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飛 時吉星
設計方法(Design Methods)是用于指導設計實踐的規(guī)范性的程序、技術和工具,旨在為設計師提供支持,幫助設計師綜合運用知識和技能,以達到特定目的。盡管使用方法并不能確保設計成功,但它能幫助設計師將步驟標準化、概念外顯化。因此,設計方法一直是設計學研究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
英國是設計方法運動的發(fā)源地,也一直是世界設計方法研究的中心之一,在全球設計方法研究進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本文以十年為分期,系統(tǒng)梳理英國設計方法研究60年來的移易遷變,以揭示其發(fā)展脈絡、學理特征和研究譜系。
1962年在英國倫敦帝國理工學院召開的“設計方法會議”(Conference on Design Methods)通常被視為設計方法研究的起點。該會議的發(fā)起人包括機械工程背景的布魯斯·阿徹(Bruce Archer)、工業(yè)設計背景的約翰·克里斯托弗·瓊斯(John Christopher Jones)、建筑背景的克里斯托弗·亞歷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城市規(guī)劃背景的霍斯特·里特爾(Horst Rittel)等。這次會議的目的是試圖利用戰(zhàn)爭期間開發(fā)的技術,使工業(yè)設計、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等領域中的設計變得更“科學”。《設計方法會議》論文集共收錄17篇文章。
20世紀50年代,隨著對科技進步持樂觀主義的情緒催化,人們開始追求高品質(zhì)設計,英國政府和企業(yè)都加大了研發(fā)投入。1962年起,費爾德(G.B.R.Feilden)組織召開了工程設計委員會會議。該會議采納了勞斯萊斯首席工程師格里爾斯(S.H.Grylls)、帝國理工學院機械工程系主任歐文·桑德斯(Owen Saunders)教授和馬爾赫貝(M.C.de Malherbe)博士等人的建議,認為與其它高度工業(yè)化的國家相比,英國設計存在設計目標不明確、工程師專業(yè)地位較低等問題,使英國的設計水平低于競爭者。因此,他們主張將工程設計放到更重要的位置,提高設計的聲望和設計人員在工程界的地位。該會議的討論結果最終由費爾德親自撰寫為《工程設計委員會報告》,提交給時任英國首相哈羅德·麥克米倫(Harold Macmillan)。正是來自設計領域內(nèi)外的雙重影響,推動了“設計方法會議”的召開,并啟動了“設計方法運動”。
1965年第二屆設計方法會議在英國伯明翰高級技術學院召開,介紹了設計方法的最新技術,悉尼·格雷戈里(Sydney Gregory)稱這次會議的目的是建立與科學方法類似的設計方法。該會議發(fā)表的論文主題十分廣泛,這也是1960年代設計方法研究的特征。彼時并未對“設計方法”和“設計方法論”(Design Methodology)進行區(qū)分。該會議提出要創(chuàng)立一個對設計和設計方法研究感興趣的跨學科團體。這個提議促成了1966年世界首個設計研究組織“設計研究學會”(Design Research Society)的成立。
1967年“建筑學中的設計方法”會議在英國樸茨茅斯召開,由杰弗里·布羅德本特(Geoffrey Broadbent)和安東尼·沃德(Anthony Ward)組織,聚焦從哲學層面探尋建筑設計中的科學方法。后來布羅德本特補充了此次會議的背景:“當時普遍認識到正在發(fā)生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所謂的范式轉換,這對社會和社會組織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包括對我們重新定義設計師在社會中的作用。”
