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斌
(中央司法警官學院 監(jiān)獄學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學界對偵查的認識活動屬性的界定已經有了廣泛共識,有學者甚至明確提出“偵查的本質,乃是一種認識活動”[1]。但是,當前學界從偵查的認識活動屬性維度所奠定的偵查學基礎理論,主要停留在哲學層面的認識論領域,還沒有充分關注和鑒納認知心理研究領域的前沿成果,沒能探掘到認知科學層級來建構偵查學的基礎理論、原理及規(guī)律。
從偵查最初產生的淵源要素來看,可以把偵查看成是有權主體遵循某種規(guī)范并借助技術手段對犯罪行為進行的一種認識活動。在原始的神示證據制度下,不存在證據確實充分、法律手續(xù)完備的要求,犯罪嫌疑人隱匿或逃跑的可能性也較低,偵查人員實現(xiàn)對案件事實的“清楚”認知即告?zhèn)刹槿蝿盏耐瓿?。隨著法治國家的建設和社會流動性的增強,偵查才逐漸擴延了證據、程序、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等要素。不論偵查要素如何延擴,其本質屬性仍應是認識活動,偵查認知理論也始終都應是偵查方法系統(tǒng)和偵查學理論體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
“啟發(fā)式(heuristics)”是心理學當中問題解決思維的一個專有術語,是指人們根據習常性經驗在問題空間進行搜索,以達到解決問題的一種方法,[2]現(xiàn)已被廣泛應用到以心理學為理論背景的經濟政治決策、控制系統(tǒng)、仿真系統(tǒng)、人工智能等人類認知領域。對偵查認知生成的啟發(fā)式機理研究必然會涉及認知心理學中的諸多理論淵源,無論是溫貝托·馬圖拉納(Humberto Maturana)、弗朗西斯科·瓦雷拉(Francisco Varela)等人提出的自創(chuàng)性生成認知,亦或是凱文?奧雷根(J.Kevin O’Regan)、阿瓦?諾伊(Alva No?)提出的感知運動相依性的生成認知,都表明了感覺、知覺、注意、記憶、想象等啟發(fā)式認知過程的生成性。
注意是偵查人員實現(xiàn)對與案件有關的事物進行更清晰認識、更準確反應、更可控操作的一種心理條件[2],它可以讓偵查人員加工來自感覺世界和記憶的可得信息流中的有限部分[3]??梢哉f,注意是偵查人員同形色各異的犯罪活動進行斗爭的銳利的心理武器。沒有偵查人員的注意,偵查啟發(fā)心理的驅動便不知所從。
我們先從一組“雨夜勘尸”的場景說起。凌晨時分,偵查員小何結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后,剛剛入睡,便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立刻冒雨趕到某賓館的404 房間。清涼的雨珠沿著頭發(fā)向下淌進小何的脖領里,但小何沒有一點想去擦干的念頭,似乎失去了對冰冷的感覺。仔細端倪小何的神態(tài),此時,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地板上那具尸體向外伸張的右手臂和向內彎曲的手指,朝門口方向伸去,似乎是在絕望之中,還想抓住什么東西……死者在臨死前想干什么呢?這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小何的目光不由得轉向了窗外,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這就是一個反映偵查人員的注意心理的真實鏡頭。現(xiàn)實生活中,人在清醒狀態(tài)的每一瞬間,他的心理活動總是指向或集中于某種事物,而忽略了另一些事物。如果說“指向”表達了心理活動所選擇的對象,那么“集中”就代表了心理活動在一定方向上活動的強度。在所選方向上的心理活動強度越大,注意也就越集中。