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琪琪 趙足娥
奧斯卡·王爾德是19世紀愛爾蘭最偉大的作家與藝術家之一,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極富熱情美感,智慧與藝術唯美氣息,交織著他對愛、生命和自由,以及對美的認知與感悟。王爾德的詩歌句式鋪排多樣,短句以《玫瑰與蕓香》(Roses and Rue)為代表,這首詩抒發(fā)了愛情的失意之苦,給人“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之美。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奧斯卡·王爾德《玫瑰與蕓香》的袁憲軍中譯本,探討許淵沖的“三美”論在英語詩歌翻譯中的應用。
毛澤東同志說過,新詩要“精煉、大體整齊、押韻”,許淵沖認為這個原則不但可以用于寫詩,而且可以用于譯詩。詩歌語言高度凝練,集中反映了社會生活、詩人的精神面貌以及時代特征等內(nèi)容,節(jié)奏鮮明,情感豐富,是一種集意美、音美和形美于一體的文學形式。
“意美”是指譯詩保留原詩的意境美,通過意象,使譯詩和原詩一樣能給讀者帶來美的享受;“音美”是指譯詩要有韻律,讀起來押韻、悅耳,富有音樂美感;“形美”是指譯詩在形式上盡量與原詩保持一致,銜接自然,對仗工整。值得注意的是,三個原則的重要性并不是鼎足而立的,譯文應先保證內(nèi)容準確,符合現(xiàn)代漢語內(nèi)在規(guī)律,即意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出原詩的音律美和形式美。
要實現(xiàn)譯文的“意美”,就要營造勝似原文的意境之美,其基礎是“意似”?!耙馑啤奔磦鬟_原文的內(nèi)容,不能錯譯、漏譯、多譯。然而意似和意美常常不可兼得,“意似”有時是歷史背景或文化創(chuàng)意的結晶,具有獨特性。如果用其他的語言表達出來,由不同的文化孕育出來的語言,就會形成意象之間的搭建鴻溝,這時“意美”之美就無法實現(xiàn)“美美與共”。
“詩要有節(jié)調(diào)、押韻、順口、好聽,這就是詩詞的音美。”兩種不同的語言文字之間,韻律和節(jié)奏很難實現(xiàn)形式和效果上的完全對等。譯界也一直對是否要追求原詩和譯詩的音似存在較大爭議,對此許淵沖先生主張不能把古典詩歌譯成現(xiàn)代自由體詩,甚至散文體。
“關于詩詞的形美,還有長短和對稱兩個方面,最好也能做到形似,至少也要做到大體整齊。”中國的五言、七言絕句和律詩有著嚴格的格式和規(guī)則,長短和對稱會影響詩的寓意情感。相比之下,雖然英語詩歌形式更加自由,但也需保持對仗工整、長短統(tǒng)一。
愛情是詩歌亙古不變的主題,王爾德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贊美愛情,也表達愛情帶來的痛苦。本文所選詩歌,也包括了王爾德對自然和人生的思考。玫瑰并生的花與刺、美與痛,使之成為詩歌中表達愛情悖論的經(jīng)典意象?!癆nd your eyes, they were green and grey / Like an April day, / But lit into amethyst / When I stooped and kissed.”(你的眼睛里碧波蕩漾,/ 宛如四月天的清爽,/當我俯身去把它親吻,/它又閃爍紫色水晶。)開篇柔軟清麗的語言讓人體會到了男主人公內(nèi)心的輕快與甜蜜。隨后因愛人的漸行漸遠轉(zhuǎn)而心生怨懟,語氣哀婉,“I had wasted my boyhood,true,/ But it was for you.”(我是荒廢了我的少年,/ 可那是為你而蹉跎)。結尾詩人發(fā)出鏗鏘有力的承諾,“But strange that I was not told / That the brain can hold / In a tiny ivory cell / God’s Heaven and Hell.”(可真奇怪沒人告訴我,/大腦用一個小細胞,/可以容納上帝的天堂,/和萬劫不復的冥鄉(xiāng)。)談歡則字與笑并,論戚則聲共泣偕,讀者甚至能感覺到詩篇里的主人公為愛心碎的聲音。