英國的設計方法運動同時影響到德國和美國。在德國,以托馬斯·馬爾多納多(Tomás Maldonado)領導下的烏爾姆設計學院為代表,阿徹和里特爾兩位著名設計方法先驅(qū)也在此任教,烏爾姆對設計和科學進行了整合,并將控制論、系統(tǒng)論和符號學等新理論引入設計教育。1963年,亞歷山大和里特爾加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環(huán)境設計學院,將英國的設計方法帶入美國。他們成為美國設計方法研究的核心人物,并于1967年在伯克利創(chuàng)立了“設計方法小組”(Design Methods Group),出版《設計方法小組簡報》,發(fā)表來自美國、英國設計方法的文章,涉及建筑、城市規(guī)劃、工業(yè)設計等領域。
亞歷山大和瓊斯率先提出對設計方法的質(zhì)疑。亞歷山大在1973年版《形式綜合論》(Notes on the Synthesis of Form)的序言中寫道:“我反對設計方法,我認為把設計研究和設計實踐分開是荒謬的?!杯偹乖谥蟮幕貞浿袑懙溃骸袄硇宰畛醣灰暈樵O計師直覺以外的設計手段,但幾乎一夜之間,(設計方法)成為一套僵化的工具,迫使設計師像機器一樣行事?!边@些對設計方法的批評無疑動搖了新手的信心,也影響了設計方法的進一步發(fā)展。回顧來看,亞歷山大和瓊斯等人反對設計方法的根本原因在于設計與科學之間關系的模糊,這種模糊性使得設計方法盲目復制科學方法,最終導致研究與實踐的脫離。設計專業(yè)的學生在步入現(xiàn)實“沼澤”后,發(fā)現(xiàn)之前學到的處理“重大問題”的理性與科學方法失靈,以致不得不陷入職業(yè)危機。
奈杰爾·克羅斯(Nigel Cross)認為:里特爾的“代際”(Generation)理論拯救了設計方法。里特爾將1960年代稱為“第一代設計方法”,1970年代是“第二代設計方法”,以后依次會有第三代、第四代。里特爾(1973年)認為第一代設計方法的缺陷在于將設計問題簡單化;這種簡單在開始時是必要的,但設計面對的是“抗解問題”(Wicked Problem),科學和工程技術僅限于解決“馴服問題”(Tame Problem)。因此,不能用解決科學問題的方式解決設計問題。赫伯特·西蒙(Herbert A.Simon,1973年)使用了類似的術語,他將科學問題稱為“定義明確的問題”(Well-Defined Problem),而設計問題通常為“定義不明的問題”(Ill-Defined Problem),這些問題不能通過已存在的知識解決,也沒有最佳解決方法,因此具有不確定性。
該時期爭議的核心問題是:設計方法是否應該遵循科學范式?英國的斯蒂芬·格雷戈里(Stephen Gregory)、美國的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和西蒙、德國的弗里德里?!h森(Friedrich Hansen)等人此時都對設計與科學的關系進行了探討,但未能形成廣泛明晰可辨的設計與科學關系圖式??肆_斯在前述學者的基礎上,將設計與科學的關系概括為三種形式:科學化的設計(Scientific Design)、設計科學(Design Science)和設計的科學(a Science of Design);他認為在研究對象上,科學面向自然世界,人文面向人類經(jīng)驗,設計面向人工世界,指出了設計與科學的本質(zhì)不同。設計師與科學家持有完全不同的興趣和目標,“科學方法是一種問題求解的行為模式,它致力于發(fā)現(xiàn)現(xiàn)存事物的性質(zhì);而設計方法是一種創(chuàng)造的行為模型,它致力于發(fā)明尚未存在的有意義事物”;科學家采用以問題為中心的策略,而設計師使用以解決方案為中心的策略。因此,設計師不能簡單、完全地復制科學方法。