當注意高度集中于某種事物時,注意所指向的范圍就會縮小,這時認識者對自己周圍的一切就可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注意作為一種內在隱性活動,可以通過認識者的外在顯性行為進行傳達,如在注意狀態(tài)下,認識者的血液循環(huán)或呼吸運動會發(fā)生變化,這可以通過血管收縮或擴張、呼吸節(jié)奏或間隔等外顯出來。但其與外顯行為并不總是相呼應的,如當認識者的視線指向某個物體時,他的注意可能集中于完全不同的物體??梢哉f,注意不是一種獨立的心理過程,而是感覺、記憶、啟發(fā)、推理等心理過程的一種綜合反映。上述情境中,偵查員小何全神貫注于勘驗兇殺案現(xiàn)場的現(xiàn)象,形成了他的注意重心,遏抑了清涼的雨珠淌進脖領的感覺信息;他在注意收集現(xiàn)場信息的同時還在緊張地對這些信息進行加工。當看到躺在地板上的死者的姿態(tài)時,他在思索著死者像是在同什么人、爭奪什么東西?當他看到窗外的閃電、聽到隱隱的雷聲時,他在想作案人從哪里來、去了哪里……正是因為注意有這種綜合認知的特征,偵查人員在不同的偵查情勢下,保持注意的相對集中并到達一定程度后,才會激發(fā)偵查靈感的出現(xiàn),對偵查認知生成的開動起到“領航”作用。
注意的基本功能是對信息的選擇,這種功能被以信息加工為基礎的通信科學理論和模型所形象化。通信科學中信息過濾和頻帶寬度的概念對認知心理學的注意理論產生了直接影響。英國心理學家布羅德?本特(Broad Bent)于1958 年通過雙耳分聽[4]系列實驗,提出的解釋注意選擇功能的過濾器理論(Filter Theory)認為,人的中樞神經應對和加工外界龐雜信息的能力十分有限,為避免信息傳輸超載和信息加工擁堵,需要過濾機制干預調節(jié),選擇一些特定帶寬的感覺刺激進入高級分析階段,受到進一步的加工而被識別和存貯,其余刺激則被完全阻隔在過濾器之外,不能通過。[5]安娜·瑪麗·特瑞斯曼(Anne Marie Treisman)提出的衰減理論對上述過濾器理論進行改進,她根據非追隨耳①的信息也可得到高級分析的實驗結果認為,過濾機制并不是按照完全肯定或否定的方式來進行篩選的,那些不被注意或非追隨信息并不是完全阻隔在外,其中的一部分也能夠穿越過濾機制并被識別和存貯,只不過它們的強度減弱了。[2]注意的指向性和選擇性,在偵查認知生成中有著鮮明的反映。
以現(xiàn)場勘查為例,因為犯罪現(xiàn)場盡管留存大量的犯罪信息,但這些信息卻雜亂無章地分布于現(xiàn)場的各個部位和角落,并混雜在許多與犯罪行為無涉的或是虛假的事物之中。這就要求偵查人員在勘驗過程中,一方面要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克服注意廣度的限制,盡可能多地發(fā)現(xiàn)和提取痕跡物證,并仔細探尋各信息之間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需要提高偵查人員的注意分配能力,以期實現(xiàn)全面透徹的勘驗效果。例如,某酒店夜間值班的廚師遇害,尸體頭、手部位多處砍傷,血跡分布面積較大。案發(fā)現(xiàn)場還有撬壓辦公桌抽屜的痕跡,經查丟失現(xiàn)金數千元。該現(xiàn)場的尸體傷痕、血跡以及破壞工痕等信息流的刺激程度強烈,偵查人員在第一次勘查時就忽略了現(xiàn)場殘留的煙頭、果皮以及飯桌上的攀談跡象。這說明作案人與被害人是熟識的,所以才能在夜間叫開店門。[6]由于前期注意指向的偏差和選擇的遺漏,給偵查認知生成帶錯了“航道”,致使偵查工作走了一段彎路。
我們對注意的理解主要強調聚焦于單一任務上的注意心理,然而,有時即便偵查人員盡力去關注當前某一個案件,也還是可以從非關注案件中獲取外界刺激,那就需要把注意分配到不同的任務上。所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正是對注意分配的準確描述。偵查人員常常需要在同一時間內完成多項任務,必須同時接收來自許多方面的刺激,否則就很可能無法獲取有價值的信息,難以驅動認知生成。偵查中,有計劃、有目的地進行注意分配和轉移是十分必要的。
