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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族書面文學流變(九)

      2022-10-21 08:23:02滿族關紀新
      滿族文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漢文滿族母語

      [滿族] 關紀新

      中國歷史上下幾千年,不知出現(xiàn)過多少過往民族,他們之間更不知上演過多少文化之間交互折沖、彼此融通的悲喜劇。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其最顯項的標志,就要數(shù)該民族由其源頭帶來的特有語言了。而凡是出現(xiàn)兩個民族之間的文化交往,語言又總是首當其沖,是最先要做出反應與變化的部分。在兩個文化勢能不相匹配的民族當中,近距離交流的結果,總是體現(xiàn)在文化弱勢民族的語言被迫向文化強勢民族的語言靠攏上邊。在此類交流的過程中,注定要出現(xiàn)語言變異的這一方,由淺入深,由局部而全面,會出現(xiàn)所操語言由此及彼的演化。接觸、學會直到熟用對方民族的語言,以至于最后完全擱置和舍棄本民族的原有語言,當然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在民族語言之舟從此岸向彼岸擺渡的漸變過程,產生語言變異的民族,或長或短的,都會出現(xiàn)一個“雙語”過程。

      雙語創(chuàng)作在一個民族文化發(fā)展的經歷當中,是個值得珍視甚至于值得夸耀的階段。用兩種不同語言思索、用兩種不同文字書寫的文化人,想問題、看世界以及反映與描繪客觀事物,都比單操一種語言的人們要得天獨厚得多。所操這兩種語言文字其各自歸屬的民族在文化上面的相互差異越大,“雙語”人的思維空間也就越寬闊,思考問題也就越是富有內在張力;而落實到文學創(chuàng)作上面,“雙語”作者們的想象場域和表現(xiàn)場域,毋庸置疑,也一定會比僅只掌握一種語言文字的作者,更具優(yōu)勢及超越性。

      梳理現(xiàn)存的清代滿族作家資料,我們尚難找到較多作家同時兼用滿、漢雙語寫作不同作品的例證。不過,僅從遲至清代中晚期仍有不少滿人精通滿語滿文這一現(xiàn)象來推斷,也可以得知,在入關后一個很長時期,滿族都是一個“雙語”民族這樣的事實。盡管滿族作家的大多數(shù)筆底所展示的盡是些漢語漢文的作品,生活中的他們,卻并沒有完全乖離和遺棄自己的母語。這里有個很是說明問題的證據(jù),來自于晚清時節(jié)著名作家文康筆下的長篇小說《兒女英雄傳》。該書的第四十回,有小說主人公安老爺與兒子的一番對話,這樣寫道:

      ……安老爺此時見了他,不是前番那等閉著眼睛的神氣了,便先問了問他這番調動的詳細。公子一一回明。提到見面的話,因是旨意交代得嚴密,便用滿洲話說。安老爺“色勃如也”的聽完了,合他說道:“額扐基孫霍窩扐博布烏杭哦烏摩什鄂雍窩,孤倫寡依扎喀得惡齋齋得惡圖業(yè)木布棲鄂珠窩喇庫?!惫右矟M臉敬慎地答應了一聲“依是奴?!?/p>

      安公子回父親話,“因是旨意交代得嚴密,便用滿洲話說”,而安老爺說的那句話,同樣是講的滿洲話,作者此處只是照顧文字書寫的方便,用了漢字記音,如果恢復成滿語表達,便是:“ere gisun holbobuhangge umesi oyonggo, gurun guwai jakade jai jai de tuyembuci ojoraku”,其意為“此話關系重大,千萬不可以泄露給外人”。其后公子說的“依是奴”,也還是由滿語演變來的,意思為“是”。這說明,清代晚期的滿族作家即便如文康這樣在漢文書寫方面達到極高造詣者,操起母語來,依舊是探囊取物得心應手的。

