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杰,高良謀
(東北財經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元宇宙”時代,數字技術憑借其“端到端(end-to-end)”與“平民化”優(yōu)勢,以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技術成本取代組織成本實現去邊界的大規(guī)模協調,使得“科斯地板下的行為”以虛擬社群的形式發(fā)揮價值。虛擬社群是在網絡空間的一群陌生人依托于數字技術基于自愿的原則主動結合在一起形成的合作型自組織集體。而技術的可供性只是虛擬社群得以構建的必要條件,在社會性的活動以及那些自發(fā)、自主的群體共同行動中,雖然人們可能會有各種理由結合起來組成利益集團或自治組織,但是,如果沒有信任的話,人們寧愿持觀望的態(tài)度而不會采取行動。也就是說,即使其他各個方面的條件都具備,而信任缺場,人們還是不會自愿走到一起。所以,利益上的共同性、環(huán)境壓力等等,都不是組成虛擬社群的充分條件,只有信任在場時,人們才會自愿地組織起來。因此,不同于他組織的權威機制,亦區(qū)別于市場的價格機制,信任是虛擬社群的核心治理機制。而虛擬社群中的陌生人既不依托基于先賦性與交往性的傳統人際關系紐帶,也不依托傳統組織的契約關系,其信任由何而來,又是如何演進的?數字技術在此間發(fā)揮什么作用?
網絡空間的虛擬性、開放性等特點在信任建立上有其兩面性。因而,既有文獻對虛擬社群信任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方面,虛擬社群的匿名性和開放性等特點使得成員之間缺乏信任。由于網絡的虛擬性,缺乏行之有效的約束規(guī)則,一些人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社群成員不容易建立相互信任的關系。因此計算機領域重點關注如何借助數字化工具建立更完善的信任管理系統。另一方面,學者們認為虛擬社群具有建立信任的能力,成員可通過在虛擬社群持續(xù)地互動能夠產生信任。因而,社會學領域多關注虛擬社群的人際信任問題。ROTHAERMEL和SUGIYAMA(2001)提出,成員互相交流產生集體共有知識,集體共有知識能增強信任、促進成員間關系。張喜征(2006)認為,虛擬社群具有較單純的信任基礎,出于善意、利他行為、共同興趣愛好、歸屬感等情感價值主題有助于建立網絡信任關系,虛擬社群所具有的群聚群分社會性征,可以成為特定意義上的各類信任關系的支點。因此,虛擬社群具有較高的信任性。JENG 和TSANG(2008)從參與者之間的信任與參與者對平臺的制度信任兩方面分析了虛擬社群信任的前因變量。羅昕和許倩婷(2014)則從社群組織、成員對社群組織者、成員人際之間三個信任層面研究虛擬社群信任網絡的影響因素。
然而,這種兩分法的研究忽視了宏觀社會信任與微觀人際信任以及中觀組織信任之間的關聯性,繼而無法體現虛擬社群組織信任建構的動態(tài)性。LUO和ZHANG(2016)以背包客社群為例研究了虛擬社群人際信任從禮節(jié)性到工具性再到情感性的動態(tài)演進過程,但其關注點仍僅在于微觀個體間的人際信任層面;帥滿(2016)關注到了自組織社群信任機制的縱向演化,認為自組織中的信任機制經歷了從微觀層面人際信任到中觀層面網絡結構信任最后向宏觀契約型信任轉變,但其分析是基于現實社會中從熟人組織逐漸向陌生人擴張的自組織過程。顯然,基于熟人社會的關系嵌入及結構嵌入無法解釋虛擬社會中的陌生人如何產生信任并形成虛擬社群的。而虛擬社群是在網絡空間中以數字技術為交流媒介形成的組織形態(tài)。數字技術對虛擬社群信任建立的作用不只體現在平臺信任管理系統的數字化建設中,而是影響虛擬社群信任演進的整個過程。這也是虛擬社群區(qū)別于其他組織的關鍵所在,而在以往的研究中忽視了這一點。因此,本文試圖從技術嵌入的視角,通過解構數字化轉型背景下人類的信任矛盾與認知轉變的過程,進而研究虛擬社群信任機制的演進過程,從而揭示虛擬社群組織中數字技術信任、制度信任與人際信任的動態(tài)耦合關系。
