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亮
摘? 要:以西班牙著名戲劇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埃切加賴的代表作《偉大的牽線人》為研究文本,分析劇作所探討的謠言問題并梳理謠言研究的代表性成果。該劇深刻地揭露了婚姻生活的“蘭因絮果”,無數(shù)人的婚姻走到盡頭,并不是因為真正的婚外情,而是因為他們聽信謠言后、針對伴侶的懷疑與猜忌。當然,這種現(xiàn)象不僅僅存在于19世紀的西班牙。在我國離婚率高居不下的當下,對于該作的引介和評述,也就有了見微知著的現(xiàn)實意義。
關(guān)鍵詞:西班牙戲劇家;埃切加賴;《偉大的牽線人》;謠言
中圖分類號:I106.4?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1671-9255(2022)03-0058-05
一、引言
何塞·埃切加賴(José Echegaray)出生于1832年,逝世于1916年,是西班牙19世紀最著名且影響最大的戲劇家?!鞍G屑淤嚿钍芤撞飞鷳騽?,尤其是早期浪漫主義戲劇的影響,比如說日后他所創(chuàng)作的《唐璜之子》就被認為是易卜生戲劇《群鬼》在西班牙的翻版”。[1]和其他前輩劇作家不一樣,埃切加賴的本職工作是政治家,戲劇創(chuàng)作是他的副業(yè)和業(yè)余消遣。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曾是西班牙手握重權(quán)、呼風喚雨的財政部長(1967—1874年任此職)。埃切加賴是一個非常有經(jīng)濟頭腦且“識時務(wù)”的人,寫作對于他來說只是衣食無憂之后的業(yè)余消遣。不過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和家庭教育讓埃切加賴的戲劇創(chuàng)作從“玩票”的性質(zhì)變成了專業(yè)水平的藝術(shù)生產(chǎn)。埃切加賴的人生可謂是一帆風順,他沒有經(jīng)受過疾苦和磨難,所寫的戲劇作品有一種“隔江猶唱后庭花”的浮浪與促狹。他的劇本格局不夠大,寫來寫去都是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和“你愛他,他不愛你”的兒女情長。不過這種通俗喜劇以市場為導向,受到了當時西班牙觀眾的熱烈歡迎,也順應(yīng)了19世紀西班牙帝國江河日下的時代風氣。
當時的西班牙人面對著英美等國的強勢崛起采取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消極態(tài)度。隨著美洲殖民地的離心背德,西班牙在美洲諸國的控制力和影響力急劇衰退,當局對于隔海相望的美洲大陸早就失去了繼續(xù)殖民的野心。外憂內(nèi)患之下,“傅立葉(Charles Fourier)的空想社會主義在19世紀的西班牙獲得了發(fā)展的土壤,它引導西班牙人去尋找理想中的烏托邦”。[2]于是,人們沉迷于聲色犬馬的娛樂業(yè),通過“商女不知亡國恨”的自我陶醉與麻痹,來緬懷和想象那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初代日不落帝國,從而實現(xiàn)對于烏托邦以及西班牙民族身份的再造。埃切加賴身兼政府的高官重任,自然敏銳地把握到了時代的脈搏。他深知彼時的西班牙人對于發(fā)生在異域遠方的戲劇早已失去了興趣,關(guān)心的是此時此地此身的“小確幸”,關(guān)心的是自己身邊的家長里短與社區(qū)的矛盾糾紛,所以,將創(chuàng)作的重心放在了那些發(fā)生在家庭內(nèi)部尤其是發(fā)生在臥室里的故事。
