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燕

(中央民族大學(xué)，北京 100081)

在傳統(tǒng)語言學(xué)理論中，隱喻被認(rèn)為是一種修辭手段，與明喻相對。Lakoff 和 Johnson(1980)率先提出了隱喻認(rèn)知理論，認(rèn)為隱喻不止是修辭現(xiàn)象，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人類認(rèn)知世界的普遍思維方式。此后，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也認(rèn)同隱喻應(yīng)作為人類認(rèn)知方式進(jìn)行研究，并作出了積極地探索。

就隱喻的分類來看，目前主要有這幾種。Lakoff&Johnson(1980)將隱喻分為結(jié)構(gòu)隱喻、方位隱喻和本體隱喻[1]。Leech(1983)將隱喻分為具體化隱喻、生機式隱喻、擬人式隱喻、通感式隱喻/聯(lián)覺式隱喻四種[2]。束定芳(2000)將隱喻分為顯性隱喻(明喻)與隱性隱喻、根隱喻與派生隱喻、以相似性為基礎(chǔ)的隱喻和創(chuàng)造相似性的隱喻等類型，還從句法和結(jié)構(gòu)的角度，將隱喻分為名詞性、動詞性、形容詞性、副詞性以及介詞性等隱喻類型[3]。戴衛(wèi)平(2014)根據(jù)利奇的石化理論，將隱喻分為詞匯隱喻和概念隱喻。其中詞匯隱喻也稱隱喻詞匯，是指完全死亡的隱喻，即當(dāng)一概念指稱另一概念時，原概念已死亡、石化，不再使用，而新概念已具有社會性和穩(wěn)定性。概念隱喻指一個概念喻指另一個概念，但未完全死亡和石化，正處在這一過程中，它們還不能獨立成詞，體現(xiàn)為詞的部分義項。其中，概念隱喻又下分為通感型概念隱喻、方位型概念隱喻和本體型概念隱喻。本體型概念隱喻是指“將抽象的、模糊的、不易釋義的概念用具體化的、有形的、明顯的實體來理解或體驗?！盵4]20-22

根據(jù)搜集到的貴瓊語隱喻詞匯所體現(xiàn)出的語義和語法特點，我們采用戴衛(wèi)平(2014)的分類方法，并將其歸入本體型概念隱喻。

一、幾個常用的貴瓊語本體型概念隱喻詞匯分析

本體型概念隱喻根據(jù)隱喻的對象不同，可分為實體隱喻和擬人隱喻兩類。隱喻也是詞義引申的重要方式，在隱喻的過程中，一般通過隱喻方式引申出來的意義是隱喻義，原來的意義是本義。由于隱喻是一種語言使用現(xiàn)象，只有在一定的語境中才能產(chǎn)生隱喻，單個的詞不能產(chǎn)生隱喻。因此，文章將結(jié)合一定的句子和語境來分析。

(一)實體隱喻

實體隱喻是指用人們感官可以感知的實物來喻指、理解抽象的概念。根據(jù)搜集到的貴瓊語隱喻詞匯來看，實體隱喻是比較豐富的。

1.sa55pha55本指“一種焚燒尸體的工具”，喻指“壞東西”

(1)ti55sa55pha55a55t?u53ma31k53。

這 壞東西 個 用 不 能 (這個壞東西不能用。)

語境1：焚燒尸體的場合

語境2：使用日常工具的場合。

顯然，在語境1中，(1)是普通的句子，因為詞語sa55pha55和句子并未構(gòu)成語義沖突，而且句子和語境也未構(gòu)成語義沖突。但在語境2 中，(1)則是典型的隱喻句。因為句子和語境2構(gòu)成了語義沖突。sa55pha55本是特指貴瓊?cè)嗽诜贌w時墊放在尸體下面的一種鐵制工具，但說話者硬要在日常的生活場景中將普通的工具說成是“焚燒尸體的工具”，這明顯違反了Grice“合作原則”中的“關(guān)系準(zhǔn)則”和“方式準(zhǔn)則”，即在會話中雙方所說的話要與話題相關(guān)，要盡量避免含混不清和歧義。因此，在這一隱喻過程中，源域“焚燒尸體的工具”將其意象圖式映射到目標(biāo)域“日常的工具”上，進(jìn)而達(dá)成認(rèn)知上的合成，完成了人們對于sa55pha55的隱喻建構(gòu)。在其互動、映射過程中，“不稱手，使用時人的心理情緒差”這個相似點是整個隱喻過程構(gòu)建的依據(jù)。其他的例子還有：

