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艷平
(太原學院 文化與旅游系,山西 太原 030032)
陽城縣地處太行山脈南端??h城周圍群山環(huán)繞,一條從北向南的河流——沁河蜿蜒而過,縣境之內又有諸多小河流匯入其中,其中一條為樊水。在沁水與樊水的交匯處,分布著屯城、上佛、下佛、潤城、郭峪、皇城、上莊、中莊、下莊等村落。這一片區(qū)域,在明清時期一定程度上成為山西省的文化象征。陽城縣在明清時共有詩人約159位,絕大多數詩人集中在沁水和樊水的交匯地帶。明清時期在沁樊區(qū)域產生了六十多名進士,其中不乏高官重臣,如明萬歷吏部尚書王國光、南明吏部尚書張慎言、清康熙文淵閣大學士陳廷敬、雍正文華殿大學士田從典等。除此之外,在此區(qū)域也集中了很多的讀書世家,如皇城的陳氏、郭峪的張氏、三莊的王氏、李氏、楊氏等。因此,明清時期,在山西省形成了一個以沁樊區(qū)域為中心,輻射整個陽城縣的文化圈。近代“山右第一才子”郭象升說:“鄙州當太行之巔,文教敷施,在晉地為獨后。逮朱明之季,風雅勃興,訖清初首尾百余年,作者相望,傅青主所謂‘晉雅晚在高都析城間也’。其后諸縣稍凌夷,而陽城獨擅吟事,雖五尺之童,矢口諷詠,無平仄齟齬者?!盵1]303
延君壽(?—1826),清代山西陽城縣潤城北音村人,字荔浦,本名壽,后改名君壽,因生平有六美硯,故自號六硯草堂居士。幼時曾隨父親輾轉福建,及其壯年先后任山東萊陽知縣、浙江長興知縣、安徽五河知縣,為官能夠興利除弊,深得百姓愛戴,后離職居鄉(xiāng)。延君壽雖位不顯貴,名不煊赫,對沁樊詩歌的貢獻卻不可磨滅。
延君壽精選明中葉至清代乾、嘉間鄉(xiāng)邦詩人的作品并將其輯錄為《樊南詩鈔第一集》《樊南詩鈔》,刊行于世。他在《樊南詩鈔第一集》序三中云:“陽城詩人,前明以王疏庵先生為之冠,張藐山、楊沁湄兩先生繼之,同時羽翼之者,有無未可知而傳者不一二數,或亦后起者無以輯之之故歟……余懼其久而湮沒也,搜集得八人,題曰《樊南詩鈔一集》。”[1]307可見,延君壽輯錄詩集的目的不僅僅是擔心鄉(xiāng)邑詩人的作品散佚流失,不得流傳,這里面是有些許的鄉(xiāng)邦文化自信的?!盎蛞嗪笃鹫邿o以輯之之故歟”,他認為在王國光和張慎言等之后,陽城并不是沒有詩文顯赫之人,而是這些人沒有把詩文輯錄成冊來流傳。而這種鄉(xiāng)邦情結在他輯錄《樊南詩鈔》時就表現得特別明顯了?!坝嗍嘶伦叽蠼媳保勊嚰阴r有知陽城人者,所知則澤州相國而已。斯集之輯,容可已乎!”[1]395陽城作為自己的故鄉(xiāng),名不顯于南北,荔浦先生言辭間流露出強烈的焦慮之情?!八湛杏谑?,見晉之一小邑,而能矯然自樹者,林林有人,其亦西北人之一幸也夫?!盵1]395此中彰顯陽城文化,推廣陽城聲譽的愿望就溢于言表了。田九德說:“其意蓋欲繼往開來,示鄉(xiāng)邦后進以途軌者歟?!盵1]306應該是十分正確的。就連他對詩集的命名,也是飽含著鄉(xiāng)邦情感的,“陽城東有樊山,樊水出其下,余居樊水南,故以名集,非襲李樊南之稱也?!盵1]307