研究組織中的信任,需要在社會以及歷史的背景下進行,不僅因為社會與組織有著同構關系,而且社會存在的狀況決定了組織的結構及治理機制。因此下文將首先從數字技術對宏觀社會信任的嵌入過程出發(fā)來分析虛擬社群信任的演進機制。
新技術對人類認知的改變是一個伴隨技術發(fā)展,漸進式、從碰撞到融合的過程。人們已有的信任認知來源于兩個歷史時期的塑造。農業(yè)社會時期,通信及交通工具的落后造成了社會的非流動性,人們的交往和交易主要發(fā)生于熟人社會,其主導信任機制呈現為熟人間的私人化特殊人際信任,對于陌生人容易表現出“消極的不信任”,組織形態(tài)也表現為熟人關系嵌入的家庭作坊。工業(yè)社會時期,電的普及實現了大規(guī)模批量生產,效率最大化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目標,與之相適應,泰勒的科學管理帶來了分工的細化,有親緣關系的人被安排到不同的生產線上,由生產關系帶來的分工協作日益頻繁。人們必須與既無親緣地緣又無交往關系制約的陌生人快速建立合作關系。這就需要除情感、道德以外的約束力量來最大限度地降低合作風險,保證合作順利運行,由此契約關系產生。在這一時期,具有法律效益的契約關系逐漸覆蓋人們生產生活,社會逐漸建立起越來越完備的制度體系來保證其正常運行,依賴制度的系統信任在現代社會中發(fā)揮了主導作用。人們基于系統信任的保障實現陌生人之間的合作。從基于熟人關系的特殊信任到基于制度的系統信任的演進是現代社會進步的表現,但是,隨著人們對制度的依賴,制度信任逐漸表現出其弊端。制度體系的中心化使得其在逐漸細化的同時也愈發(fā)臃腫龐雜,管理成本增加的同時給機會主義創(chuàng)造了更多可能。在執(zhí)行層面,制度的執(zhí)行者是人,以人為載體的制度被無形地付諸了主觀傾向,人為因素造成了更多的不確定性。于是,機會主義行為時有發(fā)生,增加了制度信任的不可靠性。中介化的監(jiān)督機制也帶來了諸多因信息不對稱而產生的信任問題。因此,這一時期對系統、制度、契約的依賴并未從根本上提升社會信任程度。于此同時,以移動互聯技術為代表的數字技術開始發(fā)展,以其速度與可及性的結合為缺場合作提供了技術條件。
因此,這一時期數字技術的可供性與人們的信任認知發(fā)生了“碰撞”,首先,表現在大眾對新技術的不信任,數字技術雖為人們提供了去時空化交往的技術條件,但由于人們的思維慣性,對新技術的接納程度較低,甚至會因為自我保護意識產生排斥;其次,人們的社會信任程度不足以匹配技術的可供性,也即雖條件允許但人們對社會普遍他人的信任程度不夠,那么也無法在虛擬社會達成合作。因此,數字技術對人類認知從碰撞到融合的嵌入過程也是大眾社會信任程度提升的過程。
1.“外化于行”:數字技術與社會制度信任的融合
當人們的“本體安全感”無法匹配技術的可供性時,人們傾向于按照思維慣性將數字技術應用到強化系統信任的保障作用上,從而提升安全感。數字技術對制度系統的嵌入很大程度上實現了系統信任的去中心化和去中介化。一方面通過對傳統政務系統的電子化嵌入逐漸實現制度從決策到執(zhí)行的扁平化、公開化;另一方面隨著數字化平臺的發(fā)展,基于數字化的網絡信任管理系統也愈發(fā)完善,進而,基于區(qū)塊鏈技術的數字化信任系統通過社會參與、歷史存證、簽名轉發(fā)、規(guī)則共識、互惠激勵、契約合作構建了數字化信任體系,從依賴人轉化成依賴數字代碼來實現規(guī)則的執(zhí)行。這一系列系統信任的數字化嵌入過程,最大程度上解決了以往制度信任系統中由于中心化帶來的結構臃腫問題,以及中介化帶來的信息不對稱等委托代理問題。換句話說,數字技術嵌入到制度系統中,通過公開透明的數字代碼,把信任中“不會”欺騙的原則變成“不能”欺騙的規(guī)則。最大限度地解決了傳統制度設置中由于結構問題與人為因素帶來的機會主義行為。