這些對設計問題本質(zhì)的討論促使第二代設計方法轉向?qū)で鬂M意的或恰當?shù)慕鉀Q方案、“爭論性”的參與設計過程、設計師作為問題所有者(用戶、客戶、社區(qū))的合作伙伴等理念。設計方法與科學方法的約束關系,也隨著1980年在樸次茅斯舉辦的“設計:科學:方法”會議徹底切斷。
此后,英國設計方法研究在工程設計、工業(yè)設計和建筑設計等領域出現(xiàn)了顯著分化。
一方面,英國設計方法研究在工程設計領域進一步發(fā)展,并受到德國系統(tǒng)設計(Systematic Design)的極大影響,將設計作為一個技術過程。劍橋大學成為英國工程設計方法研究的中心,涌現(xiàn)出邁克爾·弗倫奇(Michael J.French)、大衛(wèi)·馬普勒斯(David L.Marples)等設計方法學者;其他院校的學者還包括英國開放大學克羅斯、斯特拉斯克萊德大學斯圖爾特 · 普格(Stuart Pugh)等人。1978年肯·華萊士(Ken Wallace)加入劍橋大學工程設計系,并于1984年翻譯完成了德國教授格哈德·帕爾(Gerhard Pahl)和沃爾夫?qū)へ惔模╓olfgang Beitz)的著作《工程設計:系統(tǒng)性方法》,該書是工程設計領域最具影響力的設計方法著作之一。
另一方面,工業(yè)設計、建筑設計、城市規(guī)劃等領域研究人員的興趣則轉向設計的本體性研究。研究人員意識到之前以設計方法為導向的研究,使設計過程成為了絕對焦點,人們傾向于描述性和規(guī)范性的設計過程研究,以達到開發(fā)設計方法和工具的目的。這種傾向忽視了設計活動的其他方面,如設計對象、設計者、設計情境等。例如:克羅斯將之前的設計方法論研究歸為五類,除了“設計問題的本質(zhì)”之外,其余四類都是面向設計過程/活動,包括設計方法的開發(fā)、設計過程的管理、設計活動的本質(zhì)及處理該問題的設計方法的哲學、對設計活動的哲學分析與反思。這些反思促使研究人員認識到設計具有獨特的認知方式,即在情境中構建新的知識與理解,并將設計本身視為一個連貫的學科。設計方法以設計研究的名稱開始擴展研究。正如阿徹在1979年首期 《設計研究》(Design Studies)上發(fā)表的簡短聲明,“設計方法仍然存在,并活得很好,它以設計研究的名義存在?!?982年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舉行的“設計政策”會議被視為英國設計方法研究的轉折點,并被認為是那個時期最全面的會議。
布萊恩·勞森(Bryan Lawson)、克羅斯等人成為這種學科范式轉換下的先行者。1980年勞森發(fā)表了,開始對設計思維與工作方式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肆_斯從1982年開始了設計認識論方面的研究,其成果最終匯編為一書。他將設計師的認知方式總結為五個方面:設計師解決的是“未明確定義的問題”;設計師式解決問題的模式是“解決方案聚焦”;設計師式的思維方式“創(chuàng)造性的”;設計師使用“編碼”來進行抽象需求和具象形式之間的轉換;設計師使用“編碼”來進行讀寫,轉換造物語言。
此外,在時任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Margaret Thatcher)的直接推動下,工程和物理科學研究委員會(EPSRC)等學術機構成立,為之后英國的設計方法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資金支持。
該時期,以心理學和社會學方法為代表的跨學科方法的導入,成為全球設計研究的共同趨向,在美國和歐洲尤為顯著。
