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竹良
畢飛宇的長篇小說《平原》,最早發(fā)表于《收獲》2005年第4 期和第5 期,同年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平原》被認為是畢飛宇作品中寫得最用力的一篇,“《平原》大致上寫了三年半。在現(xiàn)在為止,《平原》是我整個寫作生涯中運氣最好的一部。它從來沒有被打斷過。我在平原上‘一口氣’奔跑了三年半,這簡直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但是,隔著十幾年回望,《平原》在社會反響上沒有收獲奇跡。在畢飛宇的作品中,從影響力來看,因改編電視劇熱播而廣為人知的《青衣》,被視為畢飛宇創(chuàng)作的轉折點,其價值得到充分肯定:“《青衣》的創(chuàng)作,意味著對‘先鋒派’的揮手告別,也意味著終于走上了一條‘正路’……沒有《青衣》的轉向,就沒有《推拿》的成功?!薄队衩住肥侵袊敶顑?yōu)秀的中篇小說之一,受到廣泛好評,并獲得魯迅文學獎。《推拿》獲得茅盾文學獎后名聲大噪,先后被改編為話劇、電視劇和電影。而《平原》,只能說是不溫不火。2021年,何平、丁帆先后撰文評述《平原》這部十六年前的舊作,尤其是丁帆在文中重申“《平原》才是畢飛宇的最好長篇”,“直到今天我還仍然堅持認為《平原》的歷史厚重感和對未來的輻射力卻不是一般長篇小說可以比擬的”,特別強調“作為填補蘇北平原在長篇小說史上‘史詩性’作品空白的力作《平原》,顯然是被以往的文學評論所忽視了”。這樣的論斷不僅關乎《平原》作品本身,也指向當代文學批評狀況?!镀皆肥艿饺绱撕迷u,為何“被以往的文學評論所忽視”?而如果把評論家們對《平原》的重讀,對照卡爾維諾所說的“經(jīng)典是那些你經(jīng)常聽人家說‘我正在重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書”,那就顯得頗有意味了,再聯(lián)系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問題細究下去,《平原》文本內外還有不少因素值得考量,還可以“接著說”。
文學經(jīng)典化是一個重要而有意義的議題,關涉文學史書寫、文學教育和文化傳承等一系列相關問題。它也是一個熱門而又充滿爭議的話題。關于“何為經(jīng)典”與“為何經(jīng)典”、“永恒經(jīng)典”與“時代經(jīng)典”、“經(jīng)典化”與“去經(jīng)典化”的討論,顯示了對經(jīng)典不同的定義和定位,反映出研究者不同的立場和邏輯,也折射出經(jīng)典問題本身內涵和外延的復雜性。美國學者哈羅德·布魯姆在《西方正典》中提出了著名論斷:“一切強有力的文學原創(chuàng)性都具有經(jīng)典性?!彼矎娬{“重讀”的意義:“一項測試經(jīng)典的古老方法屢試不爽:不能讓人重讀的作品算不上經(jīng)典”。王寧在對《西方正典》的評析中指出:“毫無疑問,確定一部文學作品是不是經(jīng)典,并不取決于廣大的普通讀者,而是取決于下面三種人的選擇:文學機構的學術權威,有著很大影響力的批評家和受制于市場機制的廣大讀者大眾。但在上述三方面的因素中,前二者可以決定作品的文學史地位和學術價值,后者則能決定作品的流傳價值?!蓖瘧c炳則認為:“文學經(jīng)典建構的因素是多種多樣的,起碼要有如下幾個要素:(1)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2)文學作品的可闡釋的空間;(3)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權力變動;(4)文學理論和批評的價值取向;(5)特定時期讀者的期待視野;(6)發(fā)現(xiàn)人(又可稱為‘贊助人’)?!边@些論述將原本針鋒相對的本質主義經(jīng)典觀與建構主義經(jīng)典觀融合統(tǒng)一,形成了關于文學經(jīng)典化的一種共識:文學經(jīng)典的生成是作品內部要素(經(jīng)典性)與外部要素(經(jīng)典化)共同作用的結果。一部文學作品首先本身必須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藝術價值和豐富闡釋空間,同時還必須借助文學批評、文學史、意識形態(tài)等外在要素的作用才能實現(xiàn)經(jīng)典化,進而影響一代又一代讀者。因此討論《平原》與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問題,就應從作品本身和文本之外的文學史與文學批評、文學接受等方面具體展開。