偵查初期的主要任務是勘驗犯罪現(xiàn)場,這時偵查人員就要同時對多方面的情勢予以注意,如現(xiàn)場實地勘驗、現(xiàn)場調查訪問、現(xiàn)場保護與警戒、搜索、設卡、搶救等機動性任務。這幾方面任務的活動范圍、工作方式、注意對象、信息內容等都不相同,這就要求偵查人員合理地分配和轉移自己的注意,及時收集多方信息,進行綜合分析和相互印證,待篩查出有價值的信息后,把自己的注意中心適時轉移到重大線索上來。與此同時,也不能完全隔停對其他方面的注意,隨著偵查工作的推進,案情會隨時變化,那就需要及時調整注意中心。
對于很多駕輕就熟的事情而言,大腦中樞神經會以自動化加工的方式實現(xiàn)對注意的分配,耗費較少的認知資源,如離家時隨手鎖門對大多數人而言已經成為一種不需要注意的自動化反應;對于那些難度較大的任務,由于注意需要保持高度集中,以一種更加聚焦的方式搜索分析物中的目標,那么分配性注意也會變得相對困難,需要以控制性加工的方式調整注意分配。[4]例如,當我們在路況良好的熟悉道路上駕駛車輛時,可以輕松駕駛,還可以與別人交談;但當駛入車輛擁擠、路面坑洼道路,并且前方閃爍著“正在施工”的標語時,我們可能就不得不停止交談,把注意都聚焦在駕車上。除了注意任務的難易程度對注意分配產生影響外,偵查人員的個人意志、神經機能、紀律作風、情感情緒等也會影響注意的分配或分散。
人通過感覺和知覺從外界獲得的刺激信息會在記憶中貯存下來,經過逐漸積累形成經驗知識并可在日后加以運用。[5]在認知心理學上,記憶是指在初始信息(如事件、技能、想法、場景、刺激等)不再呈現(xiàn)的情況下,人腦對這些信息進行編碼、存儲和提取的加工過程。[4]
偵查人員在工作和生活中感知過的事物、經手過的案件、訓練過的動作、體驗過的情感、采取過的偵查措施等,在事情過去之后,會在大腦皮層留下興奮過程的印跡。當引起興奮的外界刺激物離開以后,在一定條件的催化下,這些印跡仍能重新活躍。這樣,那些已消失對象的映像或者過去所掌握的知識,就能再現(xiàn)于偵查人員的腦海中,作為過去的經驗參加到當前的心理活動中,尤其是在偵辦復雜疑難案件時,由記憶提供的知識經驗對偵查工作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梢哉f,記憶連接著人的心理活動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是偵查人員進行認知判斷的一種基本機能。正是因為記憶在整個心理活動中的突出地位,偵查人員在將注意集中到一定程度而激發(fā)出偵查靈感后,以日積月累的經驗知識為基礎的偵查直覺便會出現(xiàn)??梢哉f,記憶對偵查認知生成起著“倉儲”作用。
需要說明的是,這種偵查直覺可以用當代記憶心理學中的內隱記憶和外顯記憶進行解釋。在20 世紀70 年代所做的有關遺忘癥病人記憶檢測試驗中,研究者發(fā)現(xiàn)被試存在著一種自動的、不需要意識參與的記憶,即內隱記憶。[2]從這種記憶的特點來看,偵查人員可能不會意識到自己擁有這種記憶,也不會有意識地去編碼、存儲和提取它,但它卻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由于這種記憶對偵查行為的影響是自動發(fā)生的,偵查人員無法意識到,因此又可稱為無意識記憶。相對于偵查人員的內隱記憶,外顯記憶則是指過去工作經歷或生活經驗對偵查人員當前認知活動的一種有意識影響。偵查人員有意識地召集過往辦案經驗或知識技能,用于完成當前偵查任務,這時的記憶就是外顯記憶,亦稱為受意識控制的記憶。
記憶作為一種積極、能動的心理活動過程,實際上是由“記”和“憶”有機組合而成,更具體來說,是由編碼(識記)、存儲(保持)、提?。ㄔ僬J和回憶)組成的完整過程。
編碼(encoding)是偵查人員獲得個體經驗的過程。偵查人員在現(xiàn)場勘查中對現(xiàn)場呈現(xiàn)的各種信息,以視覺、聽覺或語義等不同層次及方式進行編碼,這些被感知覺標識的符號信息會在偵查人員的頭腦中留下印跡,這就完成了編碼或識記。可以說,編碼在偵查人員的記憶中建立和保持了對與案件有關事物印象的反映,是整個記憶過程的開始。被編碼的現(xiàn)場事物會保存在偵查人員的頭腦中,這就識記住了;而沒有被編碼的現(xiàn)場事物就不會留存于頭腦中,那就沒有識記住。
在一定情勢下,偵查人員將感知過的案件、使用過的技能、思考過的想法、訓練過的動作、體驗過的情感等,以某種方式保持在其頭腦中,即存儲(storage)。外界事物的刺激在頭腦中的存儲方式也可稱為信息的表征,它的形式可以是圖像,也可以是一系列概念或者某個命題,不同的存儲方式對記憶有不同的影響,但存儲信息最有效的方式是進行“精細復述[2]”,這需要偵查人員把要識記和保持的案件信息和既有的知識經驗聯(lián)系起來。