我 的 鐮刀 又 壞 了 這 壞東西(我的鐮刀又壞了，這壞東西！)

三曼珍 今天 壞東西 個 帶 了(三曼珍今天帶了個壞東西。 )

依據(jù)這兩句的語義，sa55pha55都不可能指“焚燒尸體的工具”，因為(2)(3)都是日常生活場景，像這樣的場合不可能帶著“焚燒尸體的工具”，只有在特定的喪葬場合 sa55pha55作為“焚燒尸體的工具”的本義才會出現(xiàn)。

(4)ti55y353tsi31ku31hi55ph31le31，p55i55le31。

這 猴子 吃 太 了 肚子 拉 了[這猴子(孩子)吃太多，拉肚子了。]

語境1：說話者在地里看到很多猴子吃剩的玉米以及猴子的糞便。

語境2：一位母親對別人訴說自己孩子的情況。

(4)在語境1中并未構(gòu)成語義沖突，是一個普通的句子。但在語境2中，母親是在說自己孩子的情況，因此，y353tsi31不可能指“猴子”，這不僅形成了句子內(nèi)部的語義沖突，還形成了句子與語境之間的沖突，因此，使用的是隱喻義，y353tsi31指“調(diào)皮的小孩”，在語境2中是隱喻句。其他例子還有：

他家 的 小孩 很 調(diào)皮 又 人 打 了(他家的小孩很調(diào)皮，又打人了。)

(6)ti55y353tsi31ha55i55tsh31x31ha31le31。

這 小孩 今天 煙 抽 了(這個小孩今天抽煙了。)

3.ze31ze31本指“物體的尖銳處”，喻指“固執(zhí)、小氣的人”

ze31ze31指尖銳處，其特點是“小、硬、鋒利”，通過隱喻方式引申后，特有指人“固執(zhí)、小氣”的意思。這是從物域到人域映射的結(jié)果，源域?qū)⑵魑锷系摹靶?、硬、鋒利”等特點，映射到人域中，使人具有這些特征。例如：

他家 的 小氣 來 了 [他家小氣(的人)來了。]

(8)ti55tshe31m31ze31ze31ma31?55s31。

這 刀 的 尖兒 不 鋒利 已經(jīng) (這刀的尖兒已經(jīng)不鋒利了。)

語境1：說話者正在談?wù)撔獾哪橙恕?/p>

語境2：說話者正在使用刀。

在(7)中，ze31ze31“尖兒”不可能和y353“來”搭配，此處ze31ze31和句子構(gòu)成語義沖突，而且語境1談?wù)摰氖侨?，因?7)在語境1中只可能使用隱喻義。(8)中，句子已表明ze31ze31“尖兒”領(lǐng)屬于tshe53“刀”，且具有 ma31?55“不鋒利”的性質(zhì)，因此，此處ze31ze31“尖兒”和句子、句子和語境都未構(gòu)成沖突，并沒有形成隱喻義，是普通句子。其他的例子還有：

(9)ti55ze31ze31pe53353sa53me31hy55s31。

這 小氣 個 又 話 不 說 了[這個小氣(的人)又不說話了。 ]

你 總是 小氣 是(你總是小氣。)

(9)中ze31ze31具有“不說話”的特征，(10)中ze31ze31是人的特質(zhì)，因此，這些句子中的 ze31ze31都是使用隱喻義。

(11)ti55e31t?hu53?31353ti31mu31。

這 牲畜 我 踢 (這個畜生踢我。)

語境1：人在給馬上貨物，被馬踢傷。

語境2：晚輩打長輩后，長輩生氣地敘述。

我家 的 牲畜 家里 來 了(我家的畜生回家來了。)

