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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之路上無法倒退

      2022-10-14 07:13:34弦月松塔
      南風 2022年9期
      關鍵詞:披薩汽水司機

      文/弦月 圖/松塔

      金色之下,他的眼中有河山,有落日,有我。我多希望如此。

      當夕陽火紅,斜暉朦朧。當微風送晚,蓮荷微茫。我想舌蕾還余西瓜冰涼的香甜,于殘溫中麻木神經??椿鸺t的車輪潛入西邊云層,西南方殘留緋云的天空亮起維納斯的光輝。不知在這世間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是否也有這樣的光景。

      他赴往日本留學那年不過十七歲,年紀輕輕的他已是名譽滿身,而那時的我對榮譽一無所知,對珍惜毫無概念,以至他在我眼中那樣普通,普通到不過是一個僅長我六歲、很會逗我開心的領家哥哥而已。若實在要將當年的不識泰山歸罪,我會毫不猶豫、也只能讓當時年少背鍋。畢竟他離開那年,我不過十一歲。

      年紀小是最好的托辭,也是最體面的借口。因為年幼,可以在滑雪場摔倒時,不顧旁人的眼光撲到他懷里抹淚,感受他取下手套的手輕撫我發(fā)絲,聽他溫柔地安慰我別哭,說等會兒一起去吃水果披薩。

      最后一次與他吃水果披薩,是在他出國前一天,那日立春,元宵還未過。當我同往年一樣與他說著元宵節(jié)的活動,他白皙干凈的臉上笑容凝滯幾秒,待我說完,他向我道歉,帶笑的聲音溫柔依舊,更像是在說著玩笑,他說:“今年不能陪你過元宵了。”

      霎時我耳邊一陣嗡嗡地響,嗡嗡聲漸漸蓋住店內其他客人的談笑,漸漸蓋住店內播放的鋼琴曲。嗡嗡聲在耳畔回響,使得大腦驀地沉重,使得一切都不真實得像是在夢里。我多希望是在夢里,多希望嗡嗡聲將他的聲音也蓋住。我想,也許那樣,他便不會說話。但他的聲音那樣清晰,他說他馬上出國,明天早上的飛機。

      不知為何,我的心臟驟然一停,仿佛與他是永別,仿佛他這一走,我們便再不會相見。我第一次那樣小心翼翼問他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小心得像是我犯了錯,祈求他不要生氣。他看著我,眸光溫柔,其中流露出的情緒卻很復雜。

      我想,當時我看上去一定悲傷極了,若不然他的眸中不會流露出憐惜,那雙戴著一次性手套的右手也不會試圖抬起。我確信,若當時我們沒有在店里吃披薩,當時他的雙手沒有戴沾上油的手套,他沒有坐我對面,他定會如以往每一次一樣,抬起右手摸摸我的腦袋,笑如午陽燦燦,柔若南風熏熏。

      我想,定是因當時我們在吃披薩,他戴了手套,他坐我對面,所以他在與我對視良久之后才回答,卻只答說不知道。

      “那我能去找你嗎?”我期待著什么,但我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明顯一怔,而后輕松地笑笑,反問我:“找我做什么?”

      “嗯……”我認真思考,答得也認真,“找你吃紫米飯團!”

      他笑了。十七歲的少年,笑容那樣干凈,那樣純粹。

      即使初春的風依舊冷冽,天空陰沉得似要飄下雪花,街頭人群依舊熙攘,汽車鳴笛也偶爾聒噪,但與他漫步回家,我只覺得城市的一切都格外溫柔。

      次日我難得早起,只為與他去機場,共他走過我們不知何時才有的重逢之前的最后一段路。但當我出了庭院,看見鄰家燈火通明,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將行李箱放進停在路邊古銅雙頭歐式庭院燈下的黑色轎車,我前進的腳步驀然變得沉重,最終邁不出步子向他走去,只遠遠看著他。

      清晨的風格外涼,似刀子割得我的臉生疼。雪越下越大,我的視野越來越模糊。我多想上前幾步,向他說聲再見,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是那樣膽小,甚至不敢向他揮手。

      我在怕什么?怕這一別便再也不會見面?

      當視野模糊得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兩行濕潤的溫熱順著我的臉頰滑下,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落淚時,有人替我擦去了淚水。而俯身替我擦去淚水的,正是我不敢上前去道別的他。

      “哭什么?”他指腹柔軟溫暖,如他的微笑令人舒心,“太冷了?”