首先,設計方法和認知科學產(chǎn)生結合,對設計方法的主體展開了研究:研究人員希望通過對“設計師”的實證實驗,揭示設計師解決問題時內(nèi)部思維過程。1994年勞森編著了??肆_斯則聯(lián)合荷蘭代爾夫特理工大學的多位教授,包括諾伯特·羅森堡(Norbert Roozenburg)、基斯·多斯特(Kees Dorst)、亨利·克里斯蒂安(Henri Christiaans)等人,從1991年開始組織了“設計思維研討會”,并將其發(fā)展為該領域最著名的會議,克羅斯在最近的文章中詳述了該系列研討會的發(fā)展。此外,謝菲爾德大學建筑學院、諾丁漢大學心理學系和曼徹斯特大學社會學系也對此展開了研究。設計方法與認知科學的結合,發(fā)展出設計師訪談、觀察和案例研究、實驗研究、模擬仿真(Simulation)和反思構建(Reflection and Theorising)等研究方法;最著名且被廣泛應用的仍屬口語分析(Protocol Analysis)技術。
英美對“設計師”的實證研究,也影響到德國的系統(tǒng)設計。例如:帕爾等人和心理學教授合作,對設計人員使用設計方法的思維方式和行為進行了為期12年的持續(xù)研究。設計方法與認知科學的結合,促使設計方法與認識論交織,如博士生在研究過程中生成一種設計方法,不僅是在實現(xiàn)某種目的,也是在生產(chǎn)方法的過程中傳達特定知識。
其次,英國設計方法受社會學影響更大,將民族志(Ethnography)方法引入設計,并使用了術語“設計民族志”(Design Ethnography)。與社會學民族志方法不同,設計民族志在出現(xiàn)伊始,就承載了關注產(chǎn)品生命周期和商業(yè)的壓力。因此,它的運作時間更短,并扎根于設計過程本身,對傳統(tǒng)民族志做了“重新配置”,主要用于商業(yè)環(huán)境。1999年,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研究人員比爾·蓋弗(Bill Gaver)和托尼·鄧恩(Tony Dunne)等人在歐盟的資助下,開發(fā)了“文化探測”(Culture Probe)方法,通過將地圖包、明信片和其他材料包發(fā)送給設計對象的方式,以探測相關對象文化、思想和價值觀,達到明確對象需求的目的。該方法解決了為陌生群體開發(fā)項目時遇到的共同難題,避免由于缺乏了解當?shù)匚幕?、導致最終設計背離用戶的情形。與此類似,各國設計研究都積極導入民族志方法,產(chǎn)生了芬蘭赫爾辛基藝術大學圖利·馬泰爾馬基(Tuuli Mattelmaki)的“共情探測”(Empathic Probe,2002年)、美國伊利諾伊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帕特里克·惠特尼(Patrick Whitney)的“行為聚焦”(Activity-Focused,2003年)等。設計民族志的發(fā)展,為英國后續(xù)其他領域設計方法的發(fā)展提供了改編的藍本。
盡管1982年的“設計政策”會議,已經(jīng)預示設計方法可能介入豐富主題,但直到21世紀的最初十年,這種特征才更加明顯。
其一,隨著服務設計這一新興領域的發(fā)展,衍生出CoDesign等新方法并工具化。21世紀初,隨著世界首批服務設計咨詢公司live | work、Engine、Think Public等在倫敦出現(xiàn),設計能夠解決社會復雜問題逐步成為一種共識,政府部門和機構主管競相將設計方法引入政府與組織內(nèi)部。服務設計除了對民族學方法進行改編,還帶來了諸多可視化方法,包括服務藍圖、客戶旅程圖、故事板、體驗原型等。也有一些專門的服務設計方法資源,如2009年肯特社會創(chuàng)新實驗室(Social Innovation Lab Kent)發(fā)布的Method Deck方法卡等。
以服務設計方法處理社會問題,重視組織和個人層面的合作協(xié)同,這也推動了2005年CoDesign期刊在英國的發(fā)行。和參與式設計、以用戶為中心的設計等設計方法相比,協(xié)同設計體現(xiàn)了一種更強大的民主承諾,研究人員和非學術合作伙伴平等地參與項目,并擁有同等的發(fā)言權,它允許選定的客戶(Clients)或用戶(Users)成為設計團隊的“經(jīng)驗專家”,設計師作為設計過程的推動者,而非以往的最終決策者。協(xié)同設計鼓勵協(xié)作探索和對話設計工具的應用,包括制作工具、設計探測、設計游戲和卡片等;它也沿用了服務設計的可視化方法,如服務藍圖、客戶旅程圖等,以幫助參與者將獲取到的信息轉化為可操作和可測試的見解,在團隊成員之間交流、共享。
