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洪
臭豆腐可蒸可炸,臭得到位的豆腐蒸過后不見棱角,外觀色澤略青,混合著菜籽油和姜末香味,乃世間少有的開胃利器。入油鍋炸著吃,外松脆里糯嫩,滿嘴純粹的原味。當(dāng)然,這原味隨豆腐制作工藝、臭鹵配料等的不一而迥異不同。
“油煎臭豆腐”是費孝通費老取的名,按照多量油的做法,稱“油炸”更通俗。費老在《話說鄉(xiāng)味》一文中也用“在油里炸得外皮發(fā)黃”以及“邊炸邊賣”來描述。“油炸”是吳語“油氽”的北方表達(dá),我猜老人家如此取名是想讓家鄉(xiāng)的臭豆腐顯得稍微特別一點吧。
費老對臭豆腐的認(rèn)知是全面而深刻的,他認(rèn)為有越臭越美之味感的人,必須是從小在有腌菜缸的人家長大的。以至于他每次吃到?jīng)]有臭透的豆腐,總是感到有一點今不如昔的懷古之情。越過了古稀年限的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強(qiáng)自己安于不太合胃口的味道。費老描述臭豆腐不惜筆墨,至“越嚼味道越濃,舍不得狼吞虎咽”時,讀者大都難以自制。于是,油煎臭豆腐出現(xiàn)在“費老家宴”中也就順理成章了。
☉ 蘇州街邊油煎臭豆腐
“費老家宴”是七都鎮(zhèn)政府推出的文旅項目,也是江村留給我的“命題作文”。筵席由茶會、六冷、八熱、四點組成,所用食材四季不重,唯一的例外就是每席都保留寄寓了費老深深鄉(xiāng)思鄉(xiāng)情的油煎臭豆腐。在“費老家宴”的菜單里,油煎臭豆腐是閃亮的一筆。
自1920年費孝通全家從吳江搬去蘇州,家里沒有了腌油菜心的缸,吃到的臭豆腐再也沒有“家里的味道”算起,時光逾百年。市售臭豆腐絕然未臭透,貿(mào)然上桌反而會給筵席減分?!爸\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老鎮(zhèn)源菜館掌柜姜嘯波在接受“費老家宴”制作任務(wù)后,一門心思尋找沒有被商業(yè)化生產(chǎn)的臭鹵甏,想要自制臭豆腐專供“費老家宴”。
一天,與夫人去老鎮(zhèn)源,聊起自制臭豆腐,夫人說南京和北京的姑媽姑父都喜歡臭豆腐的鮮、香和肥美,每次回鄉(xiāng)探親,我岳母都要提前買了豆腐干,拿到九寶阿姨家,放進(jìn)她家的臭鹵甏里,后來大哥也自己做臭豆腐。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兒子得訊后立馬拉了媽媽跑去震澤找大舅,帶回了裝有臭鹵的陶甏。
第二天,我在姜嘯波的微信朋友圈看到了下面一段話:“講真,從小到大臭豆腐我都不要吃的,頂多勉為其難吃一小口。昨天師母從其兄處討來臭鹵甏,今天試制,晚上試吃蒸臭豆腐,一不小心被我光盤了。你說好勿好吃?”20天后,又見朋友圈里的贊嘆:“老鎮(zhèn)源的油氽臭豆腐,外脆里嫩,嫩得無詞形容?!弊源?,費老家宴的小吃算是徹底有了著落。
九寶阿姨姓卞,健在時與我岳母經(jīng)常走動,一起吃熏豆茶聊家常時事。她年輕時就有一身調(diào)鼎手段,我結(jié)婚時女家的婚宴就是請她上門燒的,九寶阿姨儼然是震澤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人的眾家阿姨。她退休后在藕荷街?jǐn)[了早點攤,相信很多震中學(xué)子能回憶起那些年她那粽子和茶葉蛋的滋味。
大舅哥鈕澤民年逾古稀,18歲入餅饅業(yè),制作以面粉為原料的面點,如大餅、油條、多肉饅頭等。記得岳父母健在時,他在年初一或初二下午做多肉饅頭,一大家子人在邊上看著,候著蒸鍋,靠搶才能吃到堪稱震澤至味的多肉饅頭。退休后,他在大商場做肉月餅、生煎饅頭等,他總結(jié)做老式生煎饅頭全憑聞(肉香)、看(成色)、聽(水油)。后來,大舅哥在九寶阿姨那里討了一只臭鹵甏,據(jù)說是九寶阿姨婆家的中饋必備,臭鹵已超百年。聽他的口氣,鄰里街坊也惦記那口滋味,常常來料加工,贊不絕口。
百年老鹵的稀奇之處,是老鹵傳承人沿用了百年之前的做法。大舅哥一再囑咐外甥再分一只甏出來,并特別關(guān)照要時不時放一些鮮香的東西到甏里,如冷天筍頭、熱天嫩莧菜梗、煮毛豆的咸湯等。還要放一點香的東西,如花椒、辣椒、胡椒粉、碎姜塊。若咸味不夠,需添加腌芥菜鹵。
費老的要求是,“咬開來的豆腐發(fā)青”,老鎮(zhèn)源還需在這一點上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