      我想回答,卻如鯁在喉。

      他輕笑兩聲,以認真溫柔的口吻說著明顯給我臺階下的話語:“出來做什么,都凍哭了。”

      我沒有回答,聽他說他要去機場了,鼻頭又是一酸,第一次覺得眼淚是如此易落的東西。

      他不厭其煩地用指腹輕輕為我擦不住下落的淚,柔聲安慰我別哭,說下次見面請我吃水果披薩。不知是水果披薩安慰住了年少的我,還是下次見面,我驀地將眼淚止在眼眶里,濕眼看他,卻得寸進尺說還要紫米飯團。

      他爽快答應,便要轉身,我鼓起勇氣伸手拉住他白色羽絨服的衣擺,對上他低下的目光,支吾地說著并不擅長的道別:“就是……你在別的國家……要照顧好自己?!?/p>

      “好,我會照顧好自己。小學生也是,要好好的。” 他抬起右手,輕輕摸摸我的短發(fā),停頓片刻,又作出恍然的模樣,笑容泛著苦澀,他說,“開學就是初中生了?!?/p>

      我怯怯抬手,僵硬地向他說著再見,他笑容始終溫雅,帶著安慰的口吻柔聲對我說了最后一句話:“再見。”

      他轉身往那輛黑色房車走去,高挑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清瘦。

      少時的離別總帶著感傷,而那感傷,卻最易被時光消抹。我記得我們會有下次見面,這是承諾亦是約定,但我忘了,初春的風雪易逝,也易帶失那所謂承諾。

      當六年時光轉瞬即逝,我到了當初他離開時的年紀——十七歲。步入高三正臨高考這樣的人生大事,也是最該安分守己、做一個乖學生的時候,我心里卻莫名升起了十幾年都未有過的逆反。

      “我不想高考,不想上大學?!庇忠淮螘缯n回家,我抱著心底最后一絲愧疚,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試圖得到素來莊嚴卻溫柔的母親的支持。那時的我,已然忘記先前六年一直支撐著我保持名列前茅的、能被稱為信仰的東西——與他再見。

      “理由?”母親問。

      “沒意思。”我拉過身后的枕頭抱在懷里,抱怨著每天累得要死要活,但我不知道為什么那么累。那時的我覺得,就算沒考上一所好大學,對我的人生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母親沉默了許久,卻沒有生氣,只說:“如果覺得自己選的路是正確的,就走下去。”

      那時我從未質疑過自己的選擇,即使只上了一所普通的三流院校,學業(yè)荒廢了整整四年,實習時找了份連我自己都覺得爛到完全不敢與家里說的工作。那年我二十一。

      實習那半年,我經歷了迄今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光。而令我無數次獨自蜷縮在出租屋的沙發(fā)上因思考人生而后悔十七歲時錯誤選擇的是看見他二十一歲時獲得國際獎項的領獎視頻。我怎樣都想不明白,十七歲時的我到底為什么會有那樣幼稚的想法。

      夜里,黯淡的橘色燈光下,水果刀泛著幽光的鋒利刀刃莫名刺眼,隨著火龍果被切開的聲音,橘色燈光下呈現(xiàn)出朱紅色果肉,我莫名覺得那像極了數年前夏日里夕陽下的西瓜汽水。

      “請問您有想過結婚嗎?”旁邊手機推送到的視頻,是某位大咖的專訪片段,提問的年輕女士明顯是專訪的記者。

      余光不經意掃到鏡頭給到的人,我覺得熟悉,細看,屏幕上那個西裝革履的人確實是他。歲月仿佛將他遺忘,使得他還是十七歲的模樣,僅為其眼眸中添了成熟與穩(wěn)重。他的笑容也如當初十七歲,那樣干凈、那樣純粹,他說:“想過?!?/p>

      “您已經有想結婚的對象了嗎?”記者表現(xiàn)出驚訝。

      “暫時沒有?!彼曇羰冀K溫柔,如夏日黃昏籠罩街道的斜暉,帶著遙遠朦朧的記憶踏入舊人的心窩。

      “大家都很好奇,您會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呢?”

      他帶笑的聲音表露出他刻入骨子里的溫柔與教養(yǎng),添了玩笑意味的口吻使人覺得他本就只是在說玩笑:“要是喜歡上某個人的話,那個人就是喜歡的類型吧?”