綜上所述,在人們的信任認知里“陌生人是不可輕信的”,于是數字技術被嵌入到制度決策、執(zhí)行和監(jiān)督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來最大限度地排除合作障礙,降低試錯成本,通過低成本的失敗促成了人們對于多重可能性的探索。因此,系統信任的數字化嵌入發(fā)揮了其催化劑的積極作用,它雖建立在“陌生人之間不信任”情境下,但又以降低欺騙風險的方式促成初始合作,為打破個體間信任壁壘建立積極的社會人際信任創(chuàng)造條件。這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然,也是虛擬社群組織得以孕育的必要。
然而,系統信任這種基于強制性的信任機制只是簡單地把“不會”變成“不能”,無法替代人際信任中的情感因素帶來的主動性與利他性;同時,即便是有數字技術加持的制度和契約也無法實現對人們生活的極限覆蓋。因此,系統信任起到的作用只是“外化于行”,最終目的還是建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換句話說,即便是再完善的系統信任機制,如果沒有人與人之間信任的話,人們寧愿持觀望的態(tài)度而不會主動采取行動。而虛擬社群最大的特點在于其自發(fā)性、自主性、自治性。因此,虛擬社群建立在數字技術嵌入的系統信任之上,但絕非僅僅依賴于此。
2.“內化于心”:數字技術與社會人際信任的融合
數字技術一方面通過嵌入社會信任管理系統增強用戶對數字化社會系統的信任,另一方面以應用軟件的方式深度嵌入到人們生活,以其低成本、高效率、低門檻的優(yōu)勢使得線上合作日?;?。社會制度的完善與數字技術的可供性促使人類認知從封閉到開放,從競爭到協同,從建構到連接……這一系列變化都是人類認知與數字技術“端到端”的邏輯相互融合的結果,社會關系逐漸從競爭型向合作型轉變。社會的“公民資本(civic capital)”逐漸增加,合作的價值逐漸內化于人們的偏好中,人們逐漸偏向于選擇信任其他社會成員并加入匿名交換之中的決策,一種積極的合作型社會信任正在形成。人們對一般他人由“積極的不信任”逐漸轉向“積極的信任”,公民的社會信任程度逐漸提升。人們的信任壁壘也就逐漸被打破,進而愿意參與到虛擬社群中創(chuàng)造“科斯地板下”的巨大價值。
綜上所述,數字技術對人類信任認知的影響經歷了從碰撞到融合的嵌入過程。社會信任程度的提升是虛擬社群形成必要的宏觀社會條件,那么具體到虛擬社群組織中其信任演進邏輯又是怎樣的?數字技術如何嵌入其中發(fā)揮作用?
虛擬社群的初創(chuàng)過程其實是分散在虛擬網絡空間中的陌生人在缺場交往的過程中達成初始信任,從分享到集中的過程。而無情感基礎的陌生人之間信任的理性因素是先于情感因素的。并且,人們對陌生人的初始信任既不是基于完全理性的精確計算風險收益比后做出的決策也非完全不理性的親社會利他行為,而是基于有限理性下的決策:人們根據當前所能獲得的突出線索,首先進行風險判斷,當信任風險超出個人所能承受的范圍時,信任者將會放棄。只有當信任風險可以接受時信任者才會考慮互惠期望從而做出信任決策。虛擬社群組織不同于傳統基于實名身份認證的虛擬組織,后者只是把線下交流轉變?yōu)榫€上交流,其面向的仍是相對熟識的節(jié)點,成員的組成相對固定,變動較少,有明確的管理邊界,信任的建立大多基于成員的身份認證。但在虛擬社群環(huán)境下,成員大多是彼此陌生、互不了解的實體,成員的未知性和動態(tài)性更強,而且成員的交互是基于假名的交互,成員身份的認證也只是確認其擁有在平臺注冊的ID,并不能說明該用戶的其他屬性,因此其信任風險的等級更高。那么,在此環(huán)境下人們的初始信任如何建立?
