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欣惠 王園園
(黃岡師范學院 文學院 湖北 黃岡 438000)
通過對杜甫詩歌的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詩歌中有許多動物意象,鳥、動物、昆蟲、魚成為杜甫的審美對象,并被納入其詩歌表現(xiàn)領域,成為其作品意境的重要元素,具有豐富的意蘊和獨特的象征意義。他筆下的動物,種類繁多,異彩紛呈,據(jù)前人統(tǒng)計杜甫詩中的動物意象有馬、虎、狼、猿、牛、羊、雞、鴨、魚、駱駝、促織、蜻蜓、秋蟲、鳳凰、鷗鳥、鷹、燕、獨鳥、鷦鷯、鸚鵡、黃鵠、鸕鶿、鴛鴦、鴻雁、烏鴉等等。他以飛鳥為意象的詩作較多且深具特殊價值。
飛鳥意象在詩史上源遠流長。據(jù)考證《詩經》中飛鳥意象繁多,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記載,鳥多達39種?!峨x騷》中的飛鳥意象更是舉不勝舉。這些飛鳥的穿梭往來,標志著初民活躍的感情積淀意識,因為當時歌唱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清楚地傳情達意。杜甫虛心學習和接受前人經驗和意象的詩句也是比比皆是,用他自己的詩來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承前的積淀,發(fā)展到曹植的鳥寓言,再到阮籍復雜的飛鳥世界顯示苦悶多變的時代帶來的憂思,再到陶淵明的“田園鳥”,不斷的開拓創(chuàng)新,提供了鳥意象體現(xiàn)著的自由人格的范型。至此發(fā)展成熟的鳥意象,又影響了后代詩人如杜甫的創(chuàng)作。有學者統(tǒng)計,涉陶的內容貫串杜甫生命及其詩作創(chuàng)作始終,飛鳥意象的承繼性也比較明顯。
蕭統(tǒng)在《陶淵明集序》中說陶淵明的飛鳥詩“文章不群,詞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與之京”。[4]p10在陶詩121首中,寫到鳥的有31首,數(shù)量可觀。大致分為三類:一是有專名的,如鳴鷗、黃鳥、燕、雁、云鶴、鳳鳥等;二是讀《山海經》后所寫的奇鳥:如青鳥、靈鳳、神鸞、精衛(wèi)、鸼鵝等;三是無名的“田園鳥”,如飛鳥、歸鳥、晨鳥、高鳥、失群鳥、翔鳥、眾鳥等。而無名鳥寫的最平凡卻最出色,這種飛翔在清靜安寧的上空的“田園鳥”陪伴陶淵明一生,始終穿梭于他的筆下,最能體現(xiàn)他五官三休和飄然歸隱的一生經歷和精神狀態(tài)。而陶淵明身上所反映出的追求高潔人格的魏晉精神與南朝士人重視感性人生這兩方面,盡管看起來似乎對立,但應該說,都是漢末以來思想解放的成果。特別是這種既重視感性又重視理性的精神已經為唐代文化所兼收并蓄了。“田園鳥”無疑是陶詩精神的象征。陶淵明的人格情操作為魏晉精神的重要構成部分積淀在文化傳統(tǒng)中,積淀在士人人格結構內部,也積淀在唐代文化尤其是盛唐文化精神之中。杜甫生活在這種文化氛圍中,顯然是會受到影響。如杜甫的“林茂鳥有歸,水深魚知渠”(《遣興五首》)借陶詩“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歸園田居五首》)中的飛鳥意象,表達自己對仕途的灰心,有意歸隱的思想。還有杜甫作于長安時期的《夏日李公見訪》詩中:“巢多眾鳥斗,葉密鳴蟬稠??嘣獯宋锺?,孰謂吾廬幽”明顯是模仿陶淵明田園隱居詩,借鳥的意象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感,從語言到思想都堪稱惟妙惟肖。而《春歸》中,“遠鷗浮水靜,輕燕受風斜”歷來為人稱賞,絕似陶淵明的意趣卻多了幾分現(xiàn)實感。