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播學視域下山東商河鼓子秧歌的價值開發(fā)與傳承

王正偉

（北京語言大學，北京 100083）

0 緒論

由于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后文簡稱非遺）的大力支持，商河鼓子秧歌對外交流較之以往愈加頻繁。不過在傳承中，鼓子秧歌的部分舞蹈架勢等內容不見蹤影，在新媒體的傳播渠道方面略有不足，山東省外的影響力亟待提高。本文以哈羅德·拉斯韋爾的“5W”傳播模式為基礎，以期為商河鼓子秧歌的傳承和發(fā)展提供新思路。

1 商河鼓子秧歌的儒學價值

鼓子秧歌于20世紀六十年代始用此稱謂，最早被稱作“跑十五”“跑秧歌”“鬧玩藝兒”“小鼓子”“手鼓舞”“手鼓隊”?！芭苁濉鳖櫭剂x，即以時間維度在正月十五前后人們以跑秧歌的形式走街串巷，聯(lián)絡感情，如今熟知的“鼓子秧歌”稱謂則從舞蹈層面將人們手拿鼓子跑秧歌的體態(tài)特征進行定義。鼓子秧歌發(fā)源于齊魯大地，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劉柳認為，鼓子秧歌體現(xiàn)的儒家精神與商河本地成熟的農耕文明息息相關，是以倫理道德為核心的文化體系，有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念。

鼓子秧歌的核心是“跑”，俗話講“跑大圓，繞駁花，文武場子一筆畫”，陣圖千變萬化，但多是圍場跑圓，如同卷心菜。駁花意謂轉身繞圓，復雜場圖中駁花的數(shù)目難以看清，整個場圖永遠在流動，雜而不亂，象征商河人民香火一脈相承，子嗣生生不息。外部圍中跑圓，內部轉身繞圓，中間偶爾變有“八趟街”的方陣，散發(fā)外圓內方的儒學特征。鼓子秧歌涵蓋的一百零八種場圖，便體現(xiàn)著古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認識觀。外圓指行為處事要圓潤，內方意堅守做人的道德底線，真誠執(zhí)著，法理合一。古人將圓天分至九部，中間為鈞天，四面八個方位依次稱作蒼天、顥天、炎天、玄天、變天、幽天、朱天、陽天，而九野與九天相對，亦稱九州，而鼓子秧歌的場圖結構與“天圓地方”“九宮八卦”“陰陽五行”有諸多相通之處。圓場開始，方場結束，最終九九歸一，其中“八趟街”橫縱皆為八人，一共六十四人，與古時天子御用舞樂人數(shù)相同，有著整齊劃一的規(guī)律美。

儒家精神體現(xiàn)在“和”與“禮”中。一村的秧歌隊去外村表演前，需派“探馬”三探三報，探對方是否接待、是否周到、是否有其他村的秧歌路過。如果兩個秧歌隊狹路相逢，會提前息鼓禮讓對方。兩村若出現(xiàn)隔閡，過年期間秧歌的進村表演可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體現(xiàn)謙和的中庸之道。秧歌頭一般由前輩擔任，掌管后勤的箱官由三五名老成持重的人組成，接受饋贈的禮官須忠實可靠，這都體現(xiàn)儒家重德重禮的思想。舞蹈中跳、竄、蹦、轉、蹲、撲動作幅度大，打傘中“下幌擰”動作更需腰部巧勁帶動肩膀，讓傘優(yōu)美舞動，體現(xiàn)商河人民崇尚氣節(jié)、自強不息的浩然之氣。穩(wěn)、沉、抻、韌是鼓子秧歌的舞蹈特征，以“沉”為例，做“劈鼓子”動作時，要八字站位，氣沉丹田，重心向下，打鼓時雙腿踩實站穩(wěn)不能發(fā)飄，體現(xiàn)山東大漢沉穩(wěn)務實的儒家精神?！芭軋A”重視群體參與，講求靈動圓融，動作協(xié)調統(tǒng)一，個人價值在群體中彰顯，體現(xiàn)厚德載物、仁者愛人的寬廣精神。

2 商河鼓子秧歌的傳承現(xiàn)狀

2.1 非遺傳承人

目前商河鼓子秧歌的國家級非遺傳承人是已70高齡的楊克勝，師從秧歌老人韓振玉。筆者走訪縣文化館，了解到由于國家對非遺的重視，楊先生更能夠潛心研究和推廣鼓子秧歌。2018年，縣文化館舉辦國家級非遺項目鼓子秧歌培訓班，8支秧歌隊共約80人參與學習，由楊先生授課。為使非遺傳承常態(tài)化，縣文廣新局決定每周四定期在文化館場外進行傳授，被邀請的老師還包括一批民間非遺老藝人，以達傳承的廣泛化和多樣化。

