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帥 王紅蕾
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雙樹容聽法,三車肯載書。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
但是,錢謙益在《錢注杜詩》中卻認為這樣的說法是不準(zhǔn)確的,他引用《宋高僧傳》中《窺基傳》進行了“新箋”:
答詩則是與其贈詩意義對稱的。具體表述了自己在寺院中的物質(zhì)貧乏與精神困頓,先說自己雖然已經(jīng)住進了佛寺,但卻是空房客居,生活冷清寂寞。首先,物質(zhì)生活并不富裕,所有的日常生活都由故人、鄰居供給,暗示自己在寺院生活的孤寂與清苦。緊接著以疑問句響應(yīng)高適的建議,先說寺院就不應(yīng)該允許我這個外人聽法,怎能像許詢一樣“應(yīng)難”?這寺院中根本就沒有經(jīng)書,我又怎能像謝靈運一般潤色翻譯?以此表達自己精神生活匱乏。最后表達自己的想法,述說自己并沒有完成如揚雄一般撰寫《太玄》的任務(wù),還是希望能夠像司馬相如一樣發(fā)揮自己的文學(xué)才能。
所以,綜合兩詩來看,杜詩“雙樹容聽法,三車肯載書”一句,實是對“聽法還應(yīng)難,尋經(jīng)剩欲翻”建議的回應(yīng),句中的“三車”和“雙樹”含義相同,都是對佛法、佛寺的一種代稱。而且綜合兩首詩的詩境來看,此詩主要表達的是杜甫對困居寺院的不如意,其中蘊含著對于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自嘲,絕無窺基“三車和尚”典故中的張揚和瀟灑。
錢謙益的箋注,引用了窺基法師出家的典故。但是,如果仔細考察史料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典故是宋代編撰僧傳時收錄的一則傳說,不一定為事實。
從史料上來看,窺基出家的情形是非常明確的,他本人在《成唯識論掌中樞要》自述的出家因緣時說:
根據(jù)材料可以看出,窺基是因為玄奘大師的賞識進而出家為僧的。結(jié)合上文所引窺基法師的自述,可以推測窺基必然是因為佛學(xué)造詣和出世志向被玄奘大師所看重,進而接納其為繼承人。這樣的說法,在《大唐大慈恩寺法師基公碑》中得到了驗證:
這里強調(diào),窺基其人“天假至聰,幼入深慧”,也就是說從小就對佛教思想有著濃厚興趣和深刻認識,并且精通文辭,尤善句讀之學(xué),所以才能吸引玄奘大師的注意。綜合以上材料來看,在唐代,關(guān)于窺基出家原因的史料是非常清楚的,絕無“三車和尚”之說。
錢謙益箋注中所引“三車和尚”典故是根據(jù)《宋高僧傳》中《大慈恩寺窺基法師傳》而來,傳中記載窺基的出家因緣如下:
結(jié)合全詩來看,意思是說自己希望通過修學(xué)佛教的大乘佛法,進而能夠得到解脫,獲得自在,登上“慈航”,渡脫“迷海”。由此可見,杜甫本人對于法華三車喻的典故是熟悉。我們可以“以杜證杜”,證明《酬高使君相贈》中“三車喻”與《上兜率寺》的含義一樣,都是指代大乘佛法。
其實“三車喻”在唐宋詩歌中是常用的典故,而且所采用的均是《法華經(jīng)·譬喻品》的本義,絕無錢謙益所說“戲論侮法”的嫌疑。
由以上材料可以看出,“三車喻”是唐宋時期一個常見的典故,詩人們在詩歌中多使用《法華經(jīng)·譬喻品》的本義,用來代指佛教聲聞、緣覺、菩薩三個次第的不同修行法門,進而借指整個佛法。
其實,如果仔細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錢謙益本人的詩歌中也曾經(jīng)使用過“三車喻”的典故,而且所用的也是《法華經(jīng)·譬喻品》中的含義。其《仙壇倡和詩十首》其二云:
其中頷聯(lián)就使用了“三車喻”的典故。這句的意思是說:自己通過演習(xí)《妙法蓮華經(jīng)》,已經(jīng)了悟了佛教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的道理。此處,他在《橘社吳不官以雁字詩見示凡十二章戲為屬和亦如其數(shù)》其十二中,也使用了“三車喻”的典故:
頷聯(lián)使用了佛教“天龍八部”和“法華三車”兩個典故,意思是說如果能夠飛過恒河,我愿意竭盡全力向天龍八部一樣護持佛法,也愿意將自己全身的力量貢獻出來,象《法華經(jīng)》上所說的羊、鹿、牛一樣,拉車帶領(lǐng)眾生逃出火宅。這里的三車依然是比喻佛法。
由此可見,錢謙益本人對于這一典故是了如指掌的。但是為何其在注釋杜詩時卻獨辟蹊徑進行新箋呢?本文認為錢謙益之所以誤注與其注釋杜詩時的“刻意求新”的心態(tài)和“以注為著”的方法有關(guān)。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錢謙益對于《酬高使君相贈》一詩中“三車喻”的箋注是基于僧傳傳說的一種誤注,既不符合贈答詩的詩意,也不符合歷史的真實情況。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現(xiàn)象,和錢謙益本人注釋杜詩的心態(tài)與方法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