正是因為飽含著這樣的情感,即便“編選之事,視等駢枝”“詩文之輯,蓋其難哉”,[1]303延君壽在輯錄詩集時未曾有絲毫的懈怠。“夫輯一邑之詩,多以人存詩。是集則蓋棺論定,以詩存人,不敢稍濫。”[1]395顯然,“以人存詩”是人已有定論,“至少做三四品京外官,有門生故舊揚其光輝,”[1]243這樣存詩留名,就容易得多,具有強烈的功利性?!耙栽姶嫒恕眲t比較困難,“若茅草下士,讓你有本事,先為人所輕……不然窮餓而死,詩刻不成,誰能知道?!盵1]243人之品性、聲譽,需觀詩感知,詩如史,因此輯錄定要萬般謹慎。
延君壽所輯《樊南詩鈔第一集》輯錄了田珩、郭兆麒、張樹佳、樊大基、王炳照、衛(wèi)謙益、王右文、陳秉灼、陳法于、李毅的作品,約340多首。然后又仿照元好問《中州集》和錢謙益《列朝詩集》的體例,為每一位詩人做了小傳,以補充地方志的遺缺。田九德云:“是編所錄,自田珩至李毅凡十家,雖多布衣隱逸之作,然皆戛戛獨造,卓然可傳不朽者。其于攀附功業(yè),張大門戶諸習,蓋未之一見焉?!盵1]306足見,延君壽輯詩標準確實是“以詩存人”,不為攀龍附鳳,不為張大門戶,只取詩作優(yōu)異者。所輯《樊南詩鈔》則在《樊南詩鈔第一集》的基礎上,又廣為搜羅,輯錄約40多位詩人的作品,“為書四卷,詩千余首,既章章在條牒矣”[1]303。此輯仍然沿用了《樊南詩鈔第一集》的體例。在其例言中,對于詩歌的編選要點進行了說明。陽城縣舊有《陽城詩鈔》一書,但“板久不存,亦無完本”[1]396,這兩部詩集的問世,無疑填補了陽城詩人合集的空白,展現了明清時期陽城詩人大體的創(chuàng)作風貌。
除此之外,延君壽還在同鄉(xiāng)詩人李毅去世后,將其詩作《松溪詩稿》刊行于世。同鄉(xiāng)王炳照逝世之后,又整理其詩作,“汰其少年詩十之八,晚年詩十之六,共得百三十四首,分上下卷,郵寄濟南以示明軒,而俟其開雕焉?!盵1]619與陳明軒合力刊行了《介雅堂詩鈔》,并為之做序。
田九德云:“昔賢有云,著書不如讀書,讀書不如刻書,蓋傳布典籍,為古人延命脈,少室山人所謂功同掩骼者也?!盵1]306延君壽自己也說:“故力能為死友刻遺稿,其陰功不小,稿能流傳,果是明珠寶玉,有目自能鑒賞。北方詩人少,未必不由不能刻詩之故。”[1]244延君壽的刊刻之功應青史留名。
明清之際,陽城詩人眾多,前有王國光、張慎言、陳廷敬等大家,同時或稍后也是詩人林立,雖相互之間多有交集,卻是各自為陣。乾嘉時期,延君壽與張晉、陳法于、張為基結成“樊南吟社”,四人號稱“騷壇四逸”,引領了當時的沁樊詩壇。不僅四人之間來往互動頻繁,相互唱和,如延君壽有《題雋三近作詩稿》《寄雋三、禮垣》;陳法于有《柬張禮垣》《寄懷張雋三泉州》;張為基有《冬夜與金門、雋三同飲荔浦西坪閣》等詩作,而且他們與沁樊詩壇的其他詩人來往密切,如張晉有《題松溪小照》《贈王豫泰》;陳法于《范紀年招集梅園,同樊南吟社諸子》;延君壽《過郭峪感懷明軒、金門》《竇積之以新詩見示,即書卷尾》等。詩人們經常集會吟誦、共同游歷名山勝水,無形之中沁樊詩人的詩歌數量和質量都得以提升?!胺弦魃纭钡脑娙伺c沁樊地區(qū)其他詩人之間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陳秉灼是張晉的舅舅、延君壽和延常是父子、李煥章曾受教于延君壽、陳法于與陳秉灼為本家……這些親情、師生情使得他們之間的關系越發(fā)親密,詩歌也自然會相互影響,進而推動整個沁樊地區(qū)詩壇的興盛。