在現(xiàn)場勘查及調查走訪之后的案情分析會上,偵查人員將勘驗調查中觀察和了解的情況講出來,也就是從勘驗調查的記憶中提取存儲的信息,就屬于記憶過程的最后一個階段,即提取(extraction)?;貞涹w現(xiàn)的是,在之前經歷過的事物不在當前時,偵查人員按一定要求把它們再次在頭腦中呈現(xiàn)出來;而再認表征的是,之前經歷過的事物重新出現(xiàn)在當前時,再次認識它,并確認它是經歷過的事物。一般而言,再認較回憶容易,能再認的事物不一定都能被回憶起,而能回憶起的事物一般都能得以再認。再認時,眼前的事物會給偵查人員提供檢索既有編碼和存儲信息的線索。案件偵辦中,偵查人員有時會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對目睹或耳聞的人和事進行確切的回憶,但當那些人和事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讓其辨認時,卻可迅速辨識出來。因此,回憶能夠讓偵查人員借助過去經驗知識及時、準確地分辨和確認周圍事物,在偵查人員查明案情、獲取證據、確定犯罪事實的心理活動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
認知心理學根據信息在記憶中保存時間的長短,將記憶分為感覺記憶(sensory memory)、短時記憶(short-term memory)和長時記憶(long-term memory)。約翰·威廉·阿特金森(John William Atkinson)和理查德·馬丁·謝夫林(Richard Martin Shiffrin)于1968 年提出的三級記憶模型很好地詮釋了這三種記憶的關系。在這個模型中,外部刺激最先按照感覺分道(視覺、聽覺、觸覺、嗅覺等),在感覺記憶中進行登記,感覺記憶中信息量十分豐富,但部分很快會消失;那些引起個體注意的感覺信息可以在短時記憶中登記,進入短時記憶的信息通過變換或編碼,會具有不同于原來感覺的表征形式,并且這部分短時記憶信息也會較快地喪失,只不過消失的速度比感覺記憶中的信息要慢;短時記憶中的信息經過復述,會登記在長時記憶中,并且存貯在長時記憶中的信息在個體需要時會被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提取出來,再次進入短時記憶。[5]
1.感覺記憶。偵查人員到達犯罪現(xiàn)場后,現(xiàn)場的各種事物向他們的感覺器官進行信息刺激,這些信息被暫時地登記下來,便形成感覺記憶。這種記憶雖然保持時間很短,如視覺形象記憶大約持續(xù)1/4 秒,聽覺聲音記憶大約持續(xù)2~4 秒,但可以使對外界刺激的精細加工繼續(xù)進行。[4]
2.短時記憶。短時記憶是在感覺記憶的基礎上發(fā)生的。在偵查活動中,很多事情都可引起偵查人員的感覺,但是只有那些被偵查人員注意到的信息才能經過轉換或編碼后登記在短時記憶中。例如,當偵查人員在跟蹤犯罪嫌疑人時,他除了看到跟蹤對象外,視野內的其他人或物也會成像于他的視網膜上,產生感覺記憶,但由于偵查人員此刻將注意集中在偵查對象上,所以他對周圍其他的人或物難以識記,也難以確切地回憶出周邊環(huán)境的各種細節(jié)。短時記憶保持的時間也不是很長,一般在1 分鐘左右。短時記憶的容量也十分有限,大約為7 個項目(加上或減去2,即我們在短時記憶中能夠登記5~9 個項目)。[3]
3.長時記憶。短時記憶中的信息如果能夠得到反復溫習,就可進入長時記憶當中;長時記憶不僅容量巨大,沒有限制,而且持續(xù)時間長,從1 分鐘到許多年,是一種永久性的記憶;錄入長時記憶的信息既可能是來自受到深度加工的短時記憶信息,也可能是印象深刻的感覺記憶信息。長時記憶可以把過去貯存的信息用于當前,或把當前的信息保存下來供將來使用。它可以把偵查人員認知活動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聯(lián)協(xié)成一個有機整體,在偵查認知生成過程中,占據特別關鍵的地位。