      而我知道,他的玩笑素來是為真實裹上虛假外衣以迷惑人們產生懷疑的假象。

      那是他二十四歲時的專訪片段。這些年,他活在世界這個大舞臺的聚光燈下,明明不是愛豆,卻像愛豆一樣備受關注,在舞臺中央閃閃發(fā)光。大多數人給他的評價,從不吝嗇人間一切美好辭藻。我想,那樣的他也許早已將在這昏暗燈光下的角落里自暴自棄的我遺忘。

      終是不甘心被他徹底遺忘,不甘心與他有著云泥之別,那時想著,至少要被他看見。十二月初,我毅然辭職回到故鄉(xiāng)。

      出機場時已近傍晚,沒有我想象中的夕陽,也沒有所期待的陽光?;\罩著城市的天空陰沉,暮冬的風伴著細雪穿肆于城中的每一條街道。打車回家的路上,透過車窗看著燈火輝煌的都市,恍惚覺著那些繁榮不過海市蜃樓。

      天空越發(fā)陰暗,夜來得突然,細雪在燈下展現(xiàn)自己優(yōu)雅的舞蹈,旋轉,旋轉,旋轉。倏忽雪大了起來,本優(yōu)雅的舞者變得瘋狂,一個勁往下奔,似重逢久別的戀人,落在車窗外向歸家的人訴說著欣喜。

      從機場到家的距離似乎比印象中的遠了不少,其實是如肥胖的司機師傅所說,現(xiàn)在是高峰期,堵車得厲害。

      車內空氣安靜幾秒,我聽見雪輕拍車窗的聲音,似有什么話要向車內的人講述。我想,它們一定是太寂寞,如這世間大多數人,如半年在外漂泊的我。

      “姑娘,你對現(xiàn)在的社會有沒有什么看法?”司機明顯想找些話題。

      “沒有。”我卻只覺莫名其妙,并不想與他聊天。

      司機沉默幾秒,又開啟新的話題:“姑娘,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我想盡快結束話題。

      “怎么不找個呢?”

      “沒遇到合適的?!?/p>

      “你不要太高傲,覺得誰都配不上你?!彼緳C突然像在自說自話,“現(xiàn)在這社會挺開放,但是談戀愛女娃還是要保護好自己,現(xiàn)在好多未婚先孕。叔叔跟你說這些都是政治問題,你說是不?你跟你男朋友做的時候一定要做好保護措施……”

      不知道司機為什么突然扯到性,也不明白司機為什么會將分明下流的東西歸于政治,我沒搭理,只看著窗外。當時我想,也許我該告訴對方傳播黃色淫穢是可以被判刑的,但擔心明天的頭條新聞會是“某妙齡女子打車與司機發(fā)生爭執(zhí)而被殺害”。我想,如果他在我身邊,明天的報上必會出現(xiàn)類似“某司機因性騷擾女乘客而被拘留”的新聞標題。但他不在。

      “姑娘,姑娘?姑娘!”不甘唱獨角戲的司機一直試圖喚起我的回應。

      我忍無可忍,決定先發(fā)制人,迅速移開話題:“師傅,你是專門跑車的?”

      “我不是,我們是搞建材的?!?/p>

      “那你們平時都做些什么?”我又問。

      司機猶豫片刻,刻意提高音量以表現(xiàn)出的自信更暴露出心虛:“我嘛,平時就看看倉庫?!?/p>

      我沒回答,空氣安靜幾秒,在我以為會一直這樣安靜下去的時候,司機又說:“現(xiàn)在你們九零、零零后不結婚的想法是相當非常錯誤的。”

      我覺得好笑,懶得多說,只講,活著又不只有結婚這件事可做。對方卻反問我,不結婚還有什么事做?

      在那一瞬,我深刻領悟了那句“夏蟲不可語冰”,也為自己的對牛彈琴而自省,于是我選擇了徹底的沉默。沉默時看著窗外的闌珊燈火,我又想到他,不知他是否遇到確立他喜歡的類型的標準的女生,而他喜歡的女生,是怎樣的類型?