虛擬社會初始信任風險源于兩個方面,其一是對數字平臺信任管理系統的系統信任風險,其二則是社群參與者之間的人際信任風險。虛擬社會是基于數字孿生技術生成的現實世界的鏡像,而數字平臺信任管理系統的完善是在數字技術與理性博弈的交互作用下對虛擬社會的保障,是參與者在虛擬社會產生系統信任的基礎。數字技術,尤其是區(qū)塊鏈技術的發(fā)展使得平臺的信息追蹤機制愈發(fā)完善,這種“全景監(jiān)控”式設置,實際上是后臺實名,前臺假名的呈現方式,給即便是利用假名交往的陌生人帶來自由度的同時也增強了安全感。社群參與者首先會基于系統信任做出信任決策,信任管理系統越完善,人們在交往過程中的本體安全感越高,更容易產生信任。而當平臺的系統信任風險超越了人們可承受的范圍,人們將選擇放棄。因此,平臺信任管理系統的完善是虛擬社群建立的前提。
但是對于平臺信任管理系統的信任只是虛擬社會中的陌生人之間建立合作的必要條件。社群參與者之間初始信任的建立才是合作的第一步。當代社會中人們更多是因為生產生活的社會壓力而非天然的需求聚居在一起,而且聚居的密度極大,因此,他們之間心理排斥的力量遠遠大于心理吸引的力量。而在工作場所的交流與合作更多基于權力與利益的計算。也就是說,現實社會中因地理優(yōu)勢而形成的社區(qū)以及因生產關系而形成的組織,無法完全滿足人們渴望自由、分享、陪伴、信任、合作的精神欲求。而數字技術以其高度可及性實現了人們從分享到聚集的不間斷性,允許人們在網絡空間創(chuàng)建一個與現實社會互補的組織,實現現實社會無法實現的人類欲求。這種以極高速度進行遠距離交流的能力打破了根植于人們集體意識深處的社會認知。自我不再需要物理身體作為載體,而會通過數字技術形成可在虛擬社會中生存的“數字身體”使人們與地理性的交往、合作場域脫嵌,在虛擬社群中實現“缺席的在場”。通過社會化工具與社會性密度(social density)的交互作用,志同道合的人極其容易實現連接,形成虛擬社群。他們雖來自世界各地,有不同的社會背景和生活經歷,但有一個共同點——對于同一件事情充滿熱情,對于合作結果——也即萊克·舍基提到的“未來的影子”充滿期待。這一共同點使他們跨越現實社會中的時空距離、階層距離、性別、宗教等,以數字化工具為媒介快速產生基于相互認同的連接,這種基于知識與認同,而非權利與身份的人際交往更易產生信任。因此,社會認同成為社群成員的信任基礎。基于此,社群成員之間建立了初始信任,產生合作期待。初始信任的建立,使得原本分散的個體因共同的合作需求聚集到一起,實現了虛擬社群先分享后集中的初創(chuàng)過程。
綜上,虛擬社群成員形成初始信任的過程實則是基于可靠平臺信任管理系統有效的風險控制,以及基于知識與認同的人際信任。數字技術嵌入其中一方面通過算法管理提供比傳統制度管理更有效的風險控制,另一方面通過速度與可及性的結合實現相互認同的人的快速聚集。
形成初始信任之后,社群參與者開始進入信任實踐——協同合作階段。數字技術的發(fā)展打破了組織的時空邊界,為大規(guī)模的及時合作創(chuàng)造可能。同時,人工智能(AI)、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技術逐漸應用到虛擬社會中,形成了感官上的和心理上的“社會臨場感(social presence)”會使社群成員感受到在現實社會中缺乏的“陪伴感”,進而減少社群成員之間的心理距離,增強沉浸感、歸屬感和團體感,從而增進人際信任,進一步消除人們的信任壁壘。而不同于他組織的委托代理機制,虛擬社群參與者之間的合作并無宏觀權力的控制,維持虛擬社群的凝聚力來自于由平等合作產生的對稱性權力依賴;亦區(qū)別于市場的交易機制,在基于社會認同而非利益關系下組成的虛擬社群中,人們協同合作的動機在于價值共創(chuàng)而非價值交換。