分析杜甫的詩作可以看出,杜甫在長安和秦州的時候受陶淵明的思想影響較重,如《屏跡三首》(其二),其中“燕雀”與“雨露”、“桑麻”、“村鼓”等田園風味的景物表現(xiàn)著詩人內心愛戀的情緒。整首詩清新脫俗,不僅有飛鳥意象還有田園風物,遣詞造句都明顯帶有陶詩的意味。還有《遣興五首》中“朔風飄胡雁,慘澹帶砂礫”,“林茂鳥有歸,水深魚知聚”,“仰看云中雁,禽鳥亦有行”等提到的飛鳥意象,都是模仿陶淵明描摹塵世生活的詩句。陶淵明作為一個隱士來享受田園生活,而杜甫卻為了現(xiàn)實的溫飽寄居在蜀中草堂。杜甫可以學習陶淵明的句法和立意來模擬陶作,借飛鳥意象來刻意琢磨寫出自曠的或者寄托的詩句,但不管多么蹉跎,內心多么憂憤,他卻將心永遠留在了塵世里。
正如嚴羽所說:“少陵詩憲章漢魏,而取材于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2]p171而杜甫的《偶題》詩云:“永懷江左逸,多謝鄴中奇”是對六朝詩人詩作學習的最好詮釋,其飛鳥意象體現(xiàn)在詩作中,更是直接化用六朝詩人的詩作頗多。有學者統(tǒng)計,在杜甫現(xiàn)存的近1500首詩中,在創(chuàng)作中與鮑照詩作有較直接關聯(lián)的詩,有近100首。而在六朝詩人中,鮑照引起杜甫關注的程度僅次于庾信。鮑照筆下的飛鳥多是詩人自比或者寄托了詩人作為寒士不得志的不平之氣。盡管杜詩的意境和寄托有所拓展,但鮑照詩作中的飛鳥意象被杜甫化用的痕跡比比皆是。如杜甫《秋日荊南述懷三十韻》中“琴烏曲怨憤,庭鶴舞摧頹”明顯來源鮑照《舞鶴賦》“始連軒以風蹌,終宛轉而龍躍,躑躅徘徊,振迅騰摧”;在《西枝村》里“天寒鳥已歸”模擬鮑詩《苦雨》中的“天寒幽鳥歸”;杜甫的《早寒有懷》“木落雁南渡,北風江上寒”化用了鮑照的《登黃鶴磯》“木落江渡寒,雁還風送秋”;鮑詩“昔如鞴上鷹,今似檻中猿”(《代東武吟》)用了對比的方法,杜詩“昔如水上鷗,今為置中兔”(《有懷臺州》)也是如此模仿。
當杜甫滿懷希望地來到長安時,大唐盛世不在,權奸當?shù)?,黑暗的現(xiàn)實讓他逐漸認識到了放棄幻想,揭露現(xiàn)實的必要。在這點上,他受到了寒士的代表——鮑照的影響最為突出。他時刻都在憂患時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春望》),時時都在詩歌中表達著情懷。杜甫從秦州入蜀途中所寫的一些詩以及漂泊西南時期所寫的《秋興八首》、《秦州雜詩》等,其沉郁頓挫的風格則顯然是受鮑照那些羈旅行役山水詩的影響,至于寫飛鳥的詩句更是舉不勝舉,其中“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一句受鮑照影響最為明顯。鮑照的《上潯陽還都道中》:“騰沙郁黃霧,翻浪揚白鷗”直接影響了杜甫《秦州雜詩》其一的“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以及其四的“抱葉寒蟬靜,歸山獨鳥遲”。并且杜甫在詩歌中多次直接使用了“白鷗”這個意象,如“白鷗元水宿”(《云山》),以及“泛渚白鷗輕”(《遣意》其一),“野靜白鷗來”(《朝二首》其二)等。還有鮑照創(chuàng)作的直接反映勞動者和貧困者生活的作品,如《擬行路難》后一首中“寧作野中之雙鳧,不愿云中之別鶴”,表達了對婦女被遺棄的命運的同情,同時也寄托了對個人有才不見用的社會制度的批判。而杜甫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中“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借詩歌來抒發(fā)個人牢騷和批判現(xiàn)實社會的黑暗,其手法和心理與鮑照何等相似。