關于《平原》作品本身,丁帆等評論家已做了充分而有力的論述,這里就做個概述。以日常生活書寫歷史和人,是《平原》的基本特質?!镀皆匪鶎懙?976年,在中國歷史上毋庸置疑是很特殊的一年。但畢飛宇完全沒有展開宏大敘事,他以1976年這個敘事時間橫切歷史,呈現(xiàn)宏大歷史在一個鄉(xiāng)村的日常生活中的真實形態(tài),平實的敘述中寫出了封閉環(huán)境下人的愚昧、掙扎、殘忍和悲哀。他以對權力與人的異化的深刻刻畫抓住了歷史的某些本質,使作品內核充滿隱喻的歷史張力。在《平原》中,畢飛宇成功塑造了下鄉(xiāng)知青、村支書吳蔓玲和回鄉(xiāng)知青端方這兩個復雜而又極具審美震撼力的主要人物,此外還以顧先生和混世魔王這兩個人物打破以往文學作品中常見的“右派分子”和知青的形象定位,更以《水滸傳》的“冰糖葫蘆式”人物塑造法,塑造出鄉(xiāng)村醫(yī)生、鄉(xiāng)村地痞、地主女兒、翻身農民、媒婆、神婆、信教人士、邊緣怪人等各色人等,就是這些人的生活構成了王家莊的日常。
《平原》的另一重要特色是畢飛宇在作品中完成了對王家莊這一文學版圖的全景式鋪陳和整體性建構,作品客觀上也具有展現(xiàn)“里下河文學”風貌的文學史價值。小說敘述中一些標志性事件的介入提醒著歷史的特殊性,但《平原》還是呈現(xiàn)出超越時代性的風景、風俗和風情,那是古老鄉(xiāng)土中國的鄉(xiāng)村文明景象。鄉(xiāng)村日常生活的書寫中,蘇北平原上王家莊的農事、民俗和鄉(xiāng)村情感人際關系都躍然紙上?!啊镀皆吩谌粘I畹谋磉_上具有社會學的意義與研究的可能性?!碑咃w宇的語言功力使作品在日常的瑣碎上增添了一種詩意的壯闊,“畢飛宇在《平原》中的語言,就如同植物自在的生長,郁郁蔥蔥,飽含著生命的韻味”。《平原》在不動聲色地介入歷史的敘述中又生動展現(xiàn)了改革開放前的一種鄉(xiāng)土記憶,的確可謂“中國農耕文明田園交響曲最后的樂章”,“特殊歷史中的鄉(xiāng)村挽歌”。
但是,畢飛宇竭力避免了《平原》走向傳統(tǒng)意義上的鄉(xiāng)土文學。如果說現(xiàn)代意義上的鄉(xiāng)土文學“決非對古老‘鄉(xiāng)土主題’的簡單承襲,那里有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對于其命運的最早憬悟與表達”,那么在《平原》這里,畢飛宇則摒棄任何鄉(xiāng)土情懷的流露,始終以從容冷靜的敘述將文本密密實實地框定在那種歷史氛圍里,“那是亂世的景象。然而,這亂世太獨特了。它不是兵荒馬亂的那種亂。它很靜,是死氣沉沉的亂,了無生息”。作為村支書、“鐵娘子”的吳蔓玲“前途無量”的白天與她孤枕難眠或悲憤忍辱的黑夜,端方想逃離而不得的苦悶與他對家庭權力的奪取和對民間權力的掌控,以及小說中的性話語與人物命運暗示、心理恐懼與死亡敘事、意想不到的瘋癲書寫、“帶菌者”戛然而止的留白等諸多意味深長的片段,無不展現(xiàn)出作家對歷史和人性的深度思考,揭示出特殊歷史中封閉環(huán)境里人的真相,“它們一旦進入歷史瞬間的程序之中,就會進入值得紀念和反思的歷史審美范疇”。
總體來說,畢飛宇在《平原》中以卓越的語言表達和豐富的細節(jié)呈現(xiàn)提供的“信息量很大”,使作品具有廣闊的闡釋空間?!镀皆肥且徊恳馓N豐富、經(jīng)得起重讀的小說,作品本身具有經(jīng)典價值。
戴燕在《文學史的權力》中談到:“如果說在文學史的講述當中,選擇什么樣的作品——視其代表性與示范性——為例,是由特定的文學經(jīng)典觀念決定的,那么,對這些作品的詮釋,往往可以說是對一種文學經(jīng)典觀念的更加明確具體的表達?!蹦敲础镀皆吩谥袊敶膶W史著作中的命運如何呢?它是否被書寫、被怎樣書寫?這里選取四部書寫了新世紀文學的具有代表性的當代文學史著作來討論。
孟繁華、程光煒編著的《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史(修訂版)》于2011年出版,該書最后一章標題為“新世紀文學”,該章第五節(jié)“中篇小說”,評價畢飛宇是“新世紀最有影響的中篇小說作家之一”,“《玉米》應該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百年中篇小說史上也堪稱經(jīng)典之作”。該章前面幾節(jié)談論長篇小說,沒有提及畢飛宇,《平原》和《推拿》在該書中均“榜上無名”。
