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女店主發(fā)毒誓說,要是那錢沒找給你,我出門就被車撞死。要是拿了錢,還來訛人的話,也不得好死。
話趕話,她說我要是拿了錢還來訛?zāi)?,出門也被車撞死。
這樣的唇槍舌劍,往往沒有結(jié)果。
劉姐把她拉出那間店鋪。
她看見滿街流水一樣的車輛,心里隱隱地生出被毒誓扎傷的不安感。
劉姐兩只手里各拎著一只PVC手提袋,右手的袋子是磨砂的,半透明,隱約可見里面的黑色小衫。左手的袋子是透明的,她那條煙色短褲清晰可見。兩件衣服都是在剛才吵架的店鋪里買的,里面的商品正打折。
劉姐說,別生氣了,就當(dāng)花一百塊錢買條短褲,上次我來時看過,這條短褲九十九塊錢。
劉姐又說,那個女人真夠烈性的,干嗎發(fā)那么毒的誓,不就是七十塊錢嗎,至于嗎!
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不是心疼七十塊錢,也不是不心疼,那感覺特別委屈,特別別扭。
她的心越來越慌,身上有虛汗冒出來,腳步沉重起來。她蹲在馬路邊,說,劉姐,我感覺有些不舒服。
劉姐站在她面前,關(guān)切地看著她,不行上醫(yī)院吧?
她搖搖頭,穩(wěn)當(dāng)一會兒就好了。突然,像有一道光直接扎進她的眼睛里。
幾乎是瞬間,她就確定了那是兩張紙幣,就在劉姐右手那只磨砂手提袋里。那件黑色小衫堆疊在袋底,兩張紙幣露了出來,一張綠色的,一張暗黃色的,緊貼袋壁直直地立著。她的心不由得一顫,混亂的意識里,好像有過這兩張錢的存在。
許是碰巧了吧,她想,假使女店主給她找了七十塊錢,也沒有道理跑到劉姐的袋子里。
可是她的內(nèi)心不知為何,卻極力排斥著這種巧合。
和女店主把話說絕了,她沒法回頭再去證實一下什么。她更不能隨便問劉姐。
她和劉姐前后樓住著,兩個人每天晚上搭伴兒去跳廣場舞。劉姐會說話,處事周全,心思很重。她們屬于表性化的朋友,關(guān)系就像漂亮的瓶子,只要一松手,就是一堆玻璃渣子。
路上人來車往,她走在一側(cè),不時瞄一眼劉姐手里的袋子,兩張票子被黑色小衫壓著,像她和女店主發(fā)的毒誓,把她的心壓得沉沉的。
分手后,你回到家里。孫女已被老伴兒從幼兒園接了回來。孫女正在做作業(yè),看見你,喊著奶奶跑過來,跟你要芒果。你一拍大腿,寶貝,出了點兒狀況,明天奶奶給買。小孫女噘著小嘴走了。你開始做飯。
燕子說今天不舒服,晚上不去跳舞了,你也說不去了。吃完飯,你把那件小衫從袋子里拿出來,準備洗一下。你一直有一個習(xí)慣,新買來的衣服都要先洗了再穿。拿出小衫,你一下子愣住了。
袋子底下靜靜地躺著兩張錢,一張五十的,一張二十的。當(dāng)時買小衫付款,你刷的微信。你愣愣地看著袋子里憑空多出來的七十塊錢,眼光迷茫。
幾乎沒費多少腦細胞,你就想到了那場因七十塊錢而發(fā)生的唇舌大戰(zhàn)。讓你犯糊涂的是,燕子的七十塊錢,怎么跑到你這個袋子里來了。
你坐在沙發(fā)上,想給燕子發(fā)個微信。隨即你就否定了自己這個做法,你得好好想想,沖動可是魔鬼。
你從頭到尾一遍遍地回放著白天的事情,希望在那些鏡頭里,能找到一個突破口,讓七十塊錢跑進你的袋子里有個合理性,然后再跟燕子解釋清楚??稍谀愕囊庾R里,你從沒接觸過這七十塊錢。
你又開始捋,捋你和燕子在那家店鋪購物的全過程。
因為店里商品打折,來往人不斷。那個店主,一再攛掇你們買這買那,口若懸河地給你們做介紹,不厭其煩地給你們翻找衣服。你一件我一件地試穿,場面有些混亂。等安靜下來,燕子就說沒找到買短褲剩的七十塊錢,和女店主倆人三說兩說就吵了起來。女店主發(fā)毒誓,燕子也發(fā)毒誓。錢卻跑到你的袋子里來了,要怎么跟燕子說,才能把你自己撇干凈?你想了N種說法,但沒有一種是無懈可擊的。
你像被困在一個沒門沒窗的屋子里,而那七十塊錢像一塊燙手的山芋,留也不是,給燕子也不是。
你失眠了整整一夜。
跟我吵架的女人走了,我的憤怒還難以平息。從商快二十年了,從來沒發(fā)生過這種事,別說七十塊錢,就是撿過裝有幾千塊錢的錢包都如數(shù)還給了失主。
我漸漸地平靜下來,但腦子里依然糾纏著那件事。
我有點兒自責(zé),為區(qū)區(qū)七十塊錢,發(fā)那樣的毒誓干什么?但我的的確確找給她了,一張五十的,一張二十的,她愣說我沒找給她,這不是冤枉人嗎?女人還把口袋翻出來給我看,說不相信她可以脫光了給我看,整得我好像是個黑心店主似的。那個女人看起來不像是那種訛人不要臉的人,看她急成那個樣子,真像沒看到那錢。真是奇了怪了,錢自己長腿兒跑了?
我把她們兩個人從進店到離開,重新捋了一遍。她買了打折的短褲,給的是一百塊錢,我找給她七十。當(dāng)時她正試穿我給她推薦的一款白色T恤……
當(dāng)時的印象慢慢變得清晰,那個女人把七十塊錢順手放進裝短褲的袋子里了,那是只PVC磨砂半透明手提袋,放在凳子上。后來她又把短褲掏出來穿上,讓大家看看搭配效果。這時候她叫劉姐的女人買了一件黑色小衫……
我一拍大腿,哎呀,我把那件小衫裝在凳子上那只磨砂手提袋里了。
我沖出店門,街上車來人往,兩個女人早已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