如方東樹評鮑照的《吳興黃浦亭庚中郎別》一詩,認為“此與《上潯陽還都道中》,后來杜公行役贈送詩,竟不能出此境界”,又認為《上潯陽還都道中》中的“鱗鱗夕云起,獵獵晚風遒。騰沙郁黃霧,翻浪揚白鷗”四句寫景“興象甚妙,杜公行役所常擬也”。方東樹還評《代出自薊北門行》:“‘嚴秋’l2句,寫邊塞戰(zhàn)場情景,激壯花涼悲慨,使人神魂飛越?!把阈小币韵拢蛔植黄睫D?!皶r?!彼木洌兆鳉w宿.為豪宕,不為凄涼,以解為悲,從屈子來。陳思、杜公皆同。本集《幽并重騎射》等篇亦然”[1]p181。在《贈韋左丞丈濟》里杜甫更刻畫起了個人的“衰容”,其中用以自比的饑鷹形象就出自鮑照的《代東吟》“昔如鞴上鷹,今似檻中猿”。兩者的相通不僅在于剛烈、傲岸的人格精神,而且從藝術手法上看,杜甫學習鮑照的是用個人形象的衰朽、生活的慘淡來突出人格的高潔、傲岸的創(chuàng)作經驗。至此,代表“寒士”的鳥意象得到了發(fā)展:不僅是鮑照所深惡痛絕的六朝門閥制度的產物,在杜甫的詩作中更是整個衰敗的社會制度摧殘人才的黑暗寫照。
庾信是杜甫學習最多的詩人,陳寅恪先生曾經說過,庾詩和杜詩可以互解。但最重要的是庾信晚年和杜甫有著相似的遭遇、相似的心態(tài)造成的心靈和藝術的相通。杜甫大量地化用了庾信的詩歌成詞、成句和成意象,對于飛鳥意象的繼承也不僅僅停留在表達技巧的學習上,如“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杜甫《絕句二首》之一)化用“野鳥繁弦囀,山花焰火燃?!?庾信《奉和趙王隱士》)用意明顯更勝一籌。庾信善于用典是熟知的,而杜甫的“錫飛常近鶴,杯渡不驚鷗”(《題玄武禪師屋壁》)等詩句化用典故了然無痕,可以看到承繼關系。杜甫在夔州時作的詩更是得庾信的真?zhèn)?,用俗語,常語來表現(xiàn)詩人郁郁不平之氣。如“鸛鶴追飛靜,豺狼得食喧”(《宿江邊閣》)這些并非美好溫暖的所見之景皆入筆下。
庾信在南朝時創(chuàng)作的詩歌,后人多詬病而杜甫卻用“清新”來概括實在是獨具慧眼。對于庾信后期的詩歌,杜甫更用“老更成”來表達贊美之情也是很到位的。庾信早年的詩歌體現(xiàn)了詩人對一些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和微妙的虛實相間的生活感受捕捉的細致之處,如:“荷風驚浴鳥,橋影聚行魚”(《奉和山池》),“樹宿含櫻鳥,花留釀蜜蜂。”(《和宇文內史》)而杜甫的觀察力更強,在學習庾信的基礎上,他對飛鳥的觀察更細致,描寫更富有生趣,如“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水檻遣心》),“花隱掖垣暮,啾啾棲鳥過”(《春宿左省》),讀起來朗朗上口,意境也由此心領神會。由于庾信個人晚年的不幸遭遇,他善于將艷麗的景象和悲哀的情緒聯(lián)系起來,特別具有一種感人肺腑的意味。這點在杜甫的詩歌中也有反映,如《登高》中的“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是典型的例子。還有《山寺》詩第三、四句說:“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以奇麗寫幽寂。這類意象在杜甫的詩歌中所在多有。另外,庾信的詩根據(jù)表達的需要,有意打破常規(guī)的句法,省略詞語,煉字煉句,不僅活用實詞,而且突出虛詞的功用,廣泛采用對仗,句式靈活變化多端,有時甚至不拘采用倒裝法,這些經驗都為杜甫所繼承。如“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秦州雜詩》其一),“士苦形骸黑,林疏鳥獸稀”(《秦州雜詩》其六),“萬事已黃發(fā),殘生隨白鷗”(《去蜀》)等都可以看出杜甫作詩工整對仗,取法自然是來自家世淵源深厚,作詩精致的庾信了。在藝術技巧,表達經驗,審美習慣等方面,庾信堪稱杜甫的前導,還有在重視聲律的運用和典故的使用方面更是影響其甚深。飛鳥意象繼續(xù)在杜甫的手里傳承,他將六朝的“物色”描寫推向了發(fā)展,觀察生活,感受生活,借助詩歌語言來表情達意,推至極煉如不煉,隨心所欲,出神入化的境界。杜甫所創(chuàng)造的飛鳥意象也比庾信豐富和富有個性,這點也是毋庸置疑的。