      但司機十分厭煩我無視他的話,總問我“是不?是不?你說是不是?”且一定等到我應答才停止重復。我也從未如此討厭堵車,本只十分鐘的路程,一個半小時才到。而這一個半小時,我明白了滿腦子黃色垃圾的社會蛆蟲只知道釋放本能欲望,所以覺得世界上只有繁衍后代這件事可做,所以能將婚內出軌說得那樣冠冕堂皇:“這是開放。”

      我打開車窗,看見大雪紛飛中,街燈下那熟悉的店鋪,店內明亮的金色燈光照到薄雪覆蓋的路面,似鋪了一層溫暖的地毯。我知道我不必再擔心自己的安危,耐著最后的性子讓司機靠邊停。

      司機有一瞬間的驚訝:“到啦?!就這靠邊?”

      “對。”我生怕車不會停下。

      “你家住哪?”司機又問,慢慢將車靠邊。

      我沒有回答,待車停好,打開車門迅速下了車。

      “叔叔跟你說的這些,你要記住。你爸不會跟你說這些,你媽沒文化也不會跟你說這些,是不?你說是不?”我一聲不吭將行李箱往外拉,許是不甘受到冷落,司機從前座回身看我,又說,“叔叔這是教育你?!?/p>

      一瞬,我腦海里閃過數百句話,罵車里那看工地倉庫的社會蛆蟲的話。若非九歲那年的暑假,在東南亞旅游時與十五歲的少年遇到過迷之自信且蠻不講理的人,我不會本著不作孽的原則對司機說:“謝謝師傅,你真是個好人!”記得九歲那年我忿忿然,少年卻很平靜,他說:“自作孽不可活,必然會被收拾的人,我們沒必要費力。再說跟那種人爭吵,不就是作孽了嗎?”但我到底不如他那樣大度,終是沒忍住朝車里的司機甩了句:“但連自己的性欲都控制不住,那不是開放,是禽獸不如!”

      我希望他還在我身邊,我想他會說令我寬心的話語。我又突感恐懼,所謂人以群分,上天安排我遇到這樣的社會蛆蟲,是否意味著我與其相似,而這樣的我,哪有資格讓他在我身邊?

      踩過柔軟的雪毯推開熟悉的店門,一股暖流撲面而來,似夏日的午后在樹蔭下小憩,積蓄了一個半小時的惡心也漸漸被暖流融化。店內顧客依舊很多,點餐口卻并沒有如記憶中那樣排著長長的隊。我上前點了十二寸香橙披薩和一杯香草拿鐵,點餐員明顯一驚,問我是否獨自一人,我點頭。

      “十二寸的有點大哦?!秉c餐員眸眼帶著善意的笑。

      我正思考著怎樣回答才不顯得我吃很多,旁邊一個女人喚了我的名字。我疑惑地對上旁邊女人的目光,思索著她是誰?!斑€是十二寸水果披薩和香草拿鐵?”女人問,察覺到我的疑惑,她拉下口罩,露出蠟黃瘦削的臉龐,笑容在店內的暖光下格外親切,她說,“半年沒見了吧?”

      “啊,秦姨!”看著那張四十四五的臉,我脫口而出。秦姨是這家店的老員工,五歲時我第一次來這吃披薩就是她接待的我——準確說,是我們,我與他。

      “聽說你在蘇州實習?”秦姨問我,我還未回答,她又問,“怎么瘦了這么多?”

      “沒有,只是口罩戴著顯臉小?!焙迷诖髦谡郑也挥每桃庖孕δ樝嘤?,只保證自己的語氣算得禮貌,目光算得和善。

      秦姨拉上口罩,目光在我肩上的背包帶上停留一秒,又問:“剛回來?”

      “對?!?/p>

      “今天下午我還看見楊法官了,沒聽她說起?!鼻匾炭谥械臈罘ü伲闶俏夷赣H。

      “沒跟他們說。”

      秦姨的目光中閃過幾分情愫,讓人感覺她有千言萬語,她卻只說:“回來就好?!比缓筇种噶宋矣覀鹊姆较颍嬖V我那邊有空位,讓我去坐著。我道過謝,拿了號牌拖著行李箱往秦姨所指的方向去。

      空位靠窗,放下背包坐好,看著對面空空的深綠色軟皮長椅,腦海里驀地閃現(xiàn)一個畫面——夕陽灑下,為綠椅罩上一層金紗。周邊顧客的談笑聲放大了不少,店內播放的流行音樂也格外清晰。談笑聲與流行音樂逐漸混合,形成一種雜亂的、聒噪的、甚至有些刺耳的聲音,很快所有聲音迅速減小,化作一股電流聲。最終電流聲消失,世界寂靜得可怕。窗外的夜空也被燈光照亮,亮如萬里晴空,仿佛橘色的路燈是遙遠的夕陽。