陳曉明所寫《中國當代文學主潮(第二版)》于2013年出版,該書第十八章標題為“多元分化與‘后文學’時代的到來”,第一部分“多元分化格局與個人化寫作”概述了畢飛宇的創(chuàng)作,選取介紹的作品有《上海往事》《青衣》《玉米》《平原》和《推拿》,其中《平原》是被這么介紹的:“小說講述回鄉(xiāng)知青端方經(jīng)歷的愛情和人生波折。畢飛宇這回是寫一個鄉(xiāng)村男子漢,端方就是他理想中的新一代農民。他一方面要寫出他的錚錚鐵骨,另一方面也要發(fā)掘他的內心世界和情感地帶。端方先后遇到地主的女兒三丫和南京來的知青支書吳蔓玲,與前者以悲劇告終,與后者的結局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痹趯Χ朔脚c吳蔓玲愛情糾葛的進一步敘述中,評價“他們二人就這樣陰差陽錯地交合在一起,結局豈止是錯誤,幾乎是荒誕”。最后,陳曉明再次強調了對結局的不滿:“如此結局多少有些突兀,并非不能在隱喻或象征的意義來理解這樣的結局,但在藝術的處理上,多少顯得有些生硬?!苯又?,作者另起一段對《推拿》予以充分肯定:“畢飛宇的《推拿》以細膩溫雅的藝術表現(xiàn)為人稱道,在這部小說中,作者擅長深入內心去把握人物的性格與命運?!?/p>
丁帆主編的《中國新文學史》也是在2013年出版,書中對畢飛宇的創(chuàng)作評述則與陳曉明的看法不同。下冊第九章“敘事新潮”第四節(jié)“新潮小說家”以“畢飛宇:《哺乳期的女人》《玉米》”為小標題論述畢飛宇的小說,充分肯定畢飛宇對女性生存環(huán)境及精神狀態(tài)書寫的功力和成就,“《哺乳期的女人》《青衣》《玉米》《平原》分別對鄉(xiāng)村環(huán)境和都市環(huán)境中女性的欲望和受周圍環(huán)境擠兌所迸發(fā)的反抗有較為出色的書寫”。編者以三丫為例,評述“當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急劇變化,受到不容分說的歷史脅迫時,女性的存在依然具有自足的韌性”,但沒有細致地分析《平原》,而是多把《平原》與《玉米》并列談論,“他將《玉米》《平原》中圍困在歷史社會語境中柔弱的女性逐漸放大,讓她們成為個體人物命運的代表,成為敘事的主要對象”,指出了《平原》創(chuàng)作的延續(xù)性:“從被戕害的女性到強勢女性,從《玉米》到《平原》,畢飛宇寫出了女性悲劇深化的過程。”該書在隨后的論述中對《推拿》則提出了批評:“《推拿》顯示了畢飛宇離開歷史敘事軌跡,向先前的都市生活回歸的努力,但觀念化的軌跡過于明顯?!?/p>
朱棟霖、朱曉進、吳義勤主編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5-2018)》第四版于2020年出版,下冊第十四章“2000-2018年小說(一)”第二節(jié)“精英文學的堅守”論及畢飛宇的創(chuàng)作,在介紹畢飛宇“新世紀以來有中篇代表作《青衣》和《玉米》,長篇小說《平原》和《推拿》”之后,對這四部作品分別做了概述。編者以1100 字左右的篇幅論述《青衣》的藝術特點和特殊意義,以近500 字的篇幅論述《玉米》中權力與人性的關系,以800 字左右的篇幅介紹《推拿》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作品主要內容、關注和思考人類尊嚴的主題以及善用比喻的語言特點等內容。在論述《玉米》與《推拿》的段落之間,用68 個字評述了《平原》:“《平原》是畢飛宇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主人公端方在政治環(huán)境下的悲劇命運,是‘文革’政治權力對人性的壓抑、扭曲和異化的結果,表達了作者對‘文革’政治權力的深入反思?!逼渲?,“《平原》是畢飛宇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的論斷明顯有誤。畢飛宇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上海往事》,第二部長篇小說是《那個夏季,那個秋天》,《平原》是畢飛宇的第三部長篇小說。