語境1：話語雙方在談?wù)搫游铩?/p>

語境2：話語雙方在談?wù)撊恕?/p>

(12)在不同的語境中，詞匯意義也不同。在語境1中，由于雙方談?wù)摰脑掝}是動物，因此e31t?hu53使用的就是本義，是對動物的罵稱。但在語境2中，雙方談?wù)摰氖侨?，此處的e31t?hu53不可能指與話題無關(guān)的動物，因此，這里的e31t?hu53是指“不好的人”，是對人的罵稱。

(二)擬人隱喻

擬人隱喻是指將用于人的特征、情感等概念去喻指其他事物，使其他事物具有人的相關(guān)特點。貴瓊語的擬人隱喻詞匯主要有以下幾個。

1.a31ts53m31n353tsi31本指“奶奶的耳朵”，喻指“木耳”

(13)a31ts53m31n353tsi31t?h55n353mo31。

奶奶 的 耳朵 很 小 哦[奶奶的耳朵(木耳)很小。]

語境1：話語雙方在談?wù)撃棠獭?/p>

語境2：話語雙方在談?wù)撃径?/p>

a31ts53m31n353tsi31本義是“奶奶的耳朵”，貴瓊?cè)苏J(rèn)為人的耳朵和木耳形狀相似，而且在貴瓊?cè)说恼J(rèn)知中奶奶由于年齡大、行動不便，不經(jīng)常清洗耳朵，所以“奶奶的耳朵”和“木耳”都有著“黑”的特點，二者在形狀和顏色上都具有相似點，因此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 用a31ts53m31n353tsi31來指稱“木耳”。如(13)在不同的語境中，a31ts53m31n353tsi31的詞義和語法單位也都不相同。在語境1中，當(dāng)話語雙方談?wù)摰脑掝}是奶奶時，a31ts53m31n353tsi31是“奶奶的耳朵”義，是一個定中短語。在語境2中，當(dāng)以木耳為話題時，a31ts53m31n353tsi31自然指的是“木耳”，這時是一個普通名詞。木耳雖然在貴瓊?cè)说奶镩g地頭也常見，但貴瓊?cè)瞬]有新造詞，而是通過自己的認(rèn)知方式將舊知識與新認(rèn)識連接起來，選用本語詞中固有的詞來描述新事物。這既體現(xiàn)了貴瓊?cè)苏J(rèn)知事物的方式，也體現(xiàn)了貴瓊語的造詞方式。其他的例子，如：

我 今天 樹 上 木耳 找 到 了(我今天在樹上找到木耳了。)

她 木耳 很 吃 喜歡(她很喜歡吃木耳。)

(14)和(15)中 a31ts53m31n353tsi31擁有“在樹上”以及“可食用”的屬性，因此當(dāng)然也是隱喻義“木耳”，否則就會構(gòu)成歧義，違背表達(dá)意愿。

(16)a31ts53m31w3153hi53。

奶奶 的 頭 痛(奶奶的頭痛。)

馬 的 頭 我 趨 朝 了(馬的頭朝向我了。)

貓 房 上 在(貓在房上。)

(19)a55ma31?353w53ts55m55ka53pa31le55。

阿媽 山 上 花椒 摘 去 了 (阿媽去山上摘花椒了。)

樹 上 蟲 有 (樹上有蟲。 )

3.?u353本指“頭頂”，喻指物體的“頂端”

?u353的本義是頭頂，主要用在人和動物上。有時也可以用在物體上，表示物體的最高處。這是從有生命域到無生命域的映射。如h31?u353“房頂”、?353?u353“山頂”、s31pu55?u353“樹頂”。例如：

(21)ti55e55le55tsi31pe53?u353pa55pa5555。

這 小孩 個 頭頂 疤 有(這個小孩頭頂上有疤。)

他家 房 頂 的 瓦 壞 了(他家房頂上的瓦壞了。)

山 頂 金子 有(山頂有金子。)

(21)中的?u353“頭頂”從屬于e55le55tsi31“小孩”，指人的部位“頭頂”。(22)和(23)中的?u353“頂”分別從屬于h31“房”和z353“山”，是指物的位置。這是從人的頭頂映射到了物的頂端，方位上的相似性將兩者連接起來。

我 夕陽 取暖 在(我在用夕陽取暖。)

夕陽 出來 時候 我 馬上 趨 回來(夕陽出來的時候，我馬上回來。)