      時光,在一剎回溯。

      十歲那年的夏日,黃昏之時斜暉毫不吝嗇為雪白的街道鋪上金箔,那樣溫柔。十六歲的少年身影清瘦,繡著校徽的潔白襯衣很是合身,背后的黑色雙肩包與學校統(tǒng)一定制的制服長褲同色。他迎著風停好單車,自馬路對面信步而來,帶來一片炙熱,滿目素金。少年于風中微微凌亂的黑發(fā)被陽光染上一層金光,呈現(xiàn)出與他的瞳仁相近的紅褐色。當他停下腳步與我隔窗相望,我清晰地看見他眼中光景。

      他的眼中,有河山,有落日,有我。河山與落日源于玻璃上的反光,而我真真實實在他眼前。

      我向他招手,示意他進來,他的目光從我面前桌上的披薩和汽水上一掃而過,背光卻仍不難見白皙的干凈臉龐露出溫雅的笑容。他左手握住背包肩帶,加快了步伐從我面前走過。很快,他出現(xiàn)在店內,取下身后的背包往座上輕輕放好,與我打過招呼便轉身去了洗手處。

      數年后回想起那時他從我身旁走過,少年獨有的清香似如仲夏傍晚帶著梔子花香的微風輕輕拂過心房,添了對溫柔與浪漫的萬千遐想。

      “小學生可真幸福。”他坐我對面,用紙巾擦干手上與臉上的水,如此說道。

      “高中生更幸福吧。”我回答。

      “高中生不如小學生幸福,小學生已經放暑假了,高中生還要回學校上晚課?!?/p>

      “今天不是周五嗎?”我問。

      “這周不放假,只是今天下午放學比較早?!彼f著,將用過的紙巾折成整齊的方塊放到桌邊,驀然震驚的目光落在冒著寒氣的西瓜披薩上,卻端起面前的西瓜汽水,問我這是什么胃潰瘍套餐。

      “夏日限定!”那時我總覺得長我六歲的他并不比我懂得多,“夏天不就是吃西瓜的季節(jié)嗎?”

      “直接買個西瓜對半砍了用勺子挖著吃不更好?”他表現(xiàn)出嫌棄,卻在將汽水迅速喝過一半后拿了塊西瓜披薩。

      “那樣吃是沒有靈魂的!”我反駁。

      “那樣吃才有靈魂好吧?!彼桓适救?。

      “好吧?!蔽医K先示了弱,“那下次我去買個大西瓜,咱倆對半分?!?/p>

      他說著以后少吃冰的,對身體不好,卻迅速吃著那份披薩。

      “那西瓜呢?”我只顧與他說話,沒注意到被他吐槽的披薩卻只剩了三塊。

      “下次再說。”我第一次見他吃得那樣狼吞虎咽,生怕我多吃似的。

      我終于注意到盤中殘余的三塊披薩,有些不滿地看他:“你不是不喜歡吃披薩?”

      “這不是冰鎮(zhèn)水果?”他喝著汽水,反問我。

      我打算起身去柜臺再點一份,卻被他叫住。他說著他還有晚課,放下手中的汽水提過旁邊的雙肩包,從包里拿出一個熱騰騰的紫米飯團遞我面前,說我應該更喜歡這個。

      我眼前一亮,立馬伸手將其幾乎是奪了過來。而在飯團到我手中的一瞬,他將背包放回原處,提起僅剩冰塊的的汽水杯晃了晃,說:“一物換一物,我的飲料喝完了,你得去幫我買一杯,不加冰?!?/p>

      “你不怕得胃潰瘍嗎?”口是心非這點我定是跟他學的,否則我不會一臉不情愿地去給他買飲料。

      待我端著不加冰的西瓜汽水回來,他已將本屬于我的那杯喝了大半,還不忘一臉嫌棄地對我說:“下次買飲料少加點冰,牙齒會被凍掉的?!蔽亦洁熘潜揪筒皇撬模抗庥脑沟芈溆谒种械奈鞴掀?。杯中微微晃蕩的紅色液體于余暉下呈出半透明狀態(tài),其中碰撞發(fā)出聲響的冰塊剔透得像一顆顆閃閃發(fā)光的紅色寶石,耀眼奪目。拿著寶石的少年,如夏日黃昏的斜暉籠罩街道般溫柔。