不同編撰者編撰文學史的理念和方法不盡相同,文學史著述也難免遇到各種難題,本文無意考察文學史寫作得失。這四部文學史著作的編撰者都是當代文學的著名評論家,從以上的內容呈現(xiàn)可以看出,他們對《平原》評價的視角、態(tài)度和觀點存在明顯的差異。可以說,《平原》的文學價值和文學史價值——也可說經(jīng)典價值——尚未得到文學史權力的足夠了解和認同,在上述中國當代文學史書寫中,《平原》處于被忽略、被誤讀、豐富性未充分彰顯、被輕視等不利于經(jīng)典化的境遇。
《平原》為何會有這種明珠暗投的境遇?我以為,在《平原》文本內外,以下幾個方面的影響因素值得關注。
首先是作品本身面臨的文學批評和接受方面?!镀皆犯队衩住芬粯樱瑢懙氖巧鲜兰o70年代王家莊的人和事。對于一般讀者來說,如果不深入文本內部細讀,有人可能會認為《平原》是以端方視角來講一個男版玉米的故事。這種誤讀一旦產生,對《平原》的評價影響就是致命的——這樣的《平原》不可能成為經(jīng)典。當然,經(jīng)典化的權力更多的掌握在批評家手里。批評家如何看待《平原》對《玉米》的延續(xù)性,對《平原》的文學評價可能有出乎尋常的重要影響。畢飛宇多次在訪談中講過一段經(jīng)歷,“我跟陳曉明有一段很重要的對話”。2005年,就在《平原》發(fā)表不久,他與陳曉明在一次會議上見面時,陳曉明一上來就表達對《平原》的遺憾。陳曉明從福山的“歷史終結論”談到中國作家的寫作,“他覺得中國的小說家其實是有先天缺陷的,離開了歷史這個腳手架以后,中國的小說家?guī)缀醪粫懽鳌保麊柈咃w宇,你之前的作品《玉米》寫的是“文革”,現(xiàn)在的《平原》寫的還是“文革”,你能不能從歷史中抽出來寫作呢?畢飛宇并不認同“歷史終結論”,但用行動接受了陳曉明的建議,那就是離開歷史敘事寫了《推拿》。這個經(jīng)歷顯示了作家與批評家互動的意義,但是其大眾傳播效果對《平原》來說是不利的。《推拿》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入選“新中國70年70 部長篇小說典藏”,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經(jīng)典化”??梢哉f,《推拿》獲得了成功(事實上從丁帆的批評中可以看出圍繞《推拿》的爭議)。畢飛宇講述這段經(jīng)歷意在說明陳曉明對自己創(chuàng)作《推拿》的影響,但他關于這段經(jīng)歷的敘述邏輯,無意之中可能會讓一些人甚至陳曉明本人在認知上認同陳曉明對《平原》的基本看法:《平原》是對《玉米》的重復性歷史敘事,寫得不好。前文引述的《中國當代文學主潮》中對《平原》的評價可謂佐證?;仡^去看陳曉明在當年對話中的論斷,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毋庸置疑是站不住腳的,當今世界的現(xiàn)實就是最好的證明。在福山看來,歷史的進程將把越來越多的地區(qū)帶入到以自由民主制和資本主義為特征的現(xiàn)代社會,“除了自由民主制和資本主義,人類社會沒有別的進化可能。這就是歷史的終結”。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意味著歷史的發(fā)展具有趨向一致的方向性,以一種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取代所有的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這只能是他的一種愿景而不可能是現(xiàn)實。歷史不會終結,而是會變化多端、反復無常。寫歷史不是畢飛宇和中國其他小說家創(chuàng)作的“先天缺陷”,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寫歷史,能不能寫出歷史的、人性的、審美的好作品。與2005年不同,當前的文學創(chuàng)作,存在的較為普遍和突出的問題正是很多年輕一代的作家缺乏書寫歷史的視野和能力?!队衩住分v述的是1971年的故事,《平原》敘事時間定位在1976年,雖然仍處在特殊歷史時期,但歷史在生活中的形態(tài)已經(jīng)大不相同了。敘事地點同樣是王家莊,《玉米》重在寫王家莊的玉米這個人物的個體命運,《地球上的王家莊》重在揭示王家莊的人封閉愚昧的精神狀態(tài),《平原》則在寫王家莊的全部,天、地、人、莊稼、風俗、日常生活。畢飛宇的書寫是對當時社會生活世態(tài)的一種文學記錄,也是一種歷史啟示錄?!镀皆凡皇且环N重復性的歷史敘事,它有延續(xù)性,更具獨特性。如果批評家因延續(xù)性而否定獨特性,只要有延續(xù)性就對作品打折扣,那么《平原》就會遭受被輕視的命運。