清涼的雨珠淌進脖領,我們的表皮神經因感到冰冷會打寒顫;將青蛙的一只腿浸入強酸溶液,這條腿會立刻收縮。這是由當前外部刺激引起神經系統(tǒng)興奮而形成的感覺??吹酱把厣嫌谢覊m腳印,我們會想到有人從這里攀爬過;看到煙灰缸里有煙頭,我們會想到有人在這里抽過煙。這是由當前外界刺激引起神經系統(tǒng)對過去外界刺激以及整個情境做出反應。我們將這一現(xiàn)象稱為聯(lián)想。
低級動物在受到來自外界的物理和化學刺激時,會引起由感覺印象所控制的神經系統(tǒng)做出的趨向或回避的反應,這就足以滿足生物的需要。但是,高等動物僅僅對當前的刺激產生反應是難以滿足自身需求的,它必須對過去的刺激也能產生反應,才能生存下來。在人類生活中,個體的當前感知在控制行為的神經系統(tǒng)內容中只占一小部分,當前感知往往會將過去產生的感覺興奮再次激活,并與過去經驗同時作用來指導行為,使當前環(huán)境與整個過去相互協(xié)調。聯(lián)想的這一性質控制著人的記憶,它為再次以激活方式彌補當前感知的不足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7]例如,偵查人員看到門鎖被撬而想到有人入室行竊,繼而想到犯罪分子攜帶贓物潛逃。這里他并沒有實際看到犯罪分子行竊和逃跑,而是激活了過去經常感知到的撬鎖行竊和攜贓逃跑的視覺體驗。然后,一步一步地,偵查人員可以從這樣瑣碎的畫面和事物之間的聯(lián)想發(fā)展到最復雜的聯(lián)想,諸如看到一個人的名字就想起幾年前偵辦過的案件、抓獲的犯罪嫌疑人、追回的贓款贓物等辦案經歷。這時,由當前外界刺激引起的感覺可能只給偵查人員的大腦皮層系統(tǒng)造成了一小撮興奮,由聯(lián)想過程激活的每一次感知再現(xiàn)實際上引起了大部分中樞興奮,而這又成為新的聯(lián)想的啟動點。一個印象就是這樣帶給偵查人員無窮無盡的過去的興奮。
偵查人員出于生物性利益②訴求,先前的感知興奮被重新激活時,會與先前經驗中實際相聯(lián)的其他感知興奮一起再現(xiàn)。例如,某地發(fā)生一起夜間盜竊電動車電瓶案,偵查人員在聯(lián)想起近期發(fā)生的多起盜竊電動車案的同時,也會想到被盜電動車大多為同一品牌的發(fā)案特點。這種先前的聯(lián)結可以是同時性的,也可是相繼性的,但不管怎樣,意識中的這些印象已經發(fā)生過聯(lián)系。它們可以是同一種感覺,例如一段談話錄音,可以使偵查人員想起類似的談話嗓音;它們也可以是同類感覺的不同方面,如聽到錄音使偵查人員想到曾今聽到過的談話內容;它們還可以是不同種類的感覺,如還是這段錄音,它使偵查人員想到了談話細節(jié)中提到的預謀放置爆炸物的場所。再如,螺螄粉中酸筍發(fā)酵的氣味可以讓我們想起在廣西旅游的經歷,如當時所見所聞、愉悅舒暢的感覺等等。這其中涵括了聯(lián)想的基本定律:如果兩個印象同時或相繼作用于感覺皮層結構,以后當其中一個印象被激活時,另一個印象也會關聯(lián)性再現(xiàn)。
下面,我們來看心理學如何解釋上述現(xiàn)象。將心理過程簡化為最基本形式,即大腦中存在兩個單元的中樞性興奮,B 和Q,以后當B 通過感官再次被激活時,就會自動發(fā)生某種生理反應,這一反應可以使 Q 也得到刺激而興奮起來,反之亦然。顯然,需要對這種生理反應過程進行說明:在第一次激發(fā)中樞興奮時,B 和Q 之間的聯(lián)系線路得到了疏通,使得這條線路成為大腦兩個中樞單元之間阻力較小的線路。B 和Q 在生理反應前后沒有發(fā)生變化,只是B 和Q 之間的線路狀況有了改變。如果B 首先被激活興奮,這種興奮本不會散播出細胞質,但B 和Q 之間存在疏通的線路,而且早先的生理反應過程使得這條線路成為最暢通的線路,那么,B 的神經反射就會散播到Q,從而激發(fā)了Q 的再次興奮。那么聯(lián)想過程的基本解釋是:B 和Q 在被同時或相繼激發(fā)興奮后,它們之間的線路狀況會發(fā)生改善,從而使將來線路的一端被激發(fā)興奮時,興奮可以被散播到另一端。B 的物理過程反映著感覺b,Q 的物理過程反映著感覺q,那么當B 的再次興奮激發(fā)Q 的再次興奮時,間接地,感覺b 就導致感覺q 的再現(xiàn)。這種解釋得到了現(xiàn)代解剖學和大腦生理學方面越來越多詳細事實的強勁支持。[7]因為任意兩個感覺中心之間的神經連線是存在的,那么任意兩個可能的印象之間建立聯(lián)想也是可行的。