你 什么 叫(你叫什么？)

昨天 晚上 牛 叫 在(昨天晚上牛在叫。)

(28)me55le55m353a353e31n31，ta31s53a31pa31tsh31we353。

現(xiàn)在 打雷 在 一會兒 可能 雨 下(現(xiàn)在在打雷，一會兒可能下雨。 )

你 雷(打雷)疑問助詞 害怕[你害怕雷(打雷)嗎？]

需要注意的是，由于隱喻義是在本義的基礎(chǔ)上通過隱喻方式建構(gòu)起來的，本義與隱喻義會共用一個形式，當(dāng)在不同的語境中時，使用的意義不同，語法單位也隨之會有一定差別。例如a31ts53m31n353tsi31“奶奶的耳朵”、m31tsh55?a353“太陽的腳”本是定中短語， m353a353“天叫”本是主謂短語，但是當(dāng)隱喻關(guān)系形成后，a31ts53m31n353tsi31就表示“木耳”、m31tsh55?a353表示“夕陽”、m353a353表示“雷”。從詞匯意義和語法功能來看，它們已不再是短語結(jié)構(gòu)了，在句法中擁有了詞的功能，因為它們已濃縮、固定為了普通名詞，具有了名詞的語法屬性和功能。因此，隱喻詞匯的語法單位需要依據(jù)語境來作具體地判斷。而上述其他的隱喻詞匯，如sa55pha55：“一種焚燒尸體的工具”——“壞東西”、y353tsi31：“猴子”——“調(diào)皮的小孩”、ze31ze31：“物體的尖銳處”——“固執(zhí)、小氣的人”、e31t?hu53：“畜生”——“不好的人”等詞匯，在隱喻發(fā)生前是詞匯形式，產(chǎn)生隱喻義后也還是詞匯形式，因此，不存在語法單位變化的情況。這兩種情況的差異，是需要注意的。

二、貴瓊語本體隱喻的形成機制

貴瓊語本體隱喻的形成一方面是為了填補詞匯空缺，另一方面是因為語言有著更精準(zhǔn)化的要求，而這背后都是語言詞匯貧困與語言經(jīng)濟性的必然選擇。

(一)填補詞匯空缺的必要

在生活中，新事物、新認(rèn)識層出不窮，需要語言創(chuàng)造一定的詞匯與之匹配。但是人們并不是永無止境地一直創(chuàng)造新詞，有時是通過事物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將新認(rèn)識的事物與已知的事物相聯(lián)系，利用已知事物的知識來認(rèn)識新事物，這樣舊事物作為源域會將某方面的意象特征移植到目標(biāo)域新事物上，兩個域產(chǎn)生互動、映射，隱喻就此產(chǎn)生。

如在上述例子中，隨著人們對使用工具感受度的不斷增強，便有了工具使用感好壞的區(qū)別，因此，當(dāng)人們在指稱某一工具使用感不好時，就急需一個詞語來填補空白。根據(jù)貴瓊?cè)说呐f有知識，人們聯(lián)想到了焚燒尸體時的工具sa55pha55，這些事物都帶有讓人不悅的情緒，因此，就將源域sa55pha55的一些特征投射在了目標(biāo)域“壞東西”上，從而建立了兩個域之間的隱喻關(guān)系，填補了這項詞匯空白。

在貴瓊語中，沒有專指“木耳”和“雷”的詞，當(dāng)人們對這兩種事物有一定認(rèn)知后，將它們與已有的舊知識聯(lián)系起來，認(rèn)為“木耳”在顏色和形狀上與“老奶奶的耳朵”相似，認(rèn)為“雷”就是“天在叫喊”。于是，通過認(rèn)知上的相似性分別將兩個不同的域進(jìn)行組合搭配。

(二)語言精準(zhǔn)化的更高要求

在語言使用中，往往有一些既定的表達(dá)，但人們更傾向于選擇那些準(zhǔn)確度高、更形象、更簡潔的表達(dá)方式，因為認(rèn)識是在不斷豐富、發(fā)展的，人們有著更高的語言表達(dá)需求。因此，在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影響下，人們有時礙于舊有詞表達(dá)的繁瑣與準(zhǔn)確度問題，更愿意在舊有詞的基礎(chǔ)上進(jìn)行搭配、改造。

在上例中，“房上”和“房頂”都有“上”的意思，如果不使用w53“頭”和 ?u353“頭頂”，貴瓊語舊有的表達(dá)習(xí)慣是使用方位詞kh55“上面”來表示，而要表示程度更深時，往往重疊為kh55kh55“更上面”。例如：

我家 房 上 泥 有(我家房上/房頂有泥。)

房 上 的 瓦 破 了(房上/房頂?shù)耐邏牧恕?