如何理解日常生活的書寫同樣影響對《平原》的評價。20世紀90年代以來,小說由宏大敘事轉向日常生活的書寫是一個很普遍的現(xiàn)象。很多日常生活書寫雖沒有歷史的波瀾壯闊,但依然充滿情節(jié)和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當代文學以及影視劇以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反映大時代變遷的創(chuàng)作模式很是流行,也很受歡迎?!镀皆防锏娜粘I?,細節(jié)豐富,但情節(jié)不夠跌宕起伏,結尾戛然而止?!八粩⑹黾毠?jié),農村的日子,沒有驚人的大事件,端方的生活,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行動,所有的細節(jié)生活,都只是鄉(xiāng)土中國的農家事物”,這種書寫可能不被有些批評家尤其是普通讀者理解和喜歡。需要注意的是,《平原》所講述的實際上只是1976年幾個月的時間內發(fā)生的事。很多經(jīng)典作品,都需要靠時間支撐,幾十年的光陰,看月亮都會唏噓,何況人的命運。而1976年的幾個月,在一個封閉的村莊,人的命運能發(fā)生怎樣的改變?1976年的幾個月,端方承受著當兵當不成走不出去的絕望,但又因為是1976年,讀者的心里是有希望的。很多人認為畢飛宇總是不給人物出路,其實人物的出路被他留在了歷史的進程里。他在臨近尾聲時把這個人物安排為“帶菌者”,那份穿透1976年的希望里又交織進意味深長的反思,這是作品的深度所在。長篇小說把作品限制在封閉的空間、很短的時間里來寫人物不具傳奇性的日常生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他完成得很成功。“人畢竟是一種文化的存在,也是一種歷史的存在……人在日常生活中面對的每一件事,其實都蘊藏著無限豐富和異常復雜的歷史文化氣息;日常生活本身,也是確認我們自身存在價值的重要載體。”畢飛宇所寫的王家莊日常生活,沒有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驗、完全靠想象是無法完成的,他以精當?shù)募毠?jié)寫出了真實的蘇北平原鄉(xiāng)村日常生活,封閉與落后、愚昧與善良、權力與尊嚴、欲望與人性都在日常生活之中,這樣的日常生活就是王家莊的歷史本身。理解了這些,才會看重《平原》的價值。
外部因素的影響也不能忽視。首先談談獲獎問題。對于中國當代長篇小說來說,獲得茅盾文學獎的意義非比尋常?!镀皆穮⒃u了第七屆茅盾文學獎,但最終沒有獲獎。畢飛宇后來回憶當時得知沒獲獎的消息后的反應:“一個人在沙發(fā)上坐了十幾分鐘,坐在那想怎么就沒得獎,抽了幾根煙,喝了幾口茶才慢慢平復下去?!狈治觥镀皆窙]獲獎的原因,《平原》可能也被一些評委認為是延續(xù)《玉米》的重復性歷史敘事;此外,獲獎的賈平凹《秦腔》、周大新《湖光山色》都是鄉(xiāng)村題材,從茅盾文學獎評選取向上看,《平原》難以勝出。
刻板印象也可能影響對《平原》的看法。所謂刻板印象其實是對畢飛宇創(chuàng)作特長的一種概括性說法,但有時此處的凸顯可能會帶來別處的遮蔽。一種刻板印象:畢飛宇是非常優(yōu)秀的中篇小說家,但不擅長寫長篇。孟繁華版文學史就只突出介紹畢飛宇是新世紀最有影響的中篇小說家之一,而完全忽視了畢飛宇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朱棟霖版文學史誤認為《平原》是畢飛宇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可能也跟畢飛宇的前兩部長篇小說影響不大有關。還有一種刻板印象:畢飛宇是最擅長寫女性的作家。丁帆主編的文學史就是把《平原》放在《玉米》之后并置,著重從女性書寫的角度加以論述,未能體現(xiàn)《平原》的豐富性和獨特性。當然,這些刻板印象帶來的影響因了解而消除,并不長期存在。