2.2 賽事演出

商河鼓子秧歌早在1955年便赴北京會演，之后在1979年作為縣代表節(jié)目參與德州地區(qū)舉辦的民間業(yè)余文藝匯演。自2006年入選第一批國家非遺名錄后，會演規(guī)格愈來愈高，于2008年赴韓國參與第十九屆風物節(jié)文化交流演出，2018年在瑞典與其他剪影、手繡、書法等非遺一同亮相，首次沖出亞洲，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據不完全統(tǒng)計，僅在2012年有關商河鼓子秧歌的大型活動多達16次，政府還依托非遺資源打造“秧歌古村”，該村2021年被國家列為3A級景區(qū)，實現(xiàn)旅游與非遺保護共同發(fā)展。

2.3 非遺進校園

商河鼓子秧歌能夠大面積得以傳承，離不開商河縣“非遺傳承從娃娃抓起”的方針思路。非遺文化的學習早在2004年就被納入學校教育，最早組建秧歌隊的學校是胡集中學，之后是韓廟鄉(xiāng)站南小學?？h實驗小學于2006年在鼓子秧歌入選國家級非遺后編寫了校本課程《鼓子秧歌》上下兩冊，于2010年投資19.6萬元購置專業(yè)服裝和道具。截至2012年，全縣有少年鼓子秧歌隊9支、少年花鞭鼓舞隊2支，參與教育等部門組織的各類活動達40余次，均獲佳績。

3 商河鼓子秧歌的傳承建議

3.1 傳播內容的“原汁原味”與適度創(chuàng)新

筆者發(fā)現(xiàn)，近年來商河當?shù)孛癖娪幸环N“鼓子秧歌變了味”的感覺，尤其是2009年央視中《鼓》一集的表演，以嗩吶開場，而鼓子秧歌向來在大鼓、镲鈸、鑼和鐃的奮力擊打中恢宏亮相，嗩吶的融入在整體表演中顯得格格不入。縣文化館的人員透露道，“我們的鼓子秧歌倒是傳出去了，但光有傳播沒了繼承?！惫淖友砀柽^去遍布于各村落，每個村有不同打法。李卿指出，場圖的規(guī)制與動作打法一般只能通過家傳、拜師學藝的方式得以延續(xù)。然而近來對外演出頻繁，往往有專業(yè)舞蹈老師指導，為把商河的所有精華都融合在一起，每個村最精彩的舞蹈部分被拿來使用，鼓子秧歌以往的封閉性逐漸被打破，難免出現(xiàn)“怎么他這個打法和咱這一樣”的聲音，如帽張村的路鼓子和掏鼓子打法以及其他村的整遭、半遭動作等。為求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傳統(tǒng)的“自娛性”慢慢向“藝術性”靠攏，部分元素丟失，而部分元素冗雜，表演也與傳統(tǒng)秧歌漸離。

鼓子秧歌的發(fā)展離不開創(chuàng)新，但內在的“魂”不可丟棄。陳玉茜提到，美聲唱法代替了侗族大歌，京劇藝術全部覆蓋了山東梆子戲，更沒想到京劇中有外國女生身著比基尼登臺演出，這些徹頭徹尾的改頭換面是對傳統(tǒng)民俗的粗陋褻瀆。鼓子秧歌經北京舞蹈學院、山東藝術學院等高校改編后確實更加充滿藝術氣息，但筆者認為許多其他非遺之所以加快創(chuàng)新，是因為傳統(tǒng)的陳腔老調保守僵化，不符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體驗，而商河鼓子秧歌傳承的問題癥結，在于很多省外觀眾并不知曉這一當?shù)孛袼?。如一些網友在抖音等社交軟件上看到當?shù)厝嗣竦淖詩时硌莺蟾裢庀矏?，為年?0的老藝人敲鑼打鼓跑秧歌展現(xiàn)出的精氣神兒折服，但不知曉這是哪一地區(qū)的民俗。相較于其他非遺，鼓子秧歌的出鏡率和點擊率并不高，反而經改編后搬上熒幕的舞蹈還不如傳統(tǒng)秧歌好看，所以追求創(chuàng)新不是關鍵，而是如何推廣。

