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魯民
東晉權(quán)臣桓溫是個存在感很強的人。存在感一般包括兩個內(nèi)容,一是現(xiàn)世存在感,即活著時的待遇和成就,地位和影響;二是身后存在感,即死后的歷史地位與定評?;笢剡@兩樣都想要,他本已權(quán)傾朝野,但仍不滿足這樣的存在感,還想黃袍加身。對于身后的存在感,他也想得很多,但他心里也明白,一旦冒天下之大不韙,走上篡位之路,身后的評價就不會太好聽,存在感就肯定是負面的。如不能兩全其美,那就先顧活著的存在感吧。
為了刷存在感,也為自己篡位制造政治資本,桓溫還進行了一次聲勢浩大但形式大于內(nèi)容的北伐,象征性地打了幾個小仗,往北推進了一小段距離,就鳴金收兵,好賴我也北伐了一次,總得記上一筆功勞。就是這次作秀,桓溫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種下的柳樹,已有十圍之粗,不禁潸然淚下,說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緊迫感增強了,回來后他加快了篡位的步伐??上觳蛔髅?,他還沒來得及坐在龍椅上刷存在感,就一病不起,嗚呼哀哉。
一般來說,現(xiàn)世存在感很強的人,也都很注重身后的存在感,要在歷史上留下一點痕跡,有個落腳之地。壞人如此,好人也如此。比桓溫早一點還有個叫杜預(yù)的大將,文武雙全,功勞很大,就是虛榮心太強,對存在感想得太多,看得太重。他生怕后人記不住自己,就在生前為自己立了兩塊功勞碑,一立高山,一豎谷底。他的如意算盤是,不論以后滄海桑田,天翻地覆,總有一塊功勞碑會留下來。
王陽明也是個存在感很強的人,但他的存在感大都是外人強加的,其實他本心是想當個安靜的老師,去“格物致知”,好好研究心學,可是朝廷卻不讓他安閑,剿匪要他去,平叛還要他去,只要遇到麻煩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陽明,因為他去了就能成事,別人去了就拿不下來。最后一次指揮打仗,他已重病在身,在凱旋的舟上,他進入彌留狀態(tài),學生問他:“先生還有什么遺言?”王陽明只說了一句話:“此心光明,亦復(fù)何言?”便溘然長逝。
最可悲也最令人痛恨的存在感,大約是那些貪官污吏的存在感。能體現(xiàn)他們存在感的,就是貪了多少贓款,收了多少紅包,養(yǎng)了多少情婦,霸了多少豪宅,斂了多少細軟。排在這類存在感第一的肯定是古今巨貪和珅,他倒臺后,被查抄了白銀八億兩。乾隆年間清廷每年的稅收不過七千萬兩。和珅所匿藏的財產(chǎn)相等于當時清政府十五年的收入,所以民間有“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說法。今人賴小民,貪賄多達17.88億元,是近年來貪腐數(shù)額驚人的大老虎。一部人類反腐敗歷史,就記載了很多貪官的“存在感”。譬如史書記,正德五年,大貪官劉瑾被凌遲處死;嘉慶四年,巨貪和珅被賜自盡。同樣,歷史會忠實地記載這一反貪成就:2021年,大老虎賴小民被處以死刑。
古往今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存在感,人品與境界高下立判,流芳與遺臭也截然分明。無意刷存在感的王陽明光芒萬丈,被后人譽為史上僅有的兩個半“三立”人物之一。弄巧成拙的杜預(yù),不幸被那兩塊功勞碑擋住了本應(yīng)有的光輝。煞費苦心大刷存在感的桓溫,則只留下一句“寧可遺臭萬年”的“名言”。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闭f到底,每個人的存在感都是自己掙的,當然也是歷史給的,其通行的是最簡單也靈驗的規(guī)律,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