杜甫是偉大的,他在學習別人的同時,總能保持自己的本色。飛鳥意象自先秦時期起就為詩人們一直沿用至今,但杜甫歷經開元盛世與安史之亂兩個截然不同的時代,飽嘗了人生的悲歡離合、生活的酸甜苦辣,對自然、社會、人生有了比他人更深的體驗和更獨特的見解,即“一變前人而前人皆在其中”。所以,杜甫在創(chuàng)造飛鳥意象時雖然也吸收了傳統(tǒng)所固有的表現(xiàn)方式,但又注入了極強的個人特色,展示了特有的心路歷程和觀感,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意象的選擇、組合和創(chuàng)造,使詩歌意象顯得含蓄。飛鳥形象成為詩人情感象征的原因與它的形式和性質有關。杜甫素懷大志,自許甚高。他“七歲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壯游》)而《望岳》中“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更突出地表現(xiàn)了青年詩人杜甫廣闊的胸懷和遠大的抱負。在以飛鳥為意象的詩作中,杜甫寫鷹的詩歌是比較突出的,早年的題畫詩和寓言詩體現(xiàn)了詩人早年慷慨任俠的經歷的寫照,也比較符合當時社會尚俠的風氣。
傳統(tǒng)詩歌中的鴻雁、飛鳥、寒鴉、季節(jié)性遷徙或日落歸巢,都有一個相對固定的生活習性,反映了詩人離別家鄉(xiāng)和朋友的悲涼心境。比如杜甫在夔州時寫的《孤雁》,通過對失群孤雁悲傷凄苦形象的描繪,表達了詩人自己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的孤苦心情。另外,《舟前小鵝兒》中的小鵝被刻畫的惹人憐愛、富有生趣,但末二句詩人還是禁不住深致關切之詞:憐惜小鵝的柔弱,怕它們難擋狐貍的侵襲。仇兆鰲在《杜詩詳注》卷一二里說:“杜詩有用俗字而反趣者,如鵝兒、雁兒,本諺語也,一經韻手點染,便成佳句。如‘鵝兒黃似酒,對酒愛新鵝’,‘雁兒爭水馬,燕子逐檣烏’是也?!盵3]p1230還有《縛雞行》中的縛雞、《朱風行》中的黃雀等命運被別人主宰動物的刻畫,體現(xiàn)了詩人對百姓如同雞、雀一樣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這種處境的同情。而用昏鴉、鷙鳥這些秋冬出沒的惡鳥來揭露惡霸當?shù)赖默F(xiàn)實,體現(xiàn)了詩人愛憎分明的深沉感情,獨特的觀感使意象的選擇富有個性化。詩人這些后期詩作都透露出濃濃的關切社會民生之情思,與早期的詩作不同,也體現(xiàn)了其心路歷程的變化。
鮑照與庾信的詩歌意象新奇多樣,歷來受人贊賞。但杜詩比前人更擴大了表達的題材。他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不斷提到的秋燕、水宿鳥、野鴨、獨鶴、黃鵠、白鴟等鳥類也成了詩人的表情物,如“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倦夜》),還有“珠簾繡柱圍黃鵠,錦纜牙檣起白鷗”(《秋興八首》之六)回憶當年皇帝曲江游幸的盛況。詩歌《獨立》以“鷙鳥”與“白鷗”對舉,只是起興來抒發(fā)情思,“獨立萬端憂”才透露出作者憂讒畏譏,尋求獨立的心理,也能體現(xiàn)詩人運用飛鳥意象來傳情達意的手法純熟。