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粉 和 邢 鵬

首都博物館收藏有明代公主(含長公主、大長公主)墓志8合，這些墓志中的很多信息是傳世文獻(xiàn)所未見的。本文嘗試通過對這些墓志內(nèi)容的解讀，結(jié)合《明史》及相關(guān)文獻(xiàn)，對這八位明代公主的死亡和下葬時間，墓志文的制作書寫、格式以及公主墓地選擇等問題略做探討，以期對明代公主喪葬禮儀研究有所補(bǔ)益。

一、明代公主的下葬時間及喪葬禮

現(xiàn)存公主墓志記載了八位公主的死亡時間、下葬時間以及致祭禮儀，可以補(bǔ)充正史記載的不足。

1.下葬時間

《明史·公主列傳》中對有些公主的死亡時間缺乏記載，而墓志內(nèi)容均有詳細(xì)記錄，如墓志記載順德長公主正統(tǒng)八年(1443)正月十七日“以疾薨”，棲霞公主隆慶六年(1572)“九月二十八日薨”，永寧公主天啟三年(1623)“七月初二日卯時薨逝”，懷寧公主天啟四年(1624)“六月十九日午時薨逝”。

明代公主府第與一品官相同，“公主府第：洪武五年，禮部言：‘唐、宋公主視正一品，府第并用正一品制度’”。故本文據(jù)《明史》“品官喪禮”“乃擇地，三月而葬”的記載推測公主下葬時間應(yīng)是死后“三月而葬”，這與墓志記載相符，如順德長公主，“八年正月十七日以疾薨”，“以薨之年四月二十三日葬于宛平縣黑石山之原”；廣德長公主，成化“甲辰八月二十一日薨”，“是年十一月十三日奉敕葬西山香山鄉(xiāng)翠微山之原”；永康大長公主，嘉靖“丁未二月初六日公主以疾薨”，“以是年四月二十八日奉敕葬于順天府大興縣下馬社榨子口之原”；棲霞公主，“隆慶六年九月二十八日薨”，“以本年十二月初九日奉敕葬于都城西金山之原”。但嘉靖朝之后，公主死后下葬時間有所延長，有些長達(dá)五至六個月，如仁和大長公主，“嘉靖甲辰正月十四日薨”，“以是年六月初九日奉敕葬順天府大興縣下馬社榨子口之原”；永寧公主，“三年七月初二日卯時薨逝，以天啟三年十二月十五日葬于金山之原”；懷寧公主，天啟四年“六月十九日午時薨逝”，“以本年十二月二十日葬于金山之原”。因永寧、懷寧二墓志中有“命所司卜得吉兆”之語，可知超三月而葬的情況或為依占卜結(jié)果而確定下葬日期所致。

2.公主的喪葬禮

據(jù)《明史》記載：“凡公主喪聞，(皇帝)輟朝一日。自初喪至大祥，御祭凡十二壇。下葬，輟朝一日。儀視諸王稍殺，喪制同，惟各官不成服，其未下嫁葬西山者，歲時遣內(nèi)官行禮?！睆拇擞涊d中可得知如下一些信息。一是公主的訃告要報告給皇帝。二是皇帝在聞知訃告后及下葬之日各輟朝一天，以示哀悼。三是在公主初喪至“大祥”期間，共御祭十二壇。據(jù)各公主墓志和《大明會典》，其分別應(yīng)是在“訃聞”、七七(自死亡之日起計每七天為“一七”，共7次)、百日、周年、二周年、除服各一次。四是公主的喪儀及皇室與文武官員為公主服喪禮制都比照親王，但規(guī)格比親王略低。五是未出嫁(未成年)者葬于西山，并且每年忌日皇室都要派遣宦官去祭奠。