      有清一代,在滿族文苑,這樣一個“雙語”民族的這樣一批“雙語”作家,在藝術上、文化上和感觸客觀事物上,都享有著潛在的、為世人不易發(fā)覺的優(yōu)勢。假如要討論滿族書面文學緣何能在清代迅猛崛起異軍凸現(xiàn),筆者以為,這當然應當算是一個起碼的原因。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一個人口寡少的民族身處汪洋般的大民族間,又是絕難將自己的“雙語”狀態(tài)“進行到底”的。哪怕是身居顯要社會位置的清代滿族,亦不例外。至清代末年,八旗子弟們的母語能力已經眼見著普遍下降,連能得到最優(yōu)等傳統(tǒng)教育的皇室成員——像帝、后等人——在政治場合與日常生活中,也不大運用滿語了。滿族作為“雙語”民族的歷史已依稀看到了盡頭。而隨后,一場辛亥鼎革,又人為地加速了這一“雙語”民族全盤告別母語時限的來臨。

      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世界范圍,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不同民族,從一開始就借用他民族語言而沒有自我母語的,少而又少。母語,不單是一個民族特有的文化標志,同時也是維系一個民族完整文化傳統(tǒng)的最強有力的紐帶。一個民族原初文化的核心密碼,以及其最為寶貴溫馨的族裔記憶,都貯存于民族的母語深處。當歷史老人出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去無情褫奪一個民族所葆有和運用母語的天然權利的時候,都免不了會激起這個民族發(fā)自內心的劇烈反撥。然而歷史的決斷常常是鐵的決斷,容不下人們的溫情與留戀。古往今來,丟失了母語的民族早已不知凡幾。而這眾多丟失了母語的民族無可奈何的下一步,往往就是要面臨著丟失自我。所以,當然可以說,沒有哪個民族是在歡天喜地的情緒下主動放棄母語的。

      母語的喪失,對任何有著特定歷史傳統(tǒng)的民族來說,都是一場永久的、根本的、傷筋動骨和不可治愈的痛?!偃缥覀冞€能夠本著一種更為科學的態(tài)度,不把這一丕變,直截了當?shù)卣`認為是一個民族在文化上面的“滅頂之災”的話。

      由清代到當代,滿族書面文學的道路跌宕起伏,時而是充盈自豪地推進,時而又要曲折前行、變通發(fā)展。具體到語言應用的層面上來觀察,該民族的作家們先是享有和憑藉著“雙語”的文化優(yōu)勢,使本民族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贏得了高拔的起步與健美的展開;而日后,該民族的作家們則要在喪失母語的社會條件下,悉心地維護、發(fā)揚“雙語”時期所開拓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在民族的“后母語時代”,繼續(xù)營造出不容世間小視的新價值。

      當然,鄂貌圖、高塞以及圖爾宸、禪岱等等最早闖進漢文創(chuàng)作領域的那批作家,是沒法兒估算到身后二三百年本民族文學的發(fā)展軌跡的。他們已經是蠻負責地完成了他們的任務。

      17 世紀中葉,鄂貌圖、高塞等人,叫本民族的漢文文苑,結出了第一批果實。取得了這一很不錯的開端之后,滿族文學為了成就自我,便馬不停蹄地向更高的目標出發(fā)。

      滿族第一代用漢文創(chuàng)作的書寫者,有他們無法意識到的歷史局限性,還沒有脫離阿爾泰民族世代依賴的慣有語言環(huán)境,就想在漢文寫作上面展示自己的特色,是絕難做到的??墒?,亦步亦趨地臨摹別人的“紅模子”,即便臨摹得再好再像,也還只是一種文化“翻版”,沒有更大的價值。一味效法別人鬧不好,便會滑向邯鄲學步甚至是東施效顰的泥淖。滿族的漢文創(chuàng)作,必須盡早走出漢族傳統(tǒng)那巨大的影子。

