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高橋弘希在小說《送火》中對人性的剖析

◎李學(xué)鵬

（曲阜師范大學(xué)翻譯學(xué)院 山東 日照 276800）

一、高橋弘希和《送火》

高橋弘希于1979年出生于日本青森縣十和田市，畢業(yè)于文教大學(xué)文學(xué)部的漢語中國文學(xué)科，是日本的小說家、純文學(xué)小說家。高橋弘希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學(xué)校擔(dān)任老師，同時也在搖滾樂隊擔(dān)任作詞、作曲等職務(wù)。高橋弘希從2014年開始在文壇上嶄露頭角，2015年發(fā)表了第一篇小說《指之骨》，憑借《指之骨》獲得了第46屆新潮新人獎，并且《指之骨》還成了第152屆芥川獎候補作品和第28屆三島由紀夫獎候補作品。憑借2017年發(fā)表的作品《星期天的人們》獲得了第39屆野間文藝新人獎?！端突稹肥歉邩蚝胂５淖钚伦髌?，于2018年由文藝春秋出版，并且同年獲得了第159屆芥川龍之介獎。自開始寫作活動以來，高橋弘希便不斷發(fā)表新作品，并接連獲獎，成果豐碩。

《送火》主要講述了由于父母工作原因接連搬家的主人公步來到一個新城市和新學(xué)校的生活。由于父親工作需要不斷變動，步也不得不接連轉(zhuǎn)學(xué)，但每次轉(zhuǎn)學(xué)他都能夠快速的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因為他非常善于處理人際關(guān)系。來到這所學(xué)校也是一樣，步很快便融入了新的集體。他快速融入新環(huán)境的秘訣就是：“學(xué)級內(nèi)の中位のグループの一人と親しくなり、その彼を起點に他の生徒とも打ち解け、気づけば集団に屬していた。”。在這里他不但打入集團還當(dāng)上了學(xué)級委員長。

新學(xué)校的集團里，最厲害的人物是晃?；卧诖蠖鄶?shù)情況下決定著這些孩子的“命運”。那些看起來是靠運氣的游戲，實際上都是晃在背后暗自操縱。而這個集團中最不幸的人物就是稔，他是每次游戲中最容易遭受欺凌的人，無論怎樣游戲，他似乎都是那個不幸者。在本篇小說中，游戲就是欺凌的手段，晃借助游戲不斷欺負某個人。但步就比較幸運了，不知為何，晃總是偏袒著步。很多游戲，步都是那個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人。而且晃還將保管偷來匕首（之所以用偷，是因為店員不把匕首賣給學(xué)生，所以他們只能用偷的手段獲?。┑臋?quán)力交給了步，而這把匕首則是他們用來抵御來自更強大集團人們欺凌的工具。

晃是這個團體的“首領(lǐng)”，擁有著掌控游戲、決定游戲中人物命運的權(quán)力，稔是游戲中晃最喜歡欺負的人，步則似乎一直保持中立，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擺脫自己與稔受欺凌的關(guān)系。但當(dāng)結(jié)尾處稔面對來自更強大集團的欺凌和壓迫終于開始反抗時，他首先想要報復(fù)的人卻是步。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稔拿著刀向步走來開始揮舞，步好不容易逃出稔的“魔爪”，但嚴重受傷的步卻無法正常行走回家，只能趴在一塊大石頭上，傷痕累累，步看著遠方的巨型人偶，小說迎來了結(jié)尾。

