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袁
我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有一次因?yàn)榭吹健豆陋?dú)的美食家》里的五郎坐在一家小店用銷魂的表情吃著天婦羅,馬上心血來潮要做天婦羅。反正網(wǎng)上教程有的是,我現(xiàn)學(xué)做成,做出來的天婦羅竟然和五郎吃的也差不多——至少我認(rèn)為差不多。于是我宣布自己會做天婦羅了,家里一有客人來,我就自信滿滿地說,嘿,我做天婦羅給你吃。
但小說寫了二十年,老實(shí)說,我還是不能宣布自己會寫小說了——顯然小說比天婦羅復(fù)雜多了。
說起來無非“寫什么”和“如何寫”兩個問題。其實(shí)應(yīng)該說只有“如何寫”一個問題,因?yàn)椤皩懯裁础眽焊莻€偽問題。為什么這么說呢?打個比方,曹雪芹寫了《紅樓夢》,施耐庵寫了《水滸傳》,如果讓他們倆交換一下呢?讓曹雪芹來寫梁山故事,讓施耐庵來寫賈府故事,結(jié)果會怎么樣呢?大概林黛玉、薛寶釵、王熙鳳就要變成潘金蓮、孫二娘那樣的女性形象了,而賈寶玉就要變成西門慶了。
也就是說,不是寫作者決定“寫什么”,而是“什么”決定了作者的寫作對象和寫作范疇。所以,當(dāng)聽到有作家說“我要書寫更廣闊的社會和世界”時,我總是替他提著心,怕他最后因?yàn)槭逞远y為情。畢竟每個人的世界都有限得很,更廣闊的世界不是你想寫就能寫的。比起那些野心勃勃說自己要寫廣闊世界的人,我更信任那些一生只寫“郵票大小”地方和只在“二寸象牙”上雕刻的作家。
那么,寫作者只剩下一個“如何寫”要解決了。事情似乎變得容易了,如果寫作者這么想的話,那真是大錯特錯了。因?yàn)樗菍懽髡呖赡芨F其一生也沒法解決的問題。卡夫卡因?yàn)榻鉀Q了“如何寫”,所以才有了《變形記》;馬爾克斯因?yàn)榻鉀Q了“如何寫”,所以才有了《百年孤獨(dú)》;福樓拜因?yàn)榻鉀Q了“如何寫”,所以才有了《包法利夫人》;莉迪婭·戴維斯因?yàn)榻鉀Q了“如何寫”,所以才成了“小說家的小說家”。
但他們是如何解決的呢?是福至心靈?還是篳路藍(lán)縷然后以啟山林?我們不得而知。就算他們慷慨地告訴我們,也未必有多少用處。這個“如何寫”的配方,我認(rèn)為是要加上作者自身的各種條件才能起作用的。
這也是寫小說比做天婦羅更迷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