      滿族文學潛在的悟性適時地體現(xiàn)出來。進入康熙朝,滿族詩人們有意識地掙脫條條框框的束縛,讓文學上的“真我”漸漸顯現(xiàn)。

      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是中國史冊上不可多得的杰出君王,又是滿族文化史上一位稟賦卓異的天才人物。他在位六十年,勵精圖治,平定叛亂,抗御外辱,奠定統(tǒng)一的祖國版圖,有效地調整民族關系,恢復并發(fā)展經濟,推進了滿、漢文化的交流,為中國封建社會最后一個盛世——康乾盛世的出現(xiàn)鋪平了道路。

      為了有效地治理國家,玄燁曾多年一貫地勤奮攻讀歷史文化典籍,青年時代因讀書過勞,至于痰中帶血,亦未少輟。他的一首《夜靜讀書》詩,描述了自己這種人生體驗:“九重夜靜御爐香,《墳》《典》披觀意味長。為念兆民微隱處,孜孜不怠撫遐荒。”

      筆者想要在此著重指出的,乃是這位滿族史上的巨子,在本民族的漢文創(chuàng)作方面,亦發(fā)揮了特有的歷史作用——倘若能夠把當時滿族的漢文創(chuàng)作,說成是在有意尋找民族“真我”的一波文學運動的話,那么,庶幾可以把這位玄燁,看作是這場運動的領袖。

      玄燁的文學修養(yǎng)頗高,能用滿、漢雙語寫文章,并通曉漢文詩韻律,《康熙御制文集》內存留著他的詩歌作品一千一百余首。他的作品,以政治抒情詩見長,許多的詩作里,都充盈著北方民族的清新氣韻和創(chuàng)業(yè)者的恢宏魂魄:

      松花江,江水清,夜來雨過春濤生。浪花疊錦繡縠明,彩帆畫鶿隨風輕。簫韶小奏中流鳴,蒼巖翠壁兩岸橫。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龍驚。連檣接艦屯江城,貔貅健甲皆銳精。旌旄映水翻朱纓,我來觀俗非問兵。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中波行,云霞萬里開澄泓。

      這首題為《松花江放船歌》的歌行體作品,創(chuàng)作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作者冬巡前往吉林松花江校閱北疆邊防水師之際。詩的境地博大,筆鋒健勁,情感充盈,既寫出了一位創(chuàng)盛世之君的非凡胸襟,又在昂揚歌唱中展現(xiàn)了作者出身于北方民族的獨到審美氣派。古往今來的文學史上,澄明、曉暢、熾烈、豪放,從來就是北地民族的天性表達,《松花江放船歌》給予讀者的,正是此種強烈感受。

      康熙皇帝一生掃蕩三藩、抗擊沙俄、平定漠北、收復臺灣,建立了名垂青史的赫赫戰(zhàn)功。他宣武揚威于海內,顯露了政治家的雄才大略,也昭示著清代初期自己身后一整個民族異常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當時的滿族上下,勇于藐視艱辛,敢于迎擊強敵,舍生忘死地去營建大一統(tǒng)的嶄新國家。玄燁的個性氣質也充分反映這一特征??滴跞迥昙叭辏?698、1699),他兩度親征西域準噶爾部噶爾丹叛軍,全勝凱旋,歸途上寫了一首《自寧夏出塞,濱河行至白塔,乘舟順流而下,抵湖灘河朔作》:

      “黃河之源難可窮,滔滔來自遐荒中。既入洮蘭復西出,飛濤浩瀚聲淙淙。來從邊山遠跋涉,遣師挽餉兼采風?;罔幱夙樍鞅?,特乘艇艦浮奔洪。濛回大野勢幾曲,沙岸頹突還巃嵷。亂柳排生枝干密,中有巨鹿藏榛叢。遙山轉轉行莫盡,忽前俄后迷西東。有時塞云催急雨,晚天霽色橫長虹。旌門月上夜皎潔,水光直與銀漢通。放櫂百里只瞬息,迅于走坂馳駿驄。中宵望見旄頭落,幕北已奏煙塵空。茲行永得息兵革,豈惜曉暮勞予躬。長河綿延古鮮歷,巡閱乃與區(qū)域同。自此寰海樂清晏,熙恬萬國咸亨豐?!?/p>

