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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州縣司法中的官吏分途與權力分化
      ——兼論傳統(tǒng)中國司法的“專業(yè)性”問題

      2022-11-25 14:24:52張玲玉
      關鍵詞:書吏縣官專業(yè)性

      □ 張玲玉

      引 論

      中國歷史上的官吏分途現(xiàn)象對中國古代的官僚政治影響深遠。從當代組織分析視角來看,官吏分途是中華帝國官僚體制的一個突出特征:官與吏在同一官僚機構并存共生,有著上下級關系,但同時又是互為隔絕的群體,從錄用、流動、晉升到監(jiān)察、俸祿等諸多方面,兩者有著截然不同的職業(yè)生涯[1]。唐宋以后,隨著官吏分途制度的持續(xù)發(fā)展,吏的地位進一步降低,但其在政治中發(fā)揮的作用卻不可忽視,乃至于清人發(fā)出了“本朝與胥吏共天下”的感慨。由于中國古代司法與行政合一,受官吏分途的影響,清代的司法主體實際上出現(xiàn)了官與吏的二元分化。

      學界關于胥吏制度已有豐富的研究成果[2]164-190[3]59-115[4]145-304[5]7-414,但相比于對官制的研究,仍顯不足。趙世瑜指出:“所有關于胥吏的論著加在一起,與國內(nèi)外對中國官制的研究成果相比,只能算是滄海之一粟。”[2]3對“吏”的忽視導致學者們對中國傳統(tǒng)司法產(chǎn)生了極大的誤解,比如韋伯等學者認為,中國傳統(tǒng)司法審判不依據(jù)成文規(guī)則,家產(chǎn)制的法律與司法停留在類似伊斯蘭世界的“卡迪司法”階段[6],這與現(xiàn)代文明所追求的司法的“專業(yè)性”相去甚遠。這一結(jié)論的得出并未將具體司法實踐中發(fā)揮作用的“吏”群體納入考察范圍,因而其準確性有待商榷?;诖?,本文將從實際從事清代州縣司法活動的“官”和“吏”兩個階層入手,考察“官”和“吏”在州縣司法活動中發(fā)揮的不同作用以及州縣司法權因此而發(fā)生的權力分化,從而回應清代州縣司法是否具備“專業(yè)性”的問題,并揭示清代州縣司法的真實圖景。

      具體而言,清代實際參與州縣司法活動的主體可分為兩類:一類為職官,又分為州縣正印官和佐貳雜職官;第二類為吏、役和幕友、長隨。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佐貳雜職官沒有刑名事務的自主權,在真正的司法活動中處于邊緣地位。關于職官,本文將主要圍繞州縣官展開論述。幕友和長隨盡管在州縣司法活動中也扮演著私人顧問的角色,但由于其附屬于州縣官個人,并非正式的行政主體,因此下文關于吏的討論將集中于書吏與差役這個范圍。

      一、清代州縣司法主體中的“官”

      清代在地方實行省、府、州縣三級政府的行政管理,司法職能也主要以三級政府為依托[7]49,但考慮州縣是最基層的實體政府,州縣“位雖卑而所系甚重,百姓之休戚,天下之治亂,恒必由之”[8]51。州縣政務中最重要的首推司法和經(jīng)濟類事務,州縣司法直接形塑了普通民眾對于清代司法的認知。

      大體而言,清朝州、縣的數(shù)量在各時期增減無常,州的數(shù)目大概維持在200~300個,縣的數(shù)目大概維持在1200~1300個(1)根據(jù)五朝會典的記錄和相關學者的統(tǒng)計,康熙朝有散州267個,縣1261個,雍正朝直隸州65個,散州149個,縣1211個,乾隆朝直隸州67個,散州154個,縣1282個,嘉慶朝直隸州67個,散州147個,縣1293個,光緒朝直隸州72個,散州145個,縣1314個。參見康熙《大清會典》卷18、19;雍正《大清會典》卷24、25;乾隆《大清會典》卷4、8;嘉慶《大清會典》卷4、10;光緒《大清會典》卷4.此外,關于乾隆朝和光緒朝的州縣數(shù)目,不同學者亦有不同的統(tǒng)計。參見: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9;劉子揚.清代地方官制考[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8:102、110;吳吉遠.清代地方政府的司法職能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75;周保明.清代地方吏役制度研究[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71-72。。州縣官集行政與司法職能于一體,事務繁多,舉凡賦役、聽訟等行政、司法事務均在州縣官的職掌范圍之內(nèi)?!肚迨犯濉吩疲骸爸h掌一縣治理,決訟斷辟,勸農(nóng)賑貧,討猾除奸,興養(yǎng)立教。凡貢士、讀法、養(yǎng)老、祀神,靡所不綜。”[9]

      州縣官每天如何開展政務呢?曾為知縣的何士祁做了這樣的安排:

      官為一縣之主,凡起居動靜視察者多不可不慎也。冬春辰初、夏秋卯初必發(fā)二梆,然后至簽押房閱視上日所送片稿,及批詞公文稟信稿件,飯后看審案卷籍。未刻發(fā)二梆,審理堂事,晚則查核賬簿,標記刑名錢谷簿,查看門簿,或無堂事,則與幕友酌商地方事宜,或考訂律例,或檢閱史傳,或赴市廛村野以察民風。至朔望拈香必宜早起,期會出入必有定時。與民約者,尤在必信,習以為常歷久不怠,則內(nèi)外人等皆知官之所專心者在于公事,而諸務就理矣。(2)從何知縣的日常政務可以看出,司法類事務占據(jù)了很大的比重。參見:[清]徐棟輯.牧令書:卷2,政略.