其二,以人為中心的i-design研究計劃推動了設計方法的工具化。2000年,在EPSRC的資助下,英國劍橋大學工程設計中心(EDC)和皇家藝術學院海倫·哈姆林設計中心從包容性設計(Inclusive Design)的視角,聯(lián)合發(fā)起了為期十年(2000~2010年)的i-design設計方法研究計劃。作為項目的階段性產(chǎn)出,前者開發(fā)了“包容性設計工具包”(Inclusive Design Toolkit)設計方法網(wǎng)站(圖1),后者則開發(fā)了“與人民一起設計”(Designing with People)設計方法網(wǎng)站(圖2)。
圖1:“包容性設計工具包”方法網(wǎng)站
圖2:“與人民一起設計”方法網(wǎng)站
i-design項目代表著英國對“以人為中心設計”方法的發(fā)展,與美國的“以用戶為中心”相比,他們完成了從“用戶”(User)到“人”(People)的轉換,這與英國政府貿(mào)易與工業(yè)部(DTI)于2004年的報告建議一致:“用戶”更強調(diào)設計的商業(yè)屬性,“人”則更強調(diào)設計的社會屬性。
其三,英國設計組織向院校和企業(yè)積極推廣設計方法與工具。英國設計委員會(Design Council)為改善開發(fā)產(chǎn)品和提供服務的方式,于2005年提出了“雙鉆”(Double Diamond)模型(圖3),并開發(fā)了Methodbank在線方法庫以支持該模型(圖4)。自2008年起,皇家藝術學院海倫·哈姆林設計中心組織了多場“方法實驗室”(The Method Lab)工作坊,定期邀請校企人員利用在線設計方法資源合作完成主題設計,提高他們對設計方法的使用能力。2010年7月該中心開啟了“設計我們的明天”(Design Our Tomorrow)項目,旨在向中學師生宣傳推廣他們開發(fā)的設計方法,累計時長18個月。
圖3:英國設計委員會的“雙鉆”模型
圖4:Methodbank方法網(wǎng)站
此外,美國的“設計思維運動”也對英國設計方法研究產(chǎn)生了影響,如倫敦藝術大學露西·金貝爾(Lucy Kimbell)對設計思維做了一系列密集的討論,試圖闡明設計思維的理論基礎。
2010年后,各國學者不約而同地出版了多部具有影響力的設計方法著作,包括美國伊利諾伊理工大學維杰·庫馬爾(Vijay Kumar,2012年)的《101設計法》、美國卡內(nèi)基梅隆設計學院布魯斯·哈寧頓(Bruce Hanington,2012年)等人的《通用設計方法》、荷蘭代爾夫特理工大學Annemiek van Boeijen等人(2014年)的《代爾夫特設計指南》。在英國,克羅斯在其《工程設計方法》第四次修訂后,于2011年發(fā)表了:,形成了他對設計方法從工具層到認知層的立體研究;勞森持續(xù)性思考設計方法的本體,于2018年出版了:。這些著作對設計方法和設計研究的經(jīng)典問題進行了全面總結。
與此同時,英國設計方法研究正呈現(xiàn)出新的動向。
其一,設計滲透到政府部門推動組織創(chuàng)新的政策設計當中。2010年,英國內(nèi)閣辦公室成立行為洞察小組(Behavioural Insights Team)。該小組與英國衛(wèi)生部(DH)合作完成了有關吸煙、飲酒等健康行為的研究,與能源和氣候改變部(DECC)完成了有關能源效率的研究等,并于2014年發(fā)布了設計方法資源:。2014年,英國內(nèi)閣辦公室又成立了政策設計實驗室,該實驗室與司法部(MOJ)合作完成了家庭調(diào)解相關項目,與工作和退休部(DWH)、衛(wèi)生部聯(lián)合完成了為失業(yè)人員提供福利支持的項目等。2016年,內(nèi)閣辦公室進一步在政府網(wǎng)站上發(fā)布了設計方法資源,旨在幫助民眾和團體有機會通過設計的手段參與政策制定。目前,源于政府部門的組織行為及政策研究已經(jīng)向英國設計公司擴展,也生成了一些設計方法成果,如行為科學解決方案公司的、PDR國際設計研究中心開發(fā)的政策設計工具包PROMPT等。