作品發(fā)表的時機也可能是個影響因素。就在《平原》發(fā)表的2005年的年初,《玉米》以中篇小說排名第一獲得魯迅文學獎。2005年2月又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玉米》單行本。評論界正掀起新的一波《玉米》評論潮,這一年《名作欣賞》雜志就集中刊發(fā)了關于《玉米》的系列評論。而《平原》自汪政、洪治綱評論文章之后,很長時間內沒有新的重要評論,具有重要影響力的評論家丁帆在2021年論文中就坦承,當年因忙于行政工作對《平原》擬定評論大綱后便擱置了長篇評論的撰寫。之后長篇小說《推拿》發(fā)表,影響力自不待言。前有《玉米》后有《推拿》,《平原》發(fā)表的時機,加上前面提及的其他影響因素,就可能導致《平原》被置于明珠暗投的命運。想象一下,2005年的畢飛宇,擅長寫中短篇、寫了兩部長篇都不成功、最會寫女性心理,《玉米》剛獲魯迅文學獎不久,這個時候他發(fā)表了最新長篇小說《平原》,延續(xù)《玉米》寫的還是王家莊,還是那個年代,評論家(讀者)的期待、關注和評價是否會受心理影響?也可以想象一下,如今的畢飛宇時隔多年要發(fā)表新作,評論家(讀者)的心理狀態(tài)是否跟當年一樣?當然不能否認很多專業(yè)評論家始終是以作品論高低,但也不能排除某些心理會影響評論家(讀者)的作品判斷力。
很長時間以來,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問題熱議不斷,關于當代文學能不能經(jīng)典化、要不要經(jīng)典化、誰來經(jīng)典化、怎樣經(jīng)典化等爭論不休,這些爭論有的屬于空談,有的注定無解,難得什么公論,反倒消耗了熱情。但不能把這個問題當作當代文學中曇花一現(xiàn)的思潮或熱點。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是一個重要的學術問題,甚至可以說它不只是學術界的事。而不同主體實施的經(jīng)典化,也必然帶來對經(jīng)典的不同塑造。主流意識形態(tài)與精英文化、話語權力與功利主義等諸多因素影響著文學經(jīng)典的生成、變動和沖突,因而文學經(jīng)典化問題只能在相對意義上來談,但這又是一個必須要談的問題。由《平原》文本內外的討論,我們能看出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問題的復雜性,但也可以得到一些啟示。
一、把握文學經(jīng)典的評價標準,是理論問題更是實踐問題。從前面的相關論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對畢飛宇的兩部長篇小說《平原》和《推拿》,兩位著名的文學評論家丁帆和陳曉明的評價正好相反。簡單地說,丁帆認為《平原》好、《推拿》不好;陳曉明認為《平原》不好,《推拿》好。還有很多人會認為《平原》好,《推拿》也不錯;也不排除有人會覺得兩部都不好。對作品的評價、對經(jīng)典的認定是一件很主觀的事情。但是,普通讀者可以憑著一種直感和趣味去評說好壞,專業(yè)評論家則是依據(jù)一定的批評標準評判高低優(yōu)劣,即便印象式批評也是帶有學術判斷的。對關系親密的知名作家作品提出批評,顯示了一種可貴的“說真話、真批評”的批評精神,而同一作品出現(xiàn)截然相反的評價結果也反映出評價標準的多元化和差異性。顯然,有明確、恒定而權威的標準,才會有更具共識和權威的文學經(jīng)典,這樣也能指引作家創(chuàng)作更多新的經(jīng)典。實際上,文學批評并不缺乏統(tǒng)一權威的標準,比如一再強調的要運用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觀點評判和鑒賞作品。標準必然是宏觀的,問題在于如何在批評實踐中準確把握和理解這些標準。關于批評標準闡釋的新問題則引發(fā)新的爭鳴,比如,如何理解“人民性”、如何以“文學是人學”的理念強化“人性”的標準等等,就是說,文學批評的標準也須通過批評實踐來加以建構。當前關于“當代性”的闡釋就是當代文學批評具體標準的建構,重要的是要把標準落實在批評實踐中,善做經(jīng)典的“發(fā)現(xiàn)人”。