      可見,知縣每日處理的司法事務除了審理案卷、升堂問案,還包括考訂律例、標記刑名錢谷簿等。《州縣須知》也認為,州縣不論大小,均有刑名錢谷戶婚田土之事,司法事務在州縣官的日常事務中占據(jù)相當大的比重。

      州縣地位之重要,決定了一名合格的州縣官應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惟其甚重也,故選用不可不精。惟其位卑也,故體恤不可不到”[8]51。就司法工作而言,對州縣官的專業(yè)要求主要體現(xiàn)為其對律例知識的掌握和熟悉具體審理案件的相關要求。

      (一)州縣官須熟知律例知識

      一般認為,州縣官不習律例,以致常常受吏役蒙蔽,這其實是一種誤解。州縣官到任后,“須討問刑條例及招議,請熟于律令招情者,將律意招體,一一講過,將來庶不致差誤”(3)盡管科舉考試未將律例作為重點考查內(nèi)容,但州縣官到任之后卻必須熟悉律例知識。參見:鄭端.為官須知,初任事宜[M]∥李旭編譯.從政語錄.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07:370。。州縣官上任之前的辦公手冊《欽頒州縣事宜》中有一項“講讀律條”,專門規(guī)定州縣官須熟讀律例:“《律例》一書乃本朝之定典,萬世之成憲也……百司官吏士庶均應熟讀講明。而在州縣中之初任,尤其須臾不可釋手者……故初任牧令,其于辦事之暇,即應將大清律例,通篇熟讀,逐段細講,務必曉暢精意,而于輕重疏密之間,以會其仁至義重之理。然后胸有定見,遇事可決,而民無冤獄。上佐祝網(wǎng)之仁,下有明允之譽,不亦美乎?!盵10]《大清律例》“講讀律令”條明確規(guī)定:“百司官吏務要熟讀、講明律意,剖決事務。每遇年終,在內(nèi)在外各從上司官考校。若有不能講解、不曉律意者,官罰俸一月,吏笞四十?!盵11]可見,熟悉律例是官和吏從事具體司法事務的必備素質(zhì)。徐忠明、杜金通過對清代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進行考察,認為通過科舉選拔出的司法官員基本具備了較好的“法理”知識;同時,他們還可以通過科舉以外獲得法律知識的途徑來彌補“技術”知識的不足[12]。

      (二)州縣官審理案件的專業(yè)要求

      第一,州縣官必須親自審理案件,不得委托給屬官。因為一旦轉(zhuǎn)委幕僚、佐貳雜職等官,則極易產(chǎn)生腐敗問題。袁了凡的《當官功過格》中將能夠嚴禁副職“擅受民詞”的官員“算十功”[13],可見實踐中這一條極不易做到。不過清代對于可以委派佐貳屬官相驗的情形,也有明確的規(guī)定。比如盜竊案件,可以按照失竊數(shù)量的多少來衡量。五十兩以上,州縣同捕官帶同捕役搜驗;四十兩以下,則捕官帶同捕役前往搜驗[14]。如果正印官因公外出,可請相鄰州縣官員代為勘驗;如果相鄰州縣官員同時外出,或距離較遠,可以允許佐貳官代為勘驗。對于未設佐貳的州縣,鄰邑又距離較遠,“如原系吏目、典史分轄地方,即日可以往返者,仍飭吏目、典史驗立傷單,申報印官復驗。其距城遙遠,往返必須數(shù)日處所,該吏目、典史據(jù)報,一面移會該管巡檢,就近往驗填注傷單;一面申請印官復驗通報,如印官不能即回,即申請鄰邑代驗通詳”[15],即此時可以委托吏目、典史、巡檢等雜職代為勘驗,但也需州縣官對結(jié)果進行復驗。

      以人命案件的處理為例,州縣官在審理案件之前,須先主持驗尸。法律規(guī)定,州縣官必須在受害者被害現(xiàn)場或尸體發(fā)現(xiàn)之處親自驗尸,否則將會受到降職或調(diào)職處分。盡管司法實踐中,州縣官常常依靠富有經(jīng)驗的仵作才能對尸傷作出判斷,但州縣官仍然要承擔仵作的過失行為帶來的責任,對于仵作的不全面、不正確甚至虛假的驗尸報告,失察不糾的州縣官相應地也會受到處罰[3]186。

      第二,要求州縣官在規(guī)定的期限內(nèi)處理詞訟案件,不得拖延訴訟,久懸不決。根據(jù)瞿同祖的研究,在殺人案件中,州縣官應在法定期限內(nèi)偵查緝捕應負殺人罪責的人。如未能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捕獲罪嫌,將受到彈劾及如下懲罰:第一期限(六個月)——停薪留任;第二期限(一年)——奪常俸一年;第三期限(一年)——奪常俸二年;第四期限(一年)——降官一級留任。

      如果是嚴重殺人的案件,如卑幼殺尊親屬、妻妾殺夫、奴殺主等,僅有三個月的期限。一般殺人罪,初審和上訴審一共不超過六個月,而州縣官的初審不得超過三個月。如果總期限為四個月,州縣官必須在兩個月內(nèi)完成[3]188。

      清代對州縣官審理期限的規(guī)定細致而周密。從這些繁復的規(guī)定中可以發(fā)現(xiàn),州縣官的司法權受到這些審理期限的嚴格限制,稍有不慎,就面臨著罰俸或降職的處分。詞訟案件一經(jīng)拖延,便可能給吏役舞弊以可乘之機,同時對當事人造成巨大的訴累,因此,州縣官審理案件最理想的情況就是當堂結(jié)案,確定審判結(jié)果,避免節(jié)外生枝。然而實踐中案件久拖不決卻是常有的現(xiàn)象,這其中不乏吏役舞弊的原因,也有州縣官為政怠惰、不理堂事的原因。印官一旦深居簡出,“則小民欲訴無門,吏胥即從中舞弊,堂上遠于百里,堂下遠于千里,壅弊之害,何可勝言”[16]。

      盡管清律對于州縣官的法律知識乃至審斷案件都提出了專業(yè)的要求,然而僅憑州縣官一人顯然不足以處理數(shù)量繁多的司法案件,因此實踐中不得不依賴地方吏役處理大量的案件。

      二、清代地方吏役的“污名”與“正名”