鼓子秧歌本身含有武術打法的蹤影，20世紀80年代韓振玉老人在街上的表演更是頗具武術雜耍的特色，故傳統(tǒng)武術的成分可拿來一用。歌唱在鼓子秧歌的歷史演變中褪去，對于近年被升為省級非遺的商河民歌，許多本地人都鮮有耳聞，又鑒于演員的種類、服飾和姿態(tài)與京劇元素有相似之處，所以如要創(chuàng)新可將京劇的唱法加入進來，或是將商河的鄭路《放風箏》、懷仁《裁單褲》、龍桑寺《打岔》和城關《采茶》等民歌合適添加。筆者發(fā)現(xiàn)已有部分村落進行了民歌與鼓子秧歌的結合，這樣既能傳承商河正在消逝的民歌，又能使鼓子秧歌創(chuàng)新發(fā)展。而面對不同村子間打法日趨一致的尷尬局面，政府應積極鼓勵各村充分挖掘本土特色，對花樣感十足的舞蹈進行表彰獎勵。

3.2 傳播渠道的多元發(fā)展

商河鼓子秧歌近年的傳播渠道較為單一，相對較多的是濟南市的電臺報道和對外演出，所達之處有成都、青島、北京、韓國、上海、日本和瑞典等地，在“第十屆北京國際旅游文化節(jié)”“第三屆青墩文化藝術節(jié)”“上海國際旅游節(jié)”等節(jié)日大放異彩。鑒于其自身氣勢渾厚、節(jié)奏敦促等特點，鼓子秧歌常被用作演出開場營造歡騰氛圍，但遺憾的是不像安塞腰鼓和東北秧歌一樣小有名氣，省外知名度并不高，省內的大多民眾也未有知曉。

商河縣關于文化遺產的網站有三個，分別是“商河文化網”“商河文化館”和“濟南市商河縣政府網”。第一個主要有新聞、政務、街鎮(zhèn)、文化和旅游五個專欄，但文化一欄下僅是對“民俗風情”“生態(tài)田園”的簡單羅列?！懊袼罪L情”雖以鼓子秧歌為主，但僅涉獵一篇短文，內容也不豐富，沒有深入剖析，發(fā)表時間也停滯在2016年，同時“商河縣第四屆非遺傳承展演開幕式”的新聞內容為3張無法查看的圖片，可見該網址近乎棄用?！吧毯游幕^”更像是對縣文化館的一個簡介，只提供了館所的地理位置和聯(lián)系方式，而廣饒縣文化館官網列有“公共服務”“文化品牌”“非遺保護”“空中課堂”“場館預約”和“廣饒文藝”詳細專欄，廣饒的秧歌雖不如商河鼓子秧歌出名，但在官網滾動出現(xiàn)的三張高清圖片中，都是當?shù)厝罕娕ぱ砀璧膱雒?。由此可見，作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xiāng)”的商河沒有自己的非遺官網，唯一的相關網站是“濟南市商河縣政府網”，其中專門報道鼓子秧歌的新聞一年不足5個，現(xiàn)場演出的視頻資源難以尋覓，多篇文章瀏覽量不足100次，傳播效果甚微。

山東省的非遺網站主要是“山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相較商河縣城，官網在設計和內容上都比較齊全，設有“非遺資訊”“禮樂非遺”“非遺傳習大課堂”“非遺月”“非遺名錄”“非遺傳承人”“網上展廳”“生態(tài)保護區(qū)”和“非遺映像”九大專欄。然而在一年近30篇非遺新聞中，僅有一則提及商河鼓子秧歌，且是以附錄于商河縣文化館的名錄形式陳列在山東省20個非遺保護示范基地中，缺乏詳細介紹，此前商河鼓子秧歌走向韓國、日本和瑞典的喜訊也未報道。自2020年6月發(fā)布一則新聞后，官網近半年沒有進行更新，這和目前多地政府重申報、輕宣傳的做法如出一轍。為此，省政府可借鑒傳播學的“議程設置”理論，就像2005年媒體對韓國江陵端午祭的炒作事件和近年理塘丁真的意外走紅一樣，抓住契機，對缺少關注的鼓子秧歌設置媒介議程，通過大眾傳媒對其進行輿論引導，對內在文化價值進行深入挖掘，將鼓子秧歌推入公眾視野。