二、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要有打造文學批評和文學史經(jīng)典的追求。在文學經(jīng)典化過程中,評論家(文學史家)具有不可替代的權力和責任。一些人質疑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的理由是,有的評論家與作家關系密切,搞“人情批評”;有的利益交換,搞“紅包批評”。毫無疑問,文學批評要成為“利器”,要“剜爛蘋果”,要堅守立場和原則。在那些紛繁的爭論中,有一種看輕當代作家作品和當代作家作品研究的觀點,這是淺薄的。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需要評論家重視評論,以深厚的學養(yǎng)打造經(jīng)典批評,以敏銳的眼光發(fā)現(xiàn)經(jīng)典。多年前程光煒曾就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提出“當代文學也應該推出自己的‘魯郭茅巴老曹’來”,引來一些批評。其實,如果不糾纏于爭論誰是當代“魯郭茅巴老曹”,這份提議主張深入去研究具體作家作品的務實性是有積極意義的。文學史編撰則是在此基礎上另一項重要而務實的舉措。丁帆指出:“文學史撰寫者對近距離的作家作品的遴選,對于文學社團、文學現(xiàn)象和文學思潮的評判,是文學史經(jīng)典化的第二次篩選(第一次是所有的報刊上發(fā)表的即時性的評論和理論文章),而二次篩選面臨著的是去偽存真、去蕪存菁、激濁揚清的重要任務”,他強調不能被現(xiàn)有定論束縛,要“發(fā)掘和發(fā)現(xiàn)出具有文學史經(jīng)典化元素的文本來進行論述”。從現(xiàn)有的文學史來看,文學史書寫工程浩大,缺憾和錯誤在所難免。“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文學史著作,所謂特別好的文學史著作,就是比較不壞的文學史著作;所謂最好的文學史著作,就是最不壞的文學史著作。”正因為這樣,文學史家寫史也要有經(jīng)典意識,在精心打造的文學史經(jīng)典中,打撈出的必然是更準確到位的經(jīng)典作家和經(jīng)典作品。文學史編撰的理念和方法,同樣是一個爭鳴的話題。王彬彬提出“在文學史編寫過程中,要‘文學名作’與‘文學史名作’兼顧,要‘文學價值’與‘文學史價值’并重”,這也啟示文學史編寫應理清“永恒經(jīng)典”與“時代經(jīng)典”。
三、要更好地發(fā)揮文學評獎在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中的作用?!霸u獎不僅是新時期以來文學生產機制走向制度化、科學化的現(xiàn)代性制度嘗試,而且也是文學經(jīng)典化的最初的、權威的、有效的傳播與接受途徑?!北M管評獎結果總不免爭議,但文學權威獎項對作品經(jīng)典化的意義顯得越來越重要了。獲獎作品并不等于就是經(jīng)典作品,但一部長篇小說獲得茅盾文學獎不僅表示作品文學價值的被肯定,也意味著得到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認同。在這個大眾媒介發(fā)達的時代,獲得“茅獎”依然是文學寶貴的“出圈”時刻。可以說,獲得茅盾文學獎,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獲得了影響文學經(jīng)典化的主流、精英、大眾三重權力的認可。獲獎作品是一種導向和示范。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文學權威獎項要合理把握政治標準和藝術標準的關系,民間獎要避免商業(yè)化和“圈子化”。選出最優(yōu)秀的作品,提升文學評獎的公信力和影響力應是文學獎項始終如一的追求。
四、文學傳播應得到更大的重視。精英文學圈“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文學傳統(tǒng)和譜系,有著自己的生產方式和運行機制,它是自足的、自洽的,甚至是排他的”,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必然面臨“文學出圈”的問題,要讓作品實現(xiàn)更大范圍更長時間的傳播和接受。教材、課堂、出版、網(wǎng)絡、新媒體、影視化等都是促進文學傳播、助力經(jīng)典化的路徑。畢飛宇的《青衣》是一部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品,而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改編電視劇的熱播?!锻颇谩穭t得到獲“茅獎”和改編成電影、電視劇、話劇等多種外力因素加持。一部作品改編為影視劇等其它形態(tài)后應保持其本身的文學性,如果為了影響力而改得面目全非,則得不償失,也有悖初衷。具有經(jīng)典價值的作品通過外在路徑加強傳播擴大影響,這個著力經(jīng)典化的過程同時也是經(jīng)典價值傳播的過程,“是面向世界敞開自己,是去重建文學和公共生活的關系,是持續(xù)有力的審美拓殖……是基于文學未來的實踐性的國民文學教育和大眾審美啟蒙”。