      關于清代地方吏役的研究,瞿同祖的《清代地方政府》提供了較好的起點,不過該書的主要關切點在于吏役的腐敗行為對于地方行政的負面影響,對于吏役的工作對地方行政的實際作用卻未能進行有效分析。白德瑞對巴縣檔案的研究則彌補了這一空白。其研究發(fā)現(xiàn),地方衙門中的書吏和衙役“通過那些形成于其內(nèi)部并加以奉行的規(guī)矩和程序,在條理性和理性化方面展示出一種明顯的前后連貫”[5]7,從而顯示出一種悖論式的“非法的正當性(illicit legitimacy)”[5]19,雖然不被國家正式認可,但實際上他們是衙門正常運作中不可或缺的非正當?shù)目茖又迫藛T。白德瑞對于吏役地位和作用的研究刷新了以往有關吏役的認知,在某種程度上是為長期處于污名化的吏役進行了“合法性”的論證。

      瓦特在明末至清初地方行政改革的大背景下討論了地方行政人員組成的變化,他指出,衙門吏役代表了地方利益,吏役的活動既影響到知縣作為國家利益之代表的角色,又阻礙了地方行政活動朝著理性化的方向發(fā)展[17]。鄭秦指出,“書吏的作用不僅在于他們辦事的經(jīng)驗,更重要的在于他們是溝通衙門與本地士紳的橋梁,關系著州縣統(tǒng)治的基礎”,且“幕吏差役對于地方政權的穩(wěn)固、法制的統(tǒng)一和連續(xù)也有著某些作用”(4)鄭秦同時注意到了州縣官獨任審判與佐雜幕吏擅權互為因果互為依存的關系,幕吏差役對于州縣司法的貢獻并不能掩蓋幕吏差役把辦案當做謀取私利的手段以及清代司法中廣泛存在的貪贓枉法行為。參見:鄭秦.清代州縣審判試析[C]∥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編.清史論叢[A].第八輯,北京:中華書局,1991:179-184。。夫馬進討論了訟師與衙門吏役的關系,指出承行胥吏與差役就案件的處理會與代理訴訟當事人的訟師進行交涉[18]。以上研究的共同特點在于吏役在具體司法活動中發(fā)揮的作用越來越受到重視,這使得對于吏役的研究呈現(xiàn)出去道德化的傾向。若客觀地對清代地方吏役的工作予以評析,不得不考察地方吏役是如何具體開展工作的。

      (一)吏役的職責與承充

      清代州縣衙門的吏役由書吏和衙役組成。六房的辦事人員為書吏,清代對書吏的稱呼多種多樣,比如書辦、書差、吏書、稿書、胥吏、吏胥等(5)清人描述中的胥吏、吏胥,在多數(shù)情況下指的是對書吏的賤稱。參見:周保明.清代地方吏役制度研究[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110、113。另據(jù)宮崎市定考證,“胥吏的起源甚古,南朝梁時胥吏一語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記錄中,而它隨著近世專制君主政治下形成的官僚制度,更加顯著地發(fā)展起來了……胥吏不領取規(guī)定的定額俸給。胥吏特異的性質(zhì)實際上是從這一點開始形成的”。參見:[日]宮崎市定.清代的胥吏和幕友[C]∥劉俊文,主編,索介然,譯.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A].第6卷,北京:中華書局,1993:508。。書吏分布于六房之中,兵房和刑房與司法事務聯(lián)系最密。其中,兵房經(jīng)管門軍、皂快、民壯、鋪司兵、驛遞夫馬等項,刑房經(jīng)管人命、盜逃、詞訟、保甲、捕役、監(jiān)倉、禁卒等項[19]。根據(jù)白德瑞的研究,除了承辦差務(“應差”),他們的工作還包括“辦案”處理法律爭端。其工作的具體內(nèi)容“包括為那些提起訴訟的人們準備狀詞并呈交給知縣、圍繞爭端與犯罪行為展開調(diào)查、填發(fā)傳票和捕票、記錄當事人在知縣面前所做的各項證供、保管被盜的贓物,以及負責知縣堂審后判處之罰金的收繳和移交”[5]59。由于書吏們可以通過辦案從各方當事人那里收取各種費用,辦案對于他們極為重要。一名書吏只有在辦完一項或更多項“差務”之后,才能被分派處理一起案件,亦即“有差才有案”[5]59。

      清代書吏的承充需要遵循嚴格的程序,只有素質(zhì)得到州縣官認可的才能被選用。如謝金鑾在《居官致用》中稱:“蓋書吏必世守法例,博通案情,又明于本地風俗,乃可以承充。”[20]71此外,書吏們起草文書需要附上姓名,一旦文書出錯,也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因此書吏們辦案亦不能恣意妄為。不過,為了防范書吏舞弊的現(xiàn)象,賢明的官員會在選拔書吏時進行嚴格的把關。比如王植在《胥吏》中詳述了他任職期間的經(jīng)驗,他說,“余所至之處,先考房胥,文理順通者為優(yōu),字跡端楷者次之,年老及無能者歸農(nóng)。又令各房公舉歷事年久、身家殷實、習練房事、應對詳明者,亦留之?!盵20]75可見,書吏的任職要求中,熟悉律例是重要的一個內(nèi)容。

      衙役是衙門差役的簡稱。衙役的名目沒有統(tǒng)一的明文規(guī)定,根據(jù)周保明的研究,幾乎所有地方志的“賦役志·起運存留項下”都列有官役俸工支出項目,基本能如實反映該州縣衙門所設差役的情況[4]149。差役的分工比書吏更為細致,因此其名目種類也較書吏更多,如知縣項下一般都會有門子、皂隸、馬夫、民壯、轎傘扇夫、禁卒等。

      差役也需要具備相應的專門知識,例如仵作得知道如何檢驗尸傷,膳夫廚役要有做飯的手藝等。抓捕人犯的捕役等,要求年齡適中、身體強壯,因此也有規(guī)定:“差役有緝捕人犯、行刑、管解之責,非年未及壯、臂力輕弱者可以充當?!?6)差役履職也要具備相應的身體素質(zhì)和技能,參見:光緒《大清會典事例》[M].卷98,吏部·處分例.