詩人的浪漫主義情懷從字里行間奔瀉而出。將愛人與自然界一切美好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如“l(fā)innet”(朱頂雀)、“sunbeam”(陽光)、“l(fā)ilac”(丁香)、“warm June rain”(六月溫暖的綿綿細雨)等。開心時愛人是清朗的四月天,難過時則是六月的綿綿雨季。這些意象貌流于俗,實創(chuàng)之奇,紫色水晶神秘浪漫的色澤,高貴美麗,象征著忠貞不渝,被譽為“愛情的守護石”。而丁香則象征著純潔無瑕的感情和內(nèi)心的憂愁思念。我們用黃庭堅“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的詩歌宗旨進行賞析頗為合拍。
全詩以細膩的筆觸展現(xiàn)了愛情的苦樂交織,愛情是甜蜜的,但是愛情帶來的痛苦,也不失為美的感受,而且這種感受更加強烈深刻。整首詩“音美”“意美”“形美”相協(xié)調(diào),音意形俱佳的行文風格,足見詩人之匠心獨運,不愧為英語詩歌的傳世佳作。
袁憲軍的譯文緊扣原詩的愛情主題,突破語言表層結構的束縛,大致譯出了原詩的內(nèi)容和風格,意境清新優(yōu)美,音韻流暢悅耳,結構巧妙自然,不足之處主要在于一些詞語的翻譯與原詩存在些許出入,破壞了意美。
為了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詩歌的意境美,要從意象的設計、內(nèi)容準確度和語言流暢度三個方面來把握。翻譯之前,讀懂詩歌的含義,然后選擇最恰當?shù)谋磉_方式,這樣可以使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感受到異國詩歌的魅力和韻味。
從意象的選取來看,袁譯本還原了原作唯美的詩風,情意躍然紙上。全詩最核心的兩個意象,即標題——“Roses and Rue”(玫瑰與蕓香),這兩種植物都象征著那位求而不得的女子。rue的詞典專業(yè)釋義為“European strong-scented perennial herb with grey-green bitter-tasting leaves”,一語雙關,rue本身還有“悔恨”的意思,題目譯為“玫瑰與蕓香”,用兩種植物照應主人公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的情感落差。玫瑰色彩奪目,馨香襲人;蕓香氣味濃烈,復葉具有苦味。正如全詩的感情走向,雖熱烈開場,終黯然落幕。另外,袁譯中用“朱頂雀”的跳躍和“歌鶇鳥”的翕動指代佳人微顫的聲音,婉轉(zhuǎn)清脆,聲聲撩撥著“我”的心弦,就像四月初春的美妙。
從內(nèi)容來看,譯文準確地傳達了原詩的豐韻。原詩主要從嗓音、美眸、秀發(fā)描寫愛人在我心中的美好模樣,“我”被她的綽約風姿深深吸引,愛情開始萌芽。在“And you warbled each pretty word / With the air of a bird,”一句中,warble在牛津詞典中的解釋為“(of a bird)sing softly and with a succession of constantly changing notes”,指鳥的啁啾聲,比擬愛人的聲音清脆動聽。再看“And your eyes, they were green and grey / Like an April day”(你的眼睛里碧波蕩漾,/宛如四月天的清爽)一句,灰綠色是蕓香的顏色,這里將愛人比喻成四月盛開的蕓香。但如果直譯,讀者很難把灰綠色、蕓香、春日、佳人四者串聯(lián)起來,袁譯非常巧妙地使用了押韻,為營造畫面整體的美感進行創(chuàng)譯?!癓ike a tangled sunbeam of gold, /Great fold upon fold.”(就像蔚然的金色陽光,/無窮地一層層加上。)這句詩是在刻畫心上人飄揚的秀發(fā),仿佛在空中狂歡舞蹈,王爾德因此說她的秀發(fā)仿佛相互糾纏的太陽光,一層又一層地疊加。袁譯沒有譯出“tangled”一詞,而是增用“蔚然”代替。“蔚然”一詞有兩層含義,一指草木茂密,二指文采華美。此處用來修飾太陽光似乎不妥,而且沒有“tangled”的前提,也就不存在“Great fold upon fold”(無窮地一層層加上)。
就語言流暢度而言,受原詩風格影響,意象之間比較跳躍,意識流的寫作手法,要譯成流暢自然的詩歌并非易事。袁譯本讀起來不存在理解的困難,比較符合中文的語言表達習慣和詩歌審美。