其二,以設計深度介入公共服務為代表的“社會化設計”(Social Design)。與意大利尋求更生態(tài)、更具社會彈性的“社會創(chuàng)新”有別,英國的社會化設計更重視集體和社會目的。自2012年起,布萊頓大學邀請西奧·基恩(Theo Keane)、埃佐 ·曼齊尼(Ezio Manzini)等人舉辦了多場社會化設計的講座。英國藝術與人文研究委員會(AHRC)委托布萊頓大學完成了《關于社會化設計未來的報告》(Social Design Futures:HEI Research and the AHRC)。該時期涌現(xiàn)出多個從事社會化設計的公司,包括Nesta、Snook、Uscreates、Collaborative Change、Innovation Unit、Futuregov、NHS創(chuàng)新與改善研究所等,他們參與的項目大多與聯(lián)合國提出的17個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相關。發(fā)布的相關設計方法資源包括Nesta的和:等。
其三,涌現(xiàn)出“推辨性設計”(Speculative Design)等新觀念。與之相關的術語還包括“批判性設計”(Critical Design)和“設計虛構”(Design Fiction)等。有學者認為這些術語主要是區(qū)域和研究人員的差別,彼此處于平行結構,重點在觀念上的局部調(diào)整;也有學者認為它們存在層級結構關系?;始宜囆g學院的研究人員主要使用“推辨性設計”這一術語。安東尼·鄧恩(Anthony Dunne)和菲奧娜·拉比(Fiona Raby)于2013年出版的《推辨一切:設計、虛構和社會夢想》,具有重要的影響力。詹姆斯·奧格(James Auger)也將自己的工作稱為推辨性設計,并指出其目的在于批判當前的做法和啟發(fā)我們思考未來。這兩個目的似乎分別對應著批判性設計和設計虛構。蘭卡斯特大學的研究人員主要使用“設計虛構”這一術語。他們認為:推辨性設計仍集中在思想和內(nèi)涵的討論上,通過物理對象即可與未來對話的設計虛構則是推辨性設計的一種實踐。具體而言,他們既會使用頭腦風暴、場景技術、快速原型等設計方法,也會從藝術、文學、電影、心理學、哲學、人類學和生態(tài)學中借用方法和技術來創(chuàng)造設計虛構,通過Proto-Policy等項目探索老年未來的生活方式并將其具體化。設計虛構的出現(xiàn)為設計方法研究者提供了一種擴展實踐時間維度的新穎方法,并獲得可應用于未來的見解。發(fā)布的設計方法資源包括未來中心的、等。
此外,“雙鉆模型”在用戶體驗等多個領域都有衍生。在此基礎上,2019年英國設計委員會對“雙鉆模型”進行了重繪,進一步強調(diào)了以人為中心、交流、協(xié)作和共創(chuàng)、迭代四項設計原則以及Methodbank設計方法庫的支持作用。
就全球范圍來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大量直接運用于軍事領域的新技術和新發(fā)明可能轉移到民用領域,這些新技術和新方法吸引了許多設計師。同時,受大規(guī)模生產(chǎn)的影響,設計的關注點必須從產(chǎn)品的形式轉移到考慮人的需要,僅僅依靠設計師的創(chuàng)意能力不再能夠有效完成設計任務。這就需要重新認識設計方法。就英國發(fā)展來看,20世紀50年代的政策失誤導致當時的英國設計遠遠落后于國際先進水準,幾乎完全喪失了19世紀中期發(fā)起“工藝美術運動”時的先驅(qū)地位和作用。英國曾一度希望通過全國的努力,追上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現(xiàn)代主義運動。“設計方法會議”和“設計方法運動”由此展開。