      (二)吏役工作的專業(yè)性

      在處理具體事務時,清代地方吏役內(nèi)部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較為清晰的專業(yè)分工。以巴縣為例,“書吏內(nèi)部形成了一種關于其工作內(nèi)容、內(nèi)部等級與權威的系統(tǒng)性區(qū)分”[5]61。巴縣的書吏可分為典吏、經(jīng)書、卯冊無名的書吏(又稱“小書”或幫書)和代書。其中,典吏的地位最高,負責對差務和待承辦案件的分派,以及掌管所轄的班收來的所有案費的支出。按照《欽定六部處分則例》的規(guī)定,書吏只能由“身家清白”“老成馴謹”、至少年滿20歲且未曾在衙門中服過役的“良民”擔任(7)清代,朝廷曾多次發(fā)布諭令對書吏的任職資格做出規(guī)定.參見:欽定六部處分則例:卷16,書役·充補書吏.。典吏的服役期限為五年,期滿后不再繼續(xù)工作。與典吏們享有的法定身份不同,經(jīng)書雖屬于衙門的編外人員,卻構成了巴縣衙門文職人員的中堅力量。由于經(jīng)書在法定的經(jīng)制書吏額數(shù)之外被地方衙門雇傭,他們做事往往也會突破《欽定六部處分則例》的規(guī)定,比如經(jīng)書們可以不受“五年役滿”規(guī)定的限制,而終身承充,時間往往從20年到30年不等,甚至更長[5]61。小書是典吏、經(jīng)書招收的學徒,抄寫校對,學習辦理文案[21]。代書則是幫助到衙門打官司的百姓書寫告狀和訴狀。代書寫狀有詳細的指引,如被發(fā)現(xiàn)有夸大其詞,或者未嚴格按照當事人口述事實進行如實筆錄,那么該代書將會受到嚴懲[5]72-73。

      差役的分工比書吏要清晰,例如,皂隸主要是在印官坐堂時手持刑杖站立大堂,以壯聲威,案件審理過程中執(zhí)行杖責及與門子共同負責大堂門房的守衛(wèi),官長外出時又充當隨從鳴鑼開道等。仵作一般跟隨印官前往檢驗尸傷,有時代替官長單獨承擔檢驗任務。捕役以持票傳喚、捕盜緝兇為主,歸于刑房管理差派。捕役與快役有時協(xié)作辦公,合稱“捕快”,甚至捕役、快役被看作職責相同的差役,有因捕役犯贓而將捕班裁革而僅留快役的情況。民壯守護城池、倉庫、監(jiān)獄等緊要處所,官員出入亦調(diào)充隨從[4]196-197。需要注意的是,差役的具體職任也多有變通,甚至隨時調(diào)遣,比如巴縣的差役被分為四大類,即糧役(又稱快役)、鹽役(或稱鹽差)、捕役和民壯。這里,快役的主要任務就是催收地丁錢糧契稅。

      以州縣衙門處決犯人為例,可以了解吏役們在具體事務上的分工:

      案犯處決前,令禁卒牢頭小心防守,不可使人犯知道。將三班衙役傳齊,請武官令營兵守監(jiān)獄外圍,請捕廳負責監(jiān)獄安全。然后傳點,發(fā)頭、二、三梆。侯發(fā)三梆,請官坐大堂,將中間儀門關閉,只開東邊兩角門,傳喚三班衙役大堂伺候。令刑房寫出犯人名姓“標子”(標注犯人姓名及罪行的木牌),捕快準備繩索,廚子準備酒肉包子。刑房寫好木牌,呈官植提犯人。令捕快拿監(jiān)牌交捕廳,禁卒開監(jiān)門,捕快進監(jiān)提出犯人,從東角門進大堂跪下,刑房點名,即賞酒肉包子食畢。隨即將犯人衣服脫掉,馬快動手上綁,刑房將犯人犯法標子倒放于公堂桌上,官用朱筆向前一拖,順勢丟去朱筆。令捕快將犯人從西角門帶出,武官兵役押送犯人至法場,犯人面向西而跪。本官穿大紅呢雪衣,戴紅呢斗篷,從大堂上轎,從中門出,趕到法場看行刑。結(jié)束后即刻回署,放鞭炮,下轎坐大堂排衙,排衙畢進內(nèi)閣,再次燃放鞭炮。隨后備錢賞刀斧手(賞銀約二千文左右),然后辦文申報上級。[22]

      前文已述,衙門書吏分為多房,辦理司法事務的主要是刑房書吏,簡稱“刑書”。刑書在管轄范圍內(nèi)的具體司法作用大致包括現(xiàn)場勘驗、擬票提人、堂事錄供、辦理文案、收貯檔案[7]285-291。

      根據(jù)《清會典事例》的規(guī)定,人命案件呈報到官,地方官必須親自前往現(xiàn)場查驗,隨身只能帶仵作一名、刑書一名、皂隸二名,地方官及隨從人員的飲食須自行準備,并嚴禁書役等人向百姓索取財物??梢姡菘h官勘驗現(xiàn)場,一般需要仵作、刑書等人的協(xié)助。刑書不僅需要陪同州縣官勘驗現(xiàn)場,還需要對案情的基本調(diào)查情況進行記錄。此外,界址、盜案等需要去現(xiàn)場查勘的案件,刑書均需對案件的調(diào)查情況做出記錄。

      相比于擬票提人和堂事錄供,辦理文案可能算是最為繁瑣、也是刑書量最大的工作。清代的文案往來十分頻繁。比如,一案準理,便有詳文、稟文、詳冊、申文、關移、看語等一系列文書要寫;上司衙門書吏也有各種下發(fā)的札敕、關移、憲牌等公文要辦;督撫要每案以題本的形式具題皇帝,按年還有各種司法事務匯題。州縣的司法行政公文有治安狀況詳文、自理案件循環(huán)薄、監(jiān)獄循環(huán)薄、秋審招冊、在配軍流人犯清冊、監(jiān)獄班房開支詳冊、各種司法事務清冊,等等。這些種類繁多的公文均靠刑書運作。刑書要掌握不同文書的格式也并非易事。一般而言,書吏一入公門就以老吏為師,言傳身教,又有各種坊本和抄本作“指南”,比如王又槐編的《辦案要略》、葛士達的《審看論略》、剛毅的《審看擬式》等[7]289-290??梢钥闯觯虝墓ぷ鳂O其繁瑣,同時也需要極其專業(yè)的技能才能勝任。

      收貯檔案是刑書對于具體案件工作的收尾,也是書吏的基本職責?!读刻幏謩t例》規(guī)定:

      凡審理詞訟衙門,無論正署官員,于結(jié)案后即令該吏將通案犯證呈狀、口供、勘語粘連成帙,于接縫處欽蓋印信。遇離任時將一應已結(jié)卷宗造具印冊交存外,其未結(jié)各案分別內(nèi)結(jié)外結(jié)及上司批審、臨省咨查并自理各案……照依年月編號登記,注明經(jīng)承姓名……(8)由此規(guī)定可以看出,刑書們在收貯檔案時也需要遵循相應的程序規(guī)定。具體參見:欽定六部處分則例:卷8,離任·詞訟交代。

      清代的案件無論大小,每辦完一件,均要將案件材料粘連成帙。書吏整理案件資料的意義在于保持公務和權力的連續(xù)性。由于州縣官調(diào)動頻繁,官員一到任就得想到卸任時的“交盤”。衙門的案卷應“各立號簿加謹收貯,遇遷轉(zhuǎn)之日,將經(jīng)管案卷逐件交代”[7]291,如有遺失損壞、盜取篡改,官員都要受到處分,乃至治罪。

      可見,刑書們的工作都有嚴格的規(guī)范要求,非具備一定的專業(yè)知識不足以勝任此項工作。此外,刑書辦公的地點“房”也不能與外界相通,律法嚴格禁止吏典等人不在署辦公或?qū)⑽陌妇碜趲Щ丶?。新官到任,有一項任務,便是親自查看公署的各處建筑有無破損,是否有便門通往外界等,如有破損須及時加以修繕,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防止外人入侵,而是為了防止書吏們外出[4]111。

      三、清代州縣司法權的分化與異化

      就地方行政而言,州縣官無疑是正當而合法的權力擁有者,然而由于清代地方官流動十分頻繁,處理地方政務不得不依賴富有經(jīng)驗且熟悉本地風俗的吏役們。張仲禮的研究表明,清代知縣的流動十分頻繁,每任知縣的任期不過兩年,導致任何一個地方官在任期內(nèi)都難以熟悉本縣情況,也沒有動力制定長期計劃[23]。這樣一來,地方吏役就有了攫取權力的機會。誠如張研的觀察,書吏多為本地人,與地方官頻繁遷調(diào)不同,書吏“長期甚至世代供職,把持衙門各房”,即便是服役期屆滿,他們也希望能夠久居其位,久而久之,胥吏便與地方勢力緊密團結(jié)在一起,“加上盤根錯節(jié)的地方人脈,造成了胥吏之職的專業(yè)壟斷性”,使胥吏在各自行業(yè)中,在某種程度上“實際執(zhí)掌著地方行政的實權”[24]。

      (一)吏役權力的合理性基礎

      清代民間健訟已成為日益嚴峻的社會問題。面對民眾日益增長的訴訟需求,清代政府卻沒有通過增設官僚的方式來增加相應的司法服務能力,這就對州縣官的理訟能力提出了巨大的挑戰(zhàn)。于此同時,清代的州縣官審理案件還面臨著審限的要求。訴訟案件數(shù)量激增,加上審限要求,州縣官的工作壓力可想而知。

      清代名吏汪輝祖在出任湖南寧遠知縣時,其在坐堂理訟之日,往往由晨至昏,有時甚至遲至深夜,常常疲不可支。即便將要退堂用膳之際,若又有民眾到案求訊,汪輝祖為免其等候,亦勉應之[25]。像汪輝祖這樣勤勉的知縣并不多見,而大部分州縣官既不勤奮,也不懂專門的律例知識,只好將大量的司法工作委托手下的書吏和差役。清代大臣董文煥對此觀察得十分犀利:

      今士子讀書應試,以至登第,皆以制藝詩賦分厥高下,而于吏治法律諸書,則固無暇深究。及釋褐登仕,所用皆非所學,既不屑究心庸下者,又苦其難讀。至躬親案牘,茫然無主見,跋前橐后,在在不免,勢不能不委諸胥吏。吏熟官生,吏明官暗,把持蒙蔽,百弊叢生。幕客日尊,吏權日重,無怪內(nèi)外政事日蹈因循,而不能更求實效矣。[26]

      科舉考試本不以律例知識為考察重點,及至上任之時,州縣官們又不屑于研習法律,索性就直接將司法工作交給吏役和幕友,造成政事“因循”,難求實效。

      錢穆曾生動地指出,中國政事之大者,不外銓選、處分、財賦、典禮、人命、獄訟與工程七項,“吏胥則是此七項的專業(yè)人,傳統(tǒng)的專門家。他們是職業(yè)政治家而擅有專門知識的”[27]126。順天府寶坻縣刑房的檔案顯示,道光中期到光緒初期,刑房有一名書辦,名為張潤堂,經(jīng)歷了4個皇帝,21任縣官,卻一直在刑房辦事[28]。正如黃宗羲所說,“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地方官會經(jīng)常調(diào)動,而書吏卻可以在一個衙門終身任職。

      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吏役們也借助對律例的熟悉而實際把持著司法審判之權。清代的例在為清代審理案件、提供具體依據(jù)的同時,也因其繁瑣巨細而為司法官增加了許多壓力。州縣官肩負各種行政職能于一身,還要分身檢索紛繁無比的律例,這對于本就不熟悉律例知識的州縣官,無疑是巨大的挑戰(zhàn)。吏役正是通過對例案解釋權的控制來左右案件的處理結(jié)果,掌握案件處理的進度。清人對此亦有清醒的認識。早在康熙年間就有大臣看到了“則例紛紜,胥吏欲輕則有輕條,欲重則有重款,事同法異,總緣多立名色,便于高下其手”的現(xiàn)象,建議將各部現(xiàn)行事例徹底厘定,“務使永遠可行”[8]32。然而有清一代例的不斷增修反而加重了這一問題。馮桂芬說:“吏之病根安在?在例案太繁而已”[29]。例的紛繁復雜為吏役攫取司法權力提供了最直接的制度環(huán)境,于是衙門每辦一案,“書吏檢閱成案,比照律,呈之司官,司官略加潤色,呈之堂官,堂官若不駁斥,則此案定矣”[30]。司官多科舉出身,不熟悉各部門具體業(yè)務,而書吏均世代相承,對于律例爛熟于胸。借助于熟悉律例的專業(yè)優(yōu)勢,書吏們實際決定了案件的最終處理結(jié)果。