三、貴瓊語本體隱喻的特點

(一)隱喻詞匯兼有基本范疇與下位范疇

范疇化是認(rèn)知語言學(xué)的重要內(nèi)容，其中包括原型范疇和基本層次范疇。Brown和Rosch首先提出了基本范疇概念，后來Rosch(1976)，Croft和Cruse(2004)進(jìn)一步將范疇分為上位范疇、基本層次范疇和下位范疇。[5]這三個范疇呈現(xiàn)出金字塔的層次性，上位范疇具有概括性、抽象度最高的特點，下位范疇具有最具體、最形象的特點，處于中間的基本層次范疇概括程度介于兩者之間，比如“動物”是上位范疇，“鳥”是基本層次范疇，“畫眉鳥”是下位范疇。

從貴瓊語本體型隱喻的詞匯來看，實體隱喻大都是基本層次范疇的詞。以上有4個實體隱喻的詞匯，其中3個都是屬于基本層次范疇。如：y353tsi31“猴子”、sa55pha55“焚燒尸體的工具”、ze31ze31“尖兒”，它們的上下位詞依次是：動物——猴子——金絲猴；工具——焚燒尸體的工具——形狀不同、材質(zhì)不同的焚燒尸體的工具；器物——尖兒——某器物的尖兒。

從擬人隱喻來看，隱喻詞匯大都是下位范疇的詞。在上述5個擬人隱喻詞匯中，全部都是下位范疇的詞。因為具有擬人的特性，所以造詞時會盡量傾向于人的細(xì)微特點，以表現(xiàn)形象和生動。a31ts53m31n353tsi31“奶奶的耳朵”、m31tsh55?a353“太陽的腳”、m353a353“天叫喊”這些詞的上位和基本范疇依次為：肢體——耳朵——奶奶的耳朵；肢體——腳——太陽的腳(夕陽)；聲音——叫聲——天的叫聲。

在隱喻形成過程中，之所以在有些詞匯上能產(chǎn)生隱喻，而有些詞匯不能，這是由人們的世界觀和認(rèn)知方式共同決定的，這體現(xiàn)了不同的民族文化，也體現(xiàn)出了隱喻的民族性。

(二)隱喻義的單層性

隱喻義具有層次性，即本義與隱喻義，隱喻義與隱喻義之間，會有層層延伸的關(guān)系。以英語“handicap”為例，它的相關(guān)隱喻概念分別為：“物物交換”→“賽馬”→“障礙或不利條件”→“殘廢的”[4]7。“handicap”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的隱喻義發(fā)展。再以漢語“吃”為例，其隱喻義的擴展順序為：“為了生存”→“進(jìn)入、收入、獲得”→“受到、遭受”→“耗費”→“消滅”[6]?！俺浴钡碾[喻義也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因此，隱喻義大多都會經(jīng)過層層輾轉(zhuǎn)發(fā)展而來。

和其他語言相比，貴瓊語的隱喻層級較單一。從上述例子來看，當(dāng)前都只是在本義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了第一層隱喻義，尚未發(fā)展出其他后續(xù)的引申義。如y353tsi31：“猴子”——“調(diào)皮的孩子”；e31t?hu53：“畜生”——“不好的人”。因此，貴瓊語的本義和隱喻義還局限在單一層次上，層級不豐富，還有進(jìn)一步延伸的空間。