以里特爾的設計方法“代際”理論來縱觀英國設計方法研究的發(fā)展:第一代設計方法運動試圖參考科學方法模式建立一個科學化的設計方法,但這種嘗試在后期逐步與實踐背離。20世紀70年代學界對設計方法和科學方法的關系展開了辯論。例如,里特爾的“抗解問題”理論、克羅斯將設計與科學的關系界定為三種形式,這些對設計本質(zhì)的討論促使第二代設計方法轉向滿意的或恰當?shù)慕鉀Q方案、“爭論性”的參與設計過程和設計師作為問題所有者的合作伙伴等理念,并影響至今。“設計研究”則代表了第三代設計方法研究,重點轉向設計的本體性研究,從設計范疇、設計對象、設計過程展開系統(tǒng)性探討。第四代設計方法研究則呈現(xiàn)出明顯的社會科學轉向,一方面引入心理學、認知科學等方法,對設計方法的主體——設計師展開研究;一方面應對“全球化”的商業(yè)問題,從社會學方法中拓展出“設計民族志”。第五代設計方法研究重在工具化和普及化。無論服務設計、協(xié)同設計、包容性設計,都以方法卡、工具包和網(wǎng)站等更易學易用的形式呈現(xiàn),并由英國設計組織積極向院校和企業(yè)推廣。正是基于設計方法的工具化和普及化,設計的疆域才得以進一步拓展,上至政府政策、下至社會民生。當前正在建構中的第六代設計方法既要處理更多面向未來的復雜社會技術問題,又要反思設計方法與實踐再次出現(xiàn)的緊張關系,因而呈現(xiàn)出“集大成、啟新章”的態(tài)勢。
從英國設計方法研究的學科來源來看,“設計方法運動”的主要學科背景是機械工程、工業(yè)設計、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首次主動將設計從藝術引向科學。第二代設計方法通過對“抗解問題”“以解決方案為中心”等設計方法本體的重新認識,又將設計方法從“科學方法”的偏向中拉回來。系統(tǒng)論、控制論等前沿科學理論沉淀于工程設計領域形成系統(tǒng)的設計理論與方法,認知科學引發(fā)了對設計過程、設計師思維的研究,進而催生出體現(xiàn)設計學自身特點的新方法范式—設計研究。第四代設計方法與心理學和認知科學緊密結合,進一步加強了對設計方法的主體研究;社會學、民族學方法的引入,進一步強化了設計研究范式。第五代設計方法已經(jīng)走出清晰的設計學科自己的路,不僅將跨學科方法“為我所用”,更主動探索新的設計對象,并開始將設計方法輸出、普及。第六代設計方法則是在“集大成”的基礎上多維度拓展應用,并在設計學科內(nèi)部產(chǎn)生新方法??傮w而言,21世紀之前設計方法主要借鑒其他學科的方法,21世紀之后設計學科內(nèi)部已經(jīng)能夠產(chǎn)生足夠豐富且適應不同情境的新方法。
從英國設計方法研究的發(fā)展脈絡(圖5)來看,清晰揭示出從設計方法的客觀性研究→主體性研究→規(guī)范性研究的遞進路徑。運用方法達到目的,是人類創(chuàng)造活動的基本特征。但設計方法并不應該是設計師主觀的隨意規(guī)定和任意選擇;解決某個事物矛盾的方法,必須反映出這個事物自身的邏輯或規(guī)律。因此,英國第一代設計方法旗幟鮮明地跳出藝術的經(jīng)驗,走向“科學方法”的道路。甚至可以說,提及設計方法,就必然隱含了一定的科學性。從對“科學方法”的反思到“設計研究”的確立,設計方法從絕對客觀性回到有限客觀性的本位。設計方法以設計活動的客觀規(guī)律為原型,但并不是客觀規(guī)律本身;它是設計師在認識客觀規(guī)律的基礎上,根據(jù)預期目標和限制條件而建立起來的活動規(guī)則和手段。因此,設計師如何認知、如何思考、如何工作等設計方法的主體性問題,成為設計方法研究的第二個焦點;從,從到“設計思維研討會”,持續(xù)深入。從“文化探測”工具包到“包容性設計”工具包,從設計方法卡到設計方法網(wǎng)站,明顯地反映出設計方法的工具化特征,研究焦點則是設計方法的規(guī)范性問題。