      這首詩氣勢奔涌,壯偉雄渾,突出了新興時代新興民族的大無畏氣韻與愛國情操。

      清初的滿族政治精英,在盡力掌握漢家傳統(tǒng)思想精華的同時,還從自身社會體驗出發(fā),有膽有識地推出些更其符合中國國情的安邦理念??滴趸实劬驮龀鲎员境鹪俨恍藿ㄩL城的戰(zhàn)略決策,他的思想是,以懷柔安撫和經濟共榮的邊地現(xiàn)實,去替代千百年來勞民傷財效用甚微的長城防線。在《塞外省覽風俗》詩中,他動情地寫道:“莫道關山險,要荒總一家!戍樓無鼓角,戰(zhàn)壘是桑麻。野靜知民樂,時清見物華。林中歸徑晚,旌旆滿眼霞。”作品真切描摹了經過連年的治理經營,塞外民族年豐民樂,與中原人民相安一家的升平氣象。

      在玄燁的詩作里,還有一些有關前輩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題材,其詩筆每涉及此,更是意氣風發(fā)神采飛揚,民族的心理與激情溢于言表。當年曾祖努爾哈赤在遼東薩爾滸創(chuàng)造了以少勝多的典范戰(zhàn)役,被他這樣驕傲地寫進作品:“城成龍躍竦重霄,黃鉞麾時早定遼。鐵背山前酣戰(zhàn)罷,橫行萬里迅飛飆?!保ā端_爾滸》)

      從《康熙御制文集》當中,可以讀到一篇名為《詩說》的文論。文章雖不長,卻也能證實滿族文化人此際已經較多地重視起對自身文藝理論的打造。以下引錄的是這篇文論中的一部分:

      詩者心之聲也,原于性而發(fā)于情,觸于境而發(fā)于言。凡山川之流峙,天地之顯晦,風物之變遷,以及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間,古今治亂興亡之跡,無不可見之于詩。而讀其詩者,雖代邈人湮,而因聲識心,其為常為變,皆得于詩遇之。

      玄燁的詩歌主張,繼承了中原傳統(tǒng)的詩學觀念,也在這種傳統(tǒng)之上表達了特有的美學傾向。他認為,詩歌所要書寫的并非他物,而是心聲,是性情,這就將自己的藝術追求既與中原傳統(tǒng)提倡的“發(fā)乎于情”相交通,卻又跟這種傳統(tǒng)所強調的要“止乎于禮”相疏離。他還認為,詩歌是作者“觸于境”時的客觀反應,由于“古今治亂興亡之跡,無不可見之于詩”,所以不管過了多么久,讀者仍可以從身處不同時代不同地位的眾多作者筆下,“因聲識心”,分辨出詩人的個性來,因而,一個真正的詩人,就該因應于“天地之顯晦,風物之變遷”,寫出自我的心之聲,寫出自我的性與情。

      康熙皇帝玄燁在清代的滿族文壇上,稱不上是一位一流的詩人和文論家,他的詩歌常有政治色彩遮蔽了藝術求索的瑕疵,其文論也只是披露出一些可貴的審美傾向性而已。但是他的出現(xiàn),正值滿人跨入漢文詩壇未久而又多有遮蔽自我性情屈從漢文創(chuàng)作局囿之際,加之其非同一般的民族高端身份,他的詩風及文論便可以想見地,會在滿族文學范疇產生不一般的文化影響。