而《秦州雜詩》二十首更是多種飛鳥意象的匯集:“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抱葉寒蟬靜,歸來獨鳥遲”,“黃鵠翅垂雨,蒼鷹饑啄泥”,“落日邀雙鳥,晴天養(yǎng)片云”,“為報鴛行舊,鷦鷯在一枝”等。一一描述了詩人從華州到秦州以及進入秦州之后的所見、所聞、所感,像一封書信的樣式,卻工整對仗。這樣意象與意象之間或者疊加,或者對舉,沒有相應的過渡轉換,而是直接讓讀者去用想象和自身的理解來填補空白。用高度濃縮的語言,大大增強了詩歌意象的密度和詩歌的力度,不僅使詩歌中的意象集中而鮮明,更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從而使詩歌具有了更大的審美價值,也顯出杜甫老成凝厚的詩風。
杜甫作詩經常使用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反而造成了詩歌意象的神趣和意趣。它看似破壞了先前意象的自然親切感,但是卻造成了陌生和新奇感,從而給讀者留下了藝術想象的空間,增添了詩歌的魅力。如“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曲江對酒》),在自然界,正常的情況是:楊花和桃花各自的紛雜飄落,黃鳥和百鳥也是各自飛的,無所謂誰和誰作伴。但詩人構思精巧,用“逐”和“兼”字就把生趣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出來。仿佛動植物都著了作者強烈的觀感色彩,而具有了獨特的審美效果。再如“香稻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是說香稻是鸚鵡啄殘之粒,而碧梧,乃鳳凰棲老之枝。無限感慨之情儼然呈現(xiàn)。若說“鸚鵡啄殘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則顯得直率而無趣了。葉嘉瑩先生把這種句法稱之為“但以感性掌握重點而跳出文法之外的倒裝或濃縮的句法”[9]p85。杜甫用這種跳出文法的句法來組詩,凸顯了詩人思維的創(chuàng)新傾向和獨特的視角,從而賦予了飛鳥以濃烈的主觀色彩,造成了意象的靈動、鮮活、奇特。如“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中的鶯啼,又突出了聽覺意象,生趣盎然。又如“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絕句四首》其三)中視聽意象結合,更能讓讀者覺得黃鸝鳴叫之聲清脆動人,白鷺飛上青天儼然一幅畫圖。這都是詩人自己構造地如同畫一般的詩歌語言。還有宋人黃徹歸納了杜詩中的以鷹和馬言志或者自比的現(xiàn)象:“《杜集》中及馬與鷹甚多,亦屢用屬對,如‘老驥倦知道,蒼鷹饑易訓’、‘老驥思千里,饑鷹待一呼’、‘老馬倦知道,蒼鷹饑著人’、‘驥病思偏秣,鷹愁怕苦籠’、‘放蹄知赤驥,捩翅服蒼鷹’、‘老驥倦驤首,饑鷹愁易訓’。”[8]p346鷹馬對舉出現(xiàn),明明白白地說出了杜甫晚年的悲壯心態(tài)。這是杜甫的奇巧之處,可比前人。
飛鳥意象的學習和繼承,不是單純的堆積,而是選擇和淘汰的過程。而杜甫的詩歌創(chuàng)作就是邊批判地接受,邊創(chuàng)新的過程。杜甫作為一個集大成的詩人,學習六朝又超越了六朝是肯定的。飛鳥意象傳承到杜甫的手中發(fā)出了異彩是必然的,以后也會繼續(xù)發(fā)展。但值得注意的是杜甫的偉大成就如蜜蜂采百花釀蜂蜜般,挖掘世間的好語言,根據(jù)個人的生活時代和生活的需要,以努力探索和創(chuàng)新來創(chuàng)造出更好的反映當時生活和獨特生命體驗的藝術范式和意象,其努力為之的精神不愧“詩圣”的光輝譽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