2005年，國務院在《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中，明確提出要用錄音錄像、文字和數(shù)字化多媒體等現(xiàn)代科技手段對非遺建立檔案和數(shù)據庫。多媒體、立體化傳播的新時代要求我們主動借用互聯(lián)網的力量推廣非遺，關注微信、快手、抖音、微博等線上交流平臺，使非遺不再局限于書籍、報紙和電視等傳統(tǒng)媒介。商河文化館順應“互聯(lián)網+”的趨勢，于2018年開通微信公眾號，對鼓子秧歌演出進行實時報道，是目前眾多軟件和網站中介紹最全面的平臺，承擔了官網的職能。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自2020年3月份縣文化館連續(xù)舉辦十期非遺云課堂，前六期展示鼓子秧歌的眾多打法，內容由非遺傳承人楊克勝老師和其他民間藝人錄制，后四期分別對商河其他舞蹈非遺花鞭鼓舞、花棍舞和食品非遺老豆腐、糖酥火燒進行拍攝，對非遺的數(shù)字化記錄有重要貢獻。不過，該公眾號的傳播效果仍舊有限，許多本地人對此不甚關心，平均瀏覽量為一二百次左右，較好的情況可達500次，但文章幾乎無人評論。縣文化館于2020年5月份開通的抖音號運營至今，瀏覽人數(shù)有明顯增長，呈現(xiàn)方式也日趨多元，但作為開通不久的官方號，置頂?shù)纳毯庸淖友砀栊麄髌显u論也僅有14條，其余20個視頻近乎無人問津，傳播之路任重道遠。

商河鼓子秧歌的發(fā)展應充分利用現(xiàn)代多媒體的優(yōu)勢，使信息在整個“媒介語境”下得以共享。筆者搜索“安塞腰鼓”關鍵詞，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微博、頭條，還是在年輕人喜愛的b站和抖音等平臺，相關信息數(shù)不勝數(shù)，并且其承載著的悠久歷史被各家媒體以紀錄片的形式深度挖掘，網友熱議紛紜。而關于鼓子秧歌的紀錄片少之又少，唯一在大眾平臺找到的是僅有9分鐘的視頻，后來還是在山東非遺官網中找到了僅有30分鐘的紀錄片，且該視頻明顯是十幾年前拍攝的，對鼓子秧歌的影視記錄像是一勞永逸。黃鳳蘭提到，民俗影視因其現(xiàn)場性和當時性的特點，能較為完整地對非遺載體進行立體記錄，真實再現(xiàn)群眾對自身民俗文化的獨特解讀。穆昭陽列舉了一些非遺類的電影，如《爾瑪?shù)幕槎Y》聚焦于羌族與漢族的婚俗之爭，張藝謀與陳凱歌兩大導演對《黃土地》中安塞腰鼓的集中呈現(xiàn)，《活著》中努力保護的皮影和《霸王別姬》里貫穿全境的京劇，加上中國首部以世界級非遺侗族大歌為題材拍攝的音樂電影《尋找牛腿琴》、昆曲經典劇目《十五貫》動畫片的成功改編，這些都以故事講述的形式側面保護和宣揚了各類非遺，喚起人們的傳承意識。

其實，鼓子秧歌早已被搬入熒幕。例如，1980年的藝術紀錄片《泥土芳香》、1988年的電影《美在人間》、1990年由內地和香港合拍的影片《吉慶有余》和1992年沿黃七省電視臺拍攝的電視片《舞韻》，甚至2007年7月的數(shù)字電影《盛世秧歌》專門以鼓子秧歌為主題，全縣200多名秧歌隊員參與拍攝。但遺憾的是，以上影片網絡中很難檢索到。據縣文化館人員透露，《盛世秧歌》當時投資不菲，但可能由于故事性不強最后放映幾天便就此作罷，之后也再無消息，收效甚微。

值得一提的是，筆者走訪縣圖書館，發(fā)現(xiàn)只能在三樓地方文獻室里找到一本關于鼓子秧歌的書籍，該書同其他檔案文獻一樣鋪滿灰塵。后來得知，幾年前也有一本秧歌書，記載比較詳細，但未能留存，如今能參閱的相關書籍僅此一本，實為可惜。王猶建指出，當今文化遺產數(shù)字化技術的傳播過程呈現(xiàn)出普遍性和多樣性，人們應在全媒體語境下對非遺進行多渠道、多信源、多形式的傳播，因此政府應整理好非遺書籍，對鼓子秧歌加以影像記錄，將鼓舞元素搬入電視電影。

4 結語

正如傳承人楊克勝老人所言，“商河共有近千所村落，要使每個村都有秧歌隊伍很不現(xiàn)實，但通過非遺進校園這一模式的實施，鼓子秧歌得以后繼有人”。然而，使鼓子秧歌為眾多國人熟知還需政府推廣和媒體傳播，人民群眾欣賞的不僅是豪邁矯健的舞蹈陣勢，還有植根于農耕文明下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希望未來商河鼓子秧歌的發(fā)展能夠在保持“原汁原味”的基礎上合理創(chuàng)新，與時俱進，借助新興的科技與媒體力量保護和傳承，講好中國故事，堅定文化自信，舞出二十一世紀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