正是因為受了“樊南吟社”的影響,稍后的道光年間沁樊地區(qū)又出現了“七逸老人詩社”,成員分別為:楊慶云、李煥章、延常(延君壽次子)、王萃元、張貽谷、曹承惠、韓紀元。七人也是經常相約放浪山水間,談笑詩酒里,如曹承惠有詩作《就閑齋七逸會》、李煥章有《中秋夜張云樵邀同諸友人尊文館賞月有作》、張貽谷《閏八月十五日,逸社第三會,詩呈同社諸老兄臺正》等,“七逸老人詩社”很好地繼承了“樊南吟社”的傳統(tǒng),把沁樊流域結社之風推向高潮。咸豐年間,陽城當時的縣令王蓮溪步張船山《詠梅》詩原韻八首,一時之間引起陽城諸多文人應和,王蓮溪依詩評論名次,冠以“梅花詩社同吟集”,后由楊慶云輯錄成冊。“梅花詩社”可謂“樊南吟社”的尾聲。
延君壽作為“騷壇四逸”之首,大力推動詩社發(fā)展,擴大詩社影響,在其倡導和引領之下,沁樊地區(qū)詩社能歷年綿延,詩歌創(chuàng)作能繁榮不息,其功卓然可見!
延君壽有詩話《老生常談》,被當代文論家郭紹虞收入《清代詩話選》。其作雖不及歐陽修《六一詩話》、嚴羽《滄浪詩話》、趙翼的《甌北詩話》等在文學史上的影響,但在清代,也是一部受時人稱道的作品。
作為一部詩話作品,延君壽對歷代詩人,特別是從唐至明清的諸多作家作品進行了品評,對于自己欣賞的詩人及作品,他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如“南渡后,以劍南為大家……可謂傾倒之至,昌黎極力推尊李杜,放翁極力推尊東坡,俗所謂豪杰能認得豪杰也?!盵1]251“楊鐵崖詩,讀之能開人聰明,長人神志?!盵1]254“昌黎五古,語語生造,字字奇杰,最能醫(yī)庸熟之病?!盵1]265“嘗論東坡七律,故是學問大,然終是天才,迥不猶人,所以變化開合,神出鬼沒,若行乎其所無事。”[1]265對于詩人或作品的不足,他也不掩蓋自己的觀點,如“文人荒誕好怪,自是一病,如《赤藤杖歌》,其奇創(chuàng)處,要能言之有物,劉叉、盧仝、李賀、任華輩,往往怪而不中理,是無物也。所以不及昌黎?!盵1]264“詩教甚大,不必定要去學韓偓之香奩體,即偶為之,似亦不必存稿,等之游戲筆墨可耳?!盵1]245“有明五律,推謝茂秦、徐迪功,謝厚而微嫌于實,徐清而微嫌其薄,由于學杜而筆氣不靈,學李而才力不雄,不能不犯此小疵。”[1]246由品評詩人詩作,延君壽進而提出了一套作詩的方法。諸如“作詩,當陳言之務去。所謂陳言,有一題即有一種口頭套話……此種字,未嘗不許用,我有真氣以帥之,則俗字化雅,粗字化細,言短音長,隨形賦物,學古人才能操戈入室。”[1]231“從小先讀古體詩,發(fā)筆時當從五律入手,此體為試帖之源,且可上開古體,下啟七言?!盵1]241另外,如說要熟讀古體詩,才能有音節(jié)氣韻的生成,形成自然的平仄感覺;作詩無論題目大小、篇幅長短,一定要講究意致,否則味同嚼蠟;作詩不必一定要有典故,只要能窮盡形態(tài),也會有驚人的效果。延君壽《老生常談》的用筆很隨意,似乎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