      但現(xiàn)實不是夏日,沒有斜暉與西瓜汽水,也沒有他。只有黑夜與白雪,以及冒著熱氣的披薩與拿鐵。

      餐后離開時在門口又看見秦姨,她正擦著靠門的桌子,讓我回家注意安全,我本能敷衍點頭。但當我獨自走在沒人的街道,險些被人拽進旁邊黑暗的叢林,我才意識到最不該的就是對“安全”二字敷衍。

      “做什么!放手!我報警了!”一個女人氣勢洶洶的聲音透過幽暗蓋過我的呼叫,拽我的男人匆忙松手,肥胖的身軀隱匿于旁邊黑色的叢林。直覺令我篤定,那個人,就是兩小時前惡心了我一個半小時的司機。

      有些破音的女人大步向我跑近,她拉下口罩,瘦削的臉上滿是擔心,大口喘氣的同時還不忘關心我,問我有沒有受傷。

      “沒有,謝謝秦姨?!辈恢潜粐樀?,還是感動于久違的別人的關心,我險些哭出來。

      秦姨松一口氣,重新拉上口罩,說她剛下班,正要回去,聽見我的聲音就過來了,還好我沒出事。我忍著淚,除了謝謝,不知該說什么,也不知能說什么。

      秦姨說天晚,建議我打電話讓我父母來接,而我的印象中,父母親總是很忙,于是我說自己回去。秦姨卻急了,擔心我出事。最終秦姨放心不下,不顧我拒絕,堅持送我回家。路上,秦姨對我說,二十年前就因她的疏忽,她的女兒被拐走,至今沒有找到。

      回到家,我摸出鑰匙開門打算進屋,心中驟一個咯噔,回頭,見秦姨還站在圍欄外。

      飄落在她黑色羽絨服上的雪花被庭院燈的暖調光芒照得清晰,仿佛來自天國的精靈即將帶領她踏上另一個世界的道路。霎時風起,夜中風雪朦朧,模糊了雙眼,于模糊中,有一瞬產生一個想法——那條深入夜色的幽暗道路,也許與奈河橋并無兩異,也許路的盡頭,有她的女兒。

      我忽然很想上前給她一個擁抱,也很想對她說聲謝謝,但我只抬起手向她揮了揮以示告別,她揮手回應我,我抬手示意她回家。見她轉身消失在朦朧中,我才對著那沉重的灰白夜色,輕輕說了句:“注意安全?!?/p>

      不久后某天吃晚飯時,母親將一沓看完的文件推到桌邊,突然問我是否記得秦姨,我問怎么了,母親輕描淡寫地說秦姨去世了。母親總是如此,對任何事都輕描淡寫——哪怕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逝去。冷漠透過她不怒而威的平靜雙眸,讓我感受到她在法堂之上的沉穩(wěn)與震懾。

      我問起死因,母親始終淡然,連夾青菜的動作都未有半分停滯,她說:“被人奸殺。”我第一次覺得,眼前我自以為熟悉的母親是如此陌生。也第一次好奇,她經歷過多少,才會對這種事司空見慣。

      我腦中浮現(xiàn)出那晚被人突然拽拉的畫面,竭力想要記起那個人的臉,腦子卻像突然失憶了般,一片漆黑。我問,更像是自問:“什么時候? 被誰殺的?”

      “你回來那晚?!?/p>

      “兇手抓住了嗎?”那張惡心了我一個半小時的中年肥胖男人的臉清晰地蹦現(xiàn)于我腦中,擠得我的神經一陣脹痛,也引起我一陣反胃。

      “抓住了,犯罪嫌疑人是一個跑車的?!?/p>

      我急切地問有沒有判刑,母親說沒這么快。我第一次如此希望一個本與我毫不相干的人不得好死,但我想,如果是他,他定會保持素有的沉穩(wěn)與從容,于是我保持了冷靜。

      秦姨入殯那天清晨,昏黑的霧色中飄著鵝毛大雪,書房的窗戶鋪上一層厚重的冰霜。我抄了一整晚佛經,卻消不掉我心中的懊悔與愧疚?;谟谀峭頉]能給秦姨一個擁抱,沒能對她說聲謝謝,以及——注意安全。而如果那晚我沒坐那輛車,如果那晚我沒去吃披薩,如果那晚我打電話給了父親或母親,沒讓秦姨送我回家,現(xiàn)在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但時光不會回流,在時光之路上的我們也無法倒退。

      抄完一整本線本的右手早已凍得通紅,將毛筆擱于筆山時只覺麻木,麻木卻能感覺到疼痛。我坐到椅上,將雙手靠近旁邊的暖爐,看見墨快干的硯臺,倏忽擔心,人生如此無常,生命如此脆弱,我是否真的能與他再見?