五、適時“經(jīng)典修正”是必要的。西方文論中的“經(jīng)典修正”指的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在美國學界掀起的對于西方文學經(jīng)典的形成、內容及意義的挑戰(zhàn)與修正?!彼麄冎饕峭ㄟ^課程設置與內容、文學史、文學選集來修正美國文學經(jīng)典中忽視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作家作品的缺陷。中國當代文學因時間的當下性,其經(jīng)典化問題尤為復雜。一部作品問世以后,批評家即可評判其水平高低;而一位經(jīng)典作家是否產生,有的從其第一部作品即可判斷,但更多作家則需要時間。畢飛宇在文學史書寫中由無名到有名、有篇幅、專門章節(jié)介紹的變化,跟作家的成長成熟過程是相映照的。當代文學不斷發(fā)展,當代文學史的編寫也應是不斷發(fā)展的。當代文學經(jīng)典的選擇受到政治環(huán)境、時代風潮、文藝標準等因素的影響體現(xiàn)得更為直接和明顯,當代文學經(jīng)典可能被顛覆,也可以被捍衛(wèi),還可能有錯訛和遺漏,因此也要在發(fā)展中不斷修正。
畢飛宇在張莉對他的訪談中說過:“《平原》在中國的反響并不如我的其他作品那樣熱烈,可我并不孤獨,哈佛大學的王德威教授讀完《平原》之后專門給我寫了一封信,2009年,它獲得了法國《世界報》的文學獎,這對我都是小小的鼓勵?!睂嶋H上,張莉也認為《平原》是畢飛宇目前最好的長篇;2017年12月,畢飛宇在《收獲》六十周年慶典朗誦會上朗誦了《平原》的開頭,隨后的2018年初,評論家毛尖撰文表達對《平原》的喜歡;同樣在2018年,青年評論家金理在 “40年·我的40 篇”評選活動中將《平原》選為長篇小說15 篇之一;在2020年上線的紀錄片《文學的故鄉(xiāng)》里,《收獲》主編程永新談到,“《平原》其實在圈里評價非常高,寫的準確、到位、精致”。再有本文開頭提到的2021年評論家何平對《平原》的新論、丁帆對《平原》的激賞??梢哉f,《平原》的經(jīng)典化已經(jīng)在路上。應該明白,時間讓我們再次看見《平原》,是因為《平原》作品本身。從根本上說,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要靠作家,沒有經(jīng)典,何來經(jīng)典化?
【注釋】
①?畢飛宇:《平原》,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0 頁、5 頁。這是畢飛宇為此版《平原》所作的序,題為《〈平原〉的一些題外話》。
②王彬彬:《論〈推拿〉》,《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2 期。
③參見何平、黃明姝:《〈平原〉論》,《當代文壇》2021年第1 期;丁帆:《〈平原〉:一幅舊時代文化夢遺的地圖——兼論長篇小說的“保鮮度”》,《當代文壇》2021年第3 期。
④⑤⑥??丁帆:《〈平原〉:一幅舊時代文化夢遺的地圖——兼論長篇小說的“保鮮度”》,《當代文壇》2021年第3 期。
⑦[意]伊塔洛·卡爾維諾:《為什么讀經(jīng)典》,黃燦然、李桂蜜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 頁。
⑧⑨[美]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江寧康譯,譯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21 頁、25 頁。
⑩王寧:《經(jīng)典化、非經(jīng)典化與經(jīng)典的重構》,《南方文壇》2006 第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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