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 華
像一條土蠶,終年蟄伏在木屑里
一生與木頭相依為命,那些
木頭就是他的情人,或兒女
性格內(nèi)斂、倔強的趙木匠
看上去就是一截難雕的青岡木
他在木頭上繡花的時候,專注如
在沙里淘金。他經(jīng)常睜一只眼
閉一只眼,努力用墨線把
彎曲的生活拉直??诒梢?/p>
刨光,日子卻糙如樹皮
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他于一個
夜晚出走后,至今下落不明
當(dāng)年他給我做的那口
泡桐木箱、他的名字和一段
舊時光,同樣會被遺忘
老輩人說,他的麻子是后天生的
皆因他7 歲時隨父親上山割漆
中了漆毒。也有人說那是他
幼時出天花留下的存根
那些大小不等的麻子,如一把漆樹籽
粘在他臉上,天熱時紅的發(fā)亮
天冷時白的瘆人。它們有的像句號
有的像嘆號,有的像問號
充滿了對生活的詰問。可是生活
依然黏得像生漆,勾兌
上色、粉飾著人間。有些涂在
家具上,有些涂在門窗上
有些涂在棺木上
劉麻子一生的榮耀和色彩
都涂在了臉上。他的一雙兒女
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了南方。村里的漆活
到他這一輩,失傳了
故事永遠(yuǎn)比人長壽。在大巴山
腹地展元村,羅龍金坐正
腰身,用一雙巧手耍動纖子
唱盡愛恨情仇,細(xì)數(shù)人間冷暖
從戲文里把我們帶回唐宋
這些在黑夜里提燈的人,懷抱
老祖宗遺下的珍珠。用一把
皮弦,把大山里的歡笑和苦難
拉進拉出,在高音區(qū)把一個個
寂寞的靈魂喊醒
我曾把皮影戲愛得如醉如癡,今夜
在大巴山里,一折《征西》
再一次讓夜晚集體失眠。一陣
陡峭的山風(fēng),把那些吼出來的道情
放腔,一口灌進了漢江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