二、稔是最易被欺負的對象

步是后來才加入這個集團的，稔卻是一直存在于這個集團的。但步卻不是那個最容易受欺負的，稔才是晃欺負的首要對象。那么，為什么晃最喜歡欺負的人是稔呢？首先，從外貌上來看，稔長得矮矮胖胖的，無法讓人感受到震懾力，容易成為大眾欺凌的對象?！挨浃湫√辘?、五分刈りの少年で、八の字の眉毛が、気弱そうな印象を與えたいる。そして彼の額には、縫い痕と思われる白い傷が、生え際に向かって斜めに伸びていた?！憋粌H外貌上顯得比較柔弱，讓人覺得容易欺負，且他的頭上有一道長長的疤。這道疤痕在成為稔自卑點的同時也讓別人抓住了欺凌稔的弱點，欺負比自己弱的人或者看起來好欺負的人是人性的體現(xiàn)之一。說這是“弱肉強食”也好，“欺軟怕硬”也好，甚至可以說這是達爾文生物進化論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些看起來好欺負的人，總會成為別人欺負的對象，這也是高橋弘希對人性進行剖析的體現(xiàn)之一。

其次，從性格上來看，稔的性格比較膽小和怯懦?！帮悉い膜猡握栅欷郡瑜Δ拾胄Δい蚋·伽搿保樕峡偸歉‖F(xiàn)著像是害羞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且這種尷尬的表情總是出現(xiàn)在當(dāng)稔成為被欺負的對象之時。稔的這種害羞，其實就是他內(nèi)心自卑的表現(xiàn)，這種自卑和他的家庭是分不開關(guān)系的。在對這些學(xué)生的父母進行描寫時，小說中曾寫道晃的母親是比較年輕的，她皮膚白皙，鼻子挺立和晃長得很像。這些描寫表現(xiàn)出晃的母親給人的印象是年輕漂亮和注重打扮，這也無形中助長了晃的自信和虛榮心。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稔的母親則是五十歲上下的年紀，沒有化妝的痕跡，有被太陽曬黑的印記。稔的母親絲毫沒有任何裝扮的氣息，是一個樸素?zé)o華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這無疑也成了稔自卑的原因。

稔的這種半笑不笑的尷尬的表情，在小說結(jié)尾他們面臨更強集團的欺負時，依然浮現(xiàn)了出來。“後ろ手に縛られた稔は、老人のように腰を曲げた狀態(tài)で、いつもの半笑いを浮かべる。顔を上げたどき、もう稔の顔から半笑いが消えている?！钡谝淮伪淮驎r，稔就浮現(xiàn)了這種表情。但是作為血肉之軀，稔的承受能力到底是受到限制的，當(dāng)暴力不斷加強，稔終于無法承受身體傳來的劇烈疼痛，表情也終于從“半笑不笑”變成為痛苦掙扎。家庭的影響和其自身相貌的平凡以及性格的柔弱都使稔變得自卑和膽怯，而這種自卑和膽怯也成為稔長期受欺凌的原因。

最后是關(guān)于晃對于稔的態(tài)度，稔一直都是晃最喜歡欺負的對象，對于晃來說，稔早就成了自己的附屬品或者戰(zhàn)利品，當(dāng)附屬品越想要反抗的時候，晃對其欺凌的心理就愈加強烈。當(dāng)晃命令稔去小賣店買可樂，稔卻回答不去的時候，晃先用手掌打他，稔還是不服從，于是晃握起拳頭打他，若稔還是不愿服從，則用鐵絲網(wǎng)打他。由此可以看出稔受欺負也包含著晃對他不斷征服的欲望。但是，當(dāng)稔被其他人欺負時，晃又會站出來及時的保護稔，在稔被藤間欺負時，晃首先站出來打倒藤間，救出稔。所以稔對于晃來說，像是自己的戰(zhàn)利品也像是玩具，自己可以欺負稔，但如果別人也對稔進行欺凌，那么就是對自己的侵犯，而作為“主人”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挑釁自己在集團中的地位。