如果單純是品評詩人詩作,指引作詩的方法,那《老生常談》也和別的詩話沒有什么區(qū)別。它的精彩之處在于由論詩而及做學問,進而述及為人處世的原則。文中述及作學問的方式:“三十歲以前,皆要立有根基,方能層壘而上?!盵1]233“讀書一事,如鑿堅壁,東敲一下,西打一拳,是不中用的。聰明人先從一個地面起手,一孔能開,則有迎刃解牛之妙?!盵1]234作學問的態(tài)度:“心不虛,意不下,斷斷無成。”[1]235“大凡好大喜多,皆是一病?!盵1]248做學問的目的:“人生讀書,于科名一條得固佳,不得亦不足憾。惟能自家克苦用力,則造化自有安排?!盵1]266學問的傳承:“學問一道,最怕自家不認得自家?!盵1]247“父訓其子,兄訓其弟,科甲書香,可以不斷矣?!盵1]296他又認為,為人處世猶如做學問,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人生作事,不作則已,作則如斫堅陣,不破不休?!盵1]232;做學問不能功利性太強,“常徙業(yè)于徒慕虛名者,終其身不濟事?!盵1]232其他,諸如讀書與謀生互相憑借、學問不能以科甲為目的、人各有才氣、不能力強、思飽暖而志懈怠等?!独仙U劇冯m為一部詩話,但其實是以詩入手,論詩品人,談求學、做事、處世等與民生密切相關的事情。文章縱橫捭闔,娓娓而談,如話家常,通俗易懂,如他所說:“詩話之作,要皆為初學指示,若入之已深,心解則耳目皆廢,況古人之陳言乎?!盵1]232
當然,從《老生常談》中,仍然可以感受到延君壽濃烈的鄉(xiāng)土情懷?!拔彡柍窃娙耍缤な翘煜率?,不僅式一鄉(xiāng)一邑?!嗄瓴粴w故里,聞諸生忽作忽輟,多不認真,午亭之香,危乎幾息?!盵1]247他為后進學者不能接陳廷敬之大旗而惋惜;又為陳詩中的“詩是山西老將雄”而稱快。他推舉陳廷敬的詩歌、傅青主的人品、閻百詩的考據、戴楓仲的經學,認為鄉(xiāng)曲之人艷羨江南詩文的富贍艷麗,是“長他人威風,滅自家志氣”。[1]299在提到做學問要能吃苦時,他以家鄉(xiāng)飯食作喻:“家鄉(xiāng)米羹飯,以黃小米拌豆面豆葉菜為之,田家終歲食此,所謂能咬斷菜根者是也。我嘗向人說,不能吃這樣飯,必不愿罷官家居。彼出必安車,食必列鼎,除死方休耳?!盵1]270不禁讓人啞然一笑。通讀整部作品,如一位睿智的鄉(xiāng)間長者,用自己的畢生經歷,把自己的人生經驗和為學之道,諄諄告誡于年輕的鄉(xiāng)邦友鄰。
在沁樊地區(qū),延君壽不是詩話創(chuàng)作的第一人。在他之前,陳廷敬有《杜律詩話》,是對杜甫詩歌誤解的糾正。鄉(xiāng)人郭兆麒《梅崖詩話》,更多的是論詩之技巧,如詩歌的對偶、用典、虛字、諷諫、景情等,以及鑒賞古人詩句,也會有一些自己及友人的詩作?!睹费略娫挕愤h沒有《老生常談》的內容豐贍,格調上也不及后者高遠,鄉(xiāng)邦情懷也稍遜一籌。因此,就明清時期的沁樊一帶而言,詩話頭籌當推延君壽的《老生常談》。
