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虎
宋本杜詩集開篇多為《游龍門奉先寺》一詩,其中“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句,關(guān)于“闕”字注釋,歷來諸家多有歧異,或作“闕”、或作“閲”、或作“闚”(“窺”)、或作“開”,尤體現(xiàn)著杜詩文本的歧異性、層累性和多樣性。而如何確證此字所處文本的真實性和可靠性,除了地理名物的考證外,歷來諸家還圍繞此字的用字、對法等加以論證,體現(xiàn)出對杜詩中古體詩與近體詩格律、體格的不同認識和理解。如在《杜工部草堂詩箋》中,蔡夢弼以地理學(xué)知識考訂為“天闕”,并舉庾肩吾詩為證:
可見此種以對法意識來校勘此詩之字詞,正是宋人注杜在字詞箋釋方面內(nèi)在的視角。同樣的注釋困境和爭論,在宋人注杜中有著較多的呈現(xiàn),如朱鶴齡注杜甫《冬日懷李白》“短褐風(fēng)霜入,還丹日月遲”句,以為舊本“短”刊作“裋”為誤,其理由亦是此中對法形式意識,其言:
又于《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古詩)“今我一賤老,裋褐更無營”句注曰:
可見,趙注以為“短褐”與“裋褐”之別在于是否是對屬關(guān)系,要依據(jù)上下句對法確立字詞意義。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對杜詩文本整體性的考索,趙次公以為“公每對屬處則用短褐”,則是依據(jù)對法而最終確定語辭意義的“形而上”的判定。
宋人趙次公注杜的一大特點為詳于句法,且曾有《句法義例》一書詳細歸納杜詩句法,故上下句之間的句法關(guān)系往往成為其箋釋字句的重要依據(jù)。如《黃氏集千家注杜工部詩史補遺》中注《魏十四侍御就敝廬相別》“有客騎驄馬,江邊問草堂。遠尋留藥價,惜別倒文場”句中“倒”字,其注曰:
宋本《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卷二十一“送別下”)除引上注(以為趙次公注),又引師尹注曰:
王祥一打聽,原來老道這次也是下了不少本錢,不僅自己出錢幫忙租了這個攤位,而且還籌備了一批廉價的玉器用來打馬虎眼。
顯然宋人皆以為“倒”與“到”字皆可。而朱鶴齡注雖在“倒”字下注他本作“到”字,但其依據(jù)上下句句法,以“到”字誤,其注曰:
值得注意的是,師尹與朱鶴齡雖對此字??辈煌渚菗?jù)上下文句意和對法準則,此顯示了律詩句法之于注釋的重要意義。后人嘗言趙次公注杜詩《衡州送李大夫赴廣州》“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句不僅于句法上解杜,趙次公詩亦是由句法上學(xué)杜:
同樣,提倡以法脈解杜詩的周篆更是批評了歷代解杜者支離杜詩內(nèi)在氣脈貫通的注釋作法,其言:
當(dāng)然,黃生此種解詩方式,來自于金圣嘆以文法解詩之法。除仇兆鰲、黃生深受金圣嘆評點法的影響外,洪舫《杜詩評律》、吳瞻泰《杜詩提要》均亦持此種重在分析杜律章法結(jié)構(gòu)的注杜方式,顯示了明清之際對律詩章法結(jié)構(gòu)的高度重視和審美自覺。
翁方綱《杜詩附記自序》曾總結(jié)歷代解杜者為兩派,即或重在典故事實、或重在篇章段落:
若以形式批評理論的角度而言,更容易見出杜詩注和杜詩評的不同側(cè)重點。杜詩注以箋釋文句、典故和地理等為重,然在箋釋文句中必然涉及對詩文形式的體認;而在以鑒賞為重的杜詩評點中,雖以對杜詩語言和形式欣賞為中心,但如缺乏訓(xùn)詁學(xué)基礎(chǔ)往往會流于膚淺附會。從更高層次來說,在形式批評和深層次審美體驗上,注釋和評點有著內(nèi)在的一致性,評點要以注釋文本為基礎(chǔ),方能有的放矢,而注釋文本必要以形式理論為內(nèi)在意識,方可注詩真意。二者的統(tǒng)一性其實在宋人注杜的過程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如俞成元《校正草堂詩箋跋》曾高度評價蔡夢弼注杜詩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