      后來母親對我說,兇手被判槍決,年后執(zhí)刑。我沒有說話,看著夜雪中庭院里衣著素潔的大樹,又想到兩個月前歸家的晚上,柵欄外大雪中的黑色身影,以及在抄了一整晚佛經后產生的擔憂——我怕來不及與他再見。

      我看著書,故作不經意地問母親:“以前對面那家好像有個哥哥?”

      “怎么了?”

      “啊,就是……”我輕輕翻著書頁,心虛地不敢看母親,生怕心思被她看透,“突然想到了?!?/p>

      “你小時候天天跟人家后邊兒?!蹦赣H的聲音仿佛帶著笑,我腦補出她莞爾的模樣。母親說十年前他與父母出了國就再沒回來過,三年前他的爺爺奶奶搬進他們的房子后,母親時不時會聽老人們提起他。我多想知道他在哪,多想知道他的近況,我想母親應該知道,但我沒敢問。

      春節(jié)那天清晨,天空格外晴朗,與家人登山去廟里祈福,他的爺爺奶奶也與我們一起。路上偶爾聽長輩們提起他,我知道了他前段時間在東京。老人嘆息他工作繁忙,二十七八了連孫媳婦都不給他們找一個,我一路沉默,心中卻竊喜。

      我不記得自己在竊喜什么,只記得年年都拜神祈福,那次我頭一回滿心虔誠地祈禱——愿我們各自平安,愿我們能再相見。

      化雪的清晨,我以商量的口吻與在客廳看報的母親說想去日本留學,母親那素來莊嚴平靜的臉上起了幾分波瀾,看我良久,她問我怎么突然想去日本留學?

      我苦思于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母親先開了口:“想去的話就去。如果覺得自己選的路是正確的,就走下去?!蔽矣X得這話熟悉,她又補充道,“時間到了你自知對錯,發(fā)現(xiàn)走錯了路,及時回頭,任何時候都不晚?!?/p>

      那時我才明白,母親對我從不是縱容,她的不言便最具教導。也是那時我才明白,人生如棋,落子不悔。若我要與他再見,若我要有資格站他身邊,便定要償還十七歲那年因做錯選擇而負下的累累債果。而哪怕我一次次懷疑自我,哪怕一次次想要放棄,較之因海量陌生的知識而害怕考試不合格,我更怕來不及見到他,更怕來不及有資格站到他身邊。

      那時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因害怕來不及,而我努力的唯一動力,只是他還活著。我慶幸還有些許概率,我會與他再見,在世界上某個我還未去過的城市。那里有河山,有落日,有被斜暉籠罩的街道,以及,如斜暉籠罩街道般溫柔的故人。

      尾聲

      我往前奔赴,向你而去,只期待有那么一個傍晚,共你漫步斜暉籠罩的出羽二見,聽南風過耳,雀啾鷗鳴,看夕陽入海,月轉星移。但一直與時間賽跑的我,似乎從未贏過,我也從未追上過你。

      有時我想過放棄,也不解你為何不愿回頭拉我一把?但當我入讀你曾經的母校,知自六年前你遠赴美國深造便再鮮回日本時,我想,時光之路無法倒退,所以你從未回頭,也無法回頭。

      我度你曾度過的春夏秋冬,也愛你曾愛過的風花雪月,但被雨水點點打落揉入石板夾縫的櫻花,實在像極了尸首爛進泥里的輕生少女。感受到在命運面前無可奈何的一瞬,我將命運交給了命運,也只能如此。

      我在向你奔赴而去的路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以至即使我拼命加快步伐,也仍追不上你。如果時間來得及,抑或你愿在這條無法倒退的時光之路上停留片刻等我,我想,金色之下,你的眼中會有河山,會有落日,也會有我。

      然,在這蒼黃翻覆的大千世界,如滄海一粟的我們會否各自平安,會否終復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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