延君壽自己也積極投身詩歌創(chuàng)作,有《六硯草堂詩集》,共存詩700多首。詩歌以五言、七言為主,有古體、歌行體、絕句、律詩,詩歌題材包括送別、紀游、贈答、懷古、懷人、悼亡、詠物等,生活巨細,悉數用詩歌來書寫。其中,他與沁樊詩人往來應和的詩歌近30首,如《雋三賞菊作五言古詩一章依韻和之》《竇積之以新詩見示即書卷尾》《讀張船山詩刻題后》《蘆村以和詩見投復用前韻答之三首》等,可以看到在他周圍沁樊詩人之間酬唱成風,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沁樊地區(qū)詩歌數量,也提升了詩歌的質量。他的酬唱應答之作,也并非僅僅是為了回應對方。在詩作中,他往往會述及自己的詩學經驗或觀點。如:
領略古人意,心虛眼轉明。草蛇行有跡,土鼓擊無聲。此理參元妙,能詩付后生。隨州佳句在,人說是長城?!杜c介三論詩》[1]30
再如“文字本天成,卻須自己出。儲得十斗血,放此一管筆。”[1]161“多君能談藝,研細去其粗?!盵1]162“可笑今世論文章,抵死南北分門戶。”[1]189足見他與沁樊詩人酬唱的目的也包含了切磋詩藝、精進詩技、傳播詩學。
除了與友人的詩作,延君壽也有很多與家人的詩歌。在這些詩歌中,他也不忘時時對家族后輩給予教誨,如《讀書一首示賞常棠》“今人非昔人,那能強齊驅。賴有所處境,千人不同衢。發(fā)我性情真,佐以經籍腴。”[1]21告誡子輩不能盡信書,應該形成自己的詩歌風格,又說“汝輩學吟哦,當先論尚友。斟酌意象間,剖析文字藪?!盵1]88指引后輩掌握學詩的要領?!般彿e功難驟,年強學正宜?!盵1]139則是勸勉后輩不廢光陰,堅持學習。延君壽四子中三個兒子能詩,后來均能為沁樊詩歌盡一己之力,與延君壽的詩教也是分不開的。
《六硯草堂詩集》中,延君壽還有不少的論詩詩,通過這些詩歌直接評議詩歌,為鄉(xiāng)邦后學傳授詩歌經驗,如《論詩五首》。同時,他的題畫詩、題壁詩也不在少數,如《藍田叔白云青嶂圖》《題劉味顛佩劍圖》《舊業(yè)一首即題徐葆丞瑤泉圖》《河北村題壁》《二月二十八日游春至城西小寺題壁》等。這些詩歌擴大詩歌受眾群體,為沁樊地區(qū)詩歌的傳播拓寬了途徑。
同樣,在他的詩歌中,讀者仍然能夠感受到延君壽對鄉(xiāng)邦的深厚情感。比如他對家鄉(xiāng)物產的贊美,“吾土柿最多,霜風吹颯颯。老眼不分明,錯認紅蝴蝶。樹根可讀書,煮茗卷可挾?!盵1]160(《柿林》)對家鄉(xiāng)名勝古跡的宣揚,類似《游析城山至圣王坪》《王屋山》《海會寺》《白兔泉》《晉祠》等作品,比比皆是。對家鄉(xiāng)風俗的介紹,如《送鬼行》《鄉(xiāng)俗于元夕藝爐火于門外戲為賦此》《除夕短歌》《打鐵花行》《午日口號》等,令人心生向往。正是因為對故鄉(xiāng)的情之所至,《六硯草堂詩集》不囿于一時一題,試圖用各種方式,發(fā)揚光大沁樊詩歌。