墓志記載已受封公主的喪禮，皇帝會“遣官致祭”，皇太后會“賜祭”，皇后、太子、親王、寡居的親王妃、平輩的其他公主等都要“遣祭”。如順德公主亡后，“上深哀悼，輟視朝一日，遣官致祭”，“皇太后、皇后皆賜祭，中外親王公主悉遣官祭”；廣德長公主亡后，“上哀悼，輟視朝一日，遣官致祭”，“皇太后、皇后、東宮及公主以下各遣祭”。此外，皇親外戚、公、侯、伯、文武官員、命婦等都“致祭”，仁和大長公主亡后，“上悼惜，輟視朝一日，遣官致祭”，“中宮、皇太子、裕王、景王、涇簡王妃、永康等大長公主各遣祭，皇親、公、侯、伯、文武官、命婦各致祭焉”；永康大長公主亡后，“上悼惜，輟視朝一日，遣官致祭”，“中宮、皇太子、裕王、景王、德清大長公主、涇簡王妃各遣祭，皇親、公、侯、伯、文武官、命婦各致祭焉”。而生前未受封者的墓志中就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如棲霞公主僅周歲余即夭折，“薨之日宸情悼惜，特追封為棲霞公主”；永寧公主不滿周歲即夭折，“皇情惋惜，于是追封為永寧公主，祭享秩數(shù)用成人之禮焉”；懷寧公主出生僅3月余即夭折，“皇情悼惜，于是追封為懷寧公主，享祀秩數(shù)用成禮焉”?？梢?，這應(yīng)是當(dāng)時的成年人喪禮與未成年人喪禮的重要區(qū)別。

二、明代公主墓的選址及修建

根據(jù)墓志記載，已受封公主去世后由皇帝下令籌備葬禮事宜，即“命有司營葬”，主要包括墓地的選址和修建。

1.明代公主墓的選址

北京的北部、西部、西南部為山區(qū)。“西山乃京西諸山之總稱”，“金山乃西山之泛稱”。明朝皇室將“金山”選定為被廢皇帝(景泰帝)、妃嬪、諸王、皇子及未受封公主等貴族的墓葬區(qū)，“在當(dāng)?shù)赜幸粋€非常形象的俗稱為‘一溜邊山七十二府’”。據(jù)墓志記載，這些公主也都葬于附近，如順德長公主葬于“宛平縣黑石山之原”(出土于門頭溝區(qū)三家店中街)，重慶大長公主葬于“順天府通州樊村莊之原”(出土于朝陽區(qū)十八里店公社西直河大隊)，廣德長公主葬于“香山鄉(xiāng)翠微山之原”(出土于石景山區(qū)福壽嶺北京鐵路局西山療養(yǎng)院)，仁和大長公主和永康大長公主葬于“順天府大興縣下馬社榨子口之原”(出土于朝陽區(qū)小紅門公社肖村大隊)。古代社會，女性出嫁后便成為夫家成員，一般葬入夫家祖塋，但“公主薨后，一般不葬入駙馬祖塋”，而是與駙馬“俱葬金山”，如廣德公主、仁和大長公主、永康大長公主都是“奉敕”入葬。

2.明代公主墓的形制

據(jù)《大明會典》記載，公主墳塋由工部主持營造，“工部差屬官一員造墳享堂等項”。根據(jù)南京明寶慶公主墓、福清公主墓考古材料中對墓室部分的記載，可為北京地區(qū)明代公主墓葬形制提供參考。如：寶慶公主墓室“為磚砌券頂結(jié)構(gòu)”，“全長936厘米，由封門墻、前室、后室等部分組成”，“墓門門券弧形”，“下有長條形石門檻”，“石門內(nèi)開”，“前后室之間有一過道”，“過道有石門一道，門向前室內(nèi)開”，“在后室中央有石質(zhì)棺床一座，用三層石條錯縫平砌成須彌座形”，“條石大小不一”，“后室左、后壁殘存一拱形壁龕”，“根據(jù)其它明墓推測，其右壁也應(yīng)設(shè)有一壁龕。墓底部以一層長方形磚鋪地”。福清公主墓，“墓長方形，前后磚室券頂結(jié)構(gòu)，全長935厘米。墓門未見石門，僅用磚封砌；過道推測有木門一道。后室有平面呈長方形的棺床，外圍用條石、中間用磚砌筑。后室兩側(cè)壁、后壁三面砌拱形頂壁龕。墓頂厚85厘米，用平豎三層組合磚砌成。墓底用方磚鋪地。墓室內(nèi)壁普遍涂刷白石灰。墓葬東西壁外圍底部各砌高、寬40厘米的矮護(hù)墻”。由此可知，明代公主墓均為前后室磚室券頂墓；前后室之間有一過道，過道或設(shè)木門，或設(shè)石門，后室都砌有石棺床或磚棺床，后室三壁都砌筑有壁龕。這方面的內(nèi)容彌補(bǔ)了傳世文獻(xiàn)的缺失。