如果將聯(lián)想過程應用于偵查人員的認知生成實踐,它的功能就不僅是局限于孤立的 B 和Q,必須建立億萬以上的神經連線,每一個復雜案件的表象都涵括了成千上萬個感覺要素,聯(lián)想需要在整群要素間產生。在這種情況下,并非案件所涵括的所有要素都會表征在偵查人員的當前感知中,某些部分(重要的或不重要的)可能被遺漏,而留下的部分會激發(fā)聯(lián)想過程。如果偵查人員將一個名字和一名犯罪嫌疑人的形象聯(lián)系起來,那么,再次遇見該犯罪嫌疑人時,即使他的著裝或發(fā)型改變了,偵查人員還是可以將他和他的名字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說,物品的材質即使被更換,但認識者對物品形狀的印象仍足夠引起正確的聯(lián)想。同樣道理,不僅單一聯(lián)想會遺漏或置換許多要素,組合聯(lián)想也是如此,在遺漏掉某些細節(jié)的同時,又會重新加入一些之前沒有保留下的細節(jié)。此外,聯(lián)想對象可能會頻繁出現(xiàn)在偵查人員的腦海中,但每次出現(xiàn)都不一樣。例如,我們在上下班途中會經??吹侥硞€廣告燈箱,一段時間刊登這類廣告,過段時間刊登另一種廣告,如果我們將廣告代言人的名字和他曾演過的電影角色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可能想起他在某部電影中出現(xiàn)的情境,我們同樣可能將多部電影中見到他的要素混合起來,組成一個新的表象,這個表象與之前每部電影中看到的那個人都不完全一一對應。需要補充的是,如果出現(xiàn)兩組基本要素不同的印象,但仍足以認為這兩組要素很相似,那就可以激發(fā)相同的聯(lián)想。這時激發(fā)中樞興奮的不是兩組要素原來的印象,而是兩組要素的相似性印象在腦海中產生了要素的相似組合。[7]這樣,認識者現(xiàn)有的感覺世界將得到最大限度地延展,因為我們的印象不僅可以激活那些過去與之相鄰事物的感知,還可以喚醒過去經驗中相似的事物。
從問題解決思維中的啟發(fā)式策略探究偵查認知生成機理,將偵查認知的研究視角從哲學方法論層面深入延展到認知心理學層面,從主要研究偵查認識活動的外圍轉換到研究偵查認知活動的內核,闡釋了偵查認知生成的心理生發(fā)機理,發(fā)掘和提煉出了偵查認知生成在實踐中的施用規(guī)律。這有助于科學指導偵查人員的個性化認知實踐活動,為一線偵查人員科學、高效地習得和應用偵查認知生成方法提供強大的理論指導和高效的實踐途徑。實踐當中偵查人員經常會用到偵查認知啟發(fā)法,尤其是在案情復雜難解、案件陷入僵局時,偵查認知生成法便會成為打破常規(guī)、突破僵局的必然選擇,在偵查難疑案件中發(fā)揮極為重要的作用。借助偵查認知啟發(fā)法,偵查人員可以在偵查工作中根據偵查情勢的變化自覺調節(jié)認知途徑和思維活動,在案件陷入被動局面時勇敢走出偵查誤區(qū),及時發(fā)現(xiàn)可疑跡象,準確捕捉偵查戰(zhàn)機,迅速進行決策判斷,果斷出擊,偵破案件。
啟發(fā)式認知是偵查人員認識活動中的一種本能方法。本文通過演繹心理學中的注意、記憶、
聯(lián)想等認知過程理論,全面分析了偵查啟發(fā)式認知的生成過程,詮釋了偵查啟發(fā)認知的生發(fā)原理。在此基礎上,我們還應進一步揭示這種偵查認知方法是如何快捷、高效運轉的,以及在其運轉過程中呈現(xiàn)出什么樣的思維形態(tài)。
注 釋:
①在雙耳分聽實驗中被試要戴耳機,一種信息(如他人說給你的重要信息)左耳呈現(xiàn),另一種信息(如很大聲的他人談話)右耳呈現(xiàn),要求被試追隨一個耳朵的信息,即被試在聽這個信息的時候要跟著說話者重復。
②生物性利益是指生物為了自身生存和繁衍所必需的物質和生態(tài)需要,其本質關系是在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結成的各生物利益之間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