      把滿洲民族的氣質與個性在漢文創(chuàng)作當中彰顯出來!——玄燁堪稱歷史上率先垂范的領袖人物。在康熙朝這一波滿人用漢文寫作向“寫出真我”目標挺進的文學浪潮中,玄燁的作用不可低估。

      “寫出真我”,實際上是從康熙年間發(fā)軔而一直波及到雍正年間,漸成大觀的滿族文學浪潮。這中間,若論最重要的詩人作家,當然要推納蘭性德、岳端和文昭等名家。不過,為陳述的方便,本文只好把這些名家推延到下一章去專門評介。這兒所要接續(xù)談到的,是在這一波“真我”書寫浪潮中涌現(xiàn)出來的,很能引起人們閱讀興致的另一些滿族詩人。

      所謂“真我”,在討論民族文學的層面上,當然首先還是指的民族“大我”。其實,文學史上每一位有造詣的作家或詩人,都會展示出有別于眾人的一個“小我”。不論是“大我”還是“小我”,凡在質地上有別于他者的,都可以被稱作“真我”。

      此民族與彼民族在文化藝術上肯定是有不同價值追求的,在追求過程中,此民族的作家們相互存在共性,彼民族的作家們也相互存在共性。他們在民族內部存在的這種共性,拿到更高的多民族的比較層面上,便又形成了一個民族區(qū)別于另一個民族的“個性”。倘若我們再把眼界放得更為開闊,去看看東西方的文化與文學,“東”與“西”,不也還是有相互不大相像的更高層面上的“個性”區(qū)別可以看到么。因而,共性與個性是相對的,“大我”跟“小我”也是相對的。

      此處,我們不想泛泛地去關注所有層面上的共性與個性,“大我”與“小我”,筆者只是想把鏡頭搖近一些,去具體觀察清前期已經操用了漢文的滿族詩人們,是怎樣集體“逃離”中原文化的共性籠罩,而寫出自己的“民族個性”來。

      這一輪的閱讀,似可由康熙朝正白旗滿人佛倫寫過的一首《從軍行》開始:

      神蛟得云雨,鐵柱焉能鎖!壯士聞點兵,猛氣怒掀簸。赤土拭劍鋒,白羽裝箭笴。矯首視天狼,奮欲吞幺麼。鯨牙如可拔,馬革何妨裹?行色方匆匆,妻孥無鎖鎖。送復送何為?別不別亦可。親朋勞祖餞,且立道之左。請看躍驊騮,揚鞭追伴伙。長天碧四垂,亂山青一抹。大旆高飛揚,萬馬迅風火。一鳥掠地飛,先驅者即我!

      史籍上佛論的資料不是太多,我們只知道寫出了如此驚世駭俗作品的詩人,在康熙中期,任過左都御史、山東巡撫和內閣學士等職。平定三藩之役,他曾經總理糧餉,轉戰(zhàn)于南方數(shù)省,這首《從軍行》,即當作于其時。詩歌把我們帶回滿族發(fā)憤創(chuàng)業(yè)的歷史場景中間,體會到一個如日噴薄、萬難不辭的上升期民族,能夠擁有怎樣超越一切的勢能與魄力。如若拿這首詩,去與中原世代流傳的“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兩相比照,即不難看出,民族精神在不同時代、不同族群之間的反差,有何等地強烈。人們早就讀慣了內地農業(yè)族群充滿厭戰(zhàn)情緒的作品,腦海已被“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之類的詩句所填滿,卻要突然地,來領受一下“鯨牙如可拔,馬革何妨裹”及“送復送何為?別不別亦可”的勇士長嘯,心臆間會頓生出什么感覺呢,是理解的錯位,是莫名的詫嘆,還是心靈的快感?其實不管是什么,我們都可以講,那就是不可左右的文化差異,是民族表達上的“真我”,在發(fā)揮效力。