      于是,我們看到,名義上由州縣官享有的司法權力在實際操作過程中被書吏和差役們“分流”了,本文將其稱之為州縣官司法權力的分化。吏役們一旦獲得這一權力,就會天然地希望濫用這一權力,為自身謀利益,或是替其賴以存在的地方社會說話,于是在權力濫用的過程中,就發(fā)生了權力的異化,這也就是官方話語體系中常見的對于吏役的種種詬病。

      (二)吏役權力的異化

      正是因為州縣司法工作的現(xiàn)實需要,吏役才獲得了權力,而他們一旦獲得權力,同時也獲得了擴充權力的機會,他們可以在官員的委派下親臨案件現(xiàn)場,這就是吏役實現(xiàn)“信息控制”的機會[4]52-53。借助對案件的“信息控制”和對律例的熟悉,吏役們幾乎操控了從案件起訴到調(diào)查取證、再到審理和最終判決的全過程。

      吏役們之所以能竊取權柄,與清代對地方吏役控制力的減弱亦有密切關系。在理想的官僚制社會中,官員如果有貪贓枉法的非法行為,必然會受到降級、罰俸或革職甚至問斬的處罰,因而官員做事都會有所忌憚,而吏役游離于官僚體制之外,其約束反而更少。吏役的行為一旦被追究,除了死罪以外,最多處以笞杖,或者辭退了事,甚至有的吏役在幸免以后,反而更加囂張,“自夸打點神通,人人畏服,故訪拿一次,愈增一次之威名矣”(9)吏役逃脫法律制裁之后,往往會借機報復,由此一般百姓更加不敢侵犯。參見:張惟赤.訪懲衙蠹之法疏,載賀長齡編.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24,吏政十·吏胥。。

      杜贊奇在對1900—1942年的華北農(nóng)村研究中提出了“國家經(jīng)紀”的概念,他認為清朝政府通過雙重經(jīng)紀——營利型經(jīng)紀和保護型經(jīng)紀——實現(xiàn)對于基層社會的統(tǒng)治。“經(jīng)紀”是交易中一方的代理人,且常常收取一定的傭金。吏役們正屬于“營利型國家經(jīng)紀”,他們從事令人厭煩且地位低下的職位的主要動機在于有利可圖。關于吏役的各種弊端,可以視為是國家經(jīng)紀制的必然產(chǎn)物而不完全是“腐敗”現(xiàn)象。因為在官僚機構中,腐敗是指有官位的官員違犯了公共法律[31]。杜贊奇的觀點頗具啟發(fā)性,他提醒我們注意吏役并非單純的腐敗現(xiàn)象,而是國家權力向地方滲透的中介和工具,而吏役的權力之所以能在地方運行,有賴于其存在的地方環(huán)境和豐富的文化網(wǎng)絡資源。

      在諸多弊政中,豢賊之事對地方危害最重。對此,田文鏡的觀察十分犀利,他認為捕役與盜賊沆瀣一氣是兩者共同利益的需要:“若不與盜賊相通,不能為捕役矣,盜賊不投拜捕役門下,又斷不敢入其境矣?!盵32]捕役豢賊的深層次原因更多是因為其沒有工食銀,生活無著,甚至承辦差務還需自己賠補,于是不得不尋找其他贍養(yǎng)其身家的辦法,因此“豢賊分肥”“矚賊誣扳”“唆犯翻供”(10)清人早就認識到吏役亂法和工食銀的匱乏有關。參見:劉默園.擬稟五則[M].載[清]何耿繩輯.學治一得編.就成為捕役慣常的做法。捕役工食銀的匱乏無疑是導致其行為失范的重要經(jīng)濟動因。

      關于吏役工食銀的問題,總體來看,清代前期,吏役的工食銀基本上維持在6兩左右的水平。清朝中后期,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物價水平隨之上漲,額定6兩的工食銀購買力越來越低,逐漸成為一種象征性的收入,不能滿足生活所需,吏役只能從其他方面獲取合法或非法的收入以維持生計。

      清代地方吏役從承辦案件中收取的陋規(guī)名目繁多,如“呈子錢、坐堂禮、鞋腳錢、轎馬錢、差使錢”[33]等,且案件拖延的時間越長,陋規(guī)的索取越多。如此繁多的衙門詞訟規(guī)費會不會抑制老百姓去衙門告狀呢?“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民間諺語傳達出百姓視訴訟為畏途的心理。然而近年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表明,衙役們所收取的各種陋規(guī)的數(shù)額并非高不可攀,“許多人之所以情愿打官司,費用相對適度無疑是原因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條原因”[34]。白德瑞通過對巴縣檔案的考察發(fā)現(xiàn),巴縣衙門書吏和差役們的年均案費收入要比清代官員和士紳們經(jīng)常描述的那些吏役收入情況少得多。巴縣衙門辦案的差役們從每個案子當中得到的案費為2兩到4兩銀子不等,絕大多數(shù)典吏的案費年收入的上限在300兩到400兩之間,經(jīng)書可能的案費年收入在典吏所得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也即上限在100兩到200兩之間。差役中地位最高的領役年收入上限在100兩至200兩銀子,總役們的年均案費收入大致為領役們上述收入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白氏認為,不應將吏役們所有收取案費的行為視為這些人貪腐的例證,而應當將案費看作一種法外收取但又司空見慣的州縣司法活動之組成部分。鑒于清廷地方財政收入的窘迫和缺陷,這些通過非正式方式收取的規(guī)費甚至成為不可或缺的行政運作經(jīng)費來源。到了19世紀中葉,吏役們被允許收取的案費種類及數(shù)額有時還被刻在石碑上,以供打官司的民眾參考[5]336-338,414。

      白氏并不否認吏役在從事司法活動時存在腐敗行為,這些腐敗行為甚至連吏役本身都禁止,但除去這些為地方官和正式法律所禁止的腐敗行為之外,吏役們在一定范圍內(nèi)收取陋規(guī)的行為是被廣泛接受的,而這些行為則呈現(xiàn)出理性化的特征。盡管白氏的研究僅局限于四川巴縣(今重慶市巴南區(qū))一地之內(nèi),但他啟發(fā)我們重新審視吏役們收取陋規(guī)的合理性問題。

