩,又來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三寡婦的幺女也來牽牛磨面。飼養(yǎng)員笑笑說,老妞,今天磨面的牛都牽完了,明天再來吧。老妞一聽抽泣起來,說,我夜里瞌睡得很,起來晚了,牽不到牛,回去要挨打的……三夏大忙,忙時吃干。老妞又說,俺也想吃白面饃饃了……說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隊長把手里的韁繩遞到老妞手上說,你把這頭牛牽回去磨面吧,我家里還有面,明天再磨。飼養(yǎng)員說,隊長,你就用那頭驢吧。
隊長遲疑了一下。麥收后他一再叮囑飼養(yǎng)員,讓這頭驢再歇一個月,就是能使喚了,也不能讓它拉磨拐著肚子了。飼養(yǎng)員說,沒事,那頭驢帶駒已經(jīng)幾個月了,可以干活兒了。我知道在你心里,它就是隊里的功臣。
誰說不是呢!隊長比誰都清楚。幾年前,這頭草驢產(chǎn)下一匹騾駒子。那匹騾駒子長得又高又壯又漂亮,不久,卻失蹤了。隊長急得茶飯不進。后來根據(jù)線索,他帶著兩個后生,連夜跑到幾十里外暗訪了十多個生產(chǎn)隊,才把騾駒子找回。一年后這匹騾子賣了1000元。隊里用這筆錢買了一臺10馬力柴油機和抽水機。今春,這頭草驢又懷騾駒了,等產(chǎn)下騾駒,明年再多種幾十畝花生,一塊兒賣了,就可以買回一臺能犁地能拉貨的手扶拖拉機了。
隊長猶豫了一會兒,牽著那頭驢回去了。
天剛亮,隊長就把那頭驢送回飼養(yǎng)室。飼養(yǎng)員接過韁繩,把驢牽到門前一片平整的空地上,讓驢打打滾。可是,驢只管站著,無論飼養(yǎng)員怎么催促,它就是不打滾。不像往常,一干了活兒,回到飼養(yǎng)室就會在門前那片空地上盡情地打一會兒滾。
飼養(yǎng)員走到驢跟前,瞅瞅驢身子,又用手摩挲著驢頭和驢脊背,說,這驢沒有拉磨?身上怎么一點兒面星也沒有?他又走到隊長跟前往他頭上瞅,說,你都成白頭翁了。這驢身上該撒的面星兒怎么都跑到你身上了?原來,這磨是你拉的啊。
隊長朝飼養(yǎng)員笑笑,說,我一看到這頭驢就好像看到了咱隊里的手扶拖拉機,所以就替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