      反映八旗將士尚武精神、請戰(zhàn)氣概的詩歌,在清初的滿人詩集里,還有不少。何溥《述懷》,就是能與佛論《從軍行》相互印證的作品之一:“髓以三洗凈,金以百煉精。海以萬川匯,山以一簣成。鼎鼎百年內,窮達各有營。人生貴努力,憂患生功名。古來豪杰士,束發(fā)自請纓。揚威萬里外,義重身命輕。區(qū)區(qū)抱蠹簡,烏足了此生!”何溥是康熙后期的進士,雍正間隨軍征討準噶爾叛軍,戰(zhàn)斗中誤入敵包圍圈,與敵肉搏一晝夜,激勵同行將士為國奮戰(zhàn),終至殉難,軍中得知情況均感嘆不已。同民族的文化人伊福納后來曾撰文談到他:“體貌清癯退然,如不勝衣,平生雅以詩古文辭見稱于世,及其見危授命大節(jié)凜然,有壯夫所不能者,可云不虛讀書者已!”單從伊氏這一贊譽也看得出,清初滿民族持有的處世標準,是把凜然尚武與明義守節(jié),都認作是當時本民族讀書人最基本的行為規(guī)范。

      求仁得仁,抱負得展,是清初滿洲子弟人生之大快事;反過來說,沒能在戰(zhàn)場上獲得施展,沒能在血與火的時代造就功業(yè),也成了有些滿人抱憾終生的原因。康熙朝的宗室詩人博爾都,寫了一首《寶刀行》,來傾訴心中的不平之氣:

      我有太乙鳴鴻刀,一函秋水青綾韜。流傳突厥幾千載,至今銛利堪吹毛。靜夜擎來光照室,似有啾啾鬼神泣。洪爐淬就錦江波,良士磨用陰山石。當時跌蕩少年場,寶裝玉珥何輝煌。銅銜橫拂秋霜色,金埒斜飛曉月光。豈意我今須發(fā)暮,蟲網緣窗鳥巢樹。抱病不聞車馬聲,結廬卻在蓬蒿處。君不見,干將莫邪本巨觀,龍光直射斗牛端。張華既往雷生老,飛去延津風雨寒!

      除相關于尚武參戰(zhàn)、建功創(chuàng)業(yè)的題材外,滿人所固有的粗獷樸野、崇尚自然的精神追求,也于康雍年間的滿族文學創(chuàng)作上,得到了足夠的表達。這也可以認定是該民族在漢文寫作上率然回歸“真我”的又一個重要表現(xiàn)。

      正白旗滿洲詩人徐元夢的《秋日郊行》,摹寫了自己對曠野田園的親近感情,又烘托起民族騎射場面的熱烈:?

      偶因尋客去,騎馬出青門。

      落日銜千樹,寒流抱一村。

      田家收黍稷,場圃散雞豚。

      父老驚心目,將軍獵騎繁。

      專門狀寫滿族射獵生活的詩作,也有許多寫得很好。像下面這首貴昌所吟《游獵》,就極出彩:“散獵平原外,懸知狡兔肥。盤雕旋日下,怒馬抱云飛。晴樹天光遠,層山野色微。莫言無一獲,談笑帶禽歸?!弊詮膬汕昵懊C慎時代起,民族初民一向以漁獵經濟為生涯,早已練就了異常精湛的騎射技能;而滿洲人能進入中原,也在一定程度上依賴著他們高超的騎射素養(yǎng)。清初直到康雍年間,狩獵騎射仍然是已經駐守于都市的八旗子弟樂此不疲的軍事訓練兼娛樂活動,并且它們還把騎射鑄成的豪放性情,當成是值得夸耀的精神狀態(tài)來開懷享用。也正因為如此,在當時滿族詩人們的作品里,才可以讀到如許密集的狩獵題材,狩獵題材也分明地成為滿人在創(chuàng)作中展現(xiàn)民族生活特征和精神特征的一項標志。