埃切加賴早在1867年就發(fā)表了劇本《自然之女》(La Hija Natural)和《最后的夜晚》(La ?ltima Noche),不過這兩部劇作都沒有在市場上掀起多少波瀾。真正讓埃切加賴在西班牙戲劇界站穩(wěn)腳跟、聲名鵲起的是1874年11月發(fā)表的劇本《復仇者之妻》,“這部劇充分地顯示了他的天才,那些夸張的情節(jié)美妙絕倫,觀眾認為他恢復了黃金世紀西班牙戲劇的特點,埃切加賴被尊為國際戲劇詩最光輝時期的革新者”。[3]4在上述的這些作品當中,埃切加賴對于西班牙黃金世紀尤其是洛佩·德·維加的模仿與借鑒十分明顯,比如說他的作品反復探討的榮譽感問題和人與人之間脆弱而又復雜的關(guān)系。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榮譽感同西班牙黃金世紀的戲劇息息相關(guān),以埃切加賴為代表的19世紀的西班牙戲劇家們繼承了洛佩·德·維加的傳統(tǒng),但是他們拒絕了中世紀的騎士精神的榮譽觀,而是在現(xiàn)代社會的語境里重新定義了榮譽”。[4]埃切加賴的榮譽不是騎士成功擊退敵人、守護城堡和追求貴婦的榮譽,而是具有現(xiàn)代性的個人在與險惡的社會作斗爭而成功的榮譽。
在西班牙,模仿和借鑒黃金世紀戲劇的作家很多,難能可貴的是埃切加賴在學習的過程中順應(yīng)時代地繼承創(chuàng)新,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將自己的戲劇變成了19世紀西班牙社會的一面鏡子,生動且深刻地反映了社會的變遷與演化。“19世紀的西班牙,正處于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的混亂糾葛中,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的天主教宗教規(guī)馴與文藝復興時代流傳下來的進步思潮產(chǎn)生了激烈的斗爭與來回割據(jù)”[5],埃切加賴的劇作正是對這混沌社會和思想爭鳴的藝術(shù)化呈現(xiàn)。尤其是在1868年著名的西班牙光榮革命(La Gloriosa)當中,埃切加賴多次在公共場合演講和發(fā)聲,表現(xiàn)出了進步的姿態(tài),積極反對伊莎貝拉二世的君主統(tǒng)治,呼吁社會進行民主改革。對于19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西班牙人來說,“埃切加賴就是自由與民主的精神象征”。[6]埃切加賴站在時代的前沿用文學與戲劇的方式為一個民族記錄歷史與鞭撻現(xiàn)實。
二、被忽視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與他的代表作
《偉大的牽線人》(El Gran Galeoto)是埃切加賴最著名的代表作,被認為是他最打動諾獎評委的作品。該劇本創(chuàng)作和首演于1881年,一經(jīng)推出,使得馬德里的劇場呈現(xiàn)了萬人空巷的盛況。該劇兼具社會關(guān)懷與藝術(shù)價值,深刻揭露了西班牙19世紀盛行的傳謠和造謠現(xiàn)象,從而得到了西班牙皇家學院的大力支持,并被強力推薦給了瑞典學院。最終“因為他卓絕、豐富的作品,在那種深富個性的獨創(chuàng)性風格當中,再現(xiàn)了西班牙戲劇的偉大傳統(tǒng)”[3]1,而被授予190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偉大的牽線人》這個劇本名字里的偉大本身就是對謠言殺人的最強烈的反諷與批判。標題中的牽線人指的是劇中那些亂嚼舌根的“吃瓜”群眾。特別需要解釋的是,本劇的西語版原名是El Gran Galeoto,實際上“加勒奧托”(Galeoto)這個詞在西班牙語里面非常罕見,是一個意大利語的外來詞。西班牙語里面表達牽線人或者搬弄是非者的時候有一個專有名詞“阿卡烏埃特”(Alcahuete)。埃切加賴在劇本的標題里使用來自意大利語的“加勒奧托”來指代牽線人,是為了使用著名作家但丁的典故?!斑@個詞出自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作家但丁《神曲·地獄篇》中的第五首《貪食者與刻爾勃路斯-恰科及其預言-最后審判后的受苦亡魂》。牽線人這個詞出現(xiàn)在弗蘭西絲卡的臺詞中。在這里,弗蘭西絲卡將自己和帕歐羅的罪孽歸根于她們曾看過的一本書。當時的《神曲》研究者們認為兩人所看的書是關(guān)于圓桌騎士蘭瑟洛特與亞瑟王之妻吉娜薇的偷情韻事。但丁筆下的Galeotto是意大利語版的Gallehault,也就是歐洲中世紀亞瑟王傳說中的另一位圓桌騎士加拉哈德”。[7]加拉哈德受到魔法蠱惑以后被迫與漁人王之女生下私生子,其存在本身就是“不合規(guī)矩”的偷情之愛的見證與代名詞。