      因此,吏役行為的失范一方面源于清代政府對地方吏役控制力的減弱,另一方面也與吏役的法定收入不足有關。在吏役的法外收入中,一定范圍內(nèi)的案費收取被認為是合理的且被廣泛接受。

      四、中國傳統(tǒng)司法“專業(yè)性”問題的重新審視

      從清代司法活動的實際承擔者吏役這一群體來看,其內(nèi)部職責分工明確,事實上承擔了專業(yè)的司法職能,但名義上卻沒有享受職官應有的待遇。這種名實不副也造成了吏役在得到司法權的同時對其進行濫用,從而造成權力的異化。吏役的不當行為盡管屢屢為士大夫階層所詬病,但由于其在州縣司法和行政活動中扮演的不可或缺的角色,其行為一直為清代的官僚體制所容忍。這種容忍其實也證明了吏役存在的正當性及其價值。

      誠如趙世瑜所說,一兩千年來,吏員的功能或職責就是“守薄書,定期會”,“吏役本為薄書而設”。但是,傳統(tǒng)觀念對吏職的輕賤,以及體制上對吏員擅權的防范,都導致人們對這種“薄書”工作的輕視和片面理解,認為他們只應“持筆而侍,抱卷而趨”,仿佛秀才身邊的書僮,實際上則大謬不然。吏員所經(jīng)手的文書就包括傳達各種關于人事、經(jīng)濟、司法、治安等方面信息的文書,而由吏向官的信息傳遞十分重要,如果這一信息傳遞系統(tǒng)運轉(zhuǎn)失靈,對于金字塔形行政管理系統(tǒng)的正常運行將尤為不利[2]198-199。從傳統(tǒng)行政官僚體制功能運行的角度可以看出,吏對于傳統(tǒng)中國整個行政體系的運轉(zhuǎn)發(fā)揮著十分基礎的作用。

      清代著名的循吏于成龍,一反傳統(tǒng)觀念,提倡“親吏書”。他說:

      朝廷之有百官,百官之有吏書,一也。百官之內(nèi)豈乏不肖?吏書之中,豈無賢者?亦在因才器使而已。耕問諸農(nóng),織問諸婢,必然之理;一身之精力有限,眾人之耳目無窮;各執(zhí)事分辦于下,一人察核于上,彼焉廋哉?……若寂處尊嚴,屏絕吏胥,止有一二親信,恐利歸他人,禍歸一己,種種弊生,不可救藥矣。[8]367

      陳宏謀也發(fā)現(xiàn),“吏胥生長里巷,執(zhí)事官衙,于民間情偽,官司舉措,孰為相宜,孰為不宜,無不周知”[35],吏役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充當了官與民之間的媒介,起到溝通國法和人情的作用。

      清代司法中展現(xiàn)出的吏役行為的專業(yè)性并非清代獨有之現(xiàn)象。據(jù)考證,秦代縣衙中的少吏們已經(jīng)承擔了大量專業(yè)的行政工作,其處境和清代十分類似,同樣面臨著地位低下,薪俸不足以維持生計,不得不背公謀私的問題[36]。宋代獄訟胥吏十分注重對法律知識的積累,其內(nèi)部分工明確,已呈現(xiàn)出“職業(yè)化趨勢”[37]42-47。與士大夫階層對胥吏的負面評價不同,胥吏在實際生活中也發(fā)展出一些積極的倫理準則,其中就包括“守法”“積善”“深識官府人情義理、竭力襄助長官”“敬重廉吏義士”“互助”等[37]79-83。在宋代的司法實踐中,“在每一獄訟審判中掌握案情和法令確定權的胥吏實際上對判決具有實質(zhì)性作用,官員的錄用、書擬和判決只起到一種形式的和外部的監(jiān)督作用”[37]290。因此,可以說,清代的吏役問題是中國古代吏役文化的一個縮影。吏役雖未列入“流品”之中,但實際上掌握了州縣司法運行的大權,是州縣司法專業(yè)化運作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當我們證明了吏役存在的合理性和正當性以后,再來看中國傳統(tǒng)司法的性質(zhì)時,會發(fā)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司法遠非韋伯描繪的“卡迪司法”那樣單一。韋伯之所以做出這一判斷,乃是基于傳統(tǒng)中國的司法官員是非專業(yè)的這一前提[38]。韋伯認為士大夫的理想中排斥專業(yè)性的技藝訓練,他注意到了士人的理性型人格與現(xiàn)代社會所要求的專業(yè)人才之間的差別,這一觀察十分精辟,然而他忽略了士大夫階層之外大量實際參與司法活動且具備法律技能的書吏、差役等群體,這一群體在歷史上盡管稱謂時有變化,如秦時的少吏,漢代的文吏,清代的書吏、差役等,但均可歸入“吏”群體?!袄簟彼枰募寄懿⒎菑目婆e考試前的準備而來,而更多地依賴言傳身教的技能傳授。因此,如果將“吏”階層納入中國傳統(tǒng)司法主體的考察范圍,就會得出和韋伯完全不同的結(jié)論。實際上,對于韋伯中國研究的理論及觀點,學界已有不少批判性觀點,然而關于韋伯觀點的爭論,由于未能真正理解韋伯理想類型的方法論,而在很大程度上陷入“無意義的自說自話”[39]。正如白德瑞觀察的那樣,“馬克斯·韋伯只是將現(xiàn)代的科層制化行政作為理想類型加以描述,就其定義而言,它從來就沒有在任何歷史時期完全存在過”[5]13。盡管韋伯的結(jié)論未必可靠,但其方法仍可用來幫助我們分析中國傳統(tǒng)司法的主體特征,從而實現(xiàn)對中國傳統(tǒng)司法更清晰的認識。