      詩人們愛寫狩獵,還把選題從本民族的射獵發(fā)散開來,觸及到更多與狩獵現(xiàn)實相近的題材。大詞人納蘭性德的弟弟揆敘和妹妹納蘭氏,都是寫詩的好手。也都是狩獵題材的愛好者,揆敘寫過一首《題元世祖出獵圖》長詩,依憑自己對狩獵場面的熟知,追憶了前朝蒙古人的狩獵壯舉:

      至元天子英武姿,校獵每以秋冬期。我今展圖如見之,沙漠慘淡移于斯。星斿蔽野虹作旗,廄馬既秣車既脂。至尊前行后閼氏,茸帽壓頂裘反披。各王部長絡繹隨,臂弓腰箭千夫馳。北風似弩雷似篩,踆烏匿影頑云癡。鴻鵠紛至蒼隼饑,雉飛入草鷹在枝。銀獐縞鹿熊豹麇,狡兔封豕狐與貍。洞胸飲羽血淋漓,焚林搗穴靡孑遺。就中射虎者為誰?引滿一發(fā)穿其頤。目光?磹怒未衰,懦怯乍睹猶驚疑。歸來穹廬簾幕施,酪漿潼乳傾金卮。燎毛番肉土銼炊,琵琶發(fā)聲羌笛吹。酒酣耳熱歡融怡,寒氣忽轉春遲遲。憶昔提兵辟坤維,乘勝直抵西海湄。于闐乞降適龜茲,角端示警知不知?從畋已寓陣法奇,止齊步伐皆得宜。月來日往綿歲時,此畫完整無缺虧。偶然流覽渾忘疲,便覺滿室生涼飔。壯觀咫尺慰所思,何待振策游邊陲。

      而納蘭氏呢,雖身為女性,卻以罕見的強悍筆力,寫有一首短詩《鷹》,將世代與本民族捕獵者形影相伴的猛禽勾勒得出神入化:“勁風凜凜縱秋鷹,玉爪金眸正橫行。原草初凋眼更疾,飛來一擊鳥皆驚!”

      以蒼茫遒勁的筆觸,來書寫對于民族故園的情感依托,也是這個時期滿洲詩人自然的藝術展示。正白旗滿洲內務府包衣人曹寅(《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是康熙重臣,也是當時卓有成就的文學家。這位在生理血脈上存有漢族案底的“包衣人”,吟詩著書卻時而用“長白曹寅”或“千山曹寅”署名,以表達他擁有遼東精神文化依傍的人文傾向。在他的《楝亭集》中,我們讀到了《滿江紅》(《烏喇江看雨》)詞作一首,從目力,到筆力,再到所描畫的大自然場面,無不體現(xiàn)出滿人看世界寫世界的粗獷調性:

      鸛井盤空,遮不住,斷崖千尺。偏惹得北風動地,呼號噴吸。大野作聲牛馬走,荒江倒立魚龍泣。看層層春樹女墻邊,藏旗幟。

      蕨粉溢,鰉糟滴,蠻翠破,猩紅濕。好一場莽雨,洗開沙磧。七百黃龍云角矗,一千鴨綠潮頭直。怕凝眸,山錯劍芒新,斜陽赤。

      滿族書面作品擺脫漢文創(chuàng)作舊有調式的“真我”追求,也體現(xiàn)在他們高聲地為本民族新政權歌功頌德的坦然與張揚??涤撼鬟^兵部尚書的夸岱,詩集中留有多首表達用兵西北而得勝回歸時極佳心情的作品,從中再尋不到先前鄂貌圖等初登漢文詩壇之際那些強寫“愁”啊“苦”呀的字句。他的《河套放船》寫道:“兩界河聲走未休,川開沃野古今流。受降已改當年戍,失地真成誤國謀。青草園中猶牧馬,黃云天際信歸舟。仰瞻睿略邊烽靖,千里洪濤激壯游?!绷硪活}《夏州懷古》則是:“獨上高樓俯濁流,朔方形勝望中收。星分井鬼連三鎮(zhèn),地繞山河壯一州。龍虎氣消誰正號?漢唐渠在漫防秋。欣逢四海為家日,宛馬葡萄不用求?!?/p>