《偉大的牽線人》講述的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因為空穴來風的謠言最終走向家破人亡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特奧多拉和男主角胡利安原本夫妻恩愛,卻由于周圍人的造謠和傳謠而逐漸夫妻反目。原本的年少情深最終因為謠言走向了相看兩厭。這部作品的成功之處在于它深刻地揭露了婚姻生活的“蘭因絮果”。無數(shù)人的婚姻走到盡頭并不是因為真正的婚外情而是對于出軌的懷疑和猜忌。當然,這種現(xiàn)象不僅僅存在于西班牙。在我國離婚率高居不下的當下,對于該作的引介和評述也就有了見微知著的現(xiàn)實意義。
《偉大的牽線人》為埃切加賴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從此,他的人生登上了新巔峰。然而,埃切加賴作為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著名作家,過于拘泥于自己的審美取向與偏好,沒能兼容并包地鼓勵和支持后進年輕戲劇家們的發(fā)展。功成名就以后的埃切加賴癡迷于所謂的新浪漫主義。隨著年歲漸長,他的心態(tài)趨于保守,“他利用自己在戲劇界的聲望和地位,打壓和阻礙西班牙戲劇的現(xiàn)實主義運動。埃切加賴的小心眼廣受批評,甚至連累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會,人們紛紛質(zhì)疑諾獎頒給他的合理性與明智性”。[8]身居高位的埃切加賴忘記了自己也曾經(jīng)是年輕人,短視和自負敗壞了他的人緣。長江后浪推前浪,當埃切加賴死后,那些曾經(jīng)被他打壓和剝奪資源的年輕人成長為新一代戲劇家,他們通過各種隱晦和委婉的方式去忽視和批評埃切加賴的作品?!鞍G屑淤嚨奈靼嘌劳麄兩踔琳J為他不應(yīng)該、也沒有資格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些后來者認為埃切加賴的作品是平庸的,充滿了夸張的情節(jié)和辭藻過于華麗的語句。除了炫技和賣弄文采以外不能給讀者帶來絲毫的閱讀快感,也給舞臺演出設(shè)置了很多讓人心煩的障礙”。[9]這也就解釋了埃切加賴作為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西班牙作家為何在我國受到的關(guān)注如此之少。
三、謠言和特征、本質(zhì)與前世今生
謠言是現(xiàn)代社會司空見慣的一種現(xiàn)象,存在于朋友之間的八卦和聊天活動。謠言至少要在三角關(guān)系中才能產(chǎn)生,它的三個基本主體是說謠言的人、聽謠言的人以及謠言指涉的對象。被謠言所指涉的對象還必須不在場,如果在場的話就變成了當面的誹謗,違背了謠言只在背地里發(fā)生的特性。其實,謠言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在背后講別人壞話和搬弄是非”的含義,“在19世紀以前,謠言(Gossip)這個詞被用來指代男性之間關(guān)于政治見解的高談闊論以及女性之間關(guān)于養(yǎng)孩子的對話??傻搅?9世紀以后,謠言這個詞充滿了貶義,變成了那種無事生非的話語、誹謗中傷和在別人背后搬弄是非的行為”。[10]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信息通信技術(shù)的進步,謠言在網(wǎng)絡(luò)世界進化出了大規(guī)模傳播的途徑與模型。美國學者約瑟夫·愛潑斯坦(Joseph Epstein)認為,“當代意義的謠言已經(jīng)從老式的嘲弄和私人小群體之間的快樂游戲,在大眾傳媒尤其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催化之下轉(zhuǎn)化成了一種具有腐蝕性、侵害性的攻擊手段”。[11]謠言和資訊有一個最大的區(qū)別,那就是大多數(shù)情況下的謠言都是假的或者是未經(jīng)證實的。吊詭的是,虛假的、帶有負面含義和攻擊性的謠言往往比真實的資訊更容易傳播。因為謠言的本質(zhì)“是一種以社會排斥為核心的伙伴控制與伙伴選擇。通過謠言,我們警告那些壓迫者和做壞事的人(Wrongdoers)。此外,謠言讓我們以一種安全的、非直接對抗的方式去表達集體的價值判斷與訴求”。[12]也就是說,謠言的產(chǎn)生和傳播實際上變成了一種社交的儀式,謠言本身作為社交貨幣成為區(qū)分你我、判斷身份的依據(jù)與資本。謠言將人群分為了知曉者與不知情者。那些知曉者以心知肚明的謠言為暗號和密碼進行心靈的交流,通過排斥不在場的第三者來拉進造謠者和傳謠者的社交關(guān)系。他們生活在一個人造的共同場域中,通過謠言塑造和強化群體成員所熟知的社交準則將那些不知情者當成非我族類的取笑的對象。