三、步在集團中的地位

由于步是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因此步加入集團的時間較晚一些。但是步自從加入集團開始就處于集團中不高不低的地位。這跟步的交友理念也是相一致的，先和集團里地位靠中間的人搞好關(guān)系，然后再慢慢地融入集團內(nèi)部。那么步為什么可以做到使自己處于集團里的中間位置而不是最差的位置呢？這和步自己的經(jīng)歷也是分不開的。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步經(jīng)常處于轉(zhuǎn)學(xué)狀態(tài)，去過東京，也去過其他很多地方，所以步相較于其他同學(xué)來說可以稱得上“見多識廣”了。正是因為這樣，步是有一定資本和信心的?！盎韦蜗胂瘠工霒|京が、再放送で観る九○年代のテレビドラマのようで、歩は苦笑した。すると見は少し照れたように笑い、「なんだよ、田舎者は馬鹿にしてらこ」”從這里可以看出相對于在集團中擁有絕對權(quán)力的晃，步的見識更加廣泛，晃在其面前都會面露愧色，這也就決定了步在集團中的地位。

其次，步是一個很善于交際的人，這促使他有能力和集團中的人處好關(guān)系，從而在集團中占據(jù)有利地位。文中多次描寫步善于交際，盡管多次轉(zhuǎn)學(xué)，他也不會感到寂寞，因為他善于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與人交往?！皻iもまた母を気遣うように答えた。寂しくないよ、新しい學(xué)校でも、友達は作れるから?！?。所以也就決定了步會在集團中受到大多數(shù)人的認可。

最后，無論是從家庭物質(zhì)條件來看，還是學(xué)習(xí)成績，步都是處于較優(yōu)越的地位。步之前生活在東京，接觸其現(xiàn)在生活的小城所無法見到的東西，學(xué)習(xí)環(huán)境生活條件也是遠遠高于這些人的。從這些情況來看，無論是學(xué)習(xí)，還是物質(zhì)和生活，步都屬于有優(yōu)勢的人，由于不斷地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步與人交往更加聰明和圓滑，所以他很容易在集團中占據(jù)有利地位。

正是由于步的圓滑處事態(tài)度和不會在此久留的心理，步從未在心底中將自己看作是這個集團中的人，他一直將自己視為局外人。從心理距離上看，一直都是遠遠地看著他們玩欺凌游戲，置身事外地保護著自己的利益。

四、透過欺凌看人性

這本小說在表面上是在寫校園里的欺凌事件，但是深層來看，又有對人性的剖析。陳忠武曾在《人性的燭光》中寫道：“作為從自然中分離出來的一種高等動物，人類依然是自然的一部分，始終具有動物的原始本能?！蓖高^校園欺凌這一長時間存在的問題分析人性，分析人性中丑陋的一面。

通過對于施加暴力的人物的描寫，揭露了有些人把自己的快樂構(gòu)筑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主要體現(xiàn)在晃和之前學(xué)校的內(nèi)田身上?？梢詫⑺麄z看作一類人，他們都是暴力的施加者，而且他們通過使別人痛苦來使自己獲得快樂?！案`盜ばともかく、回転盤は予供の悪戯で済ませらいれるだろうかー、いずれにせよ一晃は稔に暴力を振るうことで快を得ている?！被问峭ㄟ^向稔施加暴力來獲得快感的。這里揭示了人性中強者通過向弱者施加痛苦來獲得快樂的一面。

通過分析更強的暴力集團對于步的態(tài)度以及步在面對強大對手時如何應(yīng)對來分析人性。本文以及小說一直在強調(diào)步是一個特別善于交際的人，所以他懂得面對強大的對手時如何保護自己。當(dāng)他最后被晃他們帶到野外時，面對更加強大和暴力的人，步先是把自己口袋里的錢送給了對方。“歩は聲を出すことができず、汗を垂らしながらただ何度か頷いた。それからポケットへ手を突っ込み、母から貰った小遺い三千円の入った財布を握り締めて：あの、僕、たいしてお金持ってないんですけれど……”而步也因此免了一劫。這體現(xiàn)了金錢的巨大魔力，是人面對金錢的屈服。

步第二次逃離對手的魔爪，也是因為對方看上了步的手表?！皺M井は腕時計を自分の左手首へ巻くと、文字盤を見ながら、こりゃいい時計だじゃ、と洩らし去っていった?！碑?dāng)橫井看到步的手表時，他接著就把手表搶了過去，然后說了句“這表真不錯”就離開了。步因此又躲過一劫。其實步在這些人面前，自始至終都是作為觀眾存在的，他從來沒有受到暴力。而使他在暴力面前得以躲避的原因也是步擁有的金錢和圓滑的處事方式，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金錢的重要性。