這種合作關系增進了成員之間的情感,降低了合作的“工具性”。這將導致更多的聯合行動、更多的信任和更多的信息共享?;锇橹g相互認同感更大,能發(fā)展出相互間的同理心、共鳴感,以及“對于共同成功的專注,同時擁抱有著長遠預期的關系”。因此,組織成員對信任的判斷也會更關乎相互認同,而更少關乎資源交換。這種非交易型大規(guī)模價值共創(chuàng)使參與者之間形成一種非競爭關系,它鼓勵每個參與者自主貢獻自己的力量,其分工協同都具有很強的自組織性,無需衡量單個個體的工作量。從而形成了虛擬社群這種長尾分布的非均衡“共同對等生產”模式。
虛擬社群參與者的價值共創(chuàng)會增加成員間信任的情感成分,在合作中表現出更多的利他性和持續(xù)性,人們會因共享的群體身份表現出更強的情感偏向和更一致的價值取向,從而形成一種突破單一人際信任的組織內群信任。這種基于“內群體偏好”的組織信任使群體成員自發(fā)對那些自私自利犧牲/破壞成員共同利益的人表現出排他性。因此,當產生初始信任的一部分參與者在進一步的合作中并未達成更深的相互認同或做出失信行為,則將逐漸(主動或被動)邊緣化,進而脫離虛擬社群組織??傮w而言,以價值共創(chuàng)為基礎的良性合作通過增強組織成員間的人際信任,強化其對組織的價值認同。人們因對組織的價值認同而產生對團體的義務感,此認同形塑著他們的行為,形成組織信任,使他們表現出更主動的合作與利他行為。而非良性的合作則發(fā)揮了自動篩選組織成員的作用。這一自組織過程實現了虛擬社群參與者從“人際信任”到“組織信任”的跨越。同時,社群成員會形成一系列有助于社群長期良性合作的組織制度來保障社群活動的良性運轉。
在他組織的委托代理關系中被治理者處在權力非對稱的弱勢地位,制度的設立是為了更好地實現治理者的利益。制度控制有時會削弱治理者與被治理者之間的信任關系,從而降低被治理者主動性,影響組織效益。而對于虛擬社群而言每一位參與者權力對等,治理者與被治理者二元統一,他們對組織負責的同時也是對自己負責。因此,虛擬社群中的制度是在參與者相互合作的過程中,為了保護參與者的自身利益,促進集體活動的有效進行,以及保護參與者的合作成果,相互協商制定的,是虛擬社群實現自我管理的手段。其根本目的不是為了某一方的利益,而是保護多數社群參與者的共同利益。虛擬社群的制度管理分為兩類,其一是防止破壞組織行為的監(jiān)督制度,其二是激勵貢獻的獎勵機制。隨著社群參與者合作的深入,其制度建設也會越來越完善,增進組織內群信任的同時,吸引更多的人參與到虛擬社群中。組織制度信任是保證虛擬社群穩(wěn)定發(fā)展的基礎,也是虛擬社群成熟的標志。
綜上,數字化工具其實并沒有創(chuàng)造信任,而是通過工具性嵌入人們的交往和合作過程中消除信任障礙,激發(fā)人們的合作欲望,形成虛擬社群,進而實現大規(guī)模的價值共創(chuàng)。因此,虛擬社群中的人際信任是數字技術與人類認知碰撞、融合的結果,是人類對新技術的可供性由陌生到接納后的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這一變化形成了基于社會認同的合作型信任,人們越來越愿意且習慣利用數字化社會工具參與到自己認同的社群組織中,主動為自己熱愛的事業(yè)貢獻力量。這種大規(guī)模的“共同對等生產”極易形成強大的組織信任。虛擬社群信任演進路徑見圖1。
圖1 虛擬社群信任演進路徑