謠言是近幾十年來歐美學術(shù)界研究的一個熱點,美國學者帕翠西婭·梅耶·斯派克(Patricia Meyer Spacks)是謠言研究的集大成者,早在1985年就出版了《謠言》一書。在該書中,她“探索了謠言的美學,分析了謠言誕生的歷史與心理機制”。斯派克教授認為人們之所以喜歡造謠傳謠,是因為八卦別人的不幸或者婚外情能夠給自己帶來一種心理上的愉悅感和好奇心的滿足。這是人性劣根性的體現(xiàn),需要通過道德和法律的形式來約束。此外斯派克還“將謠言作為一種文學技巧與主題,去分析戲劇、自傳和小說”。[13]英國人類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研究謠言的誕生機制。鄧巴教授認為“謠言對于人類語言和社會的發(fā)展具有一定意義的證明作用,因為謠言能夠拉進傳謠者和造謠者之間的關(guān)系,謠言是維持社會凝聚性(Social Cohesion)的工具”。[14]美國學者凱倫·阿德金斯(Karen Adkins)則從知識論(Epistemology)的哲學路徑分析了謠言與權(quán)力的復雜關(guān)系。阿德金斯教授認為“人類造謠和傳謠的本質(zhì)是為了獲取知識。謠言是在那些缺乏更好的信息選項的情況下不得已而采取的一種解釋世界的方式”。[15]造謠者往往能夠依據(jù)信息的稀缺性而獲得一種知識的權(quán)力。此外,澳大利亞學者尼克拉·帕爾森(Nicola Parson)也對謠言的作用方面頗有研究建樹,她在一項關(guān)于“早期18世紀英國謠言”的研究里將謠言定位為一門信息的生意(Information Business),指出“安妮女王統(tǒng)治下的英國之所以謠言到處流傳,是因為印刷技術(shù)與紙媒的發(fā)展”,此外她還論證了謠言在政治化話語(Politicized Discourse)里的干預民意的作用”。[16]美國學者羅伯特·薩姆斯(Robert Summers)將謠言比喻為“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并一針見血地指出“在生活中,每一個人都曾經(jīng)造過別人的謠,也都曾成為謠言的指涉對象”。[17]謠言不僅可以傷人自尊,還能殺人于無形。美國作家科妮·謝爾頓在她的代表作《謠言殺人案》講述了一個謠言如何將人逼上絕路的懸疑故事。[18]莎士比亞的悲劇《麥克白》的主人公也是因為輕信關(guān)于妻子的謠言而最終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這些故事當中,看不清面目的烏合之眾以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態(tài)編造謠言。
埃切加賴之所以用三幕悲劇《偉大的牽線人》來論述捕風捉影的謠言帶給人的傷害,是因為從某種意義來說,他本人也是謠言的受害者。埃切加賴很多早期的劇本都是為西班牙19世紀的著名男演員拉斐爾·卡爾沃(Rafael Calvo)量身定做的。埃切加賴和卡爾沃不僅僅是事業(yè)上的合作伙伴還是生活中的好朋友。兩人的“真情實感的信件”被別有用心的人曝光并當作兩人“過從甚密”的證據(jù)。[19]當時一些多嘴饒舌之人傳出來一些難以啟齒的曖昧謠言。英國學者理查德·克雷明森(Richard Cleminson)、西班牙學者普拉·費南德斯(Pura Fernandez)和弗蘭西斯科·巴斯克茲·加西亞(Francisco Vazques Garcia)等教授的研究也證明“19世紀的西班牙社會,的確流行過很多關(guān)于同性戀的丑聞”。[20]這些犀利浪蕩的謠言給已婚的埃切加賴帶來了很大困擾。但是他對此心懷坦蕩,在1881年的時候借由《偉大的牽線人》當中配角佩皮托之口表達了他對謠言以及造謠傳謠之人的深惡痛絕的反感。他說:“這些饒舌的嘴,把他人閑事都管盡。男人,名譽掃地。女人,含冤莫白。一樁樁、一件件,其中又有多少實情,多少冤屈,不過是稱了長舌們的心”。[3]84