延君壽的詩歌思想和對詩歌所做的推進直接影響了鄉(xiāng)邦后學。吳登云說“先生四子,曰賞、曰常、曰棠,皆能詩,少子正望無聞焉”[1]5延君壽長子延賞著有《樹棔小屋詩鈔》,共有詩歌55首。延君壽云:“兒子賞朝夕相依,因教為詩,第才氣平鈍,不能遠到……然當日刻苦特甚,亦間有可錄者?!盵2]397表達了對延賞的肯定。次子延常是“七逸老人詩社”的成員,還與同鄉(xiāng)李煥章共同輯錄了《樊南詩鈔附集》和《樊南詩鈔別集》,為傳播和保存沁樊地區(qū)鄉(xiāng)邦詩人的作品做出了貢獻。三子延棠曾為李煥章的《味無味齋詩集》作序,可以看出延棠也該是一個有文學修養(yǎng)的人??梢娧泳龎蹖易搴髮W潛移默化的指引。
對于鄉(xiāng)邦后起之秀,延君壽也是傾盡全力提攜?!袄钏上⑼踅槿?、李見唐輩,又全賴先生提攜獎進,顯名于時?!盵1]4特別是對于張晉視如親兄弟,“與雋三交尤摯,傾囊相贈,親昆季弗如也?!盵1]4在延君壽任浙江長興縣令時,張晉也追隨著他,“雋三往依之,聯吟斗韻,有昌黎、東野之遺風,一時大江南北稱詩人者群推陽城張、延焉?!盵1]4我們可以想見當年張晉在延君壽的幫助之下揚名天下時的意氣風發(fā)。延君壽自已也有詩為證:
雋三妙天才,詩文迥絕倫。我昔同游幕,相依李載園。約我為官日,設榻當待君。君果不我棄,來此作佳賓。困頓薄書中,久已失我真。對君又愧色,面目皆生塵?!豆偕犭s詩六首》節(jié)選[1]28
年輕的鄉(xiāng)邦詩人李毅,鄉(xiāng)人多笑其狂,“李生久負狂生名,近復因狂騰謗聲。”[1]70延君壽卻能力排眾議,在詩作中屢屢贊嘆李毅“詩筆縱橫難約束,凌轢同儕叱奴仆……上可追李白,下亦等賈島?!盵1]101“從今無復劉叉在”[1]103“十年飛幟上詞壇”。[1]103延君壽為官長興時,李毅只身渡江而至,延君壽不為所累,反而極盡推崇其詩歌:“凌厲骯臟之氣,獨邁時流,視前后所為詩,雄俊不可羈勒。”[1]649其他鄉(xiāng)邦詩人,如“真能吐氣作長虹,如此才堪備藥籠”[1]25的王介三、“味厚在讀書,力厚在養(yǎng)氣”[1]61的竇積之、與世疏遠不羈但詩歌“少學金元,嫵媚多致。晚年樂府讀史諸作,直造李義山、楊鐵崖之室,應以可傳許之”[1]619的王炳照,延君壽均能以寬廣的胸懷給予他們盛譽,沁樊詩歌因此得以代代傳承。
延君壽對于鄉(xiāng)邦后學的力薦,吳登云感慨而言:“其襟懷磊落慷慨激昂之氣,實有非道、咸以來邑中諸先生所能望其項背者。”[1]4假使沒有延君壽對后進鄉(xiāng)邦的大力援引,沁樊詩壇不知會隕落多少詩人,流失多少作品。
在沁樊地區(qū),王國光、張慎言、陳廷敬在生前就位高權重,聲名顯赫,延君壽對他們也極為推崇,“陽城詩人,前明以王疏庵先生為之冠,張藐山、楊沁湄兩先生繼之”[1]307“國朝陳午亭先生出,以燕許之筆,垂江漢之文,允為一代宗工?!盵1]307今人對他們的詩文也多有研究,因此,世人知王、張、陳甚多。至于像延君壽一般的沁樊詩人,生前位卑名微,身后寂寂無聞,但是他們卻以赤子情懷為鄉(xiāng)邦文化默默盡一己之力。也正是因為有太多像他們一樣的人,我們的鄉(xiāng)邦文化才能得以推廣和傳承。明清時期,延君壽對沁樊地區(qū)詩歌的貢獻,值得書寫!