      漢文寫作,是滿洲民族在自身母語寫作出現(xiàn)未久即開始操練的別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既已走進漢文創(chuàng)作路徑,滿族的書面文學書寫者,便勢必很快地遇上對本民族文學而言重要的選項抉擇——毫無二致地臨摹下去,意味著文學自我的迷失以至于死亡;而只有跳出漢文寫作傳統(tǒng)的窠臼,才有可能贏得本民族文學的藝術生機。

      康熙雍正時期,滿族文學的書寫者們以可貴的悟性和能動性,將自身與漢文創(chuàng)作的師承規(guī)范,做了一次雖為世間習焉不察但在實際上卻頗有意義的文化疏離。

      這種疏離,既體現(xiàn)于滿族的群體動作上面,也體現(xiàn)在該民族的個體行為上面。以上所介紹的,基本上都可以稱為是一個民族的群體文化動作,其實,更有決定性的意義與價值的,則在于此后將要談及的與前文所述同一時代的幾位滿族文學重量級人物的出現(xiàn)及其作為。

      注:

      [1]民國期間,滿族和滿語都不見容于世間,本來尚能說寫滿語滿文的一些滿族人,也為了生計等基本的生存考慮,在許多場合遠離母語,生怕外界認出自己的這一民族特征。滿語在內地都市滿人們當中最終的消亡,應當說是20世紀前半葉的事情。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后,滿語小范圍的日常運用,只在黑龍江流域、嫩江流域的少量村屯,還頑強地存在著。而今,又是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在21 世紀之初的當下,這些村屯里面的滿語愈發(fā)地岌岌可危,卻仍未最終成為絕響。

      [2]也許會有人專門檢出中國歷史上北魏孝文帝明令禁止本民族即鮮卑人講說母語的例子來加以反詰。其實這在歷史上,只是一個不具普遍意義的孤例。人們可以看到,孝文帝確曾一意孤行地利用權力推行“漢化”,也應當注意到,當時的鮮卑人中間實有許多的抵制派存在。對眾多的抵制派,今天假如還像以往那樣簡單地稱其為民族“守舊勢力”,也許是不很確當?shù)?。人類歷史上相當多的現(xiàn)象,僅憑“進步”還是“守舊”的標準,是難以完全解釋清楚的。民族文化上的問題尤其如此。

      [3]在營建本民族詩學系統(tǒng)方面,玄燁的建樹遠不及同時代的納蘭性德,但是,玄燁在滿族文化全盤中間的身份與影響畢竟與后者大為不同,所以對他的建樹亦不可輕易忽略,須當多所關注。

      [4]伊福納:《白山詩抄詩人小傳》,轉引自張菊鈴、關紀新、李紅雨輯注《清代滿族作家詩詞選》,第73 頁,時代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5]與夸岱同時另一位滿族詩人僖同格的兩首七律也頗可一讀。其一題為《出塞》:“遠上龍沙黑水濱,急流水斷石磷磷。天當絕塞晴明少,地到窮邊險惡真。山殿老狐秋拜月,戰(zhàn)場新鬼夜哭人。長林落日征云合,獵馬嘶風怒不馴?!币鞒隽藙?chuàng)業(yè)時代滿洲將士視一切險惡為無物的膽氣。其二題為《書曹孟德集后》:“健筆猶從爽氣生,毅然橫槊主文盟。東漢以上有其匹,大江以南無此聲。安得短兵攻老賊,坐看堅壘據(jù)長城。詩家共說黃初好,七子何人敢抗衡!”借贊揚漢末大英雄曹操的文武全才,表達了挺進中原的滿洲人愿效其后的壯志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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