四、殺人的謠言和完美的妻子
《偉大的牽線人》的本質(zhì)就是一個謠言所造成的悲劇。故事的女主角特奧多拉嫁給銀行家胡利安以后過著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青年作家埃內(nèi)斯托的出現(xiàn)給他們帶來了嫌隙。埃內(nèi)斯托是胡利安的故人之子,是一個沒有名氣的作家,過著兩袖清風的貧困生活。胡利安不忍心看到有才華的年輕人顛沛流離,便大發(fā)慈悲地將埃內(nèi)斯托接到自己家里。胡利安通過招募私人秘書的方式給予了他經(jīng)濟支持。特奧多拉聽從丈夫的指示,在家里熱情招待埃內(nèi)斯托并將其當作自己的弟弟。可是二人原本純潔的關(guān)系在多嘴之人賽維羅、梅賽德斯以及佩皮托等人的眼中就是下流的偷情。 “偷情和賣淫在19世紀的西班牙是非常常見的現(xiàn)象”。[21]于是,這些小人整天在胡里安的面前告狀和搬弄是非。造謠者和傳謠者的理由是胡里安忙于事業(yè)無暇分身,“而家中有另一個男人充滿了奇思異想”。[3]54事實上埃內(nèi)斯托從來沒有“奇思異想”,反倒是那些造謠之人喜歡用主觀的色情想象去代替客觀的真實清白。最后,謠言甚囂塵上,鬧得滿城風雨。聽謠言的次數(shù)多了,胡里安的立場產(chǎn)生了動搖。他懷疑妻子的清白并選擇用決斗的方式維護自己作為男人的榮譽。可是在和所謂的造謠者決斗的過程中,胡利安身受重傷,再加上內(nèi)心積怨成疾,最終一命嗚呼。胡利安死后,特奧多拉昏死過去。作為謠言里勾引已婚婦女的埃內(nèi)斯托則心懷愧疚地自我流放、獨自赴美。埃切加賴企圖通過本劇告訴觀眾:謠言不僅可以挑撥離間,還能殺人于無形。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家人居然因為謠言最終家破人亡,實在是荒誕離奇又讓人唏噓不已。
女主角特奧多拉在劇中再三強調(diào)自己就是把埃內(nèi)斯托當成一個朋友,可是不管她怎么解釋,那些造謠者和傳謠者就是執(zhí)拗地相信自己內(nèi)心的成見而不愿意正視事實。這是因為“在19世紀的馬德里,社會風氣相當保守而落后,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性別分隔依然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主流。女性被當作男性的從屬物圈養(yǎng)在家中,她們的職責與人生意義被認為是為父親、丈夫和孩子提供關(guān)愛與家政服務(wù)”。[22]21當時,西班牙女性沒有社會地位,沒有話語權(quán),她們之所以困于家庭,除了天主教強制性的宗教規(guī)訓以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教育的缺乏?!?816年,西班牙出臺了《皇室法令》(Real Orden),明確要求女性應(yīng)該且只能接受適合女性的教育,比如說針線活。當時絕大多數(shù)的家長也認為包括識字和文字書寫能力在內(nèi)的基本知識對于女孩子來說是不必要且十分危險的”。[22]22這就導致了19世紀的西班牙女性“除了少部分具有文學和藝術(shù)特長的精英之外,大部分人缺乏獨立求生和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23],她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和被灌輸?shù)乃枷刖褪浅蔀橐粋€理想的女兒、完美的妻子和盡職盡責的母親。這一點在埃切加賴的《偉大的牽線人》中得到了鮮明的反映。
劇中的女主人公特奧多拉幾乎就是一個已婚版的西班牙的杜麗娘,每天足不出戶,負責丈夫的起居飲食,事實上充當著保姆和管家的角色。狹小的生活環(huán)境和極其匱乏的社會交往讓她以丈夫的需求為自己的需求。面對胡里安疑神疑鬼的質(zhì)疑和猜忌,特奧多拉不敢為自己的清白辯解,而是局促緊張和坐立不安。特奧多拉這種逆來順受的性格和只知道道歉不知道反駁的態(tài)度更加坐實了胡里安對她的懷疑。當胡里安積怨成疾、一命嗚呼,她也隨丈夫而去。這樣缺乏自我的女性形象是19世紀西班牙戲劇以及社會生活的生動反映。當時的觀眾看這部劇的時候,對于其中的造言生事和偷情出軌是持有八卦和看熱鬧的心態(tài)。時過境遷,我們當代的觀眾再看這部劇,看到的卻是特奧多拉命運的悲慘與謠言殺人的荒誕與殘酷。