當(dāng)稔實在忍無可忍開始反抗時，第一個對付的對象就是步，看著自己集團里的伙伴都被別人欺負，步一直把自己作為局外人來看待。從來不向別人施加暴力，也從來不會阻止別人的暴力行為?；蛟S這些施暴者從來沒有想過殺人，但是它們的行為確實是在殺人?！挨筏啡藲ⅳ筏颏筏皮筏蓼Δ猡筏欷胜ぁ⒁猡胜摔蜴栅隁ⅳ筏皮筏蓼Δ猡筏欷胜?。”而步面對這些從來無動于衷，好像事不關(guān)己就不會關(guān)心一樣。

在晃和稔遭受暴力時，步一直都是以看客的身份出現(xiàn)的。他一直站在“觀眾席”里，不會跟著那些人歡呼，卻也沒有想過阻攔他們的行為，任由他們對著晃和稔進行著慘無人道的暴力行為。甚至在別人都開始害怕，連晃都開始害怕躲到樹林深處時，步仍然無動于衷。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看著稔被欺負?；蛟S他內(nèi)心覺得這件事他從來都沒有參與過，所以他不會成為被暴力的對象。

直到稔站起來，拿著匕首開始反抗時，步依舊站在旁邊冷眼看著。哪怕稔拿著匕首走到步身邊時，他依舊覺得事不關(guān)己。直到稔拿著匕首刺向步的耳朵，步才開始驚慌失措，但這時他依然覺得稔想要報復(fù)的對象是晃。于是他大喊道：“僕は晃じゃない! 晃ならとっくに森の外へ逃げてるんだよ!”稔雖然被打的慘不忍睹血肉模糊，但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于是稔說道：“わだっきゃ最初っから、おめぇが一番ムガついでだじゃ!”他最討厭的人就是步。

或許步無論如何也不會明白他從來沒有向稔施加過暴力，為什么稔會如此痛恨自己。首先，步雖然不向稔施加欺凌，但當(dāng)稔遭受欺凌時，步一次也沒有站起來幫助過他，這也是一種助紂為虐的表現(xiàn)。其次，步在他們的小集團中一直處于比較有利的地位，這就和稔形成鮮明對比。且很多時候都是稔辛苦的工作，最后卻是步享受了他的勞動成果，像那把稔冒著危險偷來的匕首卻交給了步保管。就這樣稔對于步的嫉妒和不平衡的心理逐漸增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所有人都既是施加暴力的人，又是承受暴力的人，換言之，都是這場暴力游戲的參與者。但是，步卻始終把自己置身事外，作為旁觀者遠遠地看著他們的活動。就好像步把他們所有人看作小丑，而自己卻是看客。所以稔特別討厭這時的步。

五、結(jié)論

《送火》是高橋弘希的最新作品。在這篇小說中，作者通過對校園暴力的描寫深刻地對人性中欺軟怕硬的本質(zhì)，人性中一些架構(gòu)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對人性中的向欲望（金錢）的屈服，以及人性中的“看熱鬧”心理進行了剖析。本文通過對稔的人物特點描寫的分析，探討了稔成為最易遭受暴力對象的原因，通過對步的分析，對步在小集團中所處的地位以及他對于集團的態(tài)度進行了探討。最后透過高橋弘希對于暴力事件的描寫，探討了其中隱含的高橋弘希對于人性的剖析，以及步成為稔憤恨對象的原因。看似簡單的校園欺凌的描寫，其中隱藏著作者對于人性深深的思考。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⑧⑨⑩???高橋弘希：《送火》，日本株式會社文藝春秋2018年版，第12頁，第15頁，第33頁，第107頁，第13頁，第13頁，第36頁，第106-107頁，第112頁，第114頁，第117頁，第117頁。

⑦陳忠武：《人性的燭光》，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