設計方法關注設計師“應該怎么做”,即遵循何種原則、依照何種程序,采取何種方式、選擇何種路徑、使用何種手段才能實現(xiàn)設計目標。因此,設計方法是引導設計師正確行動的規(guī)范。設計方法可重復使用,前次設計活動采用的方法行之有效,就可以作為模式,在下一次設計活動中重復使用或加以模仿、移植,從而取得大致相同的效果。設計方法的規(guī)范性和有效性相互促進,同步增強。設計方法越有效,規(guī)范性越強,工具化特征就越顯著。近十年來設計方法經(jīng)典著作和工具網(wǎng)站的不斷出現(xiàn),暗示著設計方法規(guī)范性研究已進入尾聲。
圖5:英國設計方法研究脈絡
本文梳理了英國設計方法研究的發(fā)展脈絡、時代特征和演進路徑。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英國設計方法研究大致經(jīng)歷了“設計方法運動”→“對設計方法的反思”→“設計研究的確立”→“設計方法的社會科學轉向”→“設計方法的工具化”→“設計方法的新趨向”等六代設計方法的迭代。英國60年設計方法的研究歷程,就是不斷探索設計的“手的工具”和“心的工具”的過程:不僅把科學方法和社會科學方法引入設計,更將設計的價值推廣至制造業(yè)、商業(yè)、政府組織甚至全社會;不僅完成了從藝術經(jīng)驗→科學方法→設計研究的螺旋式發(fā)展,更實現(xiàn)了設計方法的客觀性研究→主體性研究→規(guī)范性研究的學理閉環(huán)。
英國設計方法的研究歷程呈現(xiàn)出以設計本體研究為主軸,不斷拓展、反思進而螺旋式發(fā)展(圖6)。盡管完全科學化的設計方法探索以失敗告終,但正是從藝術經(jīng)驗→科學方法→反思科學方法的“否定之否定”的過程,才將研究重點轉向設計的本體性,從設計范疇、設計對象、設計過程展開系統(tǒng)性探討。正是對設計本體的充分再認識,設計研究范式才得以確立。設計方法的主體性研究和規(guī)范性研究不斷深入,設計師認知、設計民族學、設計思維的相關研究,將心理學方法、民族學方法、社會學方法等社會科學方法與設計研究相結合,使設計研究又一次螺旋式發(fā)展。從服務設計到政策設計,反映出隨著設計新對象的不斷變化、設計新領域的不斷拓展;“社會化設計”“推辯性設計”的興起,又引發(fā)對設計本體的再思考,更意味著第三個螺旋已現(xiàn)端倪??v覽英國設計方法研究歷程,設計本體的多元性得以充分展現(xiàn),從設計藝術到設計科學,從設計實踐到設計研究。當前,不僅設計研究的社會學轉向已清晰可見,設計學科正以更為積極的姿態(tài)加速擁抱社會科學的各種理論,不斷形成新的混合方法。
圖6:英國設計方法研究路線圖
以此觀照我國設計學科的發(fā)展,三點啟示尤為關鍵:其一,從設計本體的角度看,40多年來我國設計學科從工藝美術到設計藝術、從藝術門類到交叉學科,盡管設計學的外延不斷拓展,但設計的本體研究卻未隨之深化;尤其設計的“科學化”歷程一直缺席,對設計“科學化”的反思更無從談起。只有不斷進行“否定之否定”的螺旋上升,設計學科才能永葆生命力。其二,從設計研究的角度看,國內(nèi)主要在字面意義上理解和運用設計研究,并在一定程度上將設計研究與設計實踐相對立,作為設計學科范式的“設計研究”還未形成共識,更毋庸論及具有中國特色、彰顯文化自信的中國設計研究范式。其三,從設計方法的角度看,設計學的價值不在于它引入了多少其他學科的方法,而在于有多少其他學科認可和引入了設計學方法。推而言之,中國設計學科的價值不在于它引介了多少國際前沿觀念、理論和方法,而在于它為世界設計學科貢獻了多少獨創(chuàng)性觀念、理論和方法,又有多少中國原創(chuàng)的設計觀念、理論和方法被世界各國認可并引用。中國設計方法研究,篳路藍縷、任重道遠。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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