傳統組織的信任系統多為制度信任與人際信任的耦合系統,極少考慮技術因素。而因虛擬社群依托于數字技術而生,信任的演進過程呈現了數字技術與人類認知從碰撞到融合的“外化于形—內化于心”的嵌入過程。從而形成了區(qū)別于傳統組織的由數字技術信任、制度信任、人際信任動態(tài)耦合而成的宏觀社會信任與微觀個體信任交互作用下的復雜信任系統。
具體而言,通過上文虛擬社群信任機制的演進過程分析,數字技術以其“端到端”邏輯深度嵌入到了人類認知中,形成社會信任文化,重塑社會系統信任和人際信任。使得虛擬社群組織形成了區(qū)別于農業(yè)社會基于先賦性與交往性的“私人化人際信任”,以及工業(yè)社會時期正式組織基于契約的信任,從而形成后工業(yè)社會時期基于技術的可供性、社會制度的可保障性、人與人之間的合作意識而成的合作型信任。
在這一耦合關系中,數字技術以數字代碼替代人為操作,把信任中的“不會”欺騙轉變成“不能”欺騙嵌入到制度構建中發(fā)揮了其數字化優(yōu)勢,為價值共創(chuàng)提供保障;以其去時空化的“連接”打破了人際信任基于“私人情感”的信任邊界,進而擴大了人際信任的范圍。但數字技術所遵從的算法邏輯在發(fā)揮其“去人化”優(yōu)勢的同時也凸顯了其“去人性化”的“純數據化不足”。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就理性計算而言,基于算法邏輯的理性計算是非0即1的,而現實社會中需要符合人類價值取向的不同情景下的權變決策;就情感邏輯而言,去人性化的數字技術無法代替人們基于情感因素所產生的主動性及利他性。
制度設置,無論是社會制度還是組織制度的設計都以人腦理性邏輯的價值取向與靈活性彌補了數字技術的“純數據化不足”。制度邏輯與數字技術所遵循的算法邏輯的本質不同在于前者是有價值取向的,而后者是中性的。虛擬社群參與者通過算法推送連接到符合個人偏好的信息的同時,也因受算法控制固化個人偏好,使本該開放的虛擬社群組織形成高度同質化的“回聲室(echo chamber)”。從宏觀角度看這會加強群體間的交流壁壘,進而影響虛擬社會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不利于社會信任的提升。因此務必需要切合時代價值規(guī)范的制度約束來指導數字技術的應用。從微觀角度看基于不同社群組織的不同組織制度發(fā)揮了其“因人因時因事而設”的靈活權變優(yōu)勢。同樣是遵循理性邏輯,制度設置從人性視角指導和規(guī)范了數字技術的運行,提高了數字技術的可控性和靈活性。總而言之,在制度框架下的數字技術應用才能建構起最有效的系統信任,為虛擬社群組織提供可信賴的安全保障。
而基于社會認同,互惠合作而形成的人際信任建立在安全可靠的技術信任以及制度信任的基礎之上,同時又從人類情感的自覺性、主動性和利他性上彌補了基于算法邏輯與理性邏輯的“剛性”不足。成為凝聚虛擬社群組織的最核心的信任基礎。三者互為補充,又相互影響,共同形成了虛擬社群的復雜信任系統。
并且,通過虛擬社群信任的演進過程不難看出,數字技術信任、制度信任、人際信任的耦合關系具有一定的動態(tài)性。具體而言,虛擬社群初創(chuàng)時期也即社群成員初始信任形成的階段,人們更多地依賴基于數字技術以及制度設計的完善的信任管理系統,情感因素相對較少,而通過信任實踐階段的去時空化協同合作階段,虛擬社群成員間的人際信任成分越來越多,逐漸形成具有凝聚力的組織認同,人際信任超越系統信任占據核心和主導地位。而數字技術信任與制度信任則更多地發(fā)揮其規(guī)范行為底線保障作用。虛擬社群信任耦合系統見圖2。
圖2 虛擬社群信任耦合系統