原詩分為四節(jié),前兩節(jié)各有四段,第三節(jié)有五段,第四節(jié)有兩段,共15個詩段。全詩皆為四行詩段,以第一節(jié)的四段詩為例,各段詩的四行音節(jié)數(shù)分別為8-5-8-6;10-5-7-4;8-5-7-5;10-5-7-5。漢語中一個漢字就是一個音節(jié),“我們平常說話以兩個字、三個字連著說為最多,而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分開說的,因此在現(xiàn)代口語中,頓的節(jié)奏很明顯。”譯者用漢語的頓(音組)來代替英詩的音步,使譯詩每行的頓數(shù)靠近原詩的音步數(shù),在符合現(xiàn)代漢語規(guī)律的前提下,在詩行節(jié)奏上獲得與原詩盡可能相似的效果。以第一節(jié)為例:
我記得/我們/常常/見面
于一個/花園的/座椅,
你說出/每個/動聽的/詞,
都帶著/小鳥的/風范。
聲音中/微微/有點/震顫,
就像/朱頂雀的/跳躍,
隨著/最后的/圓音/翕動,
宛如/歌鶇鳥的/喉嚨。
你的/眼睛里/碧波/蕩漾,
宛如/四月天的/清爽,
當我/俯身去/把它/親吻,
它又/閃爍/紫色/水晶。
你的/秀發(fā)/我多么/想綰,
因為/它總是/在狂歡,
就像/蔚然的/金色/陽光,
無窮地/一層層/加上。
在這一節(jié)中,四行詩基本都是由4-3-4-3頓組成。袁憲軍用了“以頓代步”的方法,每一行詩的頓數(shù)與原詩的音步數(shù)變化規(guī)律一致,近乎還原了詩歌本身的節(jié)奏感和彈性度,很大程度上提高了詩歌的可讀性和可鑒賞性,為該詩增添了強大的生命力。在韻律方面,原詩腳韻的排列為aabb(meet; seat; word; bird)。第二段后兩句尾韻押ong韻;第三段前兩句押ang韻;第四段前兩句押an韻,后兩句押ang韻,同為aabb排列。整體來看,譯文很大程度上復刻了原詩的音律特征。畢竟由于英漢兩種語音體系之間的巨大差異,譯文要照搬原文的音韻和格律是不可能的??桃庾非笠繇嵧鶗`譯者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結果可能導致意義上的損失。然而袁譯成功在保持意美的前提下充分展現(xiàn)了音律美,并沒有舍棄詩歌內(nèi)容本身,刻意追求押韻。
譯作和原作在詩節(jié)、詩段和詩行數(shù)均保持一致,連分行斷句也嚴格依照原詩。原詩四行詩段均為一長一短,錯落有致,這是英文字母組合的巧妙之處。而譯成中文時則不宜生搬硬套,如果一味地追求形式上的對應,則會丟掉詩歌語言的凝練精粹。原詩的詩段每句字數(shù)差別不大,四行詩字數(shù)均為9-8-9-8組合,從排列上結構自然,句式美觀齊整,在銜接上相得益彰,具有結構美,符合中文詩歌的形式風格。
原詩還合理調(diào)整了詩句的語序,如“That beat at the dripping pane / In the warm June rain.”(六月溫暖的綿綿細雨 / 瀝瀝打落在窗格上。),中文是充滿動感的語言,袁憲軍把原詩的靜態(tài)意境轉(zhuǎn)換為動態(tài)視角,將細雨置于句首,打落在窗格上發(fā)出瀝瀝的樂聲。雖然在形式上做出了細小的變動,但勾勒出一幅生動的自然圖景。此外,譯群的劃分也做出了合理的調(diào)整。如全詩的結尾段:
But strange that I was not told
That the brain can hold
In a tiny ivory cell
God’s Heaven and Hell.
可真奇怪沒人告訴我,
大腦用一個小細胞,
可以容納上帝的天堂,
和萬劫不復的冥鄉(xiāng)。
袁憲軍把二、三句糅合,最后一句拆分開來,在“heaven”和“hell”前添加了修飾詞,這樣既保證了譯文長短比例協(xié)調(diào),而且“天堂”和“冥鄉(xiāng)”構成鮮明對比,詩歌結尾情感豐沛,足見主人公深陷愛情的冰火兩重天。
通過對原詩的賞析和袁憲軍譯本的分析,在許淵沖“三美”論視角下解讀了中英兩個版本的詩歌,不難發(fā)現(xiàn)袁憲軍的譯作比較符合許淵沖先生提出的“意美”“音美”“形美”的詩歌翻譯原則,“三美”論和王爾德的唯美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達成了高度契合,完美再現(xiàn)了原作的風采。綜上所論,“三美”論同樣適合于英詩漢譯的理想評判標準,以這個理想標準引導譯者的英譯詩歌翻譯實踐,有很大的幫助和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