五、結(jié)語
作為西班牙有史以來的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埃切加賴在西語文學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對于埃切加賴生平及其作品的研究是近年來歐美學術(shù)界尤其是西班牙學術(shù)界研究的重點和熱點。比如,西班牙學者哈維爾·弗尼耶雷斯·阿爾卡拉茲(Javier Fornieles Alcaraz)致力于研究埃切加賴作品的海外翻譯與跨文化傳播。何塞·安東尼奧·佩雷茲·博伊(José Antonio Pérez Bowie)則致力于埃切加賴作品的影視改編研究。西裔加拿大學者伊莎貝爾·阿爾瓦列茲(Isabel Alvarez)對埃切加賴與易卜生戲劇的比較研究頗感興趣,認為埃切加賴早期創(chuàng)作的社會問題劇深受易卜生的影響。由于語言的隔閡與地理上的遙遠,我國對于埃切加賴乃至整個西班牙戲劇的研究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此外,本劇對于已婚女性婚姻困境的刻畫與關(guān)懷,響應(yīng)了近年來興起的女性主義思潮?!芭灾髁x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是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24]因此本文的寫作也就有了拋磚引玉和填補空白的迫切性與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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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ossips in the Spanish Dramatist José Echegarays El Gran Galeoto
Zhou Hongliang
(College of Media and International Cultur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30)
Abstract: The article is a case study based on the iconic tragedy El Gran Galeoto, written by a famous Spanish dramatist and Nobel Literature laureate José Echegaray, from the research methodology of gossip studies. The play vividly uncovered the dilemmas and karmas in the marriage that most couples broke up not because of the de facto extramarital affair but of a suspicious mindset. Of course, this phenomenon was not limited to 19 century Spain. In modern China, where divorce rates are skyrocketing, the introduction and analysis of this play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Besides, the article also did a literature review about gossip studies, mainly on how it is devastating to relationships.
Key Words: Spanish Dramatist; José Echegaray; El Gran Galeoto; Goss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