數字化轉型時期信任的建構與發(fā)展研究具有理論和現實的雙重意義,本研究以技術嵌入這一新的研究視角來考察數字化轉型時期的信任演進問題。厘清了數字技術對人類信任認知從碰撞到融合的嵌入過程。以虛擬社群組織這一數字化轉型時期代表性的新型組織形態(tài)為研究對象,由宏觀視角轉向微觀視角,一方面闡明了宏觀社會信任對虛擬社群信任的基礎性引塑作用,虛擬社群組織的形成是人類信任認知轉變在組織層面的映射。另一方面解構了虛擬社群組織初始信任—協同合作—成熟信任的動態(tài)演進過程。揭示了數字技術對虛擬社群信任從嵌入到耦合的工具性嵌入作用,從而形成了由數字技術信任、制度信任、人際信任動態(tài)耦合而成的復雜信任系統。
綜上所述,本文的文獻研究結果具有如下貢獻:在理論層面上,首先,以技術嵌入這一新的研究視角研究虛擬社群的信任問題,在組織層面揭示了數字時代的信任與農業(yè)社會時期建立在私人關系之上的信任以及工業(yè)社會時期建立在契約關系之上的信任的不同之處,進而闡明了數字技術對人類信任認知的影響過程,拓寬了社會信任問題的研究視角;其次,本研究以一個動態(tài)演進的過程,呈現了系統信任與人際信任、宏觀信任與微觀信任在虛擬社群信任形成及演進過程中的動態(tài)關聯性,并揭示了技術信任、制度信任、人際信任的相互補充又相互影響的動態(tài)耦合關系。在實踐層面上,隨著元宇宙時代的到來,人們的交往交流方式趨于網絡化,虛擬社群組織成為組織智能化、去時空化、去中心化的變革趨勢。作為虛擬社群組織的核心治理機制信任的建構與發(fā)展對虛擬社群建設至關重要。本文以技術嵌入的視角解構了數字技術與人類認知的融合過程,引導人們轉變信任認知,形成更積極的合作型社會信任;進而通過解構虛擬社群從初創(chuàng)到成熟過程中信任的演進機制,對虛擬社群的信任管理具有啟發(fā)意義與借鑒價值。
本研究亦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在研究方法上本文采用理論演繹的方式,缺少與相關案例的結合,后續(xù)研究需結合具體案例對虛擬社群信任的內在機理進行更深入細致的研究。其次,虛擬社群組織的信任系統是三種信任機制的動態(tài)耦合,關于這一耦合關系的動態(tài)性分析不足。何種耦合關系才能使虛擬社群組織更穩(wěn)定?虛擬社群組織如果面臨解體,其信任的破壞機制遵循怎樣的演進邏輯?最后,中國情境下,受傳統鄉(xiāng)土文化的影響組織信任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泛家族性”,那么,數字時代的陌生人之間建立起來的虛擬社群的信任機制是否會受泛家族主義的影響表現出其特殊性?這些問題都有待進一步研究。
① 技術的可供性(technology affordance)是指技術對象(如信息技術人工制品)和目標導向的參與者之間的關系所產生的行為。強調參與者和技術的互動,通過互動實現各種不一樣的可能性。
② 社會信任是指社會公民對非特定他人的普遍信任。
③ 公民資本指父母培養(yǎng)下一代合作的價值觀時愿意花費的資源,是幫助一個群體克服“搭便車”行為以追求有社會意義活動的價值及信念。
④ 社會性密度是指一定單位空間中群體的人數。本文在此指虛擬社會的社會性密度。
⑤ 社會臨場感是指在利用媒體進行溝通過程中,一個人被視為“真實的人”的程度及與他人聯系的感知程度。
⑥ 耦合機制最早來自計算機系統理論,一般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系統或運動形式,通過某種媒介或條件而彼此影響以致形成一個統一體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