三、明代公主墓志的制作

四、明代公主墓志文的書寫

明代墓志文通常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首題”，即墓志文的題目。第二部分是撰文與書寫者信息，即撰文者、書寫墓志文楷書者和書寫墓志蓋篆書者的職務(wù)、籍貫與姓名。具體格式分別是：虛銜、實職、籍貫，姓名加“撰”字；虛銜、實職、籍貫，姓名加“書”字；虛銜、實職、籍貫，姓名加“篆”字。第三部分是“序”，其內(nèi)容為墓主人姓名、鄉(xiāng)里、三代、生年、卒葬月日及子孫、葬地。第四部分是“銘”，即以四字一句的韻體詩總結(jié)概括墓主人一生的重要事跡與德行。但明代諸公主墓志文內(nèi)容與前述格式有所區(qū)別。

1.墓志的撰文

與明代宦官、官員等人的墓志不同，公主墓志文“首題”之后并無撰寫人、書寫人及為墓志蓋書寫篆字者的姓名與職務(wù)，這或許是因為墓主人屬于皇族成員，而前述人物都是其臣民的緣故。

根據(jù)《大明會典》所記，公主墓志文由“翰林院撰祭文、壙志文”。懷寧公主墓志及首都博物館藏明代妃嬪墓志結(jié)尾亦有“儒臣奉詔”字樣，可知撰寫者應(yīng)是儒臣，這里的儒臣應(yīng)是翰林院官員。據(jù)首都博物館藏《明故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陳公(良)墓志銘》記載，墓主人陳良“用有司薦入內(nèi)府，英宗命翰林儒臣教之”，可見，儒臣即是翰林，儒臣是就大臣的身份而言，翰林是就大臣的供職機(jī)構(gòu)而言，兩者并不矛盾。

2.墓志文的書寫與體例

在書寫格式方面，這8合公主墓志的志文行數(shù)與滿行字?jǐn)?shù)各不相同。

在文體格式方面，有三方面需要說明。一是公主墓志“有序無銘”，這與明代宦官、官員等人的墓志文不同。二是公主墓志文的格式相對固定。這8合公主墓志文(尤其是墓志文字結(jié)尾部分)的內(nèi)容十分相似，可知其應(yīng)有固定的體例和格式，撰寫者套用即可。三是“抬頭”格式特別。這8合公主墓志文在提及皇帝、皇室成員等尊貴人物時皆使用“雙抬”或“單抬”的格式，均未見到“三抬”與“挪抬”格式。明代宦官、官員等人群的墓志文，也均未出現(xiàn)“三抬”格式的現(xiàn)象，可知“三抬”格式出現(xiàn)的時間應(yīng)在清代。

在紀(jì)年書寫方式上，當(dāng)時通行形式是“帝王年號加繼位年次”，如順德長公主，“生于永樂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正統(tǒng)二年七月十五日冊封為順德長公主”。但因英宗皇帝從土木之變至奪門之變，有過一段被俘及被軟禁的不光彩歷史，所以自英宗復(fù)辟以來其記載方式有所變化，即將“帝王年號加繼位年次”的形式改為“年號加干支”的紀(jì)年方式。如重慶大長公主為“生于正統(tǒng)丙寅十二月十七日，天順辛巳九月初三日冊封為重慶公主”。這種情況直到隆慶之后才有所改變，如棲霞公主，“隆慶五年七月初二日生，隆慶六年九月二十八日薨”。永寧公主，“天啟二年十月十六日丑時生，三年七月初二日卯時薨逝”。而隆慶之前公主墓志的紀(jì)年方式仍如英宗時期，如仁和大長公主，“生于成化甲午八月十五日，弘治己酉十二月十九日冊封為仁和長公主”，“嘉靖甲辰正月十四日薨”。

3.墓志的“自名”

五、結(jié)語

明代公主是一個特殊群體，不同于一般官員，但其喪葬禮儀又不完全等同于皇族，其喪葬禮儀基本比照親王禮儀，但規(guī)格比親王略低。這8合公主墓志，補(bǔ)充了文獻(xiàn)之不足，明確了明代公主喪葬禮儀中的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和變化，如嘉靖前，明代公主下葬時間遵守三月而葬的規(guī)定，嘉靖后下葬時間則根據(jù)占卜確定，死后到下葬的時間有所延長；公主喪亡之后并不入夫家墓地，而是與駙馬作為皇室成員葬于金山；公主墳塋的修建和墓志的制作由工部主持；其墓志文由翰林院書寫，墓志文“有序無銘”，格式相對固定，名為“某某公主壙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