      受官吏分途現(xiàn)象的影響,傳統(tǒng)中國司法主體也呈現(xiàn)出官和吏兩個階層。如果按照韋伯從司法主體的專業(yè)程度來考察傳統(tǒng)中國司法專業(yè)性的進路,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司法主體中的“官”的法律專業(yè)知識盡管并不構成其知識結(jié)構的主要組成部分,但掌握律例知識仍是其必備職業(yè)素質(zhì)之一。不僅清代如此,自秦以來歷代統(tǒng)治者在對官員的考核中都包括了法律的知識。如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秦律簡書,即有“法律教材性質(zhì)”,亦是“官吏習法制度之明證”[40]??婆e考試極其完備的唐代在選拔官吏時設有明法的科目[41]237。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年)八月下詔規(guī)定選用各道審判官員,“皆以律書試判”,考試內(nèi)容包括理論性的律令大義與實務性的斷案,有時要求答對2/3以上才算合格[41]240。論者可能會說,在應然層面上,對于官員法律專業(yè)技能的要求未必與事實相符,州縣官員不熟悉法律是常態(tài),且州縣大量的自理詞訟案件多依情理斷案,而非法律(11)關于州縣自理詞訟案件中涉及戶婚、錢債、田土、繼承等民事糾紛的案件,學術界的主流觀點認為民事案件主要由調(diào)解來解決,司法官運用最多的是情理而非法律。比如日本學者滋賀秀三認為清代民事審判多依據(jù)情理判決,法律是浮在“情理”大海中的一座冰山。參見[日]滋賀秀三.清代訴訟制度之民事法源的概括性考察,載王亞新等編譯.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40。基于中國傳統(tǒng)司法官運用倫理斷案的現(xiàn)象,俞榮根將傳統(tǒng)法概括為“倫理法”,范忠信等稱之為“情理法”。參見俞榮根.儒家法思想通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149;范忠信等.情理法與中國人——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探微[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26。。這里又涉及另外一個問題,即傳統(tǒng)中國司法是否依法斷案的問題。對于州縣官裁斷案件的依據(jù),實際上也存在著對于古代“法”的誤解。

      嚴復曾觀察中國古代的“法”與西方的“法”在語境上的差異:

      蓋在中文,物有是非謂之理,國有禁令謂之法,而西方則通謂之法,故人意遂若理法同物,而人事本無所謂是非,專以法之所許所禁為是非者,此理想之累于文字者也。中國理想之累于文字者最多,獨此則較西方有一節(jié)之長。西方‘法’字,于中文有理、禮、法、制四者之異譯,學者審之。[42]

      對于中文的“法”與西方“法”含義的區(qū)別,也有學者注意到,一言以蔽之,現(xiàn)代中文的“法”含古代“理”“法”“禮”“制”多層含義[43]。對于古代法的這一理解可謂更加準確,也消解了今人對古代法的一些誤解。換而言之,如果將中國古代的法律僅僅局限于名稱上的“法”,而不包括嚴復在西文“法”對應的其他三項,即理、禮與制,那么中國古代的“法”自身并不具有獨立的合法性,意是指,法并不僅僅因為它是帝國制定的而具有合法性,而必須依賴道德獲得合法性。西周立國之初,周公制禮,廣行仁義而薄施刑法,禮刑并用而德主刑輔,“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出禮則入刑”[44],主張德化,先教化后刑罰,禮禁于將然之前,法禁于已然之后。《唐律疏議》開篇即明:“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45],一語道盡中國古代法律思想的精髓。正因為道德是法律的基本精神,法典的制定本身也融入了道德的因素,中國古代法的實施便沒有法的形式公平和實質(zhì)正義之間的張力,而是通過天理、國法、人情三位一體的機制將法的精義和法的條文很好地融通在一起?;氐街菘h官裁斷案件的依據(jù),如果說州縣官更多地依據(jù)情理斷案,而情理又是古代“法”的一部分,那么州縣官是否依法斷案就是一個偽命題了。

      因此,在澄清了今人對于古代法的一些誤解和清代州縣司法的司法主體之后,關于清代司法的“專業(yè)性”問題就勢必要重新予以認識了:清代州縣司法的司法主體實際上由顯形的州縣官和隱形的吏役兩類主體構成,名義上掌握司法權的州縣官盡管在知識結(jié)構上未將法律知識作為重中之重,但其職責要求仍然必須懂法。州縣官在實際斷案時盡管會將天理、人情這些儒家精義的內(nèi)容作為裁斷案件的依據(jù),但考慮天理和人情亦是古代“法”的一部分,因而不能說州縣官的斷案就是非專業(yè)的。對于掌握專業(yè)律例知識的吏役而言,其對于州縣司法事務的參與賦予了州縣司法極大的專業(yè)性,從而使得州縣司法活動呈現(xiàn)出理性化和程序化的特點。盡管實踐中也存在吏役亂法的不當行為,但受限于官吏分途的體制問題和財政制約因素,吏役的權力尋租亦有其不得不然的“苦衷”。

      結(jié) 語

      整體看來,清代的州縣司法盡管還達不到現(xiàn)代意義上的專業(yè)司法程度,但遠遠不像傳統(tǒng)觀念中認為的那樣非理性。誠如錢穆先生所講:“現(xiàn)代一般人,都說中國人不講法,其實中國政治的傳統(tǒng)毛病,就在太講法,什么事都依法辦”,“而尚文政治之害處,則最易在政治的下層低層暴露”[27]126-127。清代的法典、律令和例案給州縣級官僚造成巨大壓力,導致大部分的具體司法工作不得不委托給吏役群體,而吏役一旦掌握了司法權力,在沒有合理的機制約束下,其天然便會濫用這一權力。然而吏役亂法的現(xiàn)象卻并未阻礙老百姓去衙門告狀的歷史事實,從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其存在的合理性,亦令人重新審視其對于司法活動發(fā)揮的實際功能。

      對于清代司法二元主體的考察有助于重新審視中國傳統(tǒng)司法的“專業(yè)性”問題。傳統(tǒng)中國并未從士大夫主體中分化出專業(yè)法官這一角色,但中國古代社會必然存在著事實上的司法功能分化,掌握專業(yè)律例知識的吏役對于州縣司法事務的廣泛參與賦予了州縣司法極大的專業(yè)性,從而使得州縣司法活動在某種程度上呈現(xiàn)出理性化和程序化的特點,改變了以往對于中國傳統(tǒng)司法的認知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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