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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嬸守著一頭牛

      2021-10-15 07:44:00李國明
      百花園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四嬸牛尾羊毛衫

      李國明

      四嬸總被人夸。

      “呀!這不是冬生媳婦嗎?”

      “你認(rèn)得俺?”

      “哪個不認(rèn)得你?你們家供出兩個博士誰不知?”

      四嬸說:“老姐姐,居家過日子,還得靠男人在外掙錢?!?/p>

      “可不是!將來你老兩口兒,享福去吧!”

      “姐姐會說話。這人呀,有享不了的福,沒受不了的罪?!?/p>

      四叔冬生高大魁梧,身板看似能把四嬸裝進(jìn)去。那是個鐵人,像一頭老牛,不知勞累。四嬸家里喂的那頭牛,四嬸也喊它冬生,叫得順嘴,叫得親。四叔麥?zhǔn)詹呕貋硪惶?,種完苞米,就又走了。

      四嬸送四叔上車,一路上四叔沒話。四嬸把包好的六個熱雞蛋、兩個洗好的蘋果遞給他,說:“拿著路上吃?!彼氖逭f:“城里啥都不缺?!彼膵鸢褨|西塞進(jìn)四叔懷里,說:“帶上吧,省得下了車,再餓著肚子往工地上跑?!?/p>

      四嬸沒進(jìn)家,牛販子等在門外:“老嫂子,李家屯剩這一頭牛啦,養(yǎng)著它,不上膘,白糟蹋糧食?!?/p>

      “再勸俺也不賣?!?/p>

      那人伸出七根指頭:“這個數(shù)!”

      四嬸不耐煩了:“你給俺七萬、七十萬、七百萬,俺也不賣!”

      牛販子灰著臉走了。

      四嬸進(jìn)了牛棚,拍打牛背:“冬生,剛才我說話動靜大,沒嚇著你吧?”

      牛哞了一聲。四嬸說:“俺舍不得賣你。賣了你,誰還和俺做伴兒?悶了、委屈了,和誰去說,去慪氣?”

      牛昂起頭,哞了兩聲。四嬸又拍拍牛背,安心地回屋了。

      中秋節(jié)那晚,四嬸進(jìn)牛棚,把一盆黃豆倒進(jìn)牛槽,說:“冬生,過節(jié)了,俺給你改善生活。昨日,你來電話說,中秋節(jié)工地再忙,也請假回家。有了你這電話,俺踏實(shí)睡了一夜,可今兒,你又來電話說,不回了,說老板拉你們?nèi)チ舜箫埖?,說那飯店有軟綿綿的紅地毯、滿桌子的山珍海味。老板說:‘工程趕進(jìn)度,中秋節(jié)給你們雙工資。老板一個接一個敬酒,輪到你了,老板說:‘班長,知道你不會拖我的后腿,小弟先干為敬了。

      “冬生,你說回家,又不回了,不是在編理由騙我吧?你上回說,開塔吊蒙頭巾的女人,老愛找你說話,我心里老打鼓?!?/p>

      牛把尾巴搖了搖。四嬸說:“你還不承認(rèn)。你就是嫌俺臉上長了皺褶,頭發(fā)白了,承認(rèn)嗎?”

      牛四只蹄子同時跳起來。四嬸說:“你覺得我冤枉你了是吧?你就是嫌俺人老珠黃了。俺記得剛和你結(jié)婚那會兒,工地離家五十多里,那時候你騎一輛破自行車,三天準(zhǔn)回家一趟。那夜,起了大風(fēng),把村頭的老柳樹都刮斷了,還有大雨。俺穿著雨衣,舉著燈籠在村口等你。要不是你那句話,俺就不去村口等你了。你說:‘霞,天上下刀子,俺也回家。

      “那晚,人家就站在柳樹下,把風(fēng)等走了,雨等走了,可你還是沒回。坐在炕沿兒,俺委屈地罵你,摔枕頭,嗚嗚直哭,心想,你個挨千刀的,就會拿甜言蜜語哄俺。天快亮了,俺聽到大門外咕咚一聲,俺跑去開了門,見你倒在了大門口,自行車輪圈沾滿了泥巴。俺生氣,又心疼。那么遠(yuǎn)的泥水路,你竟然扛著自行車回來了,傻不傻呀!那會兒,俺看著你躺在炕上,一動不動,俺一心疼就愛哭,俺去給你請大夫,俺哭著往外跑,俺那手就被啥擋了一下,整個身子也被你拽了回來。你那牛力氣賊大,那么會裝,那么壞……”

      牛抬起頭,眼角滾下一顆淚蛋兒。

      四嬸的手機(jī)響了。兒子從德國打來的,視頻模式。

      “媽,中秋節(jié)好!媽,您這是干嗎呢?身邊怎么是牛呢?咱家還養(yǎng)著牛嗎?爸呢?”

      “他在,在呢。”四嬸舉著手機(jī),照了牛頭照牛身,照了牛身照牛尾,照了牛尾又退后一步,照牛的全身。

      “媽,俺爸呢?”

      “你爸?他在。”四嬸舉著手機(jī),又從牛尾往前照,照了牛尾照牛身,照了牛身,照牛頭。

      “媽!我是說俺爸呢?”

      “哦,你爸呀!冬生,冬生!”

      牛昂起頭,哞了一聲。四嬸說:“他可能去村里健身廣場了?!?/p>

      “哦,這還差不多?!?/p>

      剛和兒子聊完,女兒又發(fā)來視頻通話。

      “媽,過節(jié)好!你喂牛呢?媽,我給你在網(wǎng)上買的紅色羊毛衫,還有給我爸買的那件西服、領(lǐng)帶,收到了嗎?”

      “收到啦!給你說別亂花錢,我和你爸的衣服啊,到死都穿不壞?!?/p>

      “媽,你把我給你買的那件紅羊毛衫穿上,我看看合不合身。”

      四嬸穿上了那件紅色羊毛衫,把手機(jī)當(dāng)鏡子對著自己,問:“閨女,看見了?”

      “媽,漂亮!我爸呢?叫他也穿上西服,系上領(lǐng)帶,我給你們來張合影。”

      “冬生!冬生!”

      “哦,你爸不在,可能去村里健身廣場了?!?/p>

      “媽,你別亂動,我給你截屏存一張照片做個紀(jì)念?!?/p>

      咔嚓!

      “媽,這張不行,你身后咋還有一頭牛?你換個地方,再來一張。”

      咔嚓!

      “媽,這張還是不行,你離那頭牛遠(yuǎn)一點(diǎn)兒,怎么你的鏡頭老是躲不開那頭牛呢?”

      媽說:“閨女,咱不拍了?!?/p>

      咔嚓!

      “就它了?!迸畠哼z憾地說,“唉!到底還是照上了一條牛尾巴?!?/p>

      中秋夜,月光滿地。牛棚里的四嬸說:“冬生,今晚沒有風(fēng),沒有雨,沒有泥水路,你也不用扛自行車。你說,你是不是還要騙我一回,等到快天亮,還會給我一個驚喜?”

      牛哞了一聲。

      四嬸似睡非睡,只聽得咕咚一聲,四嬸一個激靈坐起來。她跑去開大門,門外空蕩蕩的,剛坐回到炕沿兒,又聽到咕咚一聲。她跑進(jìn)牛棚,說:“冬生,你真壞,又是你在弄動靜,叫我空歡喜一場?!?/p>

      牛哞了一聲。

      星星眨著眼,四嬸依著被卷睡著了。

      [責(zé)任編輯 晨 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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