(三)源域和目標(biāo)域的相似性

“認(rèn)知語義學(xué)認(rèn)為，新的詞匯意義的獲得并不是任意的，其依據(jù)是使各種意義以有理據(jù)的方式聯(lián)系起來的‘認(rèn)知結(jié)構(gòu)’?！盵4]16隱喻就是利用相似性理據(jù)將不同域聯(lián)系起來，是用一種事物來理解另外一種事物的認(rèn)知方式，是將一個概念域系統(tǒng)、對應(yīng)地投射到另一個概念域上。這樣的相似性涉及民族的認(rèn)知方式，即如何定義相似性，對不同事物相似性的解讀，如何實現(xiàn)相似性的轉(zhuǎn)移，如何過濾、模糊那些不必要特征，這些都涉及凸顯和隱藏的方式。

在隱喻中，本體和喻體，源域和目標(biāo)域之間必然存在相似性。根據(jù)相似點的不同，可以分為外形相似和感知相似兩種。從以上隱喻詞匯來看，a31ts53m31n353tsi31“奶奶的耳朵”——“木耳”、w53“頭”——“上方”、?u353“頭頂”——“頂端”這些詞的源域和目標(biāo)域之間都具有外形上的相似點。而sa55pha55“焚燒尸體的工具”——“壞東西”、ze31ze31“尖兒”——“固執(zhí)、小氣的人”、e31t?hu53“畜生”——“不好的人”、m31tsh55?a353“太陽的腳”——“夕陽”、m353a353“天叫”——“雷/打雷”，這些詞的源域和目標(biāo)域都給人相似的感受。而如y353tsi31“猴子”——“調(diào)皮的小孩”這類詞，既有外形上的相似，也有心理感知上的相似性?？梢姡还苁悄姆N隱喻，相似性都是源域與目標(biāo)域得以聯(lián)系的重要媒介，因此相似性是隱喻必備的工作機制。

此外，從上述相似性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在貴瓊語隱喻詞匯中，幾乎所有的相似性都與人相關(guān)。有的與人的外形相似，有的與帶給人的內(nèi)在感受相似?？梢?，在貴瓊語隱喻使用中，是以人為中心，人的感知與認(rèn)知是隱喻得以產(chǎn)生的關(guān)鍵因素。

(四)語言接觸的影響

貴瓊?cè)酥饕植荚诳刀ㄊ写蠖珊恿饔虻摹皟涉?zhèn)一鄉(xiāng)”(即姑咱鎮(zhèn)、魚通鎮(zhèn)和麥崩鄉(xiāng))，長期與漢族雜居，地區(qū)通用語言是漢語。貴瓊語只在村寨內(nèi)部或貴瓊?cè)酥g使用。在多年的語言接觸中，漢語對貴瓊語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在貴瓊語的隱喻詞匯中也有一些表現(xiàn)。

我 的 飯 碗 掉 了(我的飯碗掉了。)

語境1：話語雙方在桌上吃飯，說話者的飯碗突然掉落。

語境2：說話者在向聽話者敘述自己的工作情況。

zi31kh31“飯碗”，zi31是“飯”，kh31是“碗”，兩個詞語組合起來表示“吃飯的碗”，受到漢語“飯碗”的語用影響，貴瓊語的zi31kh31也有表示“工作”的意思。源域zi31kh31“飯碗”是用來吃飯的工具，映射到生活中，指用來謀生的方式“工作”，于是產(chǎn)生了用zi31kh31“飯碗”來隱喻“工作”的語用現(xiàn)象。

語言接觸的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替代性上。當(dāng)貴瓊語使用舊有詞來表示新增的隱喻義時，漢語便取代了舊有詞的位置來專表舊有意義。例如，貴瓊語ze31ze31本義是表示“尖兒”，后通過隱喻方式產(chǎn)生了引申義“固執(zhí)、小氣的人”。當(dāng)前，在貴瓊語中，ze31ze31就專表示“固執(zhí)、小氣的人”，而“尖兒”義的表達(dá)則被漢語借詞“尖兒”取代。

四、結(jié)語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貴瓊語的隱喻詞匯大都是通過本體型概念隱喻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貴瓊語本體型概念隱喻不僅具有填補詞匯空缺的功能，還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語言精準(zhǔn)化的更高要求，而且在隱喻的詞匯、意義、相似性、語言接觸等方面都擁有自身的特點。因此，隱喻是貴瓊語詞義延伸的重要方式，也是貴瓊?cè)苏